作者 主题: [历史]传说落幕的年代  (阅读 23922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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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线 猫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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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历史]传说落幕的年代
« 回帖 #20 于: 2010-08-18, 周三 15:51:13 »

第十八章 埃里克

  暮色带着冬末最后的寒意从天空慢慢的压下来,飘荡的风中混着松树和苔藓味道。埃里克缩在火堆边,看着树木干枯的枝叶在细微的噼啪声中,经由舞蹈的火焰之手,化为灰烬。尽管整整一天都坐在与头发同样颜色的红色火苗亲近的位置,可埃里克仍然在不断发抖。
  因为灰大师,他就在火堆的对面。和之前任何时候一样,他的身上散发的刺骨寒气,让埃里克想和那块在火上烤的干面包交换。也许那样都不会觉得暖和呢,埃里克觉得。被灰大师是从水下的怪物的手中救出后,灰大师就点起了一堆火,让埃里克能靠干身体,喝到热汤,只是埃里克都需要自己动手。
  袭击埃里克的怪物叫水豹猴,埃里克从没听说过这种怪物,灰大师却似乎很了解。他告诉埃里克:“水豹猴是一种极为凶猛的怪物,它常常埋伏在水下,迅猛的从隐藏中扑杀它的可怜的受害者。用它所钟爱的凶残的眼神,锋利的牙齿和尖锐的爪子享受它的大餐。尽管体型相当大,它们依然可以完全的蜷缩埋伏于仅仅三尺深的水下。它和狒狒很相似,但是却长了狗一样的头和后腿。而当它上岸后,它总让自己的身体保持着近似于匍匐的姿态。这种怪物最好辨认的地方是它有‘第五只爪子’,那条长长的,顶端是一只肌肉发达而有抓握力的手的尾巴,你就是被那种东西掐住脖子的。哦,对了,大部分水豹猴会说雷尔夫语和下界语。”
  “它会说话?”埃里克有些惊讶,也不太相信。
  “大部分魔兽都会说话。”
  “可它没对我说哪怕一个词。”
  “你会对烤猪排、烤鱼或者牛肉说什么呢,对它而言,你就是同样的东西。”
  此后的整整一天,埃里克都只能跟着灰大师在火堆坐着。康斯坦德叔叔和泰夏安都没有出现,埃里克几次提议要不要去找他们,都被灰大师拒绝了。
  “康斯坦德?你没必要担心他。就个人的经验,我肯定的告诉你,野人杀不死他。一点血液就可以让康斯坦德恢复活力,野人对他而言,不过是一群活动的食物。而且他那种生物很难死的,说不定把他切成碎块埋到土里,到了秋天都能长出新的来。”灰大师借着火光看着他的书,他谈论康斯坦德就好像在说一个从没见过的人,“泰夏安已经去鬼风堡求援了,在他回来前,你最好老实待着。”
  如果灰大师真是的想安慰埃里克的话,那他安慰人的方式让埃里克感觉难以接受。依靠血液恢复活力,好像是只有血族才有的能力。而“那种生物”也是什么意思?埃里克听过凤凰浴火重生的故事,可被切碎后还能复原的,传说中只有巨魔一类怪物才有阿。没有十尺身高,没有灰绿色皮肤,没有粗大手脚的康斯坦德叔叔又不是巨魔,怎么会切碎了都能再生呢。
  “可我还是想去找他。”康斯坦德叔叔是为了保护我才陷入危险的,我不能干等着什么都不做。埃里克一边大口的咬着烤热的面包,一边小声说。面包又干又硬,咬起来还发出沙沙的声音,吃下去的感觉像是在嚼木头渣。
  没有得到灰大师的回应,埃里克偷偷看着他说:“可以吗?”
  “可以啊,你要做什么就自便。”灰大师眼睛都没抬,“森林里到处都是野人和野兽,饥饿的野人大概很喜欢你这种胖小子,野兽也是一样。”
  “所以我想请您陪我一起去。”埃里克鼓起勇气说。他觉得灰大师肯定不会答应的。
  “不去。”灰大师没让埃里克感到意外。
  他真是个冷酷的人,一点儿也不在乎其他的人,除了他的那本书,不知道他还关心什么。埃里克想到了康斯坦德叔叔讲的关于灰大师的传说,他真像是会做传说中“杀死一个城市的领主的全家”“暗害臣服的蛇人酋长”或者“对抗血族特使”那些事情的人。可灰大师还是及时出现救了我,不然我现在已经变成水中怪物的一顿大餐了,埃里克想。灰大师应该是对的,夜晚的林子里充满了危险,埃里克听过厨娘讲的故事:树木精怪在夜里从土里用根当作脚走来走去;女巫们在月亮下的林间空地聚会,围着一大口翻滚着古怪汁液的汤锅跳舞;长着翅膀的怪物在树梢上飞行,或者蹲在树上随时准备扑击路过行人;还有野人和魔兽,埃里克已经见识过它们的可怕了。
  可有些事情是必须要做的。如果是特拉维斯,他一定不会丢下康斯坦德叔叔,他会抡起那把带着火光的双手剑“燃血”,与康斯坦德叔叔并肩战斗;弗雷姆则依靠神赋予的火焰大概就能驱散野人了吧。我什么都没有,埃里克往火堆里加一把干柴,但我是卡兰家的人,是不能将身边的人置于不顾的凤凰。
  “那我就自己去了。”埃里克把面包全部咽下,他站了起来,“谢谢您,灰大师。”埃里克看了看自己的随身带的东西——莉莉安姑姑给的匕首,装着护身符、玺戒和其他东西的小口袋,还有脖子上的厄运水晶。这些就足够了吧。让我燃烧。
  埃里克大步的离开火堆时,灰的目光也没离开过的他的书。
  营火被埃里克留在了身后,火焰跳动的声音让位给了风的低语,可离开灰大师的身边,让埃里克觉得稍微暖和了点。
  黑暗在埃里克身边聚拢,他小心的在错杂的树木之间移动。该怎么去找康斯坦德叔叔呢,白天的时候,就没能找到的他的所在,现在连看都看不清楚,又该如何去寻找。我要是有骨碌碌那样的本事就好了,骨碌碌是莉莉安姑姑养的火鸦,虽然长不好,可比猎犬都厉害,依靠一点点的气味就能找到要找的人,埃里克想着。他回头看着身后,遥远的地方还有火光,灰大师还在火堆边看着他的书吗?也许我应该回去再求求他,他是巨龙的弟子,高塔的大师,特鲁西埃叔叔的师兄弟,应该有办法找到在漆黑的树林里找到康斯坦德叔叔吧。可还有脑子还另外一个声音说着,求他也没有用,你应该清楚,埃里克•卡兰。
  是的,灰大师已经说得很明白,没什么必要再去打扰他看书了,埃里克对自己说。有时候,埃里克会感到灰大师像父亲,对自己严厉又冷漠。但父亲的严厉仅限于对自己、特拉维斯和弗雷姆兄弟三人,冷漠更是自己专署的待遇。对家里委身的附庸们、仆人们甚至奴隶,父亲都毫不吝惜他的热情和大度。埃里克记得自己在武技训练时被赫拉德家的加兰德、特利斯坦两兄弟欺负后向父亲哭诉,父亲却只是哈哈大笑,反而夸奖他们很有勇气。而灰大师似乎对所有人都一律漠视,埃里克想象不出灰大师像父亲那样大笑会是什么样子。他像冰一样,和凤凰完全相反。灰大师也不愿意和其他人说话,只是看他的书,那本书就那么好看吗?会比《凤凰王传说》和《游侠骑士安格尔》还好看吗?
  不知不觉,埃里克已经远离了火堆,他没什么方向,只是像赌气一样在森林里摸索着。摇曳的树影仿佛鬼魅在枝叶跳动,咕咕的叫声忽远忽近,匍匐在地上的乱草里好像有什么在抖动着。
  耳朵后面的一阵凉飕飕的感觉,埃里克觉得好像有人在对着自己的后脖子吹气,他的心怦怦的跳得厉害了。不能回头,听说很多野兽和怪物都会藏在人的背后,等对方回头的时候突然袭击过来,埃里克想着。可身体已经不由自主地猛转了回去,还好,没有绿眼睛的野兽,或者红眼睛的怪物,什么都没有,是风吗?让人不安的夜风啊。
  埃里克把匕首握在手里,他反复告诉自己,我受过武技的训练,应该知道匕首怎么用。训练,我真的受过训练吗,埃里克还记得自己第一天兴匆匆与家里的孩子一起参加武技训练时的情景。那根本不是训练,只是被特利斯坦欺负而已。特利斯坦虽然没有大哥特拉维斯那样的天生神力,可也比同龄的其他孩子都高,也壮实,和他的一对一的练习,只是单方面的挨打。特利斯坦知道我要离开后,还骂我是只会逃跑的胆小鬼。埃里克不明白,自己面对特利斯坦时,从没退缩过,虽然我有过不上武技课的想法,但那只是想法,他又不会知道。难道是因为我要去特鲁西埃叔叔那里吗?他认为我是从家里逃走的吗?
  无边无际的夜色中又传来几声悠长的嗥叫,是野兽,在什么地方?埃里克下意识的挥动了几下匕首,后来他才发现,都没把匕首从鞘中拔出来。也许待在火堆边更好,不,应该不去看什么军营才对,为什么路面上要有那些讨厌的拒马,没有它们,是可以直接沿着帝国公路走到特鲁西埃叔叔那里的。
  埃里克其实对特鲁西埃叔叔也没有太多印象。两年前,他离开永聚城前往新领时,埃里克才六岁。即使在永聚城时,特鲁西埃叔叔也很少回家,他是巨龙的弟子,高塔的大师,不对,他之前还不是大师,所以需要花很多时间在高塔忙碌。每当特鲁西埃叔叔回家的时候,他总会陪埃里克玩,向埃里克展示他掌握的法术。他能像大多数高塔法师那样,对风火水土四种自然元素进行重塑,也能凭空制造出石头墙壁或者召唤出异界的生物,但他最擅长的还是变化之术。埃里克模模糊糊的记得,最初的时候,特鲁西埃叔叔会变成蛮族、精灵或者其他什么种族,之后是变成飞鸟或者走兽,开始只能全身,后来也可以只让身体某些部分改变。
  我要是有这样的能力就好了,埃里克想。成为一名高塔的法师也不错,只是必须穿上黑袍。比起黑色,埃里克更喜欢红色,有时候他甚至觉得白色更好。不过,在帝国白色是禁忌,是月亮女神的敌人太阳神的颜色,在月神教会的影响达到帝国宫廷后,很多喜欢白衣的家族,也都不得不改变穿着。埃里克就听朱利安舅舅抱怨过,什么“古时候的天鹅还可以有白色羽毛,现在却只能穿黑衣了”,“黑衣,和法师不是一样了么”之类的话。黑衣,朱利安舅舅差点真的穿上高塔法师的黑袍,据说外公曾打算让他进入高塔,成为某位大师的弟子,但朱利安舅舅似乎没有入那位大师的法眼。“他说我没成为法师的天赋呢”,埃里克记得舅舅似乎抱怨过。我会有成为法师的天赋吗,埃里克真的很想知道。
  一声饱含不满的低沉吼叫让埃里克的胡思乱想结束了。真应该早点结束,埃里克一个激灵,差点咬到舌头。如果不是太投入,他不可能现在才注意那头吼叫的野兽。那应该是一只愤怒的猫,一身黑黄相间的条纹皮毛,身子几乎贴在地上。它耳朵竖起来不停的晃动,黑亮的眼睛死死盯着埃里克。埃里克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大的猫,大概比他平常见过的猫大几十倍。不太可爱的猫呢,甚至有点可怕,尤其当是埃里克注意到那只大猫的脸上沾满暗红色的污迹,还有它的前爪下面按着一个人的时候,这种感觉变得更强烈了。那个人还活着吗,埃里克看不出来,在猫爪下的人一动不动,大概是死了吧……
  大猫的身体像弓一样向后收拢,是准备扑上来的架势。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埃里克挥舞了几下匕首,这次是出鞘的,应该能吓住它吧。“猫猫乖……”埃里克知道怎么哄小猫,不能看它的眼睛,对这它的耳朵吹气就可以了。可埃里克实在无法把眼睛挪开,还有耳朵,要怎么去吹呢,它大概不会自己把耳朵凑过来吧。
  “乖猫猫……”我应该靠过去,没什么可怕的,只不过是一只长大了的小猫,我是凤凰,飞鸟不怕任何走兽。埃里克向大猫迈了一小步,大猫的身子伏的更低了。它要扑过来了,埃里克知道,家里的小猫们都是这样的。胸口为什么会发紧,面对特利斯坦的时候都没有过呢。是的,因为他拿的是钝剑,而且没想过要让我受伤。埃里克攥着匕首的手变红了,他对大猫喊着:“别过来,我不想伤到你的。”你最好也别伤到我。
  大猫从嗓子里挤出比埃里克的声音大三倍的吼声,它对埃里克的耐心和容忍似乎已经耗光了。黄黑条纹的大猫四肢猛蹬地面,身子腾空飞扑向了埃里克。
  它过来了,我可接不住它。埃里克不由得想后退,可他的腿笨拙的彼此拌住,让他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埃里克下意识的低下了头,双手握住匕首,把双臂向前伸去。它过来了,埃里克都闻到大猫呼出的带有血腥的微热气息。它的爪子,它的牙齿,都过来了,它们会撕开我的衣服,撕开的胸膛,抱歉了父亲,弗雷姆,特拉维斯,埃里克在瞬间只想起了父亲和兄弟们,我大概是要死了。我会大声地叫出来吗,埃里克的眼睛紧闭起来,等着痛苦的临时。
  先叫出来的似乎是大猫,埃里克听见大猫发出一声奇怪“嗷呜”,然后是翻滚的声音。他睁眼看到大猫在不远处的地上打了个滚,它的身侧插着一支羽箭。大猫的视线离开了埃里克,而是转向了另外一边,似乎有个持弓的人在不远处的树后出现。
  “滚开,野兽!”持弓的人厉声喝道,他又搭上了一支箭。
  大猫的嘴里传来含糊不清咕噜声,它起身来回的走动,重新思考战斗下去的得失。最终它还是放弃了,一个纵身跳上了雪松粗大的枝干,带着还插在身上的箭,逃走了。
  惊魂未定的埃里克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他看着持弓的人。持弓的人则抬头小心的看着阴影重重的枝叶,直到树枝摇动的咯吱院去,才疾步上前,去查看那个先前在猫抓下的人。
  “哦,无底深渊阿。”持弓的人把面朝下趴在地上的人翻了过来,他的脖子已经被咬烂了,看样子是死掉了。“愿月光能带给你永恒的安宁。”生者用带着些口音的雷尔夫语为死者说了简单的月神的悼词。这种口音有点像住在家里的牛头人库拉埃尔,库拉埃尔曾是驻桥城的郡守。在城市沦陷后为了躲避惩罚,委身于卡兰家。牛头人是舅舅的好酒友,说话就是这种样子的。持弓者的目光没在死去的人身上多作停留,他转头看向埃里克:“你没事吧,小子?”
  “是的。我没事……”埃里克吃力的站了起来,他觉得脚有点痛,大概是刚才摔倒的时候扭了一下,“我想我没事……非常感谢您对处于困境的我施与……”他按照之前所学的礼仪,向对方致谢。
  持弓者大概是没心情等埃里克说完那一套冗长的致词,他继续问道:“你这么大点的小子,怎么会一个人在林子里,没人跟你一起吗,你的家人呢?”
  “我要去新领的叔叔家,但康斯坦德叔叔……我正在找他……”埃里克答道,“你看见过他吗?他穿着……”
  持弓的人依旧没让他说完话:“没看过,一路上除了野兽之外,什么都没有。”他打量了一番埃里克:“这么说,你和家人走散了吗,小子?”
  “是的。”埃里克点了点头,“我在找康斯坦德叔叔。”
  “我在附近有堆火,你跟我一起过去暖和暖和,一个人在夜里乱走是很危险的。”持弓者不由分说,拉起埃里克就走,“这狗年月,到处都是不幸的人。”
  那个人的穿着类似帝国士兵,一套半身胸甲,两片绑在小腿上牛皮护腿,还有一定有冠羽头盔。可他的武器有点不伦不类,没有长矛,没有大盾和短剑,只有一张弓和一把反曲刀。埃里克慢慢的跟着他,有点矛盾的想着:我是在找康斯坦德叔叔的,如果仅仅是为了待在火堆边,那从灰大师身边离开又有什么意义。但和大猫的遭遇,死去的人血肉模糊的脖子,还有一步一疼的脚又让他对火堆充满了向往。真是怯懦阿,埃里克越走越慢。
  “怎么,对陌生人不放心吗?”持弓者看出了埃里克的犹豫,他说道,“别看我现在这个样子,几个月之前,我可还是帝国的一名骑士,保护鳏寡孤独之类,是我的本职——”他的声音拉长,狠狠淬了一口:“呸,说得好听而已,我自己都不信。不过,要害你早害了,把你留给大山猫就可以,对不对?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担心也没用。我叫卢尔•威尔斯,你呢,小子?”
  “埃里克。”埃里克乖乖的松鼠一样点着头答道,“您曾是一名骑士?”
  “如假包换。”自称卢尔的前骑士回答,“我家老头子年轻的时候在外闯荡,交了不少朋友,也攒够了钱。他到了岁数以后,在靠近红河谷地找个野人出没的地方,自封为当地的老爷,把野人召集起来当他的臣民,最后还让一个女野人给他生了孩子,那就是我了。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反正我一出生,就是铜颅堡威尔斯男爵的继承人。等老头子一死,我就把他留下的家产变卖,买了马和武装,加入了帝国的军队。很简单,对不对?”
  “我想是的。”听到了野人,埃里克想起来在军营被围攻的情景,“您的母亲是……”
  “是个野人,没错,我家老头子也不是什么文明人,所以没差,我们一家都是野人。”卢尔笑起来,露出一口白森森尖牙说。
  “那么……”
  松枝之间又有一些响动,卢尔一把捂住了埃里克的嘴,他拉着埃里克迅速靠上最近的雪松,仰起头看着上方层层叠叠的黑漆漆的枝叶密网。带着发亮眼睛的大猫的脸从树影之间透出,卢尔和大猫又对峙了一阵,埃里克看见大猫身上插着刚才卢尔在它身上留下的箭羽。是刚才那只,它又回来了。过了一会儿,大猫的那张脸重新消失在了黑暗之中,一阵树枝晃动之后,其他声音也跟着消失了。
  “仇恨比饥饿更难耐吗,野兽都成精了。”卢尔低声骂了一句,他放开了被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的埃里克,“我们要快点回到火堆边,小子,大部分野兽都怕火,希望这只成精的也不例外。”
  既然不打算叫我的名字,你又何必问呢,埃里克无奈的想着。现在到底是怎么,埃里克也无法很好的理解了。我是来找康斯坦德叔叔的,不应该跟着卢尔去他的火堆,不然我离开灰大师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埃里克想着。可他不太会抗拒别人,也不懂如何表达自己的意见,只能任由卢尔拉着走。
  经过了一段沉默而急速的行走,火光发出的黑暗中一点微亮,出现在了埃里克的眼前。
  “就是哪里了吗?”埃里克小声问。
  “没错,我们到了,小子,我还有几个同伴。”卢尔说,他提高了一些声音,“马克,康特?”
  没有人回应,埃里克只看到火堆边唯一的人,是一个躺着可能和站着一样高的大胖子。卢尔几乎是冲到了火堆边,他检查了大胖子,在确认大胖子还有呼吸后松了一口气。埃里克环顾火堆,可以说一片狼藉,大大小小的包裹被拆开,翻得乱七八糟,零散的东西遍地都是。
  卢尔似乎对这样的情况视而不见,他从地上的杂物中找到了一口小铁锅,支在了火上,倒了些水和其他东西在锅里,烧热后用铜碗盛了一碗给了埃里克。这时,他才苦笑着说:“还好他们只是卷了钱,还给我们留了些食物。黑夜穿过森林,太傻了,希望他们还有命去花那些钱。”
  叫马克和康特的人怎么了?埃里克接过热汤小口的喝着。卢尔并没有收拾的意思,让杂物散乱,他从地上拿起了一把鲁特琴,轻轻地拨弄了几下,弹唱起来:

  想一起往月亮上爬啊
  趁现在她还没上柳梢啊
  大地如此的安静啊
  悄悄的,让我们今夜就出发

  就等开你的来到呀
  到月亮上继续逍遥吧
  最最亲爱的你啊
  旅途遥远我们一起走吧

  说好我们就出发
  把月亮上的光阴全都采集下
  我们应该有快乐的幸福的纯真的时光

  说好我们就出发
  把月亮上的土地全都种满花
  我们应该有成倍的美好的灿烂的笑容

  就等你的来的呀
  到时候继续嬉戏打闹吧
  最最亲爱的你啊
  旅途遥远现在就一起走吧

  卢尔的歌声渐渐模糊起来,埃里克突然想到自己之前想问的问题了,他捧着铜碗问:  “您说您几个月前是骑士,那么,现在……”
  “是的,现在不是了。”埃里克的话又被打断了,两人说话的节奏似乎有很大的差异。卢尔说道,“因为没人给发饷,我所在的军团想自己找点战利品来,就想进山清剿野人。说是这么说,其实也只是准备胡乱袭击几个边境附近的村子,他们和我的运气都不好,我们的将军所选中偏偏是我出生的那个。”
  野人骑士把琴平放在双膝上:“对我来说是一个艰难的时段,亲族之血还是兄弟之血,我只能选择其一,那是个艰难的选择,无论怎样,我都会失去很多东西……为什么我要对一个才刚认识的小子说这些,行了,把汤喝了就睡吧。”
  卢尔正说着,躺在大胖子的身体突然抽搐起来,就好像一座正在抖动的肉山。
  “尤金,你怎么了!”卢尔把琴丢到一边,到了大胖子尤金的身侧。埃里克也凑了过去,他看见尤金的脖子上也有伤,不过伤口很小,而且已经凝结了,并不足以致命。可尤金的状况的确不好,他在挣扎,试图移动身体,双手开始捶地,可都是徒劳的,他在发出声音,不是从香肠一样的厚嘴唇,也不是从又开始渗血的喉咙,而是从体腔内发出的哀鸣;他喘着气,露出红肿的,有些溃烂的舌头,吐出难闻的臭气。他要不行了,要死了,埃里克想着。
  “放轻松,会没事的。”卢尔从怀里掏出几瓶蓝色的药剂倒入了尤金的嘴里。药水小部分被尤金呛了出来,没有什么效果。卢尔对围上来的埃里克喊道:“无底深渊阿!帮我找找有什么有用的东西,小子。”
  “有用的……我看看……”埃里克迅速翻找着自己随身的东西,什么东西会有用,什么东西现在能用的上?书,不是;戒指,也不对,这个小瓶子是——液态火,我的护身符——这个可以吗?埃里克听弗雷姆说过,液态火能用来延续生命,他没有多想把装有红色流动火焰的小瓶掏了出去,递给卢尔。
  “我是让你去看看……这是什么?”卢尔疑惑的结过了火焰瓶。
  “我想,大概是能救命的东西。”埃里克说。
  尤金的情况让卢尔也无暇多想,他打开了瓶口,把火焰般的液体倒入了大胖子的口中,流动的红色钻入了尤金的身体,他的抽搐很快停止了,身体的哀鸣也消失了。尤金的呼吸开始变得平稳,捶着地面的双手也放了下来。
  卢尔把手放在尤金的胸口,感觉尤金的心跳也平缓下来:“似乎见效了。”野人骑士的目光离开平静下来的尤金,转到了埃里克的身上:“我该怎么说呢,谢谢你,小子。那个,我现在可能没有钱给你,那是什么药?”
  “嗯,没关系……”埃里克说,反正他也不知道值多少钱,“其实并不是药,恩,是我哥哥向火神祈求的……”埃里克看着卢尔手上的空瓶,咬了咬牙。
  “似乎是重要的东西,为什么就那样给我了?”
  “因为……我也不知道……”埃里克说。
  卢尔又拿起了琴,随手调拨了几下:“好了,去休息吧,明天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
  埃里克点了点头,他还在想着之前的问题,为什么呢,其实只是习惯了服从吧,只要是别人的要求,自己就会自觉的听从。可为什么灰大师的话,自己会想着要反抗呢,他想着,靠着树干缩起来,一夜的劳累让他的眼皮很快打起架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埃里克忽然感到一阵心慌,他睁开眼睛,天似乎有些蒙蒙亮了。营火已经熄灭,卢尔并没有在营火旁边,可大胖子尤金在。他正在翻找着什么,嘴里念叨着:“渴,渴……”
  “我这里有水。”埃里克说。
  他的声音让尤金转头像了过来,他的眼睛似乎闪着红光,张着大嘴,流着口水,似乎不太正常,他怎么了……
  “渴,渴……”尤金低声嘟囔着,逼近埃里克。
  “你要干什么……”埃里克感到一阵恶寒,他在地上蹭着向后退。
  没容埃里克多想,尤金已经扑了过来。埃里克低头从尤金的腋下钻了过去,可尤金的速度突然快的无法想象,他反手一抡,手臂砸在埃里克的背上。埃里克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冲击,飞出了好远,重重落在地上。
  埃里克挣扎着爬起来,身后又响起尤金沉重的脚步声,他翻转身体,面对尤金。
  “渴,渴……”尤金向埃里克伸出双手,他张开嘴,上颌竟有了两颗突出的犬齿。
  埃里克胡乱的抓起身边的东西丢向尤金,他怎么了,他为什么要袭击我,是的,他不认识我,卢尔呢,卢尔哪里去了,我该怎么办。离开灰大师火堆边的豪气,此时早就化为乌有,埃里克发现自己其实什么都做不了。让我燃烧,可我该怎么燃烧啊,稀里糊涂的死掉肯定不算吧。
  “谁……谁来……救救我啊……”他放声高喊着。没有人回来的,父亲,弗雷姆,特拉维斯,灰大师,他们都没办法过来的,埃里克想着,我也许真的不该离开灰大师。
  “噗。”
  一个微妙的声音,让尤金的动作稍稍慢了些。
  “噗噗噗……”
  随后又是连续好几声,就像是尖锐的东西刺入一样。尤金的身体晃了晃。“不疼,不疼……”然后扑下来。
  埃里克无法躲闪,被尤金死死的压住。
  尤金张开嘴,向着埃里克咬来,他的动作僵硬,可力气依然很大。埃里克只能死死的顶住尤金的头。
  “渴,渴……”尤金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动作也停止了。
  他怎么了?埃里克只觉得头昏脑涨,他奋力的从尤金的身下钻出来头,大口喘气。他看见尤金的背上插着好几支箭,可怜的人,埃里克想着,他的整个身子完全无法在挪动了,只能仰头倒着。过了好一会儿,一双沾满松枝的靴子在埃里克的视野里出现了,还有有些吓人的卢尔的脸。
  “我杀死了我最后的一个朋友……就为了你这么个见面不过一晚的小子……”
  他的声音真奇怪啊,埃里克想着,我又该说什么呢,该哭还是该笑。

十年弹指一挥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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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帖 #21 于: 2010-08-20, 周五 21:47:38 »
第十九章 拉苏

  泰坦之肩一年四季都有风雪。传说中,这是泰坦最后的怒吼和绝望,从上古持续到了现在。古神的时代结束了,九头蛇的时代结束了,现在巨龙的时代也结束了,可风雪依然无休无止。
  拉苏顶着泰坦的吼叫,沿着冰凌复盖的岩壁缓慢的行进,脚上的钉鞋帮他牢牢的抓住冰面,只是把钉子刺进入和拔出来都需要花力气。马特尔和乔跟在拉苏身后,他们是拉苏的荣誉护卫,从拉苏在摩崖城受训就与他相识,之后在他的麾下转战帝国南部,直至今日。马特尔是南方岛民中少有高个,他黝黑壮实,光光的头顶上刺着一只挥舞腕足的章鱼。乔与马特尔形成鲜明对比,他白皙小巧,留着淡蓝色的长发。
  岩壁上方立着一个帝国士兵。他身披胸甲,手持长矛,站在那里,看见拉苏走近不出声也不行礼。帝国士兵还很年轻,大概才二十出头。他身体结实,脸上似乎还带着微笑,只是面部的肤色已经是铁青了。冰盖住了他的脚面,爬上了他的小腿上,他的头发更是中了霜雪的法术,变成了白色。
  “他死了……阁下……”马特尔说,他向着自己已经通红的双手哈气。作为拉苏的荣誉护卫队长,他的铠甲下面有一件厚实的亚麻衬衣和一套棉衫,可还是被冻得不停在地上跺脚。
  拉苏点点头,从死在岗哨上的士兵身边走过,站在了断崖前。下面就是进军雪域后的临时军营,在此处可以看见营地的全貌:中心位置是自己的统帅帐篷;本该在两边的随军法师和祭司——凯特林德和他的小妞姬娜的帐篷现在合在了一处,“黑发美人”与粘着他的月亮祭司整天缩在帐篷里不出来研究一份上古的记录;还有两位重要客人的帐篷,也在营地的中间;再向外是他的荣誉护卫和千夫长、百夫长,还有客人们的护卫的营地;最外围是士兵的。山顶的风更大,拉苏比马特尔还多在外面罩了一件鸭绒的大衣,依然无法阻止寒气不断向体内侵袭。连军队的统帅在寒风中都感到血气不畅,更何况连棉衫都没有的一般士兵。不知道注视着军营的哨兵在死前想到了什么,居然还露出微笑。
  乔只穿着皮甲,在山风中展示自己健美的躯体。他是霜族的后裔,有着近乎乳白色的肌肤,对寒冷有天然的抵抗力。他走过去,摸了摸士兵的尸体:“冻硬了。”
  铠甲是宝贵的,一般士兵战死后都要想办法回收。可要把铠甲从冻僵的士兵身上脱下来,实在不算容易。“那就放在那里吧。”拉苏说。和泰坦之肩成为一体,也是一份属于军人的荣誉了。最高处还有一块巨大的岩石,拉苏昂首,只觉得天空是一片白色,可眼前却猛地发黑,视觉在短时间内消失了。等他的双眼慢慢恢复时,看见乔用三把匕首,倒换着凿进挂在黑色岩石上的冰柱,抓着匕首形成的活动梯子,快速的爬了上去。
  “这是最远的一个了。”查看之后,乔又滑了下来。
  这份来去自由的灵活,就像船上的马特尔。拉苏突然想起,马特尔似乎嘲笑过在船上笨手笨脚的乔。当时乔就说,等到了冰上你再笑也不迟。不知道马特尔是否还记得。
  那名高大的黝黑汉子正问道:“还要派人来替代吗?”他的耳朵和脸也都和手一样泛着红,好像烧着的黑炭。
  “岗哨是必须的。”拉苏说,不过回去以后,得把夜里的四班岗改成八班岗;白天的三班岗改成六班岗了。“既然到头了,就回去吧。”
  拉苏说着转身,向断崖下的军营走去。钉鞋踩着地面的冰雪,发出挤压的咯吱声。帝国万夫长的心却如同脚下的冰雪一样被泰坦之肩挤压着。第七十三个被冻死的士兵了,营地还有九十一个严重冻伤的。带到泰坦之肩的两千名帝国士兵中,只有十二人死于同雪猿的战斗。真是一次严重的失败,拉苏想。他沿着陡峭岩石间的道路,下到背风的山坳,走进了军营。堆在军营中央的雪猿皮毛,已经快有十尺高了。损失了这么多帝国的大好男儿,为的到底是什么,希望别就是为了那一堆破东西?拉苏很想知道,这会站在皮毛堆前的两个人是怎么想的。
  “古人常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说话的人把自己包裹在黑天鹅绒大衣内里,只有是亮银色头发随着偶尔吹来的山风散开,在额前和耳边扑打。他那双没什么男子气概的蓝色眼睛望着身边的人,用眼角的余光扫着军队的战利品。朱利安•德兰•斯提亚特,随军而来的重要客人之一。金底的交颈黑白天鹅在他大衣上轻松的浮水,他本人也把对雪猿的清剿当作是浮水一般轻松吧。拉苏还记得他到达军营时还大呼小叫的什么“我好久没参加狩猎了,不过这次狩猎的排场似乎有点大,哈哈”。拉苏原本以为他对与野兽战斗感兴趣,可他却只是不停抱怨天气太冷,躲在自己帐篷里与自己带来一个女歌者喝酒唱歌而已。虽然瓦莱蒂尔把他排除在天鹅家的继承人之外,可拉苏并不那么想,他觉得朱利安身上有某些特别的东西,只是他不愿意展示。
  “卡兰家的子弟必须身先士卒,舅舅。”回答朱利安的,是另外一位随军的客人,卡兰家的长孙特拉维斯•卡兰。他只有十四岁,已经快比朱利安高了。在泰坦之肩的寒冷中,红发的少年,再加一身上了红釉的铠甲和大红的长披风,就像是能给人带来温暖的火焰。他有把人点燃的天赋,因为他是凤凰家的人。
  拉苏想起黯精灵在枕席边的戏言:“我的姐妹们中,有人说你——拉苏•帕斯是选侯家族中第一美男子,也有人说是朱利安•德兰•斯提亚特,还有的觉得是那个‘花孔雀’劳塔洛•多明戈。”
  “你怎么看呢?”别人怎么说我可不在乎。
  “现在的话,自然还是你啦。”白发黑肤的情人给的亲吻就像蜜糖一样甜,“不过,两三年后,就不好说了呢。”
  “两三年后?”
  “对啊,到那时候特拉维斯•卡兰说不定就超过你了。呜,别咬我啊……”
  也许用不了两三年。拉苏注视着特拉维斯,他原本认为美男子之类的称呼更适合朱利安、劳塔洛他们。那些人的漂亮有着太多柔弱的气息,尤其是穿黑袍的凯特林德,可眼前的特拉维斯却让他有了不同的感觉。除了头发和眼睛的颜色,特拉维斯俊秀的脸型更像是舅舅朱利安而不是父亲塞尔吉奥•卡兰。可他在举手投足之间的骄傲、精壮的身体展现出的体力,又与朱利安相异。尤其是特拉维斯的眼睛,朱利安总是为吸引女孩的注意而卖弄忧郁多情的眼神,而特拉维斯那双金色的闪闪发亮的眼中,透露的是掩盖不住的狂野凶猛,就像是他的母亲在怀孕是受过了什么猛兽的惊吓。特拉维斯很少在军营内停留,只要有雪猿出现,他必然随士兵前往,并战斗在最前方。这就是凤凰与天鹅的差异吗?拉苏想。
  “您既然觉得危险,自己有又何必跑来?”特拉维斯问。这也是拉苏想知道的。凤凰家与雪猿之间的传说,拉苏也略有耳闻。征讨是塞尔吉奥提出的,特拉维斯的加入也在情理之中,可朱利安是来凑什么热闹。
  “别提了,这是我犯的巨大错误。”朱利安叹着气说,“我还以为这是一次狩猎,一次大型的狩猎,就像在下雷尔夫秋末常有的。清晨,百余骑擎鹰牵狗,进入森林。先派出几名有经验的人寻觅野兽的痕迹,然后放狗追寻。一旦发现猎物,狗会大叫不止,这时候就要立刻奔到猎犬的身边,就能发现野猪或者鹿什么的被狗包围,老道的猎手都会唤回狗,不然野猪或鹿要是反抗,狗是受不了……”
  “舅舅!”特拉维斯无奈的打断了朱利安的话,“我可不是要听你再讲什么狩猎,我从记事起就开始听了。”
  “那是因为从那时起我就没机会参加狩猎了。当然永聚也有不少娱乐,但都只能看,比不上能参加的狩猎啊。”朱利安一拳砸在雪猿皮上,被冻得像钢针的雪猿皮毛刺伤了,“我还以为这次能旧梦重温呢。”他狠狠拍了几下开始出血的手,“山上很危险,每天都有人冻死,如果我是你父亲,我会立刻打法你回家的。”
  “我该怎么说呢。”特拉维斯笑起来,“幸好您不是。凤凰不怕冷,我们是火做的。而且同那些白色的大块头战斗也很有趣,平时训练很少有这么壮实的对手。”
  “你母亲如果还活着,不知道会有多担心。”
  “但她已经不在了。”
  “她的弟弟还在,他的心情也是一样的。小时候,你被特鲁西埃欺负时,还知道找那个不成器的朱利安舅舅帮你出头呢。”
  “现在想起来,我为当时的行为而羞愧,舅舅。是我对特鲁西埃叔叔出言不逊,最后却害得他离开家庭。”
  朱利安厌恶的撇撇嘴:“你又没说错,他是个杂种。”
  “可他毕竟是我叔叔。”
  “和我没什么关系,他又不是我的什么人,凭什么对我的外甥动手。”
  “都过了七年了,就别再提了。当时我还是个小孩子,不懂得该做什么。可现在不同了,我已经是个男人了。”
  “已经是个……男人了?”天鹅家的三子眯起眼睛,看着自己的外甥,“你成长的可真快啊,让你的老舅舅都觉得像是要被赛场上滚滚的车轮碾过了。那个女孩是谁,她的头发是金色、红色还是其他什么,她属于飞鸟、野兽还是游鱼?”
  特拉维斯的脸上泛起了同头发一样的颜色:“都不是,我也不知道她是谁……她是个奴隶,我父亲让她教我……”
  朱利安哈哈大笑:“我的表哥真是位好父亲。这很好,无论对你,还是对我的侄女。”
  “您的侄女?”特拉维斯被舅舅笑得愈加发窘,无论如何,他还不完全是个大人,“和我有关系?”
  “我大哥卡洛斯的女儿蕾娜,你见过的。她比你小个两、三岁,虽然受你那位著名的姑姑影响,最近做事开始有点出格了,但总体来说是个好女孩。”朱利安换成了长辈的口吻,他自己显然也不喜欢,说完后撇着嘴皱起眉头,揽住特拉维斯的肩把快比自己高的外甥搂到身边,“我家公爵阁下说,她会是个好妻子的,只要你有等待丑小鸭变成天鹅的耐心。”
  “外公说……”特拉维斯很快就理解了朱利安的意思,“外公和祖父都同意了吗?”
  凛冽的寒风让拉苏从那对甥舅的对话中分了神,他听见身后的马特尔小声说:“他们在说什么,又是舅舅、又是表哥、又是外公的?”
  乔则把手指竖起,放在唇上。拉苏也点头,表示让马特尔禁声,他对朱利安和特拉维斯的对话的内容很有兴趣,不想让他们的交谈中断。
  九头蛇的王朝开始时,天鹅斯提亚特家与凤凰卡兰家分别在上下雷尔夫各霸一方。九头蛇是凤凰的兄弟,又娶了天鹅,血脉和婚姻让他们同九头蛇联合起来,一同南征北战,最终打下了雷尔夫帝国的江山。霸业完成后,天鹅和凤凰就被鸟尽弓藏,与各地的王公一起,圈禁在了永聚城,成了笼中之鸟。三百年前,忍耐到了极限了凤凰和天鹅终于爆发了,他们联合起来,把九头蛇从皇帝宝座上撵走,结束了蛇的王朝。可随之而来的帝国皇冠的巨大诱惑,让原本就是矛盾重重的两家又开始争斗不断。高塔法师便钻了这个空子,趁机控制了帝国的中枢。现在,巨龙的离开,似乎又让一切回到了三百年前的原点。
  虽然祖上积怨很深,但是到了最近两代,由于一直在同族内婚配的卡兰家没有女性出生,只能勉强接受身份地位同等的斯提亚特家的女子。凤凰家的老公爵马奎斯•卡兰娶的是天鹅家肯德里克•德兰•斯提亚特公爵的姐姐丽莱娜。他和丽莱娜生下了长子塞尔吉奥,所以塞尔吉奥又是肯德里克公爵子女的表兄弟。丽莱娜在生一对双胞胎时难产,结果母子三人都没活下来。马奎斯公爵的另外一个儿子特鲁西埃差不多也在同时出生,据说他的母亲是一名歌女或者奴隶。塞尔吉奥成年后娶了肯德里克公爵的长女贝薇妮,并和她生下了特拉维斯、弗雷姆和埃里克三个儿子。
  现在第三代都开始要谈婚论嫁了,斯提亚特家对婚姻盘算就像他们在其他商品交易上一样精明。除了长女加入凤凰家外,他们家的长子卡洛斯•德兰•斯提亚特娶了海豚港的“守望塔”——雪雁家西格里•塞申斯伯爵的妹妹瑟兰;次子卢克的妻子是下雷尔夫的月神最高祭司阿瑞丽丝;年逾二十五的朱利安似乎还没有成婚,不过作为三子,他的婚姻无关紧要。拉苏从怀里摸出绣着黑白天鹅的小袋,倒出一枚冻得像铁蛋的橄榄放到嘴里。你有什么资格对别人指手画脚呢,自己的事情还不是一样,拉苏•帕斯。他狠狠的嘲笑了自己。
  “父亲的意见也很重要。所以,也有可能是我的女儿,那就需要再等几年了。”朱利安又推翻了自己前面的话,“不过,也许用不着,只要是老人家决定的事情,就没法违抗。”
  “我从不知道您有女儿。”特拉维斯显然对偶尔听到另一件事比自己的婚姻更有兴趣,他说,“您还没结婚呢,舅舅!”
  “孩子并不需要结婚就能造出来,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朱利安带着惆怅的语气。“我也是最近才知道自己有个女孩。所谓因为年轻犯下的错误吧。她母亲出身于我们家的家臣,样子我都忘了,只记得是个温柔的好女孩。那时,我带你的母亲回故乡安葬,正好需要拥抱和吻。这么说起来,她差不多有六岁了吧,我还没见过呢。”
  “那她现在没在永聚?”
  “还在逝风港,她的母亲最近去了,临走时才对家人说出她的身世……”朱利安的声音干涩,“我想把她接到永聚,不过我家公爵大人却有其他的事情要考虑,他担心这个口子一开,我的孩子们就会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他苦笑着,“是的,他们会的。”
  “混蛋,那些可怜的孩子们,你为他们想过没有!”
  “什么?”朱利安转头看向自己的外甥,却看见特拉维斯把头偏向了军营门前——先前的声音传来的方向。
  “你派他们去山口吃冷风,害他们被冻死!”同一个人的喊声还在继续。
  拉苏狠狠地用钉鞋跺了一脚地面,不看也知道是谁又在闹事。只见一群军官围在军营门口,其中一个穿着矮胖的百夫长正在推搡一名在脖子上裹着大红围巾,披着黑色披风的将领,另外一个百夫长在试图拉开他们。
  “告诉我!你拿了那帮少爷兵多少钱!”百夫长没戴头盔,胡子在吼叫时猛地抖动。
  “你这混蛋要干什么,你这是以下犯上。卫兵,卫兵!”将军被推得一屁股坐在冰上。
  在卫兵到来之前,将军却要先挨上好几脚了。矮胖的百夫长甩开同僚,狠狠地踢着自己的长官,高喊着:“叫卫兵做什么,还手阿,你是千夫长,军团的统帅,比我这个百夫长要强吧,妈的!自己动手阿,软蛋。”
  其他军官发现情况有些失控,被甩开的百夫长立刻扑上来架住了矮胖的同僚,千夫长也被人扶了起来。他的脸色煞白,“噌”得从腰间拔出剑。
  拉苏大致听明白了,他揉了揉鼻梁,小声骂了一句,然后喝道:“你们在干什么!葛雷德•科斯塔,给我把剑收起来;其他的人放开‘疯狗’阿瑟,让我好好看看他在发什么疯。”
  “雄伟的万夫长拉苏阁下。”军官们向拉苏行礼,被放开的阿瑟也低下头,千夫长葛雷德愤愤不平的举起剑,马特尔上前按住了他的手,让他只能乖乖的回剑入鞘。
  “无底深渊啊,你们还真能在贵客面前给我长脸。”拉苏回头,看见军营中间的那对甥舅似乎已经离开了。他们走了,去更隐蔽的地方继续他们的谈话,还是为了不给自己这个全军指挥压力?拉苏回头,目光在葛雷德和阿瑟身上移来移去。然后他望向周围,军营中的士兵,也开始陆续从帐篷内钻出来看热闹。“你们去管好自己的人。”他毫不客气地对军官们说,“你们两个,”一直在拉架的百夫长古多向着阿瑟靠了一步,似乎也有参与的意愿。拉苏点了点头:“好,你们三个,葛雷德,阿瑟,古多,你们跟我来。”
  “看看你们几个,还有没有点帝国军人的样子。”在自己的统帅帐篷内,拉苏审视着并排站在面前的三名军官。
  “高贵?”葛雷德•科斯塔挺起胸膛,显示出胸前鲣鸟的徽章,就像求爱时的鲣鸟鼓起气囊。不用向我展示,要不是你们科斯塔家从帝国建立前就追随我们帕斯家,你根本当不上千夫长。
  “勇敢?”阿瑟满脸横肉,蓬乱的棕色头发和两鬓的大胡子连成一片。他在军队中服役快二十年了,可一把年纪还能为一点小事打起架来不要命,所以得了“疯狗”的诨名。你这次又在发什么疯病,老狗?
  “智慧?”阿瑟身边古多身材修长,剃着光头,灰色的眼珠转个不停。他有点小聪明,却主要用在躲避训练和去找能赚外快的肥差上。你又为了什么主动要求参与进来?
  “忠诚?”拉苏把他们三个从左到右依次看了一遍,坐到自己的椅子上。他们都非常忠于自身的欲望,能有多少额外的忠诚之心留给帝国和拉苏,就不得而知了。
马特尔如铁塔一般背手站在了拉苏的身后,乔则打开放在角落的皮箱,取出一袋矮人酒。
  拉苏坐在堆着地图卷轴的桌子后面,接过乔递来的酒袋,往嘴里灌了一大口。矮人用蘑菇酿出的烈酒果然名不虚传,他感到一股暖流顺着喉咙在体内扩散,雪域的寒冷被打的丢盔卸甲。拉苏斜眼看着葛雷德、阿瑟和古多:“说说吧,帝国荣耀的军官们是为了什么而打作一团。”
  “您要为我主持公道。阿瑟竟敢无视军纪,以下犯上,这简直是在打您的脸。”
  “那个混蛋收了黑钱,只让我的人挨冻。”
  “我只是在拉架,阁下。”
   “你们,一个,一个,的说。我没点到的人不许出声。还有,葛雷德,别随便让我的脸被打。”拉苏的语调看似平缓,可他的愤怒明白无误地传达给了站在面前的三个人。他们都老老实实的闭上了嘴,只是阿瑟双目圆瞪,古多眼睛上挑,葛雷德则把头低下下去。“就从你开始吧,葛雷德,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阿瑟顶撞我,阁下。”
  “我不是瞎子,不要重复我看见的。为什么他要顶撞你,而不是其他什么人,比如我?”
  “天知道,他是条疯狗。”葛雷德偏头看阿瑟。阿瑟像狗一样张嘴一咬,露出一口烂牙。“您看,他现在都还这么无礼。”葛雷德说。
  “这就是全部了?我问其他人的时候,你可就没有再说话的机会了,那么……”拉苏把自己的视线转头向阿瑟。
  “要是他们胡说八道呢?”葛雷德急忙说。
  “那就由他们胡说八道,反正你要说的都说完了吧。”拉苏白了他一眼,“一口气说完。”
  “事实上还没有,阁下。”葛雷德的目光游离,他说道,“我刚才被阿瑟气糊涂。他的手下死了几个人,被冻死了,就来找我撒气。您知道这里实在太糟糕了,每天都有人死,我也不希望手下的士兵白白的死掉,可是没办法,不是我能决定的。如果我能让泰坦之肩变得暖和点,我肯定会去做的,我又不是神。”
  “是啊,你又不是神,没办法让冰雪变成火炉。”拉苏又喝了一口酒,慢悠悠的说,“调配站岗的士兵倒是在职权之内,就没什么办法减少无谓的损失吗?”
  “调配站岗的士兵?”葛雷德反复搓手,似乎在猜度着拉苏的意思。
  拉苏决定给葛雷德一点提示,他也不想让麾下的将军太难堪:“在特殊环境下,就别死抱着旧制了,可以……”
  “快速轮换,增加哨兵的班次。”葛雷德果然一点就透。
  看来他也不是没想过如何降低伤亡,这让拉苏多少感到点安慰:“还有哪些雪猿皮,堆起来一点价值都没有,稍微整理一下,让哨兵披着也好。”
  “我替士兵们感谢您的仁慈,阁下。”
  “那就快去布置吧,帝国的士兵都还在哨位上冻着呢。”
  “是,阁下。”葛雷德带着恨意瞪了阿瑟一眼,然后离开了军队统帅的帐篷。
  拉苏对身后的马特尔低声说:“跟着葛雷德,一直看着他做他该做的事情,等他干完活儿,就把他再带回来。”然后他又对乔说:“去葛雷德的帐篷看看,手脚利索点,别让其他人看见。你知道我的意思吧。”
  “你这个混蛋,这条不张记性的野狗,你到底要给我添多少乱才高兴。”两个护卫离开后,拉苏拍着桌子对阿瑟骂道。“打从你在我手底下第一天起,你就没让我省心过!当时你还只是个伍长,那些事情你还记得吗,啊,老胖子?”
  阿瑟被一阵痛骂后,只是揉了揉鼻子:“我当然还记得。您当时也只是百夫长,阁下。我被要索罗•瓦利斯将军处死时,是您救了我,用您全部的功勋换了我的一条老命。”
  “为了一套铠甲把自己百夫长揍个半死,真有你的。那家伙叫什么来着?他还活着吗?”
  “马克,马克•威尔金斯。他好好的,在下雷尔夫的某个军团,据说都当上将军了。”
  “对,‘蝗虫’马克,他不但没死还当上将军了?”可索罗•瓦利斯却死了。拉苏想起了几周前在众神殿堂同凯特林德的争吵,伸手摸了摸怀里橄榄口袋上的天鹅。你又知道索罗什么呢,黑袍法师?就只会为你的师兄弟摇旗呐喊。索罗在东流放地剿灭了太阳邪教后,晋升为帝国的万夫长,却在两年前莫名其妙的死在了丘林,全部的荣誉也被后去的特鲁西埃偷走了。哼,特鲁西埃算什么!“他的确是个杂碎,连部下的战利品都想私吞,被揍了也是活该。可当时要不是我正好经过,你早被蛆虫啃光了。我以为你能吸取教训,可后来呢,伯爵夫人的狗,高塔大师的卫兵,月亮教的祭司,还有这次的葛雷德,要不是我每次都正好能帮你一把,你早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阿瑟。你就把自己的命赌在和我的一次次巧遇上吗?”
  “您被神所眷顾,我沾了您的光,阁下。” 阿瑟抓着后脑,他一直绷着的脸慢慢舒缓了下来。
  “是你自己的运气好。”拉苏说,“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只说你自己确实知道的,少给我添油加醋,道听途说。”
  “我希望我手下那班小兄弟也能有这份运气。”阿瑟盯着拉苏手里的酒袋,“光站岗冻死的已经有八个了,还有十八个冻伤。那个该死的葛雷德,不但不发饷,不给那几个少爷连队安排活儿,还在派活儿的时候死盯着我的人……”
  二十六个,一个百人连队的四分之一了,也怪不得阿瑟怒不可遏。葛雷德是该死,要用人也匀着点用啊。十有八九是阿瑟平时得罪了葛雷德,现在他借机整人。不给发饷又是怎么回事?拉苏又往嘴里灌了一口后,把酒袋丢给了阿瑟:“那些少爷连队的兵,大部分在山上没走几步就先喘不上气了,能干什么活儿,不给添乱就算好的了。让这批人去放哨,谁能放心?我也一样不会派他们去。”
  “我也不会。但我会把他们多带的衣服扒下来给哨兵,反正他们在营地缩着用不着。”阿瑟咕噔咕噔的举起酒袋,一口气狂饮,酒水顺着嘴角溢出,挂在胡子上。
  “这是个好主意,可惜葛雷德想不到。”拉苏说,“哦,现在不说他收黑钱了?”
  “是我手下的一个兄弟说他听少爷兵说的,我当时也没多想,只想让葛雷德拿出钱来赔给死伤的兄弟。”阿瑟说,“可那不是我确实知道的,您没让我说,我就不说了。”
  “为帝国而死的军人会得到应有的报偿,没死的也一样,我保证。”
  “那我就没什么要说的了。”阿瑟说,“我相信您、服从您,阁下。‘疯狗’阿瑟是您的忠犬。”
  可也缺一条拴狗的链子,拉苏想着。葛雷德不是大度的人,阿瑟继续在他手下说不定哪天就要出新的问题。他说:“那就别当百夫长了,来我身边做荣誉护卫吧。”
  “这个……”
  “怎么,不愿意?”
  “我既没什么荣誉,又不懂如何护卫,只会冲锋打仗,还是别了吧。”阿瑟嘿嘿笑着说。
  “还轮到你挑三拣四了?行了,滚吧,别让我在短时间内再看见你了。”
  阿瑟双手抱着那袋酒,在拉苏的骂声中忙不迭的钻出了帐篷。
  就剩下最后一个了,古多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呢?拉苏对古多的印象不深,只记得他并不是贵族出身,看身形也不是从小就开始受训的职业军人,他到底做了些什么,才当上帝都守军的百夫长呢?“那么,你有什么要说的吗,古多?”拉苏问道。
  “没有了,伟大的阁下,”古多一脸虔诚与崇敬,“我本打算帮阿瑟做个证,但看来完全不需要。您是如此的睿智,简单几句就了解到了事情的真相,并给出了公正的裁断。”
  “你的人拿到去年的薪俸了吗?”
  “也没有,阁下。但我和我的人都只期盼着能在您的麾下获得更多的荣誉。”
  谄媚者,拉苏的心中已经把眼前的那张脸同小人画上了等号,他开始不耐烦起来:“好了,你对同僚有所用心了,阿瑟脾气暴,你有空帮我看着点他,去吧。”
  最后一个也离开了,拉苏哈出一口酒气,垂下眼皮。是不是该打道回府了呢?巡山的队伍遇到雪猿的次数越来越少了,最近两天更是一只也没发现。传说中的魔兽?不过如此,只是一群没什么用的野兽而已。早知道根本用不着带这么多人来,传说里面的虚构太多了。真正的大敌是无情的雪山。我该怎么从雪山身上获得荣誉呢?瓦莱蒂尔,你是对的。我太冲动了,如果由塞尔吉奥提出讨伐,我就不至于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回去以后,我该怎么向你道歉呢?许诺过的雪猿皮是必须的,拉苏看着挂在身后的那张最大最完整的皮毛。除此之外,还应该有些其他表示才行。唉,瓦莱蒂尔,为什么从相遇时起,你总带给我从未有过的烦恼?
  那是差不多二十个月之前,当时的记忆如剥下皮毛露出的红肉,鲜活的重现在拉苏的眼前。那时我率军击溃了叛乱的蛇人,击杀了蛇人匪酋,被召回永聚城,担任万夫长,填补在丘林死去的索罗•瓦利斯和奥尔•桑德留下的空缺,拉苏想。
  “当时是,御冬节……”他说着。
  抵御冬天一直是永聚城居民的生活中,重要的组成部分。据说城市重建的早期,只有全家聚集到一起群策群力,才能平安的渡过漫长寒冷的冬天。由此而来的“御冬节”庆典是家庭式的盛会,每个大家族都有举行一个为期三天的大型聚会,邀请亲朋参加,前一年出生的孩子被允许加入亲族,年满十五岁的年轻人则登记为成人,上一次过完“御冬节”庆典以来结婚的男子则将婚事登入族谱。五大选侯标榜亲如一家,每年的“御冬节”聚会,由在永聚城的四家选侯轮流承担,只要远在海外的大鹏家除外。拉苏的回归,正巧赶上由自家举办的“御冬节”庆典。也许不是碰巧,很可能是父亲的有意安排。
  庆典本身让拉苏很不适应,他要应付没完没了的被父亲拉着向客人夸耀。您要是真喜欢功勋和荣耀,就该自己去获取的。父亲,您有过机会的,而不是依靠你的儿子。庆典的第二天,拉苏就脱下了全部能表明身份的服饰,随便穿了一套杏黄色的亚麻布束袖长袍,躲到了清静凄冷的后院。
  就在那里,我第一次见到瓦莱蒂尔。拉苏回想着在绕过一根巨大廊柱后,突然出现在眼前的黯精灵。她穿着一条紧身无袖紫色丝质长裙,布料上有着几乎不可见的月亮图案;整个光洁背部在月光下裸露着,但银白色的长发垂下来,遮住了上半部分;脚上则是一双有上雷尔夫风味的束带及膝的凉鞋。十月的天气已经很凉了,看着她的打扮,拉苏不由得感到一阵寒意,他说道:“需要我帮您去拿件外套吗,女士,或者您应该回屋去,那边更暖和。”
  “一般来说,男人应该有更直接的让女孩暖和起来的方法吧……”黯精灵用来着调笑的口气回应拉苏的善意。
  黯精灵,生性放荡的黯精灵。拉苏冷冷的说:“抱歉,我的未婚妻不久前才故去,我不想还在丧期就……”
  “啊,应该说抱歉的是我……竟然对此间的主人,战功赫赫的万夫长拉苏•帕斯阁下说出失礼的话。”黯精灵转过身,她的双手抱于胸前,低领的裙子让她自由的展现出迷人的、带来无限诱惑的乳沟;可拉苏却觉得自己能从面前的女孩眼中看到言不由衷的痛苦。从一开始,她就打算用这种方式来抓住我吧,狡猾的女人。
  “没关系……”就黯精灵的秉性来说,算不上任何失礼。“等等,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拉苏确信身上没有信天翁徽章,或者能让人一眼认出的东西,“你之前见过我?”她也是客人,大概听人介绍过吧,“我该怎么称呼您呢?”
  “瓦莱蒂尔,新月蜘蛛徽章下的普通一员。”
  拉苏知道新月蜘蛛是黯精灵的两个族徽之一,图案是在新月的圆弧之间结网的蜘蛛;另外一个满月蜘蛛——在圆月中的蜘蛛。
  “我之前并未见过您。我不太喜欢,嗯,怎么说呢,有太多人,尤其是男人的地方。”黯精灵女孩瓦莱蒂尔说。
  这真是反常,黯精灵会不喜欢男人?拉苏说:“如此,我是不是应该……”
  “您刚才问我怎么知道您的名字,其实我是有诀窍的。”她眨了眨眼睛,“我的祖母告诉我不需要依靠缝补上去的印记,就能在宴会中辨认鸟儿们的方法,你想知道吗?”
  “请告诉我吧。”拉苏决定稍微扮演一下主人的角色,陪客人随便聊聊。
  黯精灵向拉苏靠近一步:“凤凰最好认,金发灼眼或者红发金眼,用鼻子看人的那些就是;然后是天鹅,他们是一群彬彬有礼,有着银发或黑发的俊男美女。”她停顿了一下。
  拉苏急忙问:“这很容易,我也知道。”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自己没能隐藏对此的兴趣。
  黯精灵笑了笑继续说:“大鹏他们则喜欢站在高高的地方,比如阳台或者上层的回廊,远离人群的喧闹;杜鹃则相反,他们钻到女孩子堆中,盘算着怎么才能在她们身上播种。火烈鸟和凤凰相似,但他们的头发不够红,鼻子抬得也不够高,可稍不注意还是会弄混。雪雁和黑雁之间的差异更小,他们本来就是一家的……”
  “信天翁呢,你是怎么认出我的?”迟迟没有听到关于信天翁的事情,拉苏忍不住打断。
  “他们忠于自己的伴侣,与任何其他鸟儿都不同……而您大概是今天到这里的所有人中,唯一为未婚妻服丧的。所以我能知道您是谁。”黯精灵在夜风中微微颤抖,她的声音轻得拉苏几乎听不见,“信天翁,简直是和我们这些蜘蛛相反的……”
  是相反的吗,瓦莱蒂尔,你并不知道那只是我为了掩饰内心烦乱的借口。那些事情并不完全如泥想象的,拉苏想着。不过,即便没有那些烦心事,我当时也不会拥她入怀吧,能被她觉得和其他男人不同了,真是幸运。
  同瓦莱蒂尔的相遇就是如此的匆匆的一面,可她在寒风中的伶仃身影,却深深的印在了拉苏的头脑中。她需要温暖,而我是唯一能给她温暖的人。他不为何如此肯定。
  拉苏重新睁开眼睛,乔不知道什么回来的,正站在他的身侧。他只能把黯精灵锁入记忆,打起精神问道:“怎么样,找到了吗?”
  乔点头,伸开手掌,又翻转了一次:“月亮。”
  “还真是不少啊。”拉苏说,他作为万夫长的收入也不过和这个数目等同,而普通士兵每年的薪俸只有五个金月亮。这笔钱来自少爷兵的贿赂还是克扣士兵的薪俸?如果是后者,葛雷德•科斯塔,你就麻烦大了。出身和职位只会加重你受到的惩罚。烧掉他的军旗,把他交给士兵自由惩处;还是直接在军营门前吊死?不过,一旦要处死他,也意味着需要任命一个新的千夫长,重建一个新的军团,现在身边可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马特尔?不行,他连十个人都率领不了;乔?他更适合在人们的视野之外活动;鲁迪……
  在拉苏快把自己的荣誉护卫全部否决的时候,葛雷德和马特尔掀开帐篷走了进来。“阁下,我已经全部安排好了白天六班岗,夜里八班岗,各个连队轮流站岗,哨兵们都有雪猿皮穿,希望雪猿别把他们错认成同伴。”葛雷德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的观察着拉苏,“您觉得这样可以吗?”
  “早该如此了,葛雷德。”他在猜我的心思。拉苏故意打了个哈欠:“这次进军雪域,一直在出各种问题,但总的来说,都还能补救。乔,还有酒吗?”
  “还有,阁下。”乔回答。
  “找两个杯子,我要同我的将军干一杯。”
  在乔把灰褐色的矮人酒慢慢注入发亮的黄铜酒杯时,葛雷德一直紧盯着杯子看,拉苏则仔细看着他。葛雷德还不到三十岁,他恢复了红润的脸上带着些斑点,橙黄色的眼睛,双耳下垂,耳壳很阔,身上有些肌肉,可被一种容易使人误会的松弛的肉包裹着,即使如此,他身材依然显得偏瘦。用看似愚蠢的外表,把自己内在的狡猾掩藏起来,拉苏在心里如此评价。
  拉苏示意葛雷德拿起酒杯,两人随意的碰杯,在葛雷德开始小口吸吮杯中酒的时候,拉苏突然问道:“葛雷德,你觉得我为何把你提拔到千夫长的高位?”
  葛雷德被呛得咳嗽起来,他放下酒杯,缓了好一会儿,才说:“是因为忠诚吧,阁下……从帝国建立时起,鲣鸟就跟随在信天翁的身后了。我的祖父也在老公爵的手下当过千夫长,我的父亲是您的伯父——摩崖伯爵的荣誉护卫,我们家世世代代都是您忠实的仆人。”
  “忠实的仆人应该说真话呢,还是说谎?”
  “当然是说真话,阁下。”
  “那么,来说说钱的事情吧。”拉苏说。
  葛雷德犹豫了一下,拉苏看见他只是盯着自己的酒杯,最后长长出了一口气:“是的,阁下,我接受了一些士兵的馈赠。您知道,那些士兵都来自地方的望族,他们只是为了以后进入地方的政界而来军队混个资历的,全都不是打仗的料。”
  我当然知道,眼前不就有一个吗。拉苏点点头:“收了多少。”
  葛雷德这次没有迟疑,快速的说出:“差不多有一千个月亮,我这就去退给他们……”
  退给他们,为什么?表彰他们在营地里缩着的伟大战功?拉苏白了葛雷德一眼,浅酌了一口酒:“倒不如用作给死伤者的抚恤金。”
  “是,阁下。”
  “这件事放到一边。我更想知道关于士兵薪饷的事情。”
  “对,薪饷,我一直以为您是知道的,阁下。”葛雷德他脸的斑红了起来,“春天来临时,您的士兵们,军官们,包括将军们,都没拿到哪怕一个铜子儿的薪饷。”
  是的,如果发饷的时候我在军营,我肯定早就知道了。可每个周末,我都会把一整天耗那可人的黯精灵身边,居然都没发现这么大的一件事情。拉苏定了定神,说道:“钱都是由高塔法师在管,他们居然敢不给军队发钱?”他确信在这么大的事情上,葛雷德不可能乱说,可他说的也实在没法让拉苏接受。即使巨龙,也不会轻易的得罪整个军队,现在巨龙都走了,剩下的那些黑袍子怎么敢。
  “他们说找不到钱,国库里的剩下钱都不够支持帝国正常运转一个月的。巨龙消失得太突然了,没人知道钱应该都在哪里。”
  “黑袍们还真沉得住气。要是我,就把永聚城挖地三尺,好找回那些从国库里外出散步的钱。”拉苏嘴上说着,心里却在想其他的事情。国库如此的空虚,必然导致动荡。如果不付钱给士兵,军队就会大乱。不过现在看,似乎还没有,这是怎么回事。
  葛雷德很快给了他答案:“黑袍们知道,只要再坚持几天,眼前的难关都可以暂时过去。黑棘港的税收快要送到了,伟大的迪肯•狄摩斯伯爵永远是帝国最可靠的支柱。”
  原来如此,黑棘港在帝国的最北端,是帝国在风暴海上的唯一港口。依靠死亡骑士迪肯•狄摩斯伯爵的守护,历经精灵和蛮族的攻击,始终在帝国的控制下。中土和西部与帝国的商贸都要经过黑棘港。每十年一次,黑棘港向帝国缴纳一笔数额巨大的税收。只要有了那笔钱,帝国就至少可以平稳维持三、五年。
  “法师们许诺,只要那笔钱运到立刻给士兵们发双倍的薪饷。”葛雷德继续说。
  既然不发薪俸和你无关,你的脑袋也暂时保住了,葛雷德。拉苏举起酒杯:“那么,我们要为可靠的迪肯伯爵干了一杯了。”
  葛雷德颤巍巍的和他碰杯时,拉苏的脑海中突然跳出一个奇怪的想法,要是那笔钱送不到呢?要是那笔钱送不到永聚城呢,高塔的黑袍子们该如何来兑现他们的诺言?到时候会出现什么样的景象呢。
  他把自己的想法混在热辣辣的矮人酒里一起咽下。
十年弹指一挥间

离线 猫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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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历史]传说落幕的年代
« 回帖 #22 于: 2010-08-27, 周五 19:46:00 »
第二十章 伊莉卡

  “烫,要小口吃哦。”伊莉卡吹了吹勺子里热气腾腾的糊糊,送到了伯莉丝的嘴边,“怎么也比不上你和嘉尔曼的手艺。”
  双手被绑在身后的伯莉丝急切的吞咽着伊莉卡送来的食物,然后问道:“他们都还好吗?”由于食物还在嘴里,她好听的声音很含糊。
  伊莉卡用衣袖擦了擦伯莉丝的嘴边:“嘉尔曼还好……”从来到肋刀营地的那天起,尤纳斯、伯莉丝和嘉尔曼被分开关在不同的帐篷里,伊莉卡成了他们相互联系的纽带。
  “那么他呢?”伯莉丝继续问着。
  “我不知道。”伊莉卡咬着嘴唇回答。
  “别这样,小狐狸。”伯莉丝略带祈求的目光让伊莉卡觉得不太好受。我不是小狐狸阿,我有自己的名字的。不过另外一个想法同样在小女孩的心中打转,不提那个名字也好,那个名字充满了让人伤心的感觉,哥哥,家,无法回去的丘林城。
  “我知道他对你做的事情是无法被原谅的。我也失去过亲人,和你一样,是哥哥。我知道……”伯莉丝还在说着。
  不能让她继续说下去了,伊莉卡觉得伯莉丝的话正在一点点的挖开她封堵着的记忆堤坝:“可我是真的不知道……他们今天没让我去……我不是……”真糟糕,伊莉卡想着,我讨厌这样。她又喂了伯莉丝一勺,“先吃东西……”
  “是因为到了那个审判的时候了吗,恩,外面越来越吵了,说明人都聚集过来了。”
  伊莉卡点头:“这几天周围是多了很多新的帐篷。”
  “希望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我们都会没事的,对吗?”
  “我也希望如此。”伊莉卡说,这样我就可以用自己的手来报哥哥的仇了。
  一个烧干柴一样的声音加入到了女孩们的对话中:“我可不这么看,你们那个歌手没法唬弄史文老大的,用不了三五句话,史文老大就会发现他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死亡坑的鳄鱼都准备好了,那可不是一般的鳄鱼——没太阳的时候就懒洋洋的,是那种无时无刻都保持了攻击型的。嘿嘿,说到太阳,那个歌手是铁定看不到明天的太阳的。”
  伯莉丝白了一眼闯入者——有着又长又乱红色大胡子的敦实矮人,把他们押到这里的肋刀头目桑德。尽管已经知道矮人的名字,不过由于他的声音,伊莉卡在心里还是叫他烧干柴。伯莉丝说道:“绅士不该插入女孩间的对话。”
  烧干柴笑道:“哦,你们真幸运,今天的我可不是绅士。”他对着伊莉卡嚷着:“就不能快点吗,厨子在等着用锅。”
  伯莉丝看着伊莉卡:“好了,我也吃饱了,跟着这位不是绅士的矮人把锅送回去吧,别乱跑,周围都是……”
  “都是土匪、强盗、杀人犯,嘿嘿,真是很好的赞美阿!”
  “不知羞耻的短人。”
  烧干柴对短人的反应比土匪,强盗,杀人犯要激烈得多。他瞪起眼睛,脸上几道疤痕也鼓胀起来,张了几下嘴,却似乎找不到什么可说的,只能把头转向伊莉卡。
  伊莉卡在烧干柴的注视下吃力的提起锅子。在离开前,她好好看了伯莉丝一会儿。会没事的,伊莉卡想着,不过她最后也只是默默地跟着烧干柴离开了关着伯莉丝的帐篷。看着身边气鼓鼓的烧干柴,伊莉卡说:“如果你不对伯莉丝说那些话,她就不会骂你啊。”之前她对你还是心存感激呢。过来路上,有几个肋刀的暴徒想偷偷欺负伯莉丝、嘉尔曼和伊莉卡,是桑德站出来保护了她们。伊莉卡想着,不过这些话不该说出来吧。
  “哼,女人,谁知道是怎么回事。”烧干柴说道。
  外面的世界正被夜晚所主宰,数十或者数百——伊莉卡确信有那么多——的帐篷毫无任何秩序的胡乱支在这里。帐篷之间隔不多远就会有挖出的火坑,伊莉卡现在要去的火堆在这片无规律的营地中间,是最大的。只有那里整夜不断的燃烧着熊熊烈火,红得让伊莉卡只是注视就觉得目眩了。可惜在火焰之上,总架着一口会被烧红的黑漆漆的只剩下三只脚的大铁锅——那是厨子的宝贝,养活整个营地的用具。火堆边上有几张破桌子,桌子和这里的大部分人一样畸形,也没有人会去费上哪怕一点的心思把它们摆成好看的角度,就像哥哥在家里做的那样。不过,至少它们不会自己倒,比那口三只脚的大铁锅强,至少在厨子不忙时候不会。由于桌上放着一些酒罐,所以只要厨子稍不注意,就会有些醉汉把脸凑过来。
  伊莉卡和烧干柴回到那里时,正有一个大腹便便的家伙抓起一支罐子藏到身后,为了掩饰,他一把搂住一个肉墩墩的女人亲来亲去,弄出好大的响声,自以为得计的喜形于色。
  “别恶心人了,伙计。”边上一个穿着像是士兵或者类似什么的男子说。他吹着口哨,小心的解开绑扎在腿上的绷带,一股令人不快的血肉之味让伊莉卡有喉咙之下什么在翻涌的感觉。幸好还没吃什么东西,她想着。
  受伤的士兵对面的人似乎对味道没有任何感觉。那是一个脸色蜡黄的人,正大口的吃着盐水野菜和大概是凝固鲜血的红色块状物。红色,红色,伊莉卡紧紧地盯着。黄脸病人一笑,露出满嘴的鲜红:“想尝尝吗?”烧干柴伸手把伊莉卡挡在身后,黄脸病人边咳边笑,好像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一样继续大吃大喝。其实,我倒是有点想尝尝看啊,伊莉卡也为自己刚刚一瞬间的想法感到惊讶。
  一个穿着破旧祭袍的人一脸虔诚的在火堆边祈祷,用着祭司们常用的那种调子,连哼哼声都很像。
  稍稍远一些的地方,一个衣着破烂的老者似乎正在教一群六到十岁不等的小孩做着什么,他抓起一把不知道是什么的野草,然后开始口吐白沫。
  四处都是粗野的狂笑声和让伊莉卡不舒服的歌声,比伯莉丝她们的演奏差多了。这里的只是一群野人和土匪,伊莉卡对他们的音乐没有任何期待。土匪们骂骂咧咧,根本不理会旁人。酒罐和酒罐碰着乱响,可响声一起,随后又是一阵争吵,和陶器打碎的声音。
  一只条纹野猫望着火堆坐着。还有几个小孩,和伊莉卡相差不大也来凑热闹。他们围着火堆哼哼哈哈的叫着,向厨子讨要食物,并趁厨子不注意偷一些。有一个手慢的被厨子一巴掌打在脸上,哭哭啼啼起来。
  伊莉卡走到了厨子身边,把锅子丢到地上:“好了,给你送回来了。”
  厨子看都没看伊莉卡,只是转动手里的大勺子在火上的铁锅内搅动了几下,迅速的把新的稠汤汁住满了伊莉卡带回来的锅:“去给,那边,还有那边再送两趟,就可以回来吃饭了。”他用勺子快速指了几下远处的两个火堆,带出来的汤汁差点甩到伊莉卡的脸上。
  “知道了。”伊莉卡看着满满的锅子,用力的提了起来。
  原本围着厨子的小孩们开始跟着伊莉卡跑,还大叫着“怪力女,丑八怪”“小鸡,小鸭,小狐狸”之类,让伊莉卡听不明白的话。
  最初被指派干在营地里送饭这个活儿时,厨子还曾为伊莉卡可以提起装满食物的锅而发出惊呼,事后还询问烧干柴从哪里找来的一个这么有劲儿小女孩。
  “连能举起一匹马的瘸子都没法提着锅正常走路阿。”厨子说。
  “就算不提着锅,瘸子也没法正常走路。”烧干柴嘿嘿笑着说。
  可又在厨子的火堆和其他人的火堆之间来回走了五、六次,伊莉卡也没能得到属于自己的晚饭,加入营地的人远远超过了厨子的预期。期间伊莉卡走过厨子时,听见厨子在小声说:“至少来了比正常聚会多一倍的人啊。”
  如果人数再增加下去,晚饭大概就要和早餐一起吃了呢。第七次提着空锅向回走的伊莉卡想着,她现在无比盼望着厨子做的没什么味道的粘糊糊的浓汤了。跟着她来回跑得那群光着脚的男孩女孩们都缩回到属于他们的火堆边了。
  伊莉卡停下来,看着周围每一个火堆,红色的跳动的火焰旁边,都没有我的位置呢,她知道。在每一片闪烁的火光旁边,都聚集着一堆堆怪诞的人。尖笑声,孩子的啼哭声,女人的说话声,还有拳脚相加和器物碎裂声。这些人群的手臂和脑袋,在微亮的火光衬托下黑漆漆的,显出千奇百怪的剪影,和地面上摇曳的模糊不清的黑影混在一起。时不时甚至可以看见走过去一条人一样的狗,或者一个狗一样的人。无数错落帐篷像是构建出了一个独立的世界。男人、女人、野兽之间的界线都消失了,一切都是相互混合、掺杂,重叠的。在这里的都是不折不扣的野人、强盗和土匪,比任何传说故事里讲的,加起来都要多,也比任何故事里的都要可怕。不知道隔壁奶奶和她那个在摇篮里的孙女知道了以后会怎么说呢。阿珊和阿莎呢?如果哥哥知道,他又会怎么说呢……哥哥,是大骗子……
  “孤独的小妞儿流泪了吗?”
  突然的声音让伊莉卡丢掉了手里的锅,锅摔在地上“咣当”一声响。希望没有摔坏,不然厨子会生气的,伊莉卡发现自己先想到的竟是这样奇怪的事情。然后她才回应:“才……才没有流泪呢……大骗子哥哥才不值得我流泪……”
  “哎呀呀,还是一个口是心非的妙人儿。”一串叮铃铃的声音跟着嬉笑。那是一个做奇怪打扮的小小的人,比伊莉卡还要矮一点。他穿着一身红绿相间的格子衫,头上戴着同样配色的帽子,帽子有四个尖顶,向周围垂着,每个尖顶的末端都挂着一个小铃铛。他一边说话,一边摇头晃脑,那些铃铛就跟着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是谁啊?”伊莉卡有几分好奇的看着那个小人。他的脸上涂抹着白色的粉彩,鼻子上套着一个红球装饰。
  “你不知道我是谁?那还真是可惜呢。”小个子的人原地转了个圈,他转圈的时候,头上的帽子好像开花一样展开,“我却知道你是谁哦。”
  “那么,我是谁呢。”
  “你,我的女士,我的公主,你是舞会上整夜不停的靴子,是皮毛绚烂夺目的狐狸,是跳动在木柴上的火焰,是巨兽被斩首后颈部飞溅的血液,是男人们纷争的焦点……”
  小个子围着伊莉卡边跳边唱,他的步步紧逼让伊莉卡只能不断后退。靴子,狐狸,火焰,血液,这个小个子在说什么呢?伊莉卡完全听不明白。
  “不,不,那些都不是你,你只是一朵娇羞欲滴的玫瑰,等待着……哎呦……”小个子的歌声在惊叫声中结束。
  “离那孩子远点,丑角。”突然出现的烧干柴挡在了伊莉卡的身前,把被他称为丑角的小个子推了一个跟头。
  丑角在地上夸张的翻了四、五个滚,然后一个弹身,居然站了起来:“你干什么,桑德,打扰我跟这位小小姐的,嗯,相互了解。”
  “得了吧,丑角,我可知道你是个怎么样的恶心家伙。”接着烧干柴对伊莉卡说:“原来在这里被耽搁了吗,小狐狸,不快点回去的话,厨子给你留的饭就被别人抢光了。”
  “那可不行。”伊莉卡的饥饿感在体内活跃起来,丑角和烧干柴都被她抛到一边,她提起锅子,向着厨子的火堆边跑去。
  “哦,桑德,你终于承认和我是同道中人了?”
  “胡说什么,丑角,如果不是你就只能靠你那张嘴,我就立刻把它撕了。”
  “咦嘻嘻,矮人,那你装扮一新是为了什么,嗯,新靴子,该不会是有什么……”
  “住嘴,看来我真要撕……”
  在身后,丑角和烧干柴继续相互嚷嚷着。
  伊莉卡回到厨子的火堆时,伤兵、病人和假祭司都在那里。等她风卷残云般的消灭了迟到了很久的晚餐后,烧干柴也回来了。红他的一只眼睛肿着,红色的胡子也少了一大把,嘴里骂骂咧咧着“半人混蛋”“小一号的恶魔”。他走到正在舔盘子边的伊莉卡面前:“听着,小狐狸,以后离那个怪胎丑角远点,那家伙不正常。”
  正小心的把布条一圈一圈缠绕回腿上的伤兵说:“原来是和丑角打架了吗,看上去你可是吃了亏啊。”
  “短人和半人,本来就是同一级别的啊,就好像伤员和病人。”脸色腊黄的家伙也凑趣的说。
  “无底深渊啊,你们就不能和睦相处吗?”假祭司插了一句。
  周围的杂乱让伊莉卡花了好一会儿才明白烧干柴的意思,她眨了眨眼睛,看着烧干柴,说道:“放心,我很快就会离开这里的,裁决就在今晚,不是吗?”看到烧干柴的眼睛随着自己的话突出眼眶瞪着,让伊莉卡向后缩了缩:“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
  “你也相信那个歌手会没事,而且准备继续跟着他走?”烧干柴问道。
  “是这样,嗯,是的……”明明是早就决定好的事情,不知道为什么,在烧干柴的视线下,伊莉卡的声音不由自主的弱了下去。
  “你要跟着他,你要跟着他……你说他杀了你哥哥难道是骗我的吗?”
  “不是,不是……”伊莉卡不喜欢烧干柴现在的语气,她有点害怕,不,不能说是害怕,更多的可能还是失落,还有一点点伤心,为什么呢,真奇怪。伊莉卡猛摇着头,对红胡子矮人说:“就是因为他杀了我哥哥,所以我才要跟着他,如果他跑了,我要怎么给哥哥报仇呢!”
  “无论是爱他还是恨他,吟游诗人总有办法让女孩离不开他。”伤兵吹着口哨。
  “你说这话的时候也像个吟游诗人了,德文。”烧干柴走到了伤兵的身边,“我们是一群坏家伙,暴徒、骗子、伪教徒。”他对伊莉卡说,同时在伤兵的受伤的腿上拍了一下。
  暴徒,骗子,土匪,野人,伊莉卡当然知道他们是什么。他想告诉我什么呢,小女孩看着烧干柴和火堆边的其他人。
  伤兵德文疼得叫了一声,好一阵呲牙咧嘴,他抓起放在身边的头盔抡向烧干柴,被矮人侧身躲开:“你要再敢这么来一次,我就把你丢到厨子的锅里,红胡子的。”
  “相信我,他真的会这么做。”烧干柴对伊莉卡说,“他原来在城市守备队的时候,就干过一次,结果只能到这里来。”
  “我可一点都没后悔,把那个一直欺压我的小队长从丢到锅里的感觉太痛快了。”德文说道,“可惜发现得太晚了。”
  “胡比,把你吃饭的手艺亮给小狐狸看看。”烧干柴说。
  “仅仅一次,瞪大眼睛看好哦,小狐狸。”病人胡比抛给了一枚银币到厨子放酒的桌上,然后咳嗽了一声,开始玩起了他平时的哪一套:“啊,好心的老板,我想买一条最好的火腿,还有,最近的神殿在哪里?您问为什么,嘿嘿,我身上起了点疹子,还忽冷忽热的,但我保证……”
  “最近的神殿就在你的身边,还有,拿着你的脏钱快滚吧。”厨子配合着笑着说。
  胡比懒洋洋的走过去,收回银币,转回身对伊莉卡说:“你要想学,可是要正式当学徒的,不过……”他拖了个长声:“最近这个也不太灵了。”
  “因为要钱不要命的人是越来越多了。”假祭司一边说,一边惋惜的摇着头,“要救赎罪孽,我建议你们买我准备的圣水……”
  “如你所见,小狐狸,”烧干柴的话让伊莉卡的目光从准备开始长篇大论的假祭司身上回到了矮人的红胡子上,“这个营地里的,大部分都说不上是好人,可那个歌手要比我们可怕一百倍,你跟着他也不可能成功报仇的。”
  “比你们可怕一百倍,他都做过什么吗?”伊莉卡迷惑的问。他杀了哥哥,他的确比这里的人坏一百倍。
  “他都做过什么?他做过很多事情,可没有一件好事。”烧干柴的红胡子一动一动的,“那家伙是背信者、变色龙。我听说,他过去在一个领主家唱歌,那个领主老爷对他很好,每次都给他的大把的金币、银币作赏赐,他一个歌手都能过上堪比王侯的日子。我可不是嫉妒他啊,但做人总要知道感恩吧。可他倒好,在那个领主老爷跟其他领主打仗的时候,偷偷给敌人通风报信,害得自己的主人家破人亡。狗咬狗的事情和我们这些人没什么关系,不过这件事那个鬼诗人做得是太过分了。”
  “我倒是听过另外一件事,那个家伙只要是关于女人的事情,都六亲不认,为了女人,还曾把自己的兄弟都给杀了。”伤兵德文说,“那家伙可以一个打十个,出刀快得一般人连看都看不见。”
  “还有,那个微笑歌手是我所知道的最大的骗子……”病人胡比还想补充说什么,却被一个更有气势的声音截断。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号角……”假祭司停下了祈祷。
  “是号角。”厨子说。
  “我们都不是聋子。”烧干柴说,“是史文老大在召集大伙儿,审判要开始了。走,去看看那个恶棍怎么被鳄鱼吃了。”
  伊莉卡点点头,跟在红胡子矮人后面。周围帐篷之间的火堆边的影子也都剧烈的摇晃起来,无数的鬼怪开始在夜色之中缓慢行进。伊莉卡和烧干柴也很快加入到了游行的鬼影之中,黑色怪物群体流动着穿过帐篷之间的缝隙,好像滑动在指间的沙子或者发丝。
  “你们都怕他,对吗?”伊莉卡突然有这样的想法。她想起了几天之前,他带着伯莉丝和嘉尔曼向烧干柴投降时,居然好长时间没有人敢上前来绑他。即使他当时的态度是那么的谦卑,他们还是不敢。
  “他是一头披着人皮的野兽,你知道吗。小狐狸,你明白吗,还是你这只狐狸其实和他是一类货色。”烧干柴粗声粗气的说。
  “谁知道呢。”他们都怕他,而我不怕,我已经去杀过他三次了,伊莉卡有点得意的说着,也不知道烧干柴听见了没有。因为在她说话的时候,后面的人撞了伊莉卡几下,随着人潮一阵纷乱,她被推向了前方,一块被留出来的空旷地带。然后,她看见了伯莉丝和嘉尔曼,还有她已经一天多没有看见的诗人。
  诗人背对着伊莉卡,面对着一方层层向下的深坑,深坑里面有些爬来爬去的丑陋生物,那些就是烧干柴说的鳄鱼吧。诗人尤纳斯的双手被绑在身后,他的身前有一个横置于深坑之上的原木,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现在他的脸上是否还挂着杀死哥哥时候的那种笑容呢,伊莉卡向前探着头,她不了解他,一点儿也不,也从没想过要了解他。不管他是什么人,以前做过什么,只要记住他是杀死哥哥的仇人就可以了。所以,要等着我来复仇,现在可千万别死哦,伊莉卡在心里说。
  伊莉卡还看见了伯莉丝和嘉尔曼,她们也被推搡到了深坑的旁边,而在她们身后的人,居然是伤兵德文和病人胡比,难怪刚才他们没有一起过来。是他们的话,真是太好了,他们应该不会为难她们吧,伊莉卡想着,应该不会吧。
  “史文老大来了,大家欢呼吧。”尖细而古怪的声音伴随着清脆的铃铛声,那个只有半人高的丑角出现在了深坑后面的空地上,他还是穿着那套奇异的格子衣服,手里还提着一根顶端挂着一串大大小小银铃铛的短木杖。丑角亦步亦趋,每走一步都上下晃动手杖,让铃铛声起伏不断。
  “万岁,纵火者的首脑;万岁,骗子们的导师;万岁,抢劫犯的领袖;万岁,野人之王;万岁,没臣民的君主,没疆土的国王;万岁,我们的史文老大!”
  丑角蹦蹦跳跳的在空场上卖力的演出。随着丑角的呼喊,伊莉卡感到周围黑影中的人形们也沸腾起来,他们手舞足蹈的跟着高声乱叫,好像一群烧着了毛的动物。
  一个穿着一身铁甲的人走上了空地,他的铠甲上布满了长短不一的倒刺和长钉,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就好像是一只铁的刺猬或者豪猪。高叫着“万岁”的丑角跑到了他的面前,被他一脚踢飞。丑角在地上滚了几圈后,如伊莉卡之前见过的那样,直接站住了。他继续叫着:“万岁,一脚就能把丑角踢飞三圈的史文老大。”周围的人们一起哄笑起来,丑角则原地跳了一段踢腿舞。他们为什么要笑呢,伊莉卡看着丑角笨拙的舞步又引发了一阵阵的大笑,她突然觉得丑角有点可怜。
  当丑角的舞步停止时,伊莉卡才注意到那个豪猪一样的铁甲人,肋刀的首领史文已经盘腿坐到了地上。史文挥了挥手,黑暗中的人群安静了下来。
  伊莉卡双手捂住耳朵,有点紧张的看着“微笑歌手”尤纳斯。歌手一动也没动,好像一块石头。他应该不是被吓傻了吧,他又不是哥哥,不会那么没用吧。
  丑角慢慢的绕过了深坑,从嘉尔曼身边走过时,还顺手捏了一把她的小腿。嘉尔曼一脚踢了过去,丑角就地翻了个跟头,勉强躲开了嘉尔曼的飞踢,可自己的身体也到了深坑的边缘。他向深坑内丢下了手杖,引得下面的鳄鱼们竞相张开巨口的扑腾,他的双手也好像鸟类翅膀一样来回扇动,才勉强没有掉下去。在笑声中,丑角似乎心有余悸,捂着胸口停了好久,才一步三晃的到了尤纳斯和人群之间的位置。他清了清嗓子,摇了摇身上的大大小小的铃铛,说道:“那么,审判开始!”
  “嗷嗷嗷……”才刚安静了不过片刻的人们纷纷仰头野兽般的嚎叫。他们从骨子里都是野兽,伊莉卡带着几分恐惧的想着。
  “这个人——”丑角围着尤纳斯绕来绕去,“被指控——”
  “有罪,有罪,有罪!”周围的人高叫着打断了丑角的话。他们开始骚动,后面的人向前排挤,前面的人又往后头倒,生怕被挤进坑里。伊莉卡只能像没有根的芦苇一般只能跟着来回的动。混乱中,有人踢到了她的脚,伊莉卡向侧面倒去。完了,如果摔倒在地的话,还不被踩成扁片了吗?她慌乱的伸手乱抓着,希望可以找到救命稻草。
  兽影重重的群体中,有人及时的伸出了手,把伊莉卡拦腰护住。烧干柴!从伊莉卡的脑海中第一个跳出的是红胡子矮人,她几乎要把那个自己在心里偷偷起外号冲口喊出来了。不对,不是他,伊莉卡整个身体都靠在了对方的身上,却没有感觉到矮人那一大把扎人的胡子。
  “有罪,有罪,有罪!”一群时刻面临审判的人还在享受着审判他人所带来的快乐,继续叫嚷着。
  “那么真是遗憾,看来大家的意见一致。”持续的起哄的叫声,让丑角的声音显得断断续续,伊莉卡都没完全听清楚他前面说了什么。丑角说道:“你有什么要说的吗,要为自己做做辩护吗,人人都说你巧舌如簧。要不然就唱上一曲,说不定真能把人们都打动呢?”丑角说着拍了拍他小小的一双手,“大家静一静,静一静,都不想听听这位知名的诗人怎么为自己脱罪吗?”
  是的,说点什么吧,伯莉丝和嘉尔曼可都是把希望寄托在你的嘴上呢,伊莉卡的注意转到了尤纳斯的身上。
  周围喧闹依旧,但如果尤纳斯开口的话,这些杂音根本不算什么。可他一句话都没有说,一句都没有,安静的站在那里。他怎么了,伊莉卡弄不明白了。
  “真是太糟糕了,看来,我们的歌手也有忘记唱词的时候。”丑角哼哼哈哈的说着,“不过,我们伟大的史文老大,还是决定给你一次机会,来吧,走过这独木桥,你就有一次和他面对面谈话的机会。”他指着横在深坑上的原木,对微笑歌手说道,“或者你更愿意直接和那两位小姐一起,同鳄鱼共浴。”
  “把他推下去,把他推下去!”
  “先丢那个天族女人,呀呀个呸的!”
  “那个魔女踢过我,不就是捏了一下小脸吗,他妈的,我要看着她被撕碎,撕成碎片,嗷嗷!”
  丑角把手放在耳朵边,做出聆听状,然后嬉笑着说:“怎么样,我要是你,就干脆直接跳下去,嘿嘿。”他伸出手,从尤纳斯背后猛地推了过去,“开始吧,让大家伙儿乐呵乐呵。”
  他要死了,杀死哥哥的凶手要死了,我应该看着他死,就像故事中的任何英勇的战士一样,伊莉卡对自己说。但她很快明白,自己并不是一个英勇的战士,只是一个不到八岁的小女孩。在她想到用意志战胜恐惧之前,已经发出一声惊叫,双手捂住着了眼睛。
  又过来了一会儿,她才把手指分开一道缝隙,睁开眼睛从缝隙向外看。尤纳斯还活着,他已经跃上了深坑上的原木。原木回来的滚动,双手绑在身后的他蛇一样左右扭动身体,维持着脆弱的平衡。什么嘛,到最后也没说什么,伊莉卡感到失望了。
  “是你丢的东西吗,小女孩?”一直在身后的那个人突然开口,声音就在伊莉卡耳边。
  “丢的东西?”伊莉卡有些迷惑,我已经没什么可以丢的东西了,匕首和钱币在被抓过来的时候都被烧干柴收走了,他说过会还给我的,可是什么时候还呢。虽然这样想着,伊莉卡还是不由得分出一只眼睛看向地面,也许是刚才混乱的时候其他人遗失的呢。可地上什么都没有,只有各色人等的脚,她还看见了身后的人的,他的脚上穿着一双黑色的靴子。
  “丢的东西可不一定就在地上哦。”那个人说道。
  不一定在地上,那会在哪里?伊莉卡思考着,没等她想到,答案已经自己跳来出来,一头毛乎乎的小熊,被后面的人伸手塞到了她的怀里。带着扎人的木屑,还有一只耳朵开了线,就是她在那个野人的黑店遗失的小熊,怎么会在这里呢?
  “是你的吗?”
  “我想是我的,谢谢您。”伊莉卡紧紧抱着失而复得的小熊。
  “只是对一个勇敢的小丫头的小小褒奖。”那个声音,“一个敢于杀人的小丫头。”
  平静的语调吐露出的话让伊莉卡浑身战栗。她在惊惧之中转过头,身后的那个人,她努力在记忆中寻找,是的,她也许见过,但无法肯定,在那间野人的店铺里,同样的一双黑靴子和光光的下巴,只是当时被破旧毡帽遮挡住的容颜,此时由黑暗掩藏。
  “你看见了……看见了吗?”伊莉卡想到了尤纳斯在被肋刀抓住时的说辞,如果有其他人看见不就不攻自破了吗。
  那个人还没有回答,周围的人却先发出一阵充满失望的唏嘘声。是诗人,他居然安然无恙的走过来了深坑上的原木。
  丑角撇着腿,迈着八字步绕到了尤纳斯的身边,故作惊异的大叫一阵,说:“走过来了,怎么过来的,我可没看清楚啊,飞过来的可不算哦。给大家伙再走一次,这次慢慢的走,好让人看清楚哦。”
  绑住尤纳斯双手的绳子却突然断开了,他揉了揉手腕,从嘴里挖了两颗大概是果子之类的东西,反手丢到了深坑里,又连着“呸呸”了好几口。
  “啧啧啧,看来你不想玩了。”丑角一边说着一边后退,他的目光左右游移,看着被押在坑边的伯莉丝和嘉尔曼。
  “我是不想玩了,你还要继续玩下去吗,蓝胡子!”尤纳斯没看丑角,却向着远处的人群喊道。
  “蓝胡子,黑靴的老大?他在说什么?”
  “那家伙不是死了吗,黑靴早就完蛋了啊。”
  “难道蓝胡子在这里,他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谁是蓝胡子,你是蓝胡子,还是你?”
  伊莉卡听见身边的人吵吵闹闹起来。给她小熊的穿黑靴子的人低声说:“他总是做这种让人困扰的事情吗,小丫头?”
  他就是蓝胡子吗,伊莉卡想把眼前的人看个仔细,可她突然觉得漫天的红色已经把视野全部填满了。
  那并非都是错觉,周围黑影中野兽一般的人群汹涌往来,他们发出了骇人的呼吼,伊莉卡还看见了武器,弯刀、长矛、棍棒构成的武器森林在空中胡乱舞动,好像树枝摇曳在猛烈的风中。伊莉卡看不见那些武器是从哪里来的,也看不出是什么力量使它们运动,金属的闪光在黑暗中像是多枝的闪电。伊莉卡觉得这里的每一个生物——男人、女人或者狗——都不把生命看作什么,以一种疯狂的热情准备随时牺牲掉它。
  像沸水的漩涡里有一个中心点一样,这一切的动荡都环绕着尤纳斯。“微笑歌者”现在已经无暇微笑了,他背对着深坑,不断的把贸然冲向他的人打下去交给鳄鱼,自己却只能看着两侧的伯莉丝和嘉尔曼似乎左右为难:“嘉尔曼!伯莉丝!”他用沙哑的嗓子叫喊着。
  “去找伯莉丝,到她那边,我自己能应付。”嘉尔曼的尾巴抽打着地面,她手里提着一把与她并不相称的兽人斧矛。伤兵德文在她的身边保护这个头上有一对小角的女孩。
  “史文,打倒他或者杀死他,只有那样才能结束一切。”在深坑对面和魔裔女孩遥遥相对天族少女则要更为镇静一些。伯莉丝还没有完全挣脱束缚,病人胡比大概正为此向她道歉。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伊莉卡的疑惑在看到德文和胡比脚上崭新的黑色靴子后就消失了,原来他们也是蓝胡子的人。
  “你要打倒史文?那可不行,他是属于我的猎物。”那个没有胡子,穿着黑色长靴的人已经到了全身是刺的史文老大身边,两个人影开始混在一起。
  “小狐狸,小狐狸在哪里?”诗人还在用一点也不优美的声音喊叫着。
  这里,我在这里,伊莉卡几乎立刻就想这么喊。可在黑暗的人群中,一股骤然而来的暗涌,把她从前方能看见深坑周围的位置,吸入到了混乱之中。明明只是几步的距离,可天地变得完全不同。周围的生物都扬起脸,头发脑后翻飞,胡子和眉毛几乎是倒竖着,脸部因为兽性勃发,比任何鬼怪的面具都恐怖,即使百手百眼的巨人也无法从其中找出一个完好的人。
  伊莉卡茫然的试图钻出吞噬一切的狂潮,可一股巨大的冲力击中了她的后脑,之前幻觉一样的红色再次填充起她眼前的景物。她的双腿不听使唤,向着不知什么方向栽去。地面比想象中的柔软,还有点扎扎的。有人在说话,听不清在说什么,烧干柴一样噼噼啪啪的声音,是烧干柴吗?可还有一个声音:“放开小狐狸,矮人,不然……”被他找到了吗,可烧干柴不是坏人,不要杀他啊,伊莉卡想说点什么,可喉咙只能干涩的空音。
  不要杀烧干柴,不要,不要,不要啊……
十年弹指一挥间

离线 猫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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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历史]传说落幕的年代
« 回帖 #23 于: 2010-09-04, 周六 10:52:31 »
第二十一章 凯特林德

  “不冷吗?”

  “嗯,一点也不呢,我有女神的庇护哦。”

  凯特林德的目光才偏离眼前的羊皮卷轴,就看见在坐在桌上百无聊赖的晃着腿的姬娜。那个女人穿着一身布满银丝的紫色长袍。长长的黑发由于懒得打理,自然垂落到腰际,前面的头发倒是用一些淡金色的细绳拢在一起,在袍子的腰上束着一根银丝腰带。如此轻薄的衣衫,这个时节在永聚城的室内都不多见,可她偏偏就穿着来到冰天雪地的泰坦之肩。这个女人似乎从来都不知道什么是不合时宜。

  “我们不去外面吗,凯特,难得来到这里,还总缩在帐篷里,一点都没意思哦。”姬娜像小动物一样,轻巧的从凯特林德的桌上跳下来,光着脚踩在铺在帐篷里的雪猿皮上,鬼鬼祟祟的转到了他的身后。雪猿皮是初到雪域时卡兰家的长子特拉维斯打到后送过来的,当时姬娜曾兴奋的准备用它做件皮衣,可等雪猿皮堆在营地中央越来越高时,未来的皮衣就自动降格成了地毯。

  我真不该挑起话头,凯特林德想着,难得她老老实实的发一会儿呆。来到雪域后,凯特林德的生活状况依然没有任何改变,姬娜还是黏在他的身边,除了今天早上,不知道她当时做什么去了。“我们又不是来这里玩的,是来打仗的,是来剿灭雪猿的。”

  “然后呢,”姬娜从凯特林德的身后贴上来,长发甩到凯特林德的眼前,“缩在帐篷里,就能剿灭雪猿了吗,需要我做什么呢,画一个大大的法阵,还是需要把我绑在法阵中央当祭品,我听说很多仪式都需要年轻漂亮的女孩做祭品的。”

  她的脑子坏掉了吧,女神的祭司学的都是这些东西吗?年轻漂亮的女孩,她对自己还是挺有自信的么。不,即使最没眼光的男人也能看出姬娜的美貌,这样的女孩,为什么就随随便便的送到我这里来了?凯特林德觉得自己永远也想不明白,现在他只能耐着性子的一一回答那位可以当祭品的年轻漂亮女孩的那些完全不着边际的问题:“在帐篷里当然不能消灭雪猿,但可以找出消灭雪猿的方法!反正我从一开始也没觉得能指望上拉苏,现在的发展也印证了我的判断。”除了一只一只的杀死遇到的白色生物之外,拉苏没有任何其他作为,根本治标不治本。

  “听上去酸溜溜的哦,凯特。”姬娜对着凯特林德咬耳朵,她呼出的气弄得凯特林德的耳朵痒痒的。

  “酸溜溜,我有什么可酸溜溜的。同为帝国的重镇,拉苏可以指挥大军,我却只能在一边看着。呃,法师不就是这样子的吗,又不是傻大头兵,拉苏的军队也是我许可才能调动的。”可特鲁西埃就能独立指挥一支军队,我不该和他比,他是我的兄弟,可除了特鲁西埃和灰,我又能跟谁比。我们都是巨龙的弟子,高塔的大师,可只有我,除了名声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说远了,我现在既不需要法阵,也不需要祭品,失望了吗?”凯特林德伸手拨开在眼前晃来晃的姬娜的头发,“你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别挡住我。”发丝上带着让人舒服的浅浅的桂花清香,她是什么时候擦的?

  “在看什么呢,从来这里之前就一直傻看傻看的。”

  “我记得我告诉过你了。”

  “人家忘记了么。”

  这女人不是故意的吧。凯特林德说道:“是伊梅莉雅女士当年远征雪域的手记,我可是下了一番功夫才借到的。”

  “伊梅莉雅女士的手记?”姬娜嘟着嘴,“你说的是‘星夜之港’伊梅莉雅女士?她出身于高塔法师名门中的名门,是‘黄昏咏叹’陆奥斯大师的弟子。听说一般法师都很难见到她呢,凯特。”

  “看来你的功课做的还不错。”

  “还有,还有。”姬娜捏起一缕头发,在凯特林德的脸上来搔来搔去,“‘黄昏咏叹’陆奥斯大师之所以被认为是高塔名门,是因为他与巨龙摩德菲尔特利•黯风,凤凰皇帝雷吉诺德•卡兰,血族之首、‘第一与唯一’、守月城伯爵托马斯一样,是高塔和帝国的传奇大法师德瑞特罗斯•达伦亲传弟子。所以,作为巨龙弟子的凯特,和伊梅莉雅女士可以说系出同门哦。那位女士一定会很亲切的对待凯特的,凯特,我说对了吗,称赞我吧?”

  凯特林德张嘴咬中姬娜的头发,在牙齿间碾转:“大部分正确,不过,并不全对。”

  而且你可绝对想象不到伊梅莉雅女士的亲切。凯特林德想起了同伊梅莉雅女士第一见面时的情景,差不多是在四、五年前了,巨龙导师让他带给伊梅莉雅女士一个欣赏节日演出的邀请。凯特林德依照老师的指点,敲开了伊梅莉雅女士的房门。

  展现在眼前的是一间相当凌乱的房间:各种纸张满天飞舞着;地面上摊着从吃剩下的食物到破碎的炼金物品之类的东西;几个柜子有歪着的,有躺着的,有斜着的,就是没有正着的;而书桌干脆四脚朝天。即使刻意去弄,凯特林德也自认无法把房间折腾成这副样子。

  而接下来,出现的房间的主人,更绝对足以凯特林德深吸一口气。

  是一个地精!

  她有着地精般的绿色的布满褶皱的皮肤,地精般的一双凹入眼窝的大眼睛,地精般的小个子、地精般的有着一张烂牙的大嘴,怎么看都是真正的地精。可从穿在身上的黑色长袍和袍子上的坠星饰物来看,应该没有错,这个神气活现的地精就是这个房间的主人,伊梅利雅女士。

  即使如此,凯特林德还是一时间目瞪口呆,不由再次偷偷确认了一遍老师给的地址。

  地精眨了眨眼睛说:“嗯,有什么事情吗?嗯,不要介意这里,平时也没有别人来……于是……就……”

  当时从小凯特林德的脑海中,蹦出的第一个想法是:果然只要很努力,地精也可以成为有身份的地精……

  地精继续说道:“如果没有事情的话,我很忙……”

  听了地精的话,凯特林德急忙回应说:“您好,伊,伊梅利雅女士,我是代表我的老师来的。他是巨龙摩德菲尔特利•黯风。我的老师想约您在今晚,一起观看秋季祭典的表演。”

  地精似乎显得很兴奋样子:“祭典,祭典,祭典,我都好久没看任何祭典的表演了。你的老师还能想着我,真是不容易,我们都快有五十年,六十年,呜,可能更久都没见面了,他真是个好人。那么,也同样感谢你来跑这一趟。”说着,地精跳起来吻了一下凯特林德的脸。

  小凯特林德红着脸支吾着:“谢谢您的应允,那么……我不打扰您的研究了……”

  地精点了点头:“嗯,我也好好的准备一下了,嗯,我的护肤品呢,粉底呢,恩,礼服也是需要的。”

  凯特林德觉得还应该多说一句:“您真正应该感谢的,是我的老师……”

  但当时的伊梅莉雅女士显然完全没注意。不过,在那之后,老师就经常让凯特林德去聆听伊梅莉雅女士的教导。他和伊梅莉雅女士也慢慢熟络起来了。

  姬娜显然无法洞悉凯特林德的回忆,她正闭着眼睛,把自己的话仔细回想了一遍:“哪里有,凯特,你不是在唬我呢吧。”凯特林德叹了口气,姬娜趁机抽回头发:“到底是哪里嘛。”

  “托马斯伯爵可不是高塔法师哦,也不是德瑞特罗斯大师的正式弟子。”

  “可是我记得他,我是说德瑞特罗斯大师有四个弟子哦,如果不是血族之首,又是谁呢?”

  “那就不知道了,反正已经从高塔的名册中被删掉了。”

  “大法师的弟子耶,又不是什么阿猫阿狗的,哪有那么容易被删掉的。”

  这个女人说话就不知道注意点吗,阿猫阿狗都出来了,她说的可都是高塔上一代的扛鼎之人呢。凯特林德决定改变话题,可姬娜转得比他快:“说了那么多,和笔记有什么关系?”

  凯特林德戳了戳姬娜的额头:“头骨下面只有这么点东西就想得到高塔大师称赞啦。”

  姬娜立刻在凯特林德脚边正坐:“那就请凯特林德大师来给我补上一课吧。”

  乖乖听话的时候还是挺可爱的。凯特林德双手展开桌上的羊皮纸,敲了敲桌子,说道:“这可是大概二百五十多年前的记录了,当时帝国发生了一件大事。”

  “二百五十年前啊,让我想想……”姬娜眼睛向上抬,“是凤凰?”

  “嗯,是能化身凤凰的菲妮丝皇后的失踪。关于失踪事件的记录都语焉不详,有说是由于和雷吉诺德皇帝吵架之后出走,也有说是被人掠走的,还有猜测是大法师德瑞特罗斯的安排。皇帝委托了各方要人去寻找,伊梅莉雅女士也是接受了委托的人。”

  “好像最后皇帝本人也抛下皇位去找他的皇后,真是痴情呢。”

  那个女人用眼睛斜我是什么意思?算了不管她。凯特林德从姬娜身上移开视线:“伊梅莉雅女士当年搜寻的地方就是泰坦之肩的雪域,而且和现在的情况类似,也遇到了雪猿。”

  “所以,你就想古为今用了?”

  “算是吧。”说到底,她也不算笨。

  原本以为远征雪域可以暂时的摆脱这个女人的纠缠,可凯特林德还是小看了“半疯”法理德把他们绑在一起的决心,居然让身份和地位都不够资格的姬娜硬是以她的父亲——永聚城首席祭司唐宁——的代表,这样一个奇怪的身份加入了由两名最高评议会成员率领的军队。那个老头差不多已经全疯了吧。

  “我想苹果派了,凯特,还有夹心糖、饼干和蜜饯了,不知道它们现在怎么样了呢。”坐在地上的姬娜把头靠在了凯特林德的腿上,半侧着头小声嘀咕。

  苹果派是凯特林德养了有两年多的绿鹦鹉。当听说它还没有一个正式名字后,姬娜就给了它这么个名字。鹦鹉自己似乎很满意,经常会“苹果派”“苹果派”的叫个没完,傻鸟,正常情况下哪有人会反复叫自己名字的。夹心糖、饼干和蜜饯则是姬娜捡回来的野猫,在凯特林德再三要求最多留三只后,她从十几只大大小小的猫中筛选的,也是那个女人绝对没有眼光的另外一个明证,那三只分明是捡来的野猫里最丑的么。

  想它们的话,回去就好了啊,凯特林德想着,可说出口的话却是:“有悉多在照顾它们,没必要担心啦。”

  悉多是那个自称受过凯特林德帮助的高大野蛮人,姬娜擅自做主,让他成了凯特林德的园丁和杂役。“连一个仆役都没有的帝国最高评议会成员,别人会耻笑的。”那个女人的话真是刺耳。成为最高评议会的成员又不是我所想的,如果老师还在,根本就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么,除了我之外,特鲁西埃和灰也都更合适。当时,凯特林德的思路转到了其他的地方,一时也忘记了提出反对。说到底,最高评议会成员到底应该做什么,凯特林德到现在也没有任何概念。他记得自己的老师巨龙在担任帝国宫相时,忙得几乎从不休息,可自己现在除了每周一次的会议之外,却是闲得发慌。也许真的应该请人指点一二,应该从什么地方做起呢。毕竟,是老师留下的帝国,不做点事情的话,真的于心不安呢。

  “凯特真的不需要我做点什么吗?”

  “如果你能出去转悠一会儿就最好了,反正你也不冷,不是么。”凯特林德说道。只顾和你说话,还有胡思乱想,我都半天没有任何进展了,他在心里抱怨着。

  “为什么要赶人家。说起来,凯特对雪猿的事情格外用心呢,早早的做了准备不说,到了这里以后也是一门心思的看笔记呢。”

  “受人所托,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受人所托,是谁呢,不会是那个拉苏•帕斯吧。难道你们看上去关系不好只是假象,其实……”

  “别乱猜啦,拜托我的人是莉莉安。”她说雪猿的事情还可能关系到整个凤凰家族,所以特鲁西埃也有份。既然关系到特鲁西埃,用点力气也是应该的阿。

  “为什么圣女的拜托,就能让凯特这么用心呢?”姬娜跳了起来,双手抓着凯特林德的肩膀来回的摇晃,“不可以啦!凯特不可以喜欢圣女哦,会遭到不幸的。”
圣女?莉莉安?不幸?为什么?那个女人的想法真是完全无法跟上。凯特林德开口,声音因为身体的摇晃变调得很厉害:“不喜欢莉莉安,难道喜欢你么。”

  “喜欢我是可以的,没有任何问题哦,但是喜欢圣女是不可以。圣女是要终身侍奉月亮女神的,凡人如果试图玷污,是会被女神诅咒的。”

  “月亮还真是小心眼。”

  “不可以说女神的坏话。”

  “反正我又不是她的信徒,说了又能怎样,而且我也没说错。”她把眼睛瞪圆了倒是挺可爱的。看着姬娜一副急得要哭出来的样子,凯特林德决定继续逗她:“女神是小心眼,女神是小心眼,女神是小心眼。嗯,让她来诅咒我好了。”

  “凯特……你真是……”姬娜的眼眶晶莹透亮,指着凯特林德半天没说话,最后转身飞快的跑掉,一头钻出了凯特林德的帐篷。

  虽然过程和预想的不同,但目的还是达到了。凯特林德呆看了帐篷门片刻,又重新研读起了伊梅莉雅女士的手记。二百五十年前的情况和现在大有不同,当时帝国
刚刚经历了一次惨烈的大战,大陆其他各国在战争中都是帝国的敌人。在凤凰皇帝雷吉诺德•卡兰的率领下,帝国最终同各国议和,可军队毕竟无法迅速恢复。伊梅莉雅女士也没有率领帝国军队,只是带着亲随,以及少数几名禁卫骑士和火神的牧师。没有大军,没有杂七杂八的贵族子弟,也没有月亮祭司。是的,没有月亮祭司,对付寒冷,火神的牧师比月神的祭司更有心得,月亮的女孩就只会耍小性子。

  凯特林德打开另外一封卷轴,脑子里却还想着姬娜的话。不过,莉莉安也算是月亮的女孩吧。什么圣女,还不是法理德胡乱给的封号。从第一眼看见时起,那个一头如同阳光一般金色长发的女孩就深深的印在凯特林德的记忆的书页中了。对于充满了黑色的高塔而言,那的确是一种不同的风景。她当时是特鲁西埃小小的未婚妻,后来则是灰的恋人,与凯特林德的交集只是青梅竹马的朋友和兄弟的女孩儿之类。那个女人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喜欢就喜欢了,我和莉莉安可说是从小一起长大阿,喜欢她也是很正常的吧。不过,我的喜欢反正肯定是和特鲁西埃还有灰的不同,就算女神真的要诅咒,会倒霉的也不是我。

  帐篷的门帘又响了一下,那个女人这么快就回来了吗?凯特林德没有抬眼:“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是因为外面风太大吗?”

  “外面的风雪的确不小,凯特林德叔叔。”回答的是个男声,“我的打扰是否不合时机,刚才似乎看见姬娜女士哭着跑过去了……”

  “呃,没什么,特拉维斯,只是一点点关于小心眼的事情。”

  凯特林德与来者那双金色的眼睛四目相对,一时会有特鲁西埃就在面前的错觉。凯特林德在心里对卡兰家的长孙如此定义,更高大,更健美,更富有野性的特鲁西埃。特鲁西埃把自己的力量和狂野小心的藏在懒洋洋情绪之下,而特拉维斯却把自己的野性同洋溢的青春一起展示。随着与特拉维斯的接触日益增多,凯特林德也明白为何小的时候,特鲁西埃和特拉维斯总是处不好了,是一山不容二虎阿。

  “而且,我也说了很多次了,不要叫我叔叔了……显得那么老,很别扭……”凯特林德实在没办法相信现在这个彬彬有礼的少年和过去特鲁西埃说的“粗鲁粗暴的臭小子”是同一个人,“又来关心我的研究进度?”

  “整个行动的进度并不顺利,万夫长可是等着您的研究结果,来作为下一步计划的指导呢。”特拉维斯也随手拿起一封卷轴查看,“可惜整个军营里,能看懂伊梅莉雅女士用她特有的秘法文字写下手记的人,只有您自己,别人想帮也帮不上忙啊。”

  “拉苏•帕斯还对我有所期待么,我以为他都忘记还有我这么一号人了。”凯特林德说道。最初的一段时间,拉苏对凯特林德的研究也很在意,不过,到达雪域之后,他就没在凯特林德的视线内出现过。

  “他毕竟要为全军负责,在恶劣的环境下,很多情况都是第一次遇到。”

  “是啊,万夫长阁下军务繁忙。”而且,来我这里,就能看见赖着不走的姬娜。凯特林德想起在上雪山之前同拉苏的那次并不算愉快的和解。你现在嫉妒我了么,你的黯精灵可没跟着你到这里哦。

  “而且最近发现,我们的敌人还不仅仅是天气和高度。”特拉维斯放下卷轴。

  “嗯,还有雪猿。”

  “我可说的是雪猿之外新敌人。”卡兰家的长孙压低了声音,“姬娜女士检查了几具冻死的哨兵尸体,结果发现了一些可疑的地方。”

  “是在今天早上?”

  “是的,就是今天的早上。”

  “结果发现了什么?”原来早上她不在是因为这个么,那个女人也不是全无用处嘛。

  特拉维斯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您还不知道吗,姬娜女士不是整天都在您这里吗,我还以为她会第一时间告诉您呢。”

  “谁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姬娜所做的事情,一直都让凯特林德捉摸不透和无力应付,。凯特林德不禁想起她最初出现的时候,我才刚刚睡醒,一睁开眼睛,就看见了趴在自己胸口的姬娜,她娇艳的红唇随着呼吸轻微的颤动,黑色的长发凌乱交错,白皙的肌肤传来的热量,不,现在不是想那些的时候……

  “之前由于哨兵缺乏御寒的衣物,所以被忽略了。可最近有几名穿戴整齐,还包裹上了雪猿皮的士兵还是死了,让万夫长有了怀疑,所以请姬娜女士去检查了一下。”特拉维斯说道。“姬娜女士发现,有些士兵似乎并非死于严酷的自然,而是人为的寒冷。制造人为的寒冷困难吗,凯特林德……叔叔……”特拉维斯抓了抓火红的头发:“如果不叫叔叔的话,就是我觉得别扭了。”

  “制造寒冷?不,和制造火焰一样一点都不难,灰就是个中高手。”

  “灰……大师?您是说……”

  “不,不,我可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从熟悉的人中随便举个例子,制造能伤人的寒冷对任何高塔法师而言都是轻而易举的时候,但要不留下明显痕迹,而让人以为天气才是凶手,还有微笑……”凯特林德听拉苏说过哨兵死亡的事情,据说不少哨兵是带着微笑和雪山化为一体的。“让人发笑的法术,我倒是知道一两个,可都只能使人大笑或者狂笑,微笑就……”他突然发现另外一件值得在意的事,“刚刚你叫灰什么?”

  “什么?”特拉维斯被问得一愣。

  “对灰的称呼,刚才……”

  “对灰大师的称呼?”

  是的,他又说了一次,凯特林德可以确信自己没听错:“你怎么不叫他灰‘叔叔’?”

  “这个……虽然没有见过灰大师,但总觉得如果叫他叔叔,他会很不高兴。”

  特拉维斯的解释可不能让凯特林德满意,叫我叔叔,我也不怎么高兴啊,怎么可以厚此薄彼嘛。不过,现在深究也没什么意义,冻杀哨兵的异状又成了凯特林德思考的主要方向。

  为什么要杀死哨兵,通常杀死哨兵是为了偷袭,可是此前并没有任何敌人来袭,但如果不是为了偷袭,那又是为了什么?换一个方式思考,大军中有谁能释放出致人于死地的寒冷之力呢,凯特林德扳着指头,却想不出除了自己和姬娜之外,还有谁有类似的能力。她没跟我说那件事,是因为怀疑我吗。可我自己知道,不是我做的。有什么怀有异质的人也隐藏着跟随军队一起来到雪域了吗?

  “有多少人知道哨兵之死的疑点呢?”沉思之后,凯特林德发现自己开始有了一点兴奋。

  “如果当时在场的人都没有对其他人说的话,就只有姬娜女士、万夫长、他的三名荣誉护卫、朱利安舅舅,我和您,这几个人知道了。”

  “朱利安•德兰•斯提亚特对这样的事情也有兴趣?”

  “如果对这样的事情都没兴趣,那就不是朱利安舅舅了。”

  原来如此,凯特林德点了点头,他和朱利安不熟,平素也没什么来往。法师只走自己的道路,老师是如此教导的。凯特林德同卡兰家关系密切,也不是因为凤凰家位列五大选侯,单纯是对特鲁西埃和莉莉安的爱屋及乌。

  看到凯特林德的再次沉默,特拉维斯忙说:“凯特林德叔叔不用为了这件事情分散精力,专心对付伊梅莉雅女士的手记才是您当前的第二要务。”

  第二要务,真是奇怪的说法。“不用担心,我已经差不多完成了,正准备明天给你们一个惊喜,现在只是在挑选一些准备路上备用。”

  “路上?”

  “没错,我们要深入泰坦之肩,给雪猿雷霆一击。就像当年伊梅莉雅女士所做的那样。”

  “深入雪域啊,那需要万夫长……”

  “他只是指挥军队的人,而调动的权利在我手里,比起那个,我其实更想知道,我现在的第一要务是什么呢?”

  “姬娜女士刚才哭着跑出去了,第一要务不是把她追回来吗?”

  “那就更不用担心了,我保证,用不了多久,她就会乖乖跑回来的。现在,我更需要一份军中要人的名单,可以帮我写一份吗?”

  “是怀疑对象,还是旅行同伴?”特拉维斯立刻就明白了凯特林德的意思,他的心思灵动不在挥剑的技巧之下。

  “两者都是,趁着你所说的那位哭着跑掉的姬娜女士没回来,我可以专心的做点事。”

  可情况并非如自信满满的凯特林德所想。一直到了天黑,姬娜也没有回他的帐篷,甚至到了第二天早上,都没有出现在他的面前,这可是从未有过的状况。

  另外一件事情,也同样并不顺利。凯特林德向拉苏提出了会面的要求,可直到过了当天的中午,他才有机会到军营的帅帐中向拉苏、特拉维斯、朱利安讲述自己通过研读笔记而产生的计划。

  “只需要一个差不多十个人的小队轻装上阵,”凯特林德在地上铺开自己花费数日绘制的泰坦之肩地图,“沿着远古之路,这个名字是我起的,进入伊梅莉雅女士称之为巨人之心的洞窟,我猜是因为人们常说巨人有颗冷酷的心;从洞窟中穿过,就能到达泰坦之肩最高处的盆地,嗯,笔记上说……”

  “我听说那个地方在上古时期叫最终之地。”朱利安看着地图说。他是帐篷里穿得最多的一个,即使在室内也把自己严严实实的包裹进油光水亮的貂皮大衣中。

  “是的,最终之地。”凯特林德瞥了天鹅家的三子一眼,“二百五十年前,雪猿的首领在最终之地举起了泰坦之冠,从而引起了雪猿的异动。伊梅莉雅女士击败了雪猿的首领,结束了那次雪猿的骚动。我们现在只需要再这样做一次就可以了。”

  “泰~坦~之~冠~”朱利安一字一顿的又说了一次那个词,“真的是泰坦之冠?”

  从他的反应看,凯特林德确信朱利安听过关于泰坦之冠的传说。

  “就是那个只要看一眼就能获得力量,只要轻轻碰一下就能成为凡人中帝王的古神圣物?”特拉维斯的声音兴奋起来,他似乎对那些传说也是耳熟能详。

  “据我所知伊梅莉雅女士并没有成为帝国的女皇,当然她也没有成为女皇的资格。”拉苏和表现和那对甥舅不同,所谓的“军人的冷静”么。

  “笔记上是这么说的,我可不能保证真伪。”对于泰坦之冠,凯特林德却所知不多。他只知道,泰坦的王在即位时,会接受同胞敬献的王冠,每个泰坦都会对王冠祝福,并把自己的一种力量传递到王冠上,让泰坦之王使用。巨人的时代结束后,泰坦之冠却又衍生出许多新的传说。如果灰在这里就好了,他对这一类的事情总是很清楚。

  除了关于王冠的插曲,没人立刻认同凯特林德的计划,拉苏还直接说出了他的顾虑:“只有一小队人,却要深入雪域绝境。人选就是大问题,一般的士兵再向上爬几百尺就吃不消了,而把指挥层的人全派出去,剩下的军队该怎么办。我承认伊梅莉雅女士的笔记是关于雪域的重要资料,可仅凭几百年前的一份笔记做指引,这纯粹是在赌博。”

  “人选方面完全不用担心,我已经拟好了一个名单。”凯特林德在拉苏面前晃了晃自己带来的一份羊皮卷轴。拉苏向他伸手,凯特林德却躲开,自己打开读起来:
“我推荐的成员有,凯特林德、姬娜、拉苏•帕斯,特拉维斯•卡兰……”

  拉苏往自己的嘴里丢了一枚橄榄,一副准备聆听长篇大论的架势:“哦,我的名字是在第三个……”

  “法师、祭司、贵族,顺序没错。”

  “顺序是没错,”帝国的万夫长勉强笑着,鼓起嘴把橄榄咬得咯吱响,“继续吧……”

  “还有另外的一位随军的神的侍者火神牧师布埃诺和朱利安带来的珍娜希女士。”凯特林德卷起卷轴,“哦,另外,我还给你留了三个名额,你可以从军队中挑选,你毕竟比我更更熟悉他们。”

  “给我留了三个,高塔的大师还真是慷概。”拉苏吹起了口哨,“而另外的两个……火神的牧师我还能理解,朱利安带来的那位女士,我记得她似乎只是一位歌者。她有什么过人之能吗,还是你认为这次的远征需要有人为之谱写诗歌传诵。”

  朱利安也祭出他的玩世不恭的笑容,只是声音中略带不满:“把我的客人带走,却把我排除在外,这可不太好吧,巨龙之子。”

  “如果你自认带足了衣服而且硬要跟着,我似乎也没什么权力反对。”凯特林德说道,“我个人认为一两套动物皮毛可不够。”
朱利安好像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笑道:“您太小看了我,巨龙之子,珍娜希现在披挂的,可都是我的馈赠哦。”

  “是您太小看那位女士了,她可不一定需要您的那些馈赠。”

  “那又是为什么。”

  “我曾在一天夜里,看见她只穿着单衣,在营地外唱歌。”那天晚上和姬娜一起,因为她说听见了歌声了,所以应把我从帐篷里拽了出去,不过这些就没必要说出来了吧,凯特林德想着。

  “一天夜里……在营地外……”朱利安意味深长的重复着。

  凯特林德感觉到拉苏的眼睛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目光中充满着不信任:“你夜里离开过营地,我的士兵可从没向我报告过。”

  “只要我愿意,你的士兵对我而言就是聋子和瞎子。”凯特林德知道自己说这样的话,完全无助于消除拉苏的不信任,可他并不在乎。如果他不信任我,我会证明给他看,不相信我是多么的愚蠢,凯特林德打定了主意,他开始对应付拉苏和朱利安厌烦起来。还好此时特拉维斯很知趣的一言不发。

  “由于哨兵离奇死亡的事情,我是对那位女士有点怀疑。如果她愿意跟着队伍,那就可以盯着她了,不然,你就需要另安排人看住她了,拉苏。”

  拉苏咬碎了橄榄,把橄榄核嚼成了渣:“听了你刚才的话,我倒觉得最可疑的人是你了。”

  “我到现在依然一点都不喜欢你,拉苏•帕斯,可我喜欢你的坦诚。如果我不是我自己的话,我也会觉得自己是最值得怀疑的。我没见过尸体,但光听你们的描述来看,能把造成那种情况,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除了高塔法师,我都不知道还有什么人会那种能力。不过,人很少会撞上高山,却会在浅沟里栽跟头,记住我的忠告。”

  “谢谢你的忠告,可别以为我会感谢你。”

  拉苏是一匹好马,但是千里马也需要鞭策,是时候狠狠刺他一下了,凯特林德知道用什么方法最能让拉苏坐不住。他慷慨激昂的说道:“别光顾着感谢而忘了你的责任,你来这里不是只为了让永聚城的达官贵人都能有一套雪猿皮的;你到这里是来解决雪猿问题的,你难道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不,你没有,如果你有的话,就不会坐在这里愁眉苦脸了。如果你觉得军队离了你就不行的话,那你就在这里守着好了,反正我是会去的。需要冒险的时候,就胆怯了吗,帝国的万夫长们从什么时候开始都变成这样子了?难怪当年在丘林……”

  “你在说什么,凯特林德!”拉苏阴着脸,把拳头握得噼啪响。

  “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效果达到了,凯特林德想着,甩开拉苏帐篷的门帘,大步走了出去。他听见里面拉苏对着自己的护卫吼道:“去把葛雷德•科斯塔给我找来,我要布置一下离开之后的事务。”

  好了,特拉维斯所说的第二要务总算有了结果,下面就是第一要务了,已经快一天都没看见的那个女人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凯特林德想着,把牙齿咬的生疼。

十年弹指一挥间

离线 猫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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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历史]传说落幕的年代
« 回帖 #24 于: 2011-01-02, 周日 19:00:15 »
第二十二章 艾尔

  这具放在总督府偏厅内的尸体是艾尔所见过的最瘦的。赤裸着被随意丢在墙角的尸体身上的每一根骨头都清晰可见。尸体看上去已经死了有段日子了,不过还没有腐败的臭气和在周围嗡嗡作响的苍蝇。

  五方裁定中出现的“死人”哈恩和将他杀死灭口的神秘人物,不由得让人猜测,丘林暴乱和蛮族围城,都不过是一场更大的阴谋的序幕和第一章。艾尔接受了总督特鲁西埃的命令,加紧对凯文提供的每一条线索一一查实。

  “说不定还能再挖出一个活着的死人呢。”当时躺在床上的红发总督笑着对艾尔说。五方裁定的连战之后,特鲁西埃就一直卧床不起,而他的夫人则衣不解带的侍奉左右。

  接受了命令的艾尔加紧了对异状的调查,他第一个找到的一个叫“老狗”的乞丐。据说春耕祭典前某个晚上,老狗在四指酒馆外阴暗的小巷中,见到奥里尼与某神秘女人在交谈,其中涉及暗杀某人。可等斯迪带着保镖队的人在一条僻静的街道找他到时,老狗已经变成了死狗。

  “他死透了,早死透了。”南方来的黑胖子贵族德文•库里一边说,一边吮吸着手指上残余的肉汁,和尸体面对也没影响到他的食欲。斯迪把尸体带回总督府的时候,正好被他撞见了,就大大咧咧的跟来看热闹。

  “我没找到目击者,那种地方,就算杀十个人也不会有人看见。”斯迪说道。

  “他当时就光着?”

  “没错,发现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斯迪俯下身仔细的看了看老狗的脸,指着尸体脸上那颗相当显眼的黑痣:“我还记得这颗黑痣,没错,他就是老狗。”他向上吹气,吹开垂下来挡住眼睛的额前发。“不过,现在这只是一具叫老狗的人的尸体。看看他的脸,他还在笑,我发誓可不是我在路上弄的。”斯迪的精神恢复之快,让艾尔也有几分惊讶,在经历了蛮族围城之后,平时也是吵吵闹闹的克里斯一直请假所在家里。可被俘的斯迪当天就开始嬉笑,说着“托神勇的总督阁下的福,现在总算没有人向我们保镖队吐口水了”之类的话。

  老狗干瘪的脸上,的确挂着一个诡异的笑容。“也许有人给了他一把钱,然后又给了他一下。”艾尔随口说道,“别管那个了,告诉我他是怎么死的?”

  “自然死亡,无论是什么人,心脏刺穿后自然会死亡。”斯迪用手指比着尸体的肋骨,一个清晰的创口显示出曾有利刃接穿过肋骨刺穿了心脏,“一击毙命,干净利索,绝对是个用剑的老手所为。而且……”斯迪用小手指甲挑起了创口内细细的一条布丝,“我相信他被刺之前可不是光着的,可现在,看看吧,他比乌鸦来过之后还干净。”

  德文憨笑着:“你最好检查过牙齿之后在下结论。”

  斯迪掰开了死掉的老狗的嘴,牙齿还在。他甩了甩手。在裤子上反复抹了几下:“好吧,我收回前言。”

  “听上去,似乎有人洗劫了这个乞丐。”艾尔自己都觉得刚刚说出口的话有些不可思议。

  尸体上的伤口与班奈德脖子上的不同,不是同一个人所为,还是为了怕人看出来而刻意改变?不对,留在班奈德脖子上的伤口是速度和技巧结合的产物,而这个则是力量的展示。如果是两个不同的人,对,那样很合理,但如果是同一个人……艾尔在脑海中把丘林的人筛来筛去,最后只留下了一个名字——特鲁西埃。只有他才同时拥有速度、力量和把两者充分发挥的技巧。红发总督在五方裁定上就是如此。我不该怀疑他,他是了不起的家伙,艾尔对自己说。可仍然不能打消心中的疑虑,特鲁西埃可以说丘林暴乱和蛮族围城的最大受益者,希望只是我的小人之心。

  “看来想让老狗从嘴里吐出点什么,除非是死人开口了。”斯迪直起身,向后大大的伸了个懒腰。

  “总督常说,让死人开口并不难。”德文说。

  “可惜那种神迹可不是随便就能出现的。”斯迪的声音带着完全不相信的揶揄。

  “有神的侍者就能引发神迹,不过……”南方贵族显得底气不足。

  斯迪却不依不饶:“咱们总督府现在不就住着一位神的侍者吗,那位月神的祭司,我这就去把她找过来。”

  “不行,不能为了这么点小事而打扰若柳小姐,她还在休养呢。”德文伸开手臂向拦住斯迪,斯迪却猫腰从他的手臂下面钻了过去。

  若柳,原来她叫若柳,艾尔回想着那位在窗口一闪而过,脸上缠着纱布的少女,感觉倒是很适合她的名字。

  德文和斯迪前跑后追到了房间的门口,艾尔也只能苦笑着跟了上去,他才跨出房间的门,就听到了一声器物碎裂的炸响。

  “是总督的房间,快!”德文第一个做出反应,他撇下斯迪向特鲁西埃的卧室跑去。艾尔立刻跟上他。两人急速穿过中庭,一左一右几乎同时撞开了总督卧室的向两边开的大门。可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景象与他们的想象大相径庭。

  “我可不是因为听说你受伤了就来看的你哦,绝对不是,你知道吗?”一个有着一头乱蓬蓬的、粘连在一起的黑发,衣衫破烂的女孩,站在特鲁西埃的床边,她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新领的红发总督的鼻子用高得尖锐的声音说着。女孩的衣着打扮与堂皇的室内显得格格不入,这个女孩怎么跑进来的,整个总督府可是有科伦带着几十个人看护呢,总督夫人又到哪里去了,艾尔斜眼看向身边的德文,希望他能明示下面该如何是好,可德文却没有任何表示。

  “是啊,是啊,我知道啦。你要是再大点儿声音,整个丘林城都能知道了。”特鲁西埃在床上坐起身,床头的一只普雷斯提克产的龙骑兵花瓶变成了一堆瓷片,红发总督的左侧脸颊上也有一团红色的印记。他轻松的笑着说道:“看,你都把我的部下们吓坏了。”

  “我才没空管他们呢。”拾荒者打扮的女孩看了门口的艾尔和德文一眼,她灰色的大眼睛幽深而灵动,充满了怨气。“我告诉你,野人就要回来了!”

  “野人,他们不是一直都在吗?”

  “你别装糊涂了,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我说的是鳞血森林的野人,他们要回来了!”

  只有一瞬间,红发总督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但他立刻又用一个更灿烂的笑替代:“不可能,他们发过誓,而且……”
灰眼睛的女孩毫不客气,气鼓鼓的打断了特鲁西埃的话:“誓言是靠不住的,反正他们就是要回来了,我已经把你必须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信不信由你。”

  “好啦,好啦,我相信。可你也看到了,我现在这样子又能做些什么。”特鲁西埃向拾荒者女孩伸出手。

  可红发总督还是慢了一步,女孩的身子一拧,离开床边,向开着的窗口走去,大概她就是从那里进来的。在她一手扶着窗台,准备向外跳的时候,又回头说了一句:“特鲁西埃•卡兰,你知道野人们回来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情是什么。”说罢,她身子一翻,像飞去的鸟儿一样离去了。

  特鲁西埃摸着脸颊目送女孩的离去,直到她的身影完全看不见了,才回头对依然站在门口的德文和艾尔说:“我都没来得及向你们正式介绍乌鸦女王,她就跑掉了。”

  德文说道:“我曾有幸见过这位女王几次。她这次过来是?”

  特鲁西埃向后倒,靠在床头高高的枕头上:“只是送点草药过来,不过我是用不上,夫人就给若柳送过去了。”

  “难怪夫人不在这里,那么,我们先退下去了?”德文的目光注视着床头的花瓶碎片。

  红发总督顺着德文的目光,也看了看床头:“哦,这个吗?不碍事的。”他金色的眼睛又转向了艾尔:“调查的顺利吗?”

  他能知道我的想法吗,知道我对他也有几分怀疑吗?艾尔不敢与特鲁西埃的眼睛相对,不由得低下了头:“还没什么突破性进展,一名知情者在找到的时候已经死了。”

  “也不用死抱着现有的东西,如果觉得没什么头绪,我推荐你去找一个人。他叫耗子,住在城西的废墟之中。他不停的换住处,不过会在所在地的窗户上放一个老鼠的木雕,看见木雕就能找到。”

  “是,总督阁下,如果需要我会去的。”艾尔恭敬的回复。他看见总督挥了挥手,与德文一起拉起门,退了出去。

  “虚惊一场。”出门后,德文长长出了口气。

  “那个乌鸦女王是什么人?”艾尔狐疑的问。

  “乌鸦女王自然是乌鸦的女王。”德文的说法真是跟没说一样,大概看出艾尔依旧没开窍,他补充说道:“是附近拾荒者的女首领。可别小看她哦,她可是差一点就成了总督府的女主人了。别再继续问了,再多的我也不知道了,要问就问总督阁下本人去。”

  德文的话把艾尔后面的问题堵了回去,两人沿着中庭的回廊走着,却看见斯迪正扶着一个紫衣少女慢慢走下楼来。

  “那位不幸的人所在的地方还没到吗?”那名穿着紫色长袍,有着一头光滑的金色长发的少女,她的眼睛蒙着纱布,一只手交给了斯迪,另外一只手挽着长袍的裙角。

  “若柳小姐……”德文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他几步到了少女身边,狠狠瞪了斯迪一眼,想伸出手搀扶,可看到手上的污渍,又犹豫了。他搓了搓手指,慌忙摸向口袋,大概是想找到东西擦手。

  就在德文手忙脚乱的时候,斯迪对他做了个鬼脸已经扶着名为若柳的紫衣少女从他身边走过,到了临时放置尸体的桌边。
艾尔也只能紧走了几步,走了过去。

  少女的身姿异常柔弱,艾尔甚至觉得一阵微风也能把她吹起,宛如一粒蒲公英的种子随风而去。艾尔听人讲述过丘林暴动当天水神神殿内的打斗,可他现在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那个奋力阻拦暴徒杀伤瑞普•霍尔德的月神祭司就是眼前的这位紫衣少女。

  “看来就是这里了吧。”若柳从斯迪手中抽回指甲上涂着鲜艳的玫瑰花汁的细嫩手指。轻轻碰触到了尸体,好像是自言自语的低声说。

  德文对斯迪诘责道:“若柳小姐现在需要休息,怎么可以……”

  若柳稍稍提高声音:“没有关系,这本就是身为女神祭司的我的份内的工作。本应该是照顾他人的我,最近却总是被人照顾了,真是过意不去。”

  “就是,就是,”斯迪在一边起哄,“我们都等着看死人开口呢。”

  可她现在似乎都看不见,又能做些什么呢,艾尔自然不好直说,只能带着应付的说道:“我们现在正好没什么头绪,如果您能做什么的话,就辛苦了。”

  月神的祭司点了点头:“如果仅仅是让死者开口,那可以哦。”她伸手一点点的摸过尸体,小心翼翼的在尸体周围用白色的粉末画出了五星法阵,尽管她看不见,可法阵的形状丝毫没有走样。

  “我希望自己没有打扰死者的安眠。”说着若柳从长袍宽大的袖子里掏出一小把灰色的粉尘,伸手轻轻在空中将粉尘抖落。随着粉尘,地上的法阵发出了一阵白光,白光投向空中,空中的粉尘也闪耀起来。那些闪亮着灰色光芒的尘埃缓缓飘落,仿佛落到什么东西身上,勾勒出一个渐渐清晰蜷缩在地的人形轮廓。那是个很老的乞丐,长相与地上的尸体相近。他正蜷缩在尸体旁边,仿佛正在向过路的人乞讨。

  “这是什么,招魂术?”斯迪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叫唤着向后跳了三步,之前明明是他叫的最欢,可现在他缩得最远。
若柳没有回答,她正全神贯注的,在维持着法阵上的亮光。

  “若柳小姐,您不要太勉强。”已经把手擦干净的德文这次抓住了机会,上前扶住了月神的祭司,“这可是货真价实让死人开口的神迹,在我的家乡,都很少有人能做到了。有什么问题快点问,仪式可持续不了太多时间。”

  鬼魂,一个真真切切的鬼魂!艾尔吞了口唾沫,放着胆子上前打招呼:“哦,老狗吗?”

  听到艾尔的问话,他慢慢抬起头看了看,朝艾尔伸出枯瘦的手,大概是想乞讨几个铜币。

  “你似乎需要点这个。”艾尔从口袋里拿出几个铜子儿,没什么可怕的,他极力让手臂不摇晃不颤抖,可还是没有勇气把钱币放到鬼魂的手里,只是把手伸过去,然后松开了手。

  “可敬的大人,神会祝福你的。”老狗开心地奉承着艾尔。钱币穿过他的手掉落在了地上,但他仿佛依然开心地接住了钱一般,将小铜子收进了根本不存在的破衣中。

  在后面探头看的斯迪向地上淬了一口,摇着头小声嘀咕:“死了还是这个样子。”

  艾尔继续问着:“最近有什么新闻吗?”

  老狗的鬼魂迷茫地看着艾尔,懵懵懂懂的摇了摇头。

  艾尔继续小心的询问:“比如奥里尼和红衣女人什么的。”他又从身上拿出了几个铜币,在老狗的眼前晃了晃。

  斯迪已经凑了上来:“我从没想过这招对鬼也用。”

  “因人而异,因人而异。”德文说道。

  老狗贪婪地望着海手中的钱币,他又回想了一会,在作出了肯定的回答:“是的……”

  “哦,你都看到了什么……”艾尔急切的问道。

  “我看……看到他和一个女人在说要杀人……杀人……杀……”

  “什么样子的女人?”

  “最漂亮的女人……”

  “最漂亮……你之前看见过吗?”提到最漂亮的女人,艾尔第一个想到的是总督夫人。该死的,我为什么要这么想,艾尔在心里咒骂着。

  “不过我看不清她的脸……”

  艾尔一时几乎为之气结:“没不清脸?那你怎么知道她漂亮的?”

  老狗的鬼魂摇了摇头,他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对啊,我怎么就知道她漂亮了?”

  他只是个鬼,艾尔提醒自己:“那么,你把这个告诉过其他人了吗?”

  “很多很多……很多黑色的要听……老鼠……乌鸦……说了有吃的……”老狗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艾尔并不确定那是不是自己眼花了,他好像看见老狗的双眼来闪了闪,接着老狗问道:““你们有看到我的烟草袋嘛?”

  “哦,烟草袋,什么样子的?”

  “褐色的、小小的,满满的烟草……真美好的一周啊……真想再尝尝……”老狗的脸上现出了满足的神情。

  斯迪手脚利索的摸了摸口袋,拿出一个小袋子:“不介意的话,可以尝尝我,我还没见过死人抽烟呢。”

  艾尔急忙伸手拦住斯迪,问:“是哪位好心的人给你的呢,也许我可以找他再帮你要点。”

  “老狗捡到的……就是老狗的……”

  “是在看见奥里尼和那个女人的那天捡到的吗?”

  老狗迷糊着思索,他最终点了点头:“你怎么知道的?你见到过?帮帮忙,请还给我……”

  果然是这样吗,奥里尼和红衣女人,他们中的一个可能就是烟草袋的主人,不过这样还不够。艾尔继续追问:“我不确定我看见到,你的袋子上,有什么标记吗,如果有明显特征的话,我也许能想起来。”

  “标记?”

  “就是有没有什么图案?”

  “图案……好亮……妈咪……”

  这听上去可不好,艾尔急切的问道:“就在见到我们之前,你看见了什么人吗,快告诉我!”他几乎忘记了老狗是个鬼魂,伸手向老狗的衣领抓去,可一把抓了个空。

  “……好……好舒服…的感觉……”老狗的鬼魂逐渐变得模糊、更模糊。地上法阵的白光黯淡下来,随着白光的消失,老狗的鬼魂也消失了。

  “我很抱歉,只能维持这么久。”若柳的身子晃了晃,德文急忙拦住他。

  “也没法再来一次了吧。”艾尔问。

  “嗯……是的,只能用一次,希望能对你们的调查有所帮助。”紫衣的月亮祭司说着摆脱了德文的臂弯,随后飘然的离去,就如同她的到来一样。

  “捡到的烟袋,美好的一周。”艾尔叹道,“老狗的幸运引发了他的不幸。”他被杀是因为捡到的烟斗,还是因为乱说话。乌鸦,老鼠,那些都是什么?

  斯迪深吸一口气,把自己烟袋内的烟草搓起来点燃:“漂亮女人吗……”

  艾尔顺着他的话问下去:“你们说说看,你知道这城里有哪些漂亮女人吗?”

  斯迪从鼻子里喷出烟气:“哼,城里的漂亮女人可多了。”

  “不过,最漂亮的不就在咱们总督府里吗?”德文说道。

  对,最漂亮的,老狗说的是最漂亮的,德文的意思也是总督夫人吗。艾尔又想到了那个烟袋,总督夫人可不像是抽烟的人,那么可能是奥里尼的?他问道:“奥里尼抽烟吗?”

  “我好像没见过他抽烟。”斯迪继续着吞云吐雾,“不过,说到女人,你不是说过,还有人看见奥里尼和一个红衣女人在四指酒馆会面吗,那里的人应该看见那个女人的脸吧。”

  “酒馆……”德文的下巴颤了颤,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你们去吧,不过别带走太多的人,最近可不太方便让你们武装游行。”

  艾尔明白他的意思,由于特鲁西埃一直卧床,他和德文一直认为,应该留下更多的人守卫总督府。好在红发总督平时也很少外出,要对外面隐藏他的身体状况并不困难。

  “我带斯迪走一趟好了,反正只是到四指酒馆而已。”那里一向很热闹,虽说最近刚大闹了一次,不过刚过中午,应该还没什么酒客。可是晚上就不同了,奥里尼要和人见面,为什么选择在哪里?和他会面的红衣女人和老狗说的是同一个人吗?会是总督夫人吗?乌鸦,老鼠都是什么?

  “喂。”艾尔感到背后被人狠狠的拍了一下。斯迪把手臂抬起,搭在他的肩上,“怎么一言不发的,魂丢了?”

  “我在思考。”

  “思考,我记得你过去可是很少思考的。”斯迪说道,“你可是个行动派。”

  “因为过去思考的人太多,行动的人太少,而现在似乎相反。”文斯、弗朗西斯死了,瑞普也处于龟缩状态,有脑子的丘林人都知道现在不是跳出来活跃的时候。这么说来,我还是没脑子的那种,艾尔自嘲的想着。

  “那么,在思考什么呢,说来听听罢,指不定我还能帮帮你呢。”

  说我在怀疑“我们伟大的总督”和暴乱关系,而总督夫人是那个神秘的红衣女人?艾尔还没想过把心底的疑惑透露给别人,有些东西是只能自己背负的。他只能装做轻松的说:“在想总督和总督夫人的事情,似乎总督夫人不是跟着总督从南方来的,而是总督在到达以后新娶的。可之前我不知道咱们这里有这样一位……美人……总督和夫人是怎么……嗯……”

  斯迪摸着没长几根毛的下巴,他嘴边的笑容让艾尔感觉很不好,斯迪说道:“总督和夫人,哈哈,他们之间的故事我可是知道哦,想听吗?”

  “不是那种让人作呕的爱情故事吧,那我可不听。”

  “不是,是传奇。”斯迪摇着头,“我倒是觉得,你应该听听爱情故事,启蒙启蒙。”

  “废话怎么那么多,说该说的。”

  “我说的就是该说的,你的生活……”

  艾尔举起了拳头,斯迪连忙摆手:“好吧,好吧,说总督和夫人的故事……千百年前……”

  “我没听错吧,千百年前?”

  “故事不都是这么开始的吗?”

  “跳过那些无聊的前奏吧。”

  “你还真是无趣,反正是为了打发时间,多听听怎么了。”斯迪嘟囔着抱怨,“环蛇溪北面的鳞血森林住着一大群的野人,你知道吧。嗯,你肯定知道,他们早些年还经常出现,洗劫丘林外围的村子。那些野人相信一个传说,他们居住的森林是很久以前从巨龙的手里夺来的……”

  艾尔觉得自己可以放弃了,他用尽可能平淡的口气说道:“我从还不会走的时候,就知道那片林子为什么叫鳞血森林了——被野人的先祖击伤的巨龙,把血洒在了森林中。”而且城防队过去的主要职责也是保护丘林的居民不受鳞血森林中野人的骚扰。

  “野人认为有一天巨龙终将会回来,抢回失去的森林,而那一天无可避免的还是来到了。虽然不是巨龙,而是巨龙派出的三个弟子,冰冻的时间,腐败的月亮和会飞的老虎。”

  这都是什么怪名字,艾尔不耐烦的纠正:“我们都知道当年过来的巨龙的三弟子是特鲁西埃、凯特林德和灰,这些奇怪的名字是怎么回事,你的故事到底是从哪里听来的。”

  “沿着环蛇溪不停搬家的那三个老女巫,就是会向乌鸦们收牙齿的那三个。”

  艾尔皱起了眉头:“我知道那三个,不过,最近一两年她们都没在丘林附近出现过来了。好了,你继续吧。”

  “那我就继续了,巨龙的三个弟子,冰冻时间……好吧,我用正常的名字,灰、凯特林德和特鲁西埃进入鳞血森林,来回收巨龙的土地。最外围是野人们的屏障,夏天涨水时水面宽阔的蛇血河。野人们在岸边嘲笑着巨龙的三个弟子,可是灰走到河边,他只是用法杖在水中搅了那么一搅,整条奔腾的蛇血河,瞬间从头到尾都冻得结结实实的。巨龙的弟子就从冰冻的河面上走了过去,到了野人们中间。他们向野人们提出了要求。凯特林德说服了每一个野人的长老,让野人的长老们同意,只要野人提出一个他们三个人无法完成的挑战,就放任野人继续拥有鳞血森林;但如果他们做到了,野人们就必须离开,并且永远不能回来。野人们同意了,把他们三个人带到了一棵十抱粗,枝叶能复盖半座丘林城的巨大树木前面。那棵树已经活了上千年,是野人的神木。野人在巨树周围建了一座塔楼,用作祭祀时候的祭台。‘只要你们能让我们的神离开她生长的土地,我们也就依据神谕从此背井离乡’。要移动一棵千年的巨树,该怎么做呢?这次终于轮到我们伟大的总督特鲁西埃终于出场了,他走到了依树而建的塔楼上,他对着那棵大树说了一句话,结果你猜怎么样?那棵千年巨木居然化为了一个女孩子,拉着特鲁西埃的手从塔中走了出来。野人们终于信服了,他们对着总督和那个女孩子五体投地,只能离开了鳞血森林,向更远的北方,十字河口地区迁移。而巨木化为的女孩,后来就成了总督的夫人。”

  “不知道当时总督说了一句什么。”

  “那你就要去问他自己了。”

  又要去问总督了吗,已经是一天之内第二次听到这样的说辞了,艾尔不无失望的想。结果还是一无所获,得到了一个故事,夏日的冰雪,野兽的秘宝,还有化成人形的树,太离谱了。但鳞血森林的野人们自两年前开始,就再没出现过,也是事实。刚刚在红发总督的卧室,乌鸦女王所说的,野人们回来了,是指的这个吗?“听上去可真够传奇的。”他摇着头。

  “开始的时候,我都说过了。”斯迪摊开手,“打发时间用刚刚好,这不,我们到了。”

  斯迪说的没错,他们已经站到了四指酒馆的门口了。午后,酒馆里没几个客人,先前的独眼大汉坐在靠近吧台的桌边向艾尔打招呼:“呦,一起打架的朋友,又来啦。”

  艾尔点头向他致意:“你可来的够早的。”

  “他一直都在,”酒馆的老板胖大叔鲍伯正在吧台后面悠闲地擦着杯子,看见艾尔和斯迪进来,他热情的招呼:“城市的保卫者,总督的保镖队今天有空过来啦。第一份订单算在我的账上,凯文的朋友就是我老鲍伯的朋友,感谢你上次在混战中保护那个孩子。”

  “一杯麦酒,”斯迪在听了鲍伯的话后,又立刻伸出两个手指,“我的意思是一人一杯,一共两杯。听说上次场面很大,我没赶上真可惜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来干那么一次啊?”

  “可别,在来一次,我的店只怕要关张了。”鲍伯说道。

  上次同凯文在这里会面时,艾尔就有所感觉,凯文和这家酒馆有着密切的联系。他和斯迪一起坐倒了吧台前的椅子上,接着对方先前的话问道:“你和那个凯文很熟吗?”

  再端上三大杯麦酒,外加一份涂满蜂蜜的羊蹄后,鲍伯也走出吧台找了张椅子,在艾尔和斯迪身边坐下:“你们说凯文那孩子?他可是个可怜的孩子。他老爹是个彻底的冒险家……”

  “哪有什么可怜的,我们也是冒险家。”斯迪喝了一大口酒,“唔,虽然大多时候是在酒馆冒险的……”
艾尔示意斯迪安静的听,斯迪向上吹了吹额前发,又灌了自己一口酒。

  “他还是个帝国贵族呢,我是说凯文的父亲,虽然并不算太有名的家族,不过,我记得也挂着飞鸟纹章,那些东西太复杂了,我是不太懂的。”鲍伯说着深深叹了口气。

  “好好的为什么要叹气啊?”斯迪问道,“纹章那东西我也不懂。”

  “当年,要不是我无能,他老爹也不至于会死,哎,“可怜的娃娃……”

  斯迪拿了一块蜂蜜羊蹄,放在他面前:“吃一口吧,心情会好一些哦。”然后他自己也抓了一块开始吃,艾尔只能苦笑着看着。

  鲍伯接过来咬了一大口,又灌了口麦酒:“我一个粗人,又不会带孩子,于是只好把他送去了教会,看到他现在过得不错,我也就安心了,对了,你们有什么新发现么?”

  斯迪一边嚼着羊蹄,一边说道:“我们见到了老狗,算是见到了吧。”

  “哦?他还好么,他以前经常来这里乞讨些剩饭,不过好像有段日子没见着了。”

  “他有福了,以后再也不会饿肚子了。”斯迪指了指地面,“他已经下去了。”

  鲍伯摇了摇头:“我就知道,和这事扯上关系准没什么好事。”

  艾尔在一旁边喝边听,却并没有从中得到什么关于凯文的信息。凯文是为了什么而热衷与此,他说了他相信暴徒中有人是被冤枉的,那个会是谁呢,艾尔想着凯文提供的几条信息,奥里尼和红衣女在酒吧;奥里尼和红衣女被老狗看见;奥里尼与卢斯家的三胞胎密谋……几乎都与奥里尼有关,他不会认为暴乱领导者之一的奥里尼是无辜的吧。艾尔喝了一小口麦酒,让酒在口腔里转了几转后才咽下,然后开口问道:““那么,奥里尼呢,他经常过来吗。您和他相熟吗,鲍伯? ”

  “奥里尼?我对那小子了解不多,他没当上城防官的时候,倒是经常过来,后来也会偶尔过来。”鲍伯说道,“反正是个还不错的年轻人,否则玛莎也不会选择他。”

  “玛莎……”一个从未听过的名字。

  “他的妻子。”

  “嗯,听上去,你认识玛莎多过奥里尼。”他的妻子,他的妻子,绞绳上可没有这么一号人物啊,艾尔想着,“奥里尼结婚了!我和他共事也有不少时候了,怎么都不知道?”

  “他们的婚姻只请了少数见证人,我是其中之一。”鲍伯说道,“玛莎是个很不错的姑娘,为人很有爱心,凯文也追求过她,不过最后还是奥里尼更幸运。话说回来,我也好久没见到她了。暴乱的时候有暴徒似乎找过她,她现在也许被吓得不敢出来了,可怜的孩子。”

  “凯文和他们夫妻关系好么?”和想象的不一样,真是意外的进展。

  “还不错吧,嘿,你们到底想打听什么,我鲍伯可不是那种八卦的人哦。”鲍伯在围裙上擦了擦沾有蜂蜜的手。

  “因为凯文告诉我,你看见奥里尼和其他女人共进晚餐,而且就在这里。”

  鲍伯呆了一下,他猛地拍了拍脑袋:“对!我怎么把这档子事给忘了!你们一说,我又想起确实有这么回事。我想想,那天比较晚的时候,恩,是奥里尼先到的,他就坐那边那张桌子上。”鲍伯指了指读独眼大汉现在坐的桌子,“我也没注意他等了多久。只记得当那女人进来时,对,她进来时,我们都呆了。你们知道,那种高贵的女士是不会来这种地方的。”

  “高贵的女士?”艾尔充满疑惑。

  “我只是这么一说,不过她的穿着确实……相当的好看,我找不到好的词来形容,但那感觉确实很惊人。恩,我记起了她穿着一件红色长裙,带着红色长手套,裙子几乎拖在了地上。那种女人,不是应该整天呆在贵族的庭院里么,为何会来这里……”

  “简直就好像故意让人看一样。”与总督夫人似乎完全不同,艾尔无法想象素雅的总督夫人一袭火红衣衫的样子,该死的,我到底在想些什么。

  “这么一说,好像是很奇怪。”鲍伯点了点头。

  “大概是哪一天,一周之内吗?”艾尔想着老狗说过的话,美好的一周。

  “恩,好像就是大概是暴乱的前一周左右,具体我记不清了。”

  听上去和老狗说的近似,他们在酒馆内没谈完,也许是怕酒馆内人多,然后去了小巷子,结果被老狗看见了。艾尔觉得紧紧抓住这个红衣女人:“她抽烟吗,袋装的烟草?”

  “好像没看到她抽烟。如果有的话,我应该会记得。”鲍伯肯定的说。

  如果不是她的话,是奥里尼?可有必要为了一个死人的东西而杀掉老狗了。为了谨慎起见,艾尔还是决定问清楚:“奥里尼呢?”

  “奥里尼?不,他不抽烟草,他可是个相当节俭的人,甚至据说连去巡逻都舍不得戴戒指,怕磨损。”鲍伯耸了耸肩膀。

  “结婚戒指吗?”

  “恩。”鲍伯的胖脑袋又点了点。

  斯迪终于找到了机会插话:“我也认识几个工作时不戴戒指的,不过,他们可都不是因为节俭,而是为了方便请女孩子喝上一杯。”

  鲍伯白了他一样:“奥里尼可不是那样的人。”

  “最好他不是,不然我会为了再没有机会捅他一刀而后悔的。”斯迪说,“那么就只剩下最后一处了?”

  “嗯,凯文笔记上的最后一处,我们走吧。”走吧,有些事情总是要去面对的,艾尔把剩下的麦酒一饮而尽,“我们去找欧娜嬷嬷。去问问他关于奥里尼,”还有班奈德“的事情。”

  欧娜嬷嬷住在城市的西边,那边的房屋大多废弃了,只有零星的住民,用作密谋的地点正合适。同样,在这里找到一个独居的老嬷嬷也并不太难。
 
  “是的,我当然都还记得。”当艾尔艰难向那个坐在门前看着夕阳、耳朵有点背的老嬷嬷说明来意后,她鼓动着干瘪漏风的嘴开始了喋喋不休,“前几天有个小子也来问过一次。”

  她说的大概是凯文,艾尔点点头,安静的继续听着。

  “那天晚上,我吃完饭在外面看月亮和星星,当时天上是大熊星和仙女星,你们知道大熊星和仙女星的故事吗,他们总是同时出现。哦,对,我正准备休息的时候,就看见有几个人,鬼鬼祟祟的从那边的那间屋子里钻出来,没错,就是那间,当时屋顶上还停着一只黄眼睛的鸟儿,黄眼睛在夜里闪闪发亮,那种鸟,我活了着一把年纪都从来没见过,有点像你们衣服上的那种。哦,不想听鸟儿,要听那几个人?人我也看得清清楚楚啊,当时走在走在前面的是卢斯家的老二,然后是老三,接着就是班奈德,奥里尼和卢斯老大走在最后,我当然认得清楚谁是谁……”

  是啊,如果连卢斯家的三胞胎都能分辨的话,欧娜嬷嬷也没理由把班奈德认错。向欧娜嬷嬷道别后,艾尔一言不发的往回走着,斯迪吹着口哨跟在后面。

  随着调查的深入,对班奈德不利的证言也越来越多了。他在做那些事情的时候,都没为他的妹妹伊莉卡想想吗?真糟糕,艾尔觉得自己已经不认识现在的班奈德了。我们从什么时候起有了这么大的差别呢,是从你成为了保民官吗,还是我加入城防队?他苦苦思索着,不,也许还要更早吧,虽然我们生活的起点几乎是相同的,可我们一开始所向往的地方就是不同的。班奈德跟着我的父亲成了一名演说者,而我憧憬却是他的父亲那样的武者。

  “下面怎么办,回去吗?”斯迪问道。

  待查的信息已经没有了,似乎除了回总督府没什么更好的选择,可艾尔还想多消磨点时间,他看着周围一片废弃的房屋,都是两年前战争的遗留物。城西,他突然想到了上午特鲁西埃的话,在城西有一只住在废屋中的耗子。“我想,也许可以顺路拜访一下耗子。”他说道。

  “耗子,找耗子做什么,那是猫的工作。”斯迪不解的嘟囔。

  艾尔仔细查看过了城西大半屋子的窗户,却没有任何的收获,窗户上只有野草和野花,没有什么木雕的老鼠。

  在艾尔犹豫的时候,斯迪凑过来小声说:“我觉得背后有人。”

  艾尔也低声问道:“大概在哪里?”

  斯迪说:“感觉是个小家伙,挺机灵的很机警,要不要……”

  艾尔明白了他的意思,点点头,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继续依次检查着屋子的窗户,却慢慢地走向狭长的街道。

  斯迪巧妙地只用了一个拐角就消失在了暮色之中。

  斯迪所说的尾随者出现了,他着艾尔走过了拐角,进入长街。似乎是一名小乞丐,狭长的街道让他无处遁形。就在他拐过街角的那一瞬间,斯迪突然从角落的阴影中如鬼魅般出现在了小乞丐的身后,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嘿嘿,抓住你了。”

  “才怪!”

  小乞丐的手好像泥鳅一样的滑,他向后一抽,就摆脱了斯迪,跳进了旁边屋子的窗户。斯迪跟着一脚踹开了房屋,追了进去,却发出“哇”的一声惊呼。艾尔赶到屋外,正好看见小乞丐从里面跑出来。

  艾尔解下外衫,兜头罩脸把迎面而来的小乞丐裹住,任凭他挣扎也不放开。

  “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我可有个妹妹是公主!”小乞丐在艾尔的衣服里叫喊着。

  “妈的,那我的老子还是国王呢。”斯迪骂骂咧咧、跌跌撞撞的从屋子走出来,他的脸上满是白色的粉末,活像庆典中的丑角,“你给我的脸上撒了什么!”他对着小乞丐吼道。

  “欺负一个比你们小这么多的人,不觉得羞耻么,王子殿下,哦,还是二打一哦。”小乞丐用轻松的口气说着,可他滴溜溜转的眼睛里透着恐惧。

  艾尔用手指蘸了一下斯迪脸上的粉末:“没事,只是面粉。”

  “不然还能是什么。”小乞丐说道。

  “喂,说,为什么要跟着我们?”斯迪胡乱的摸了几把脸,问道。

  “问那么多干什么,要杀要剐随便吧,就像你们杀了老狗那样。”

  杀了老狗,为什么。艾尔疑惑的看着小乞丐:“我们杀了老狗,我们为什么要杀老狗,而且还要杀你?”

  小乞丐瞥了一眼斯迪的前胸,又看了看裹住自己的艾尔的衣服:“我又不是瞎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艾尔想了想,松开了对小乞丐的束缚:“我们没杀老狗,我以水神的名义发誓。”

  “发誓顶个屁用。”小乞丐揉着肩膀,似乎在考虑要不要立刻逃走,“不是你们杀的老狗?我听说有人杀了他是为了找什么东西。我不知道他或他们要找的是什么,但有样东西……”

  “什么东西?”艾尔发现斯迪几乎和自己同时问道。

  小乞丐吞了吞口水,他伸手从破烂的小褂里掏出着了一个丝制的褐色小袋子,从里面倒出了一个木雕的老鼠:“这个是我自己的。”

  “你是耗子?”艾尔盯着褐色的袋子和木雕老鼠。

  小乞丐白了艾尔一眼:“不然你以为我是谁?”

  “那个则是老狗的烟袋。”

  “我可是请他好好吃了一餐,他理当付出点什么。”耗子将小袋子交给了艾尔,“不过,等我拿到之后……它让我感到……感到害怕……虽然我认识他也算有一段时间了,和他合作也蛮愉快的,不过,人们不是总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么。你看看吧,你看了就知道我的意思了。”

  老鼠,乌鸦,很多很多吃的,艾尔想着老狗鬼魂的话,死掉的老乞丐所指的到底是什么。他接过了褐色的袋子,袋子的手感顺滑,似乎是丝制品。袋内虽然空无一物,但烟草味依然相当浓,看来老狗当初确实相当“爽”地享受了一段日子。他把袋子翻了过来,在袋口的上面的一角有一只用红色丝线绣的展翅的金眼鸟儿。

  艾尔顿时明白耗子的感觉了:“这是……是凤凰啊……”他怔怔的看着烟袋。
十年弹指一挥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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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历史]传说落幕的年代
« 回帖 #25 于: 2011-01-06, 周四 21:57:22 »
第二十三章 雷纳多

  雷纳多并不喜欢永聚城,这座被发现于绝岭之上的神秘都市现在是帝国的首都和心脏。从发现到现在千年的历史并没有让这座城市显得陈旧。在雷纳多的眼中,永聚城仍然是神秘莫测的,无数胸怀野心、妄图成为帝国要人的学徒法师高塔学院披上黑袍,尽管能活着走出来的,也不过是入学新生的三分之一;月神神殿和皇宫在东西两侧遥遥相对,似乎象征着两者的彼此依靠却又不肯亲近的关系;永聚城的周围,一年到头无休无止的风雪是她的屏障,而潜伏于冰雪之中的魔兽怪物,至今还在威胁着帝都;还有永聚城的地下,同样不能回避的地方,没人能知道无尽的地下迷宫中到底隐藏着什么,庞大的地宫体系错综复杂,它就像一头沉睡的巨兽,等待着适合醒来的时机。

  也许就是现在了,雷纳多看着不远处的漆黑幽深的空洞,好像那头巨兽张开的大口。大口的四周,土方高高隆起,还有几十条一人高的大石块呲着交错锯齿堆在街边,很难想象这里在一天之前还是永聚城内最繁忙的街道之一。

  雷纳多•凡斯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要进入永聚城的地下世界,就像他没想过自己真的能成为身穿银甲,胸前有黑独角兽纹章的禁卫骑士一样。只是沿着别人安排好的道路,一直不停的走下去,最后得到的理所当然的结果。此时,雷纳多沿着黑洞的周围来回的走着,幽暗的地下仿佛有一种异样的力量拉扯着他,让他的心在不断重重敲击着胸膛。

  坑道周围的士兵嘻嘻哈哈的说笑着。那些士兵来自好几支不同的队伍:有禁卫骑士下属的士兵,有城防部队的人,还夹杂着一些胸前有凤凰、天鹅、喜鹊、燕鸥、狐狸之类纹章的家族私兵。其中一个说道:“当时他就大叫着:‘我是塞尔吉奥•卡兰,我的儿子在下面!’然后就带着一票人在这里挖开了。我们的队长上去阻拦,结果被一拳打飞了街道那头去了。”

  另一个则说道:“那天‘嘭’的一下,从地下冒出几十条黑色的碎布条,那也很壮观啊。”

  “凤凰家的子弟就是不一样,先前其它各家族的孩子都丢了十几个了,也没有一个造出点什么响动。”

  肯特坐在黑暗的地下入口旁边,手里的斧子磨得火星四溅。他显然也听见了士兵们的议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又继续自己的工作。那个身上的肌肉硬得像岩石的壮汉已经跟了雷纳多快三年了,并在不久前由雷纳多推荐成了一名见习禁卫骑士。尽管肯特的脾气让雷纳多一直很头疼,可他的忠诚和用斧子的技巧足以弥补那个小小的缺陷。

  “肯特怎么了?”雷纳多的耳边响起一个很有精神的女声。

  “没什么大事,艾莉西娅,他只是在生闷气。昨天肯特想阻止凤凰家的当家,结果……你也知道,活人之中能在力量上胜过那位天赋异禀的大人的人可不多。”雷纳多对贴近自己的女性说道。算上死人也并不多,塞尔吉奥•卡兰是帝国闻名的大力士,即使面对食人魔或者巨人之类大块头,也丝毫不落下风。那种非人的力量让雷纳多也无法确定,自己应该羡慕,嫉妒,还是愤恨。正是由于幼时缺乏挥舞大剑的力量,雷纳多才选择轻灵的刺剑作为武器。

  “原来如此。”艾莉西娅穿着蛮族式的黑色狩猎短裙,脚上套着长筒靴子,似乎是故意展现着修长迷人的大腿,“那么,雷纳多你不闷气吗,几个月的调查毫无结果,最后还要依靠一个叫威斯克小孩子的指引。‘我在地下,我叫威斯克•卡兰’多清晰,多明朗的指示啊。”

  闷气?雷纳多似乎并未感到闷气,只是有一种由衷的如释重负,他已经受够了这样的日子——在无所作为之中等待着下一个遇害者的消息。姑且不说要面对受害者家族头面人物的诘问和应对禁卫骑士团长“黑钢”克莱格•斯金纳伯爵和月神教会帝国最高祭司法理德的关注,单是一想到有十几个小孩子在自己的日夜守护下失踪,就让雷纳多夜不能寐了。幸好有这个小孩子,这个叫威斯克•卡兰的小孩子……

  “那个小孩子可不一般,塞尔吉奥大人收他当养子的时候我去了……”一名有些干瘪的黑袍法师说道,他的嘴边生着两撇鼠须,嘴唇却如同初生的婴儿般鲜嫩。

  艾莉西娅双手抱在胸前掩口而笑:“您说的是您被装进泡泡,从凤凰府邸里被龙之子扔出去的那次吗,基亚斯大师?”

  “那只是出于误会。”高塔的黑袍法师虎着脸说道,他把长柄的法杖从左手换到了右手,向着艾莉西娅迈了一步。

  “是的,当然是因为误会。我的搭档也肯定是这么想的。”雷纳多挡在了基亚斯和艾莉西娅的中间,以防黑袍法师有什么异动。在事态发展到不可收拾之前,他拉着艾莉西娅的手臂,把她拖到了较远的地方。

  “你早晚会毁在你那张嘴上。”

  艾莉西娅撅起雷纳多预言将惹祸的嘴:“怎么,不喜欢吗?”

  “喜欢,喜欢,我爱它爱简直要发狂了。”

  雷纳多知道自己可以想出更好的说辞,可他的此刻的心跳的太快,让他很难受,就像他正式成了禁卫骑士的那天一样,与艾莉西娅的相识也是在那一天。他在月神的神殿全副武装的连续三天守夜,在第四天的早上,终于得到了女神的启示,于是沐浴之后就匆匆赶往禁卫骑士在众神殿堂旁边的驻地。连续三天不眠不休,本应该精神不振才对,可雷纳多记得自己当时是几乎风一样的冲进了禁卫骑士团长克莱格伯爵的房间。黑钢冰冷锐利的目光也没能让雷纳多清醒,他跑过去紧紧地拥抱了克莱格伯爵,大声喊着:“女神在我的面前出现了,我能成为正式的禁卫骑士了!”

  “新晋禁卫骑士,‘花刺’雷纳多•凡斯,第一印象,很沉不住气,而且不具备基本的礼貌。”

  雷纳多红着脸放开了自己的团长,转向声音的来源,就看见一个一脸坏笑的女孩,她有一头黑色的长发,额头上系着一条二指宽的珍珠发箍,穿着紧紧贴住身体的黑色短袍,曲线毕露。“别说的好像很了解我的样子。”雷纳多瞪着她,“还有,我不是什么‘花刺’。”

  “所谓第一印象,是第一眼看见了之后,才产生的,无所谓了解不了解的。嗯,现在多看了一眼,那么再加一条:愚蠢。”

  雷纳多一时无力反驳,只能气鼓鼓的上下打量对方。黑发女孩似乎想让雷纳多把自己看得更仔细,挺起高耸的胸膛,转着身子配合着他,并送来一个飞吻,。

  克莱格伯爵开口打破了雷纳多与黑发女孩之肩越发让他尴尬的对视:“你们已经迫不及待的准备好好认识一下了吗,不过固定程序还是必不可少的。这位,艾莉西娅,在今后将成为雷纳多•凡斯,你的亲密的伙伴。”

  “您指的是说这位小姐是……”雷纳多暗骂自己的愚蠢,那本是早该想到的。冒失,无礼,愚蠢,这么说来她说的真没错……

  艾莉西娅不理会有些发窘的雷纳多,继续调笑着:“也许这次,我应该以另一种形态出现,这样,我们亲爱的‘花刺’,也许就不会心不在焉了呢。”

  “艾莉西娅,雷纳多是很优秀的小伙子,你可不要像之前那样,不出三个月就闹着要换人。再这样下去,我恐怕只能去找你们的女王谈谈了……”克莱格伯爵说道。他的开口替完全不知道怎么应付的雷纳多解了围。

  “唔,那可就不好玩了。”艾莉西娅搭住雷纳多的肩膀,把自己的身体贴了上去,“让我们好~好~相~处~吧~”

  “好……好……”雷纳多只能支支吾吾。

  不过,那在此相遇后过了三个月,艾莉西娅并没有提出离开,并且两人的搭档关系已经平稳的持续到了五年后的现在。

  “雷纳多,又在发什么呆?”

  艾莉西娅的声音让雷纳多注意到自己的另外一名直属部下赛尔登已经带着“烦恼少年”格里奥•威尔金森出现在了面前。
格里奥是禁卫骑士的队长中最年轻的一个,年轻同时意味着拘谨和冒失,他总在端拿着骑士的架子,似乎生怕失去了应有的优雅和风度,可又不完全甘心,他像永聚城内大多数贵族子弟一样,头发摸得油光可鉴,梳得高高堆在两鬓以上。看见他的样子,雷纳多总能想起几年前的自己。

  跟在格里奥身后的赛尔登是个半精灵,金发,又细又尖的耳朵,瘦弱的体型都充分显露出他身上的精族血统,唯一来自人类的特征还是嘴唇上方刻意留存的金色茸须。尽管是见习禁卫骑士,可他身上却没有披挂银色的铁甲。硬皮甲,长皮靴,皮手套,玉扳指,腰上的箭袋,还有背上那张比他的身高还要长的长弓,就是他的全部武装了。

  “他们还没回来,我看是回不来了,下面很黑,而且岔路太多了。”格里奥叹着气说道,他总是如此,所以才得了“烦恼少年”的绰号。

  雷纳多把脚边的一块石头踢到了深坑之中:“他们是哪个他们?”

  “城防的士兵下去了两队,各家的私兵更是没数。”格里奥继续苦着脸报告,“我警告过他们的,可是没有用。”

  “算了,他们的心情也不是不能理解。”雷纳多说道。他看着黑洞洞的地下入口,那些人全部都落到巨兽的口腹之中了吗?

  “而且他们现在也遭到与处决等同的待遇了。”艾莉西娅紧跟着凑到了雷纳多身边,一起向下看着。她的声音直接传到了雷纳多的心中:“需要我给你一个毛线团吗,好让你去扮演一次传说中的英雄来赢得公主。”

  她怎么总是喜欢把心灵感应用在无聊的地方?雷纳多叹着气。艾莉西娅的声音立刻又来了:“总是叹气的话,可是得不到女神的青睐了哦。”

  “那个还用不着你操心。”雷纳多用同样的方式回了过去。与艾莉西娅建立精神连接是禁卫骑士的惯例,可惜实际用在正途上的时间少之又少。

  “都是一些勇敢的战士,太可惜了。”格里奥跟着感慨。

  “没什么可惜,这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幸——不幸的方式不同而已。”艾莉西娅说道,“真的没人能回来吗?”
格里奥说道:“除了从其他的通道摸出来,剩下的都没了消息。唯一的例外是塞尔吉奥•卡兰大人,他在陷入死路之后,从下面挖了一条路上来,嗯,就像他最初挖了一条路下去一样。”

  “那位塞尔吉奥大人是又继续下去寻找他的儿子了,还是自觉的知难而退了?一天之内把永聚城的地面挖穿两次,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的哦。”

  不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吗?雷纳多无奈的看着艾莉西娅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从她没有把门的嘴里蹦跳出来。肯特和塞尔登都自觉的沉默了,基亚斯在一回合交锋后也躲开了艾莉西娅,只剩下格里奥还一板一眼有问必答:“塞尔吉奥大人是准备再下去,不过莉莉安公主阻止了他,并把他送回了家。”

  “能有这样的妹妹可真好……”艾莉西娅对雷纳多眨了眨眼睛。她在暗示什么?

  “塞尔吉奥大哥本人可未必会这么想。”果然,莉莉安公主出现在雷纳多的另一侧,她双手叉腰,把身子向后仰,眯着眼睛向下看。此刻的“紫金之花”如同神殿中一身戎装的女神一般,披挂着比雷纳多还厚重的金色的全身铠甲。雷纳多第一次看见这样的莉莉安,虽然听说她曾作为女神的斗士在新领战斗过,不过雷纳多一直以为只是由于公主特殊身份的过度宣传。公主的本该是由骑士来保护的,她是在藐视我吗?

  莉莉安的那只怪模怪样的红色大鸟摇摇晃晃走在她的前面。而她的身后,还跟着一名和肯特不相上下的健壮大汉,他没有穿着红色的铠甲,身上也没有与凤凰相关的徽章,到底是什么来头?

  莉莉安看了艾莉西娅一眼,继续说道:“如果在他恢复清醒前,我不能让小侄子威斯克出现在他的面前,那我的麻烦就大了。”

  “清醒?”艾莉西娅似乎明白了,嘴边又浮现出了坏笑,“对付急性子只能用非常手段吗?”

  莉莉安点头:“是啊,没办法的事情。”

  “公主殿下……”基亚斯踱着步,挪了过来。

  “哦……”莉莉安只是看了高塔的黑袍一眼,就迅速把头转开,“大师也在这里?”

  “我对帝都的地下迷宫多少有些研究,就自告奋勇了,希望能为公主略尽绵薄之力。”基亚斯躬身,摆出谦卑的姿态。

  莉莉安没在理会高塔法师,而是转向雷纳多:“已经可以了吧,雷纳多。”

  不知不觉,怎么成了她在发号施令了。似乎莉莉安一出现,就立刻成了众人的焦点。雷纳多回头,看见肯特在手里掂着斧子,塞尔登提着弓,都跟在莉莉安的身后。从没看见过他们如此积极。雷纳多只能叹了口气,说道:“是的,算是都准备好了。”

  “那么,出发吧。克洛泽,你也跟上。”莉莉安一纵身,立即跳入了黑暗的地下入口,她的火鸦跟着她飞了下去,还有莉莉安带来的叫克洛泽的巨汉也几乎同时跟着没入黑暗。

  “哎呀呀,我们的公主真是急性子。”艾莉西娅拍了拍雷纳多的脸,“我会跟着她的,你可要赶快哦。”她张开双臂,好像飞翔一样的跳下。

  明明没有多高,还摆那些无意义的架势做什么?雷纳多看着把众人完全吞食的幽暗,对格里奥吩咐:“别再让其他人下去了,如果上面的大人物们等不及,就等着他们再安排吧。”

  “祝你好运,你真的需要很多的好运。”格里奥的神情简直像是去送葬。

  算了,的确是到了这样的时候了。雷纳多从另外一侧被修整出来的简易通道慢慢走了下去,塞尔登在他的身后举着火把。在最初的不适之后,他慢慢适应了地下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已经跳下来的急性子们聚集在一起,雷纳多发现基亚斯也在其中,并且还在高谈阔论,真不知道他是怎么下来的。

  “我们虽然征服了巨人,却没办法征服巨人留下的城市。高塔和地下迷宫,永聚城的两个最壮丽,最神秘的建筑群,无人能洞察全貌,我们所发现都只是冰山一角……”基亚斯用法杖敲了敲墙壁,墙上的绿泥粘到了法杖的顶端。高塔的黑袍立刻露出吃了几只死苍蝇一般的神情,掏出手帕擦拭法杖。

  艾莉西娅则嘟着嘴着说道:“把火把灭掉,我可不想成为活靶子。”

  塞尔登高举着火把说:“我们可没你那样的眼睛,太黑可看不到路……”

  “基亚斯大师既然对地下迷宫这么有研究,想必也有在其中寻找道路的办法了?”莉莉安问道。

  “我也是第一次来到实地,所以……”高塔的黑袍用抖着胡子的笑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莉莉安用本来就没指望过基亚斯的淡然口气说道:“那么,就只好用笨办法了。来,骨碌碌,看你的了。”她摸出了一小条黑色的布片,让那只此刻双眼发出杏黄色光彩的火鸦吃了下去。

  “那是什么?”雷纳多问道。

  “威斯克传讯用的布条,上面有血迹,如果那是威斯克的,尝过味道的骨碌碌就能把我们带到他的身边。”

  “要把成败寄托在一只鸟的身上?”雷纳多觉得这简直就是儿戏。

  “那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骑士?”莉莉安反问。

  “那可不是一般的鸟,火鸦是无意中吞下凤凰血的猛禽,对血的感觉远远胜过追寻气味的猎犬。”基亚斯说道。

  “不要小看骨碌碌哦,等它长大了,可是可以同虎豹搏斗的。”莉莉安摸着火鸦的头。名叫骨碌碌的火鸦挺直着头,它站起来有半人高,比一般的猎犬体型都大。

  更好的办法?雷纳多一时也想不出来:“好吧,既然连高塔的大师都说了。”

  “去吧,骨碌碌。”莉莉安向前轻推火鸦,火鸦开始一摇一摆的迈开步子。

  “伟大的骑士只能跟着一只鸟亦步亦趋哦,真是可笑。”心中又响起来艾莉西娅的声音。

  雷纳多只能借着火光,观察地下的情况,不再去理会她。周围潮湿和阴冷感觉空荡荡的。通道足够高,雷纳多抬高手臂,也还远远摸不到顶,左右也很宽,并行四人都绰绰有余。

  基亚斯注意到了雷纳多的行动,说道:“这里最初的几层都是巨人修建的,所以不用担心。巨人为了寻找被埋入地下的古神的力量,开始挖掘迷宫。不过,后来他们发现让奴隶去挖比自己动手省力多了,就抓来了矮人替他们干活儿。”

  “基亚斯大师多少还是知道点东西的嘛,火鸦就知道带路不会说话。”艾莉西娅说道。雷纳多听着都觉得她的话刺耳,可基亚斯似乎没听出来。

  高塔的黑袍带着些得意的说:“我可是货真价实的大师,不是那种靠着关系上位的所谓龙之子。”

  一直在前面紧跟着火鸦的莉莉安偏头看了看基亚斯。她的目光凛然,基亚斯被她瞪得身子向后缩了缩。“不要怀疑,他就是依靠自己的能力才成为高塔大师的。”莉莉安转回头去,仿佛是在对人施以怜悯般的叹道:“巨龙很难明白人和人之间的差异,所以他很辛苦的,总要去追赶身边的天才。”

  此后,不知为什么,很长时间都再没人开口,只有在经过岔路时,塞尔登和基亚斯分别以各自的方式留下记号。曲折的道路高高低低、错落无序,不过似乎一路并未重复过,也让雷纳多多少有些安心,在他加快脚步,赶上走在最前面的莉莉安时,帝国的公主却停了下来。前方是一个三岔口,火鸦骨碌碌在岔口徘徊不前。

  塞尔登举着火把检查地面:“左右两边都很干净,中间有足迹。我们走哪边?”

  “先往哪边好?”莉莉安望着跟上的雷纳多。

  “我们走中间的那一个吧……看看那些人的去向……怎么样?”雷纳多还没开口,艾莉西娅就抢着说。

  “再说的详细些,塞尔登。”雷纳多说。不能急于下达指令,走错一步就全完了。

  塞尔登撇了撇嘴:“地面上的半潮湿的泥土是很容易留下痕迹的,老大。可以清晰的看到中间是有人走过,其他方向都没人迹的,也许是陷阱也不一定……”雷纳多仔细的看着地上的痕迹,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不安:“只有去的,没有回来的,也许是遭遇了不测……”

  “如果他们真的遭遇了不测,恰恰说明他们找到了什么,对吧?”艾莉西娅说道,“那我们不是更应该去看看吗?或者,你更喜欢在安全的无人区来回一无所获的兜圈子?”

  “我也觉得中间,”莉莉安看着三条岔路,“让人有不祥之感。”

  她也和我一样,是女神的预警吗,雷纳多看着莉莉安,可现在不能退缩阿。他抽出腰间的剑,指向三岔口:“好吧,中间!愿女神保佑我们平安。”

  雷纳多小心的沿着中间的道路行进,引路的人变成了塞尔登,而莉莉安带来的大汉和肯特则一直队伍的最后压阵。基亚斯不时向塞尔登投去不信任的目光,让半精灵忍不住说:“相信我,不会迷路的。”

  “永聚城的地下迷宫哦,刚刚基亚斯大师说得可是连建造的矮人和监工巨人都走不出去,让人怎么相信你?”艾莉西娅走到了塞尔登身前,背着手倒退着走。

  “艾莉西娅。”雷纳多忍不住提醒,“别太轻松了,要靠近岔路口了。”

  塞尔登也停下了脚步:“那边似乎有点动静。”

  “吓唬我吗,我可……啊!”艾莉西娅的嬉笑变成了惊呼,一只巨大蝙蝠从斜刺里飞了出来,带着翅膀扇出的强风,狠狠的把她压在了墙上。

  塞尔登抢上前一步,却另有一只蝙蝠也把同样他撞倒。半精灵手中的火把飞落,周围顿时陷入了一团漆黑。

  “艾莉西娅!”雷纳多在心中对艾莉西娅喊道。

  他向前跑去,似乎有无数会飞的小东西向他的脸扑打过来。他举手护住脸,但也无济于事,袭来的东西太多了,完全无法回避。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连艾莉西娅那双发出红光的眼睛也一样,只有肯特的声音穿透了黑幕,他发出哇哇的高喊:

  “噢嘿!这东西怎么这么大力气!”

  在黑暗的通道内大幅度的挥动武器很可能会伤到同伴,雷纳多也只能用手拍打飞来飞去的东西,可它们似乎有极其灵敏的反应,总能避开雷纳多的手掌。

  “让我燃烧!”

  有人在不远处轻声的呼唤,随后一股热气瞬间在通道内扩散开,雷纳多只觉得身上暖流涌动,充满了力量。而周围飞来飞去的小东西似乎也热气中被推开或者击落,勉强能辨认出,是一些小蝙蝠。白色光芒同时驱散了黑暗,光亮的来源是莉莉安的铠甲,帝国的公主正一手抓着一只巨大的蝙蝠,把它们从艾莉西娅和塞尔登的身上拉开,狠狠的砸向了对面的墙壁。巨大的蝙蝠的身躯把墙壁撞得石屑飞溅,几声渐弱的“吱吱”声后,瘫软在墙角不再动弹了。雷纳多有些不太能相信骤然出现在眼前的景象,可一地的蝙蝠尸体证明他的眼睛并没有欺骗他。

  雷纳多把手伸向了倒在地上的塞尔登和艾莉西娅:“你们还好吧。”

  塞尔登拉着他的手站了起来:“我没事。”他看着不远处的蝙蝠,“那些蝙蝠究竟是吃了什么东西才长大这么大的?”

  “别提那个恶心的名字。”艾莉西娅带着哭腔,她正用力的擦着脸,大概被蝙蝠吐出的体液喷到了。

  莉莉安把手放在了艾莉西娅的肩上,洁白的光芒罩遍她的全身,把她身上的污秽之物瞬间清除。

  “谢谢。”艾莉西娅抬起头,勉强的微笑。

  “好了,下次不要乱跑了。”莉莉安回头看了看,“保持好队形,我们并非在自家后院里散步。”

  “是啊,这样的东西只不过是开胃菜。”塞尔登拾起了火把和弓箭。

  “我们继续。”雷纳多有些失落的宣布。

  地面上人的足迹依然存在,也就是说之前的士兵已经通过了这里。通道慢慢变窄,火鸦骨碌碌显得更亢奋,甚至不用靠鸟儿来指示,所有人也能嗅到一阵巨大的血腥气味扑鼻而来。

  “正餐到了呢。”赛尔登压抑着声音说道。

  莉莉安捂住嘴,单手扶着墙壁,一言不发,她身上的光彩也黯淡了几分。

  艾莉西娅皱着眉头,按着鼻子,也咬住嘴唇不说话。

  雷纳多抢到了众人的前面,把手放在剑柄上,这一次不能毫无作为了,他想着。前面是一个相对宽敞的地方,一些倒下的尸体,还有几尊石像。石像?这里为什么会有石像?石像的位置不规则的分布在厅室的三处,雷纳多靠近上去,伸手摸摸了石像。三尊人型的石像,和雷尔夫的士兵一样的装束,栩栩如生,都保持着战斗的姿态。而地上的尸体是九个禁卫骑士的士兵,他们的死状各不相同。

  赛尔登紧跟着雷纳多进入了房间,没有上前检查尸体,而是搭弓擎箭,观察各处的情况。

  基亚斯大师也抢了几步上前说道:“大家在这里等等,我看看附近有没有奇怪的东西。”

  赛尔登望了黑袍法师一眼,轻轻说道:“要小心,大师。”

  黑袍法师高举起法杖,法杖的顶端闪过一道白光,十三只漂浮的小眼睛出现在他的周围,随着他的一声令下,小眼睛们开始在周围飞来飞去。

  “有这么好的法子怎么不早用。”肯特抱怨着,他和克洛泽一起守住了来时的道路。

  雷纳多看着尸体,死亡时间并不长,尸体还没有完全冷却。死者身上的伤口很复杂:造成骨折的重击,分开皮肉的撕扯等等。他们到底遭遇的是什么样的敌人啊?雷纳多不由得想,自己死去的时候,谁会来检查身上的伤口呢?

  “怎么样?”公主凑过来询问,一副对尸体见怪不怪的样子。

  “大部分都正常,只是有两个人不太一样。”雷纳多抬起两具已经冷透的干瘪尸体,向莉莉安展示他们脖子上的伤痕,

  “齿痕,还有全身的血液一点没剩。”

  “吸血蝙蝠!”塞尔登特意对着走过来的艾莉西娅说道。

  “都告诉过你不要提了!”

  莉莉安淡淡的眉毛微微皱起:“和血族的手法比较像。他们不是都离开永聚城了吗。”

  雷纳多说道:“没有比地下更好的藏身之处了,这里即使埋伏一两个军团都绰绰有余。”

  “血族也需要食物。”公主踢了踢干尸。

  “那些孩子。”雷纳多觉得自己的声音像冰一样冷。

  “对血族来说那可远远不够。”基亚斯说道,他正沿着墙壁小心摸索着,“我确信这附近有机关,不过在哪里呢。”正说着,黑袍法师的手触摸到了一块松动的砖石,地面上几块巨石突然翻转开来,露出几十只劲弩,向四周胡乱的射击。

  该死的法师,雷纳多抽出刺剑,挑出了一团剑花,把射向自己和莉莉安的弩矢击落。艾莉西娅向后连翻几个跟头,身体贴住墙壁闪过了流矢,塞尔登也灵巧的避开了陷阱的攻击。大块头肯特和克洛泽却没有那么好的身手,似乎都被射中了几下。

  “别动任何东西……”雷纳多的话没说话,艾莉西娅身边的墙壁发出一声轰鸣,整个墙壁左右分开,一头熊骷髅吼叫着从里面冲出来,挥爪拍击艾莉西娅。

  艾莉西娅伏下身,再次向后跳,熊爪挑断了几根她的头发。“哎呀,为什么地下的怪物都不懂的怜香惜玉呢。”

  塞尔登搭弓射箭,连续向着熊骷髅射出了四箭。可大部分都从熊骷髅的身体中穿透而出,没对熊造成任何损伤。半精灵吹了个口哨:“看来这种东西并不在我的菜单上。”

  “退后!”雷纳多对着塞尔登喊道,同时他已经冲到了艾莉西娅身前,会剑挡开再次拍来的熊爪,“肯特!”禁卫骑士招呼自己的部下,却没有得到即时的回应。他匆匆扫了一眼,发现其它人似乎都没有闲着。房间的每一面都有开启的暗格,莉莉安、肯特、克洛泽等人正同几个牛头人僵尸缠斗。

  雷纳多竖起刺剑,勉强以格挡熊骷髅的攻击,每一次招架都让他的手腕不住颤抖,配合脚步快速的移动,才堪堪防住那头死灵。需要的时候派不上用场,部下就是这种东西吧。如果有肯特的斧子,打碎这堆骨头应该是小菜一碟吧,可惜自己的剑的突刺和塞尔登的箭一样,恐怕没什么用。

  躲开了熊吼叫中连续的三爪,雷纳多也被迫退了四步:“真是的,连肉都没有,是用什么地方发出声音的。”

  “所谓的,来自灵魂的呐喊吧。”艾莉西娅的声音从雷纳多的身后传来,“需要我的帮助吗,我亲爱的骑士?”

  雷纳多转了转手腕:“用不着,只是一个傻大个而已。”银甲骑士发现自己也变得有些烦躁起来。速战速决吧,他疾速得把刺剑甩动起来,剑尖的痕迹交织成了一片白色的线网,扫过了熊骷髅骨头之间的连接之处。巨大的熊骨之间看不见的联系在瞬间被剑挑断,顿时变成了分开的骨头,散开落到地上。

  好在同猜想的一样,不然就真有些麻烦了,雷纳多暗自松了口气,他转头望向其他人。另外几个牛头僵尸之类的东西也被莉莉安、基亚斯、肯特和克洛泽打翻。准确的说,莉莉安一个人比其他的三个人合力击倒的还多。无所不能的公主殿下阿,雷纳多慢慢的回剑入鞘,凤凰家的人都是怪物吗?

  “这些肯定参与了袭击。”塞尔登在检查了那些不安分的亡灵之后说道。

  “要控制这些东西,需要很高的制造不死者的技术阿,真是惊人。”基亚斯说道,“我的眼睛看见那边的新开启墙上似乎有些血迹。”

  “你的眼睛还真是后知后觉。”艾莉西娅带着轻慢的笑声说道。

  “那我们过去看看吧。”莉莉安带头向着基亚斯所指的方向走去,雷纳多只要紧紧跟着。公主借着自己发出的光找到了那片墙上的血迹:“似乎是字……”她疑惑的说道。

  “我只看见一片鬼画符……”艾莉西娅也凑了过去,“不管是谁写的,都太难看了。写得到底是什么?”

  “我看看……用你的鲜血来装点我的……”

  基亚斯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大叫着:“不要继续读了!”

  “……城堡吧!”

  “什么……”

  莉莉安和艾莉西娅一起回头望着基亚斯。

  “爆裂符文……已经晚了……”基亚斯已经钻到了肯特和克洛泽的身后。

  墙上的血字开始发出淡淡的荧光,看上去可不妙,雷纳多想着,这下可麻烦了。他的身体比头脑反应还快,已经冲到了墙壁与两位女士之间。失礼了,雷纳多转过身,一手一个把莉莉安和艾莉西娅推开,张开双臂挡在她们与墙壁之间。紧跟着雷纳多听见背后响起了一声巨响,跟着是另外一声,一声接一声,好像新年时的漫天焰火……
十年弹指一挥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