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美蘋果園
站务管理 => 跑團歷史區 => 歷史區 => 明天 => 主题作者是: life 于 2007-10-07, 周日 23:57: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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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的舞台间,终日都上演着无数的剧幕。悲欢离合,躁动喧哗,拉起又复落幕,然后转瞬被人们遗忘。
然而,二月二十二日傍晚,成百的市民亲眼目睹了一幕令他们很久后都难以忘却的景象:巨大的火舌映红了黄昏的天幕,甚至相隔数条街也能望到远处的浓烟翻腾。当人们发现火势来源时,熊熊烈火已经包围了整座歌德式教堂,疯狂地吞噬了一切浮华。
没有人能够解释这场灾害的发生,因为已经没有谁能活着从火炎中逃离。最早赶至的人们在惊慌中也未曾注意到附近小巷传来一声小孩的惊呼,乍响即逝。混乱与骚动迅速成了现场的主题。由于街巷转折,消防车赶至时只来得及制止火势往周边蔓延。无数的市民在自己家中目瞪口呆地看向远处夜空映出的炽热殷红。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至到深夜才扑灭熄寂。
不久之后,通过城市蛛网般的通讯网络,晨报、电视,更多的市民都会得知这一消息。一座原本处于偏僻角落、与世无争的教堂,将为更多人所听闻、议论和唏嘘感叹。
——是意外事故?是故意纵火?
而这些,都只有交由相关专家去暂公众猜测、研讨了。
只是,再也不会有人,得见那残檐焦壁掩埋下的真实。更有不有人回想起,在火灾初期,附近小巷中那声消失的啼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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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恩: 潮落潮起…… 1D6 -> 3+(0)=3 (08-10-2007 00:0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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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的一面镜子,静静地伫立在前方……镜中映照着谁?
火苗翻腾的声音被隔离在遥远的背后,间杂着小孩稚嫩而恐慌的呼喊:“——李昂哥哥!李昂哥哥!为什么,后面的大房子怎么烧掉了?”
镜中依然混沌不明,只倒映出的扭曲的火光、倾斜的巷口、颠倒的夜空与白昼的大地……
“李昂哥哥……你怎么突然倒下去了?不要——”
镜子倏然倒塌,带着映照的世界在空中翻转、四散——
金色的眼眸、湛蓝的瞳孔,在镜片正反两面的翻转中交替闪现。镜面越翻越快,两种颜色的眼睛飞快代换,如同争夺着正面的主宰权。血中的狞笑、火中的狂舞,牙齿下死者的惨嚎在高速下坠中疯狂纠缠直到诡异地重叠在一起——
啪!镜子终于不堪重负跌至地面。崩裂,飞溅,碎成千万块碎片。
※ ※ ※
……
…………
无色无识的混沌中,似有抹轻柔的凉意从灵台浸入。沾满冷汗的额间肌肉略一寒颤,神志终于从噩梦中醒转。
不知这次睁开的眼睛,会是什么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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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上沁出的冰冷汗水,纠结着银白的发丝,略显凌乱的缠绕………
……………………
………感受到那抹轻柔的凉意,浅浅的呼吸吐纳间,随着一次激进的吸入和深深的叹息,胸口的起伏也开始明显了起来……
……………………
紧闭的浅亚麻色睫毛颤抖了一下…………
微微张开的双眸中……
掠过一抹湛蓝……
……………………
…………
……
× × ×
…………很难形容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因为这样的感觉对他来说,还是第一次…
无梦的睡眠…从他的灵魂初现的那一刻起,从未发生过……
他见证了太多的事情…见证过所有白昼中的一切,见证过那些他永远可望而不可及的点滴……
而现在,他居然不知道“眼前的状况”,“为什么会这样”和“身处何处”……
…………
记忆…随着头脑自混沌中奋力而缓慢的挣扎,终于释放出一些可作为线索,而且有助于逻辑联系的画面……
……漫天弥漫的黑色气雾……映红夜空的烈焰……建筑灼烧的劈啪声……那个叫“叶”的女孩带着强烈情绪投射而来的眼神…………远远近近隐约的喧哗…………小约翰的哭叫…………倾斜的巷口…颠倒的视线…扭曲消失的景色…………
这便是他能回想起的…最近的部分……
…………
……之后呢?……
………………………………………………………………
× × ×
身体的知觉,还十分的含糊……他甚至分辨不出自己躺在哪里…只知道是平躺着,面孔朝上…
触感带着锐利的锋芒…渐渐开始从指尖向上蔓延……他于是得以微微活动一下手指,来察觉自己的存在………
眼前仿佛笼罩着一层逐步消退着的白雾……而就是借助这样模糊的视线,他依然顽强的去打量周遭的空间……
慢慢回复的意识,让他的头脑也慢慢清晰起来…他明确感觉到整个周身传递而来的疲惫所造成的强烈无力,注意到要用多大的努力才能平复紊乱的呼吸,体会到因毫不知觉个中原由而自然透射出的细微恐慌……
他……肖恩……
他的心中此刻……不禁生出一丝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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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暗。若非完全密闭就是仍在夜间。
映入眼的第一幕是不大的天花板轮廓。一盏小吊扇正在头顶缓缓地转动着……凉风原来是从那里来的。
没有开灯,但这丝毫不影响那双蓝色瞳孔。四周昏暗的景物一一入眼,清晰至哪怕最细微的一点。
这是一间很普通的卧室。身下的床、靠墙的组合衣橱、紧邻的小书桌……都是些普通的日常家具。墙壁空白处贴着明星日历,另一面的书架则塞满了乱七八糟的书籍,甚至有些落在了地上。
房间中静悄悄的,也没有其它人影。书架后面的卧室门关闭着,而床的另一侧则是窗户。百页窗帘低垂,还是可以从缝隙中发现——天依然未亮。
万物仍在睡梦中。带着冬夜寒意的空气不时从窗缝透入……而那个蒙着灰尘或污痕的吊扇,依然缓缓地、悄无声息地转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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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哪里?……
明显的,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呼吸依然是急促的…密闭宁静的空间中,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喘息声……
完全陌生的环境,加上不曾适应过的状态…他无法掩饰自己的不安……
软弱……让他厌烦了……
很强硬的去纠集手臂乃至全身的力量,几乎是带着一点赌气…他开始使劲挪动胳膊,向上推举身体……
…他成功了。
忍着突然抬高视角的眩晕,忽视掉仿佛摇晃着的天花板和屋内的摆设,肖恩继续调动自己的感官,加快获取对身体的掌控……
他坐起来,正过身子…待赤裸的双脚依照大脑发出的指令落到地板上,触觉和力量也已经逐渐传导至脚底。
聚集起视线…他再度环顾了一下四周……
目光……停留在书架边的房门上。
……他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也不知道黎明是否即将到来……单从自己身上穿着的衬衣上早已干涸的血迹来看,失去意识的这段间隔决非一时半刻…
……心里升腾起一阵突如其来的急迫感觉…一种莫名的担心……
他迫使自己站起来。
同时,他抬手去取眼睛余光注意到的,床边书桌上的外套。
……他高估了身体的自由度…
脚下不觉的一虚,身体随即向一侧一倾!伸出的手从抓取的动作迅速转变成抓扶!差了分毫……他一下子整个人撞在床边的桌子上。
桌角的瓷座台灯,惯性作用下猛烈的一晃翻倒在地,灯泡和灯座摔碎在他脚边,寂静中发出一声混乱的脆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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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怎么了!?”
外面传来急切的凳子拖动声,什么啪嗒啪啪嗒拍打着地面的声音,门扉呼地掀开,一个戴眼镜的青年冲了进来。
“喂喂,你醒了?——啊!我的宝贝台灯!”
这是个穿着套松松垮垮的毛衣,脚上套着拖鞋的男子,头发有些凌乱。他一眼看清了房内情景,慌忙上前,手忙脚乱地拾起地上的碎片:“啊啊,完了完了,彻底完蛋了!喂你——”
青年抬头正对上一双掩在阴影下的蓝眸,突然顿了顿,深吸了口气,又吐出。他摇摇头,丢掉碎片开始搀扶地上的男子:“没想到你这么快就醒了,还以为可能晕个几天几夜哩……呐,看来你还挺晕的,再歇歇吧。才凌晨五点半,还可补睡一会儿。”
他低头看了一眼碎片,再度露出心疼到死的表情:“这可是相当难买到的东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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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拉扯着…把扶在对方掌中的手臂却突然明显的一紧!
混乱间的晕眩退去,肖恩回过神来……
戴眼镜的青年充满惋惜的长嘘短叹随即被打断,转化成紧张急促的遭遇扼止!
肖恩突然甩开他!
如果这是百分之百的力量,这一甩势必后果难料……但现在,眼镜青年只是向一侧踉跄了一下。
失去支撑的身体向下一沉,肖恩单膝落地,脚下残余的瓷器碎片喀嚓一响,膝下立时透出一线殷红……
他却毫不知觉,迅速撤出又迅速抬起的左手,猛然间张开,一把抓住对方的领口握紧,不待对方反应便忽的把他拉到自己面前!
依然搭靠在桌上的右手…指端的利爪跟随情绪的变化缓慢的滋生出来……看来血液中的力量因为受到本体的限制而难以迅速的反应………然,锐感犹存!
是谁!?你想做什么!?为什么把我弄到这里来!?到底怎么回事!!?
这些话……相信不用说出……正正清清楚楚的写在那双近在咫尺的蓝眸之中!
……那是一双充斥着寒冷……警惕……敌意……和愤怒的蓝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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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噫?”被猛力扯上前的青年满脸惊讶,跌撞间眼镜都歪斜到一边。“喂喂!等等,先冷静一下啊~”他咧着嘴夸张地胡乱挥手,“咳咳,我都喘不过气来了——”
门外灯光略微照亮了这间没开灯的卧室。但眨眼间,青年背后的光线被一高大的黑影遮挡。
“——放开你的手!”
沉闷的怒吼轰然响起,一个魁梧男子从门口冲上。足有一米九的个头动作却疾如闪电,转眼巨掌已掐上肖恩左手的脉门,一伸一抖之间,巨大的爆发力从肖恩腕间传来。那种力量令人立即想到暴怒的公熊。几乎同时,肖恩眼前拳影一花:铁砣般的右拳直砸向自己脸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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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是本能的反应!
眼见得巨大的黑影猛然扑到眼前,左手腕部一阵酸麻,他迫不得已的松开对眼镜青年的钳制,随后便看到带着疾风的拳头迎面袭来!
虚影一晃间,他迅速侧身躲过!
额发跟随大幅度的动作飞扬起来,反馈给视线的外界信息都发生了瞬间的延迟。
但他完全顾不得这些了。
右手随即往桌上一推!他借力顶起身子,抽手又顺势扣上对方甩过一拳的手臂!
那探出的锋利指甲…不知道是不是已经依着手指的紧握而生生陷入那手臂的血肉之中……
于此同时,死死攥在他人掌中的左手…绷紧的骨骼爆发出狠命挣扎的力量!手腕向一侧扭动!紧接着竟反手钳住对方的腕部!
这些动态…都仅只发生在双方接触点的一刹那!
……蓝眸中…澎湃起困兽的杀气……
一切都顺延着那人正对自己而来的作用力…他限制着对方的双手后,同时依势引导,妄图把双方的力量向右边倾斜!
(……如果成功了,他会抬脚朝反方向扫踢他的腿弯,以此让他失去平衡,从而把他压制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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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呔!!!”男子的怒吼再度响起,猿臂一伸,肌肉根根暴突,右手无视利爪扼制抽出。丝丝鲜血瞬间洒落在空中——
“不要打了!喂喂快住手……”
好不容易退开的青年急忙叫唤起来,却来不及阻止。男子的右拳再度挥上,被肖恩迅捷地俯头避过。而此时男子已经无可避免地处于右倾状态。
没有迟疑,沉身的肖恩一脚狠扫对方腿弯!往常可折木梯的狠击明显起了效果,男子顿时重心,硕大的身躯重重地跌倒在床沿,痛得他一声惨呼。连带旁边的椅子也被绊倒,啪嗒摔到一边。
青年的眼中闪过一抹惊异,不知是由于那惊人的身手,还是那明显狰狞非人的狼爪……转眼间房内形势已经大变!
然而肖恩的快速的压制却没能如愿。倒地的男子似乎有着超乎常人的蛮力,即使在面朝下被钳制的状态依然闷哼着撑起了四肢。他恼怒地甩动头部,第三次发出怒吼,抓起身侧的椅子就朝反向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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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恩在那男人倒地的瞬间,就势将对方跟自己钳在一处的左臂反转绕颈,扼住他的咽喉,同时准备立刻落膝压制他的背部!
但他不曾料到…那男人的力量如此之大!
即便被自己限制住,对方依然撑起身体!————巨大的作用力不禁连带肖恩也跟着摇晃了一下以便稳住步伐————紧接着,他竟然还有余力抽出右手,抓取翻倒在侧的椅子反身直击向对手!
肖恩一怔,迅速退一步向后倾身!
……这仓促的攻击本来依着盲目的方向感是可以被他本能躲过的……
然而,他忘记了,自己的左腕同样紧紧掐在那人的手中…那人始终没有松手!
身体猛然被牵扯住,千分之一秒的停顿,椅子已从一侧扑来!
他下意识的抬起右手格挡,同时身体左滑以尽可能化解对方的力道!
————喀嚓!!!
许是钢梁折断,细脚木椅登时摔散了架!冲击……猛地把他撞向一边!两人相互钳制的左手也应声拽开!肖恩失去平衡的身体,一下子斜倒在靠墙的衣柜上!
薄板的柜门,现出一条长长的裂缝!
肖恩的身体随之滑落,跪倒在地,双手在落地的刹那撑住了地面。
…低垂的额发,跟随紧促起伏的呼吸晃动着……
………… ………… ………………
……变故,拉开了他与那大块头男人的距离(同时也缩小了他与眼镜青年的距离,现在他就落在他的身旁)……一时之间,屋内烟尘散去,声响停歇,居然有了短暂的宁静,唯剩下他们相互间,激烈搏斗的体力消耗后急促的喘息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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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手臂几乎麻木……方才凳椅的冲击超乎意料……然而视线内仍见床边男子的奋力起身!就在这时,一旁响起了苦哈哈的青年声音:
“唉唉,别打了别打了~看在一屋子家俱的份上!”
身后的青年满脸囧相,活像那一椅一橱都是伤在自己身上一样。他苦着脸举起手:“好了好了,唉!这是怎么回事嘛……阿正,你冷静些,你手中是我家可怜的椅子脚……还有这位这个……啥先生,有事坐下来好好说~OK?”
被称为“阿正”的男子有些愤怒地从喉管低嚎一声,却没有再动作,似乎对青年有所顾忌。安抚住男子这边,青年吐了口气,重新回到肖恩身前蹲下。他挠挠头:“这个……对了,你听得懂汉语么?或者你会说哪国语言?哪国语言?哪国语言?”
眨眼间,他把同句话用英语、法语、俄语依次发音标准地重复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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竭力平复急促的呼吸,强忍着右臂火辣辣的刺麻…肖恩咬牙撑起身体。
眼睛的余光刚好扫视到对方亦奋力起身。
于是这次,连左手指端的利爪也突显了出来…许是紧张的情绪所致,变化的速度已然要比右手快上太多了。
就在这时,一旁响起了苦哈哈的青年声音:
“唉唉,别打了别打了~看在一屋子家俱的份上!”
他苦着脸举起手:“好了好了,唉!这是怎么回事嘛……阿正,你冷静些,你手中是我家可怜的椅子脚……还有这位这个……啥先生,有事坐下来好好说~OK?”
蓝眸中的视线向侧边掠过。
他看到眼镜青年一边喊着什么,一边挥舞着双手,介入两人中间,不断的向对方加重语气示意。
接着那大块头的男人似乎心有不甘的嘀咕了一声,便不再动作。
……那个人是在制止我们的冲突?……
他这样理解着…同时,不及细细揣摩,心态就因再次把持身体的疲惫而不得已松弛下来……
顺势慢慢的就地滑坐,他向后倚靠在柜门上。
但那双带着煞气的冰蓝色双眸,依然警惕的关注着彼方的一举一动。
这时,眼镜青年再次向他走过来,蹲下…
这个……对了,你听得懂汉语么?或者你会说哪国语言?哪国语言?哪国语言?”
他听他一连串的向自己发问…心情稍稍冷静下来之后,他分辨出第一句是中文,听懂了后面的英语跟法文,完全不能理解最后一种语言。
“……你们是谁?”
半晌,他沉声反问。使用了英语,算是给了对方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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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语嘛,啊哈,这下好办了。”青年一弹响指,“我们是昨天傍晚在教堂边发现你的人啦。看你好象冬季中暑的样子就顺便带回来了……”
这时旁边的阿正闷闷开口:“跟这洋鬼……说甚!……抓起来,问话就好!”他似乎不擅言词,一词一顿从胸腔中挤出。下垂的双拳依然紧握,看样子狠不上立即上前再打一架。
“安静,”青年无奈地叹气,“让我好好说完,唉,这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这家伙,可疑……血污。”阿正魁梧的身躯又上前逼近了一步。“昨晚就不该——”
“好好好,那我们先慢慢说,”青年投降状举手,“呃,阿正,你先退退,个子稍微有点高,给我的压力有点大——哎呀,你手中的椅脚怎么还没有放下……”
连哄带推地把大个子与地上的外国人隔开后,青年总算能回到刚才的话题:“我刚说到哪里了?……对了,我们嘛正好路过教堂。而你这身血污,若是被其它人看见,恐怕就得在医院或警察局里醒来了。对不?所以我真的是和平主义者哦,就当做做好事啦~不要这么盯着我,我这人有些害羞……”
被冷冽的蓝眼瞪回了嘴边的唠叨,青年扶扶眼镜干咳一声:“所以,我们也算是机缘巧合得相见啦。其实我们也想问问……你是谁?”
最后一句时,青年嘴角的笑意,端正而清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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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恩的视线,在眼镜青年和健硕男子之间移动……他从健硕男子的口中听到一个“血”字,又见对方边说边向自己逼近,顿时蓝眸一峥,像受到胁迫的野兽般肌肉紧绷起来……
……但见那青年立刻起身,似乎又在协调什么,半推半搡的再次拉开了两人间剑拔弩张的距离。
胸口起伏着,呼吸仍略显急促……处在这样的情境,他很难完全放松下来……
他的目光随着青年的身影复又折返,那人表情看上去很无奈很为难的样子,接着就继续叠叠不休的讲述与自己之间的渊源。
……失去意识之前的画面,便再次从脑中闪现出来……
但那人并没有提供可以作为解释的信息,相反,他甚至没有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而是把他的问话原封不动的遣返了回来…
“所以,我们也算是机缘巧合得相见啦。其实我们也想问问……你是谁?”
青年嘴角的笑意,端正而清冷。
他们彼此敏锐的凝视对方……他们四目相对…
好一会儿……居然是肖恩的眼神率先回避了……
“这跟你……呃…”他反手用爪子扣住衣柜粗糙的表面,有些吃力的从地上站了起来,“跟你无关……”他长出一口气,右臂想必开始青紫,已经有些刺疼的感觉蔓延过来了。
他冷冷的回应,又冷冷的发问。
“和我……和我一起的那两个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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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青年眉头迅速动了一下,若有所思,“在教堂附近么?有趣了……阿正,”下一句话是对身后的男子说的:“当时还有其它人,我是说大人在么?”
“没有!”阿正咬牙应答,“都在教堂里……!几十条命……就他,带着小孩。”他愤然提高了声音:“浑身是血……他就是凶手!”
“唉呀~我不是说过么,这个回头再提……”
“我不懂!”阿正憋红了脸,突然一摔椅腿大吼起来,“明明就是!他……洋鬼子!从国外来的!在那个教堂!有什么好怀疑的,他一定就是那该死的天堂之门——”
“阿正!!”
叱喝如惊雷乍起,青年的神情在刹那间冷若冷霜。阿正浑身一抖,竟不自禁后退了两步!
一时间,没有人能出声。窄小的房间内,气氛骤然压抑至冰点。空气几乎也凝结起来——
“——要死了!天没亮的在楼上吼鬼啊!!”
倏然间,从楼下传来女人尖锐的叫骂声,夹着清梦被扰的怒气。紧接着地板一震,似乎什么钝物从下面砸上了天花板。接着传来楼下窗台哗啦哗啦的敲击声。“大清早的搞的什么东西!又敲又砸的还要不要别人睡!要拆房子白天拆去!”
……原本还冷峻的青年表情瞬间象被西瓜砸个稀烂,同被踩住尾巴的老鼠般跳了起来。“啊、啊,糟了!是美美姨……”他一时慌得左右顾盼,连眼镜都顾不上扶。回神后闪电般奔到床边,手脚并用地爬到窗口边往下探头:“啊哈哈~~~美美姨啊,抱歉抱歉,真是不好意思~~~”
“六楼的你个小子!有种给我爬下来!老娘我今天忍无可忍了!”
“对对对对不起~~!!!真真真的不是故意的……啊啊!不,你冷静下,吵醒其它邻居也不好~~~”
楼下直接回应的是从窗外传来的谜般哐当声。只见青年脸色煞白地收回头来,拖鞋都来不及穿,咚咚咚就往门外冲。临到门外又猛地伸回头来:“我先下去,你们慢慢歇!”脑袋随即又缩了出去。紧接着门外传来急促的砰啪声与渐小的楼梯走道急奔声……
不到一分钟,卧室中只剩下肖恩与满脸呆滞的“阿正”。
外面的骚乱还未平息,受到惊动,象要提醒大家过年期间不少人家屋内还有待宰家禽一般,某栋楼内的公鸡开始率先高啼起来:“喔~~喔~~喔~~~~~”
很快,附近小区的公鸡打鸣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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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的叫喊声伴随急匆匆夺门而出的眼镜青年一同,骤然喧哗,骤然静止。
好吧…静止只是相对的,从突然严肃凝结的气氛到让人意外到无厘头的热闹场面之后,短暂的相对静止。
黯淡光线的房间内,现在只剩下衣柜边的肖恩和床边的魁梧男子,相对而立。
肖恩望向他。
像之前听他一股脑的吐出大段的文字,并且在文字的末尾受到眼镜青年怒斥那时一般,他再次将稍显讶异的目光投向他…
“【中文】……天堂…之门……”
片刻……他有些生硬的说出这几个字,重复在那男人话中听出的部分。
“你是指…Haven's Gate!?”
不会错……这两个词…一定是相等的意思……
“【中文】为什么你们会知……”
眉间一拧,他犀利的凝视对方,想问什么,却突然被一阵声响打断。
外面的骚乱还未平息,受到惊动,象要提醒大家过年期间不少人家屋内还有待宰家禽一般,某栋楼内的公鸡开始率先高啼起来:“喔~~喔~~喔~~~~~”
很快,附近小区的公鸡打鸣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肖恩一怔,仿佛突然意识到什么一样,目光迅速收回又迅速转移到窗户上,接着挺身急切的上前,向外探看天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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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依然是黎明前的黑暗。在受惊而提早的鸡啼声回荡中,可以看见外面是一普通居民小区,除了两三户人家的窗户透出早起的灯光外,大部分的居民都还在晨梦中……如果没被这番骚动吵醒的话。
“这里,六楼。”大个子阿正显然误解了你的意思,闷闷地说。“跳不下去的。”
刚才的那句英语他看来完全听不懂,只是充满敌意与警惕地站在房间中央,带着一点单独相处的不自然:“……你,不就是他们的爪牙么?从外国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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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的交流,从大方面上来说…根本是鸡同鸭讲……
肖恩断断续续的从对方说的话里挑出能够辨认的词汇,再根据自己的语感和理解力加以组合……但无奈那男人说话停顿的方式很奇怪,似乎有些缺乏逻辑,这让理解多少也变的困难起来。
……至少天还没亮…为此他稍稍松了口气…
然而从六楼的窗口遥望东方的天际,代表着地平线位置的隐约楼群间,天空的墨蓝还是呈现出微妙的色差…
黎明将至,是个不容忽视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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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北美和亚洲之间的时间究竟出了什么问题?或者说在自己身上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回想搭乘飞往中国的航班上的那个夜晚…那个不同寻常的夜晚…那个他也辩不清究竟能不能称之为夜晚的夜晚……昼夜之间的交替有些混乱,他以为为自己保留的时间会很长,时间又在肉眼可见的范围内变的很短……
……那时他发觉自己被约束在一片混沌的空间中,只能透过白昼的灵魂感受忽明忽暗的世界…跟随偶然打开的视线,窥看飞机舷窗外不断变换的云海……
……无论对他们(李和肖)任何一方来说,这都是第一次离开加拿大到一个崭新的国度……那个落机后的白天他猛然想起关于时差的只字片语…于是在黑暗中(李体力告竭在医院昏迷的过程中)翻阅起记忆里的句子…
……Jet lag ……这个词随即蹦了出来…
……生理节奏失调……
……他知道人类在短时间内跨越多个不同的时区,身体会来不及适应新时区的日夜节律(Night –day cycles),从而导致生理节奏失调(Jet lag )。
……但他不曾料想这对自己也有用…这居然能打破自己昼夜的平衡…
哼……是该对依然身为正常的人类…感到欣喜吗?
所以之后…他做了一个尝试…他趁另外一个人不能保持状态的时候向外延靠拢……
…虽然不容易…也会有些吃力……但从来没有…走的那么接近过……直到完全掌握。
……白昼的日光,落在皮肤上的感觉原来可以这么真实……
如果能够顺利的把要做的事情做完,局面一定不会变成现在这样!时差……却没有完全站在自己这一边。他只能背靠着…眼看着另一个人,那个该死的……就这么走进他人的掌控中,就这么…最后燃烧掉仅存的力量。
……接下来……
夜晚的自己竟挣脱了束缚……是件他决绝想不到的事…
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知道第一件事…他感觉不到他了……第二件事…他觉得愤怒…
情感从不是他所能理解的东西…那一刻,他甚至为自己的愤怒而感到惊讶。
像往常一样…他把事情做完了。
像之前的无数次一样……总是这样…他把需要处理的事情做完了。
他做了他要做的,应该做的。
…他得到了从未有过的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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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时差!?…………肖恩突然明白过来。
如果时差造成了第一天的所有异常和混乱,造成了自己刚才数小时的空白……那…它的效力能持续多久?还有………
…………第二天呢?…………
想到这个,他也突然知道了……为什么自己醒来后就不断感觉到不安…自己究竟在担心什么……
是结束…一种强烈的…结束的感觉……
……时空之轮要走回原有的轨道……一切都会继续追随顺时针的方向蔓延……是的……不会错…………
…………
…………!?
…………但是…
见鬼的……DarkEVA和Wolfman……这两个种族见鬼的血脉中,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时间……”
他愣怔了半晌……最后木然的说了这么一句。
接着就仿佛回过神来,恢复了之前的神态。
不仅如此,他还带上了掩饰不住的一丝急切…
他一边情不自禁的把“时间”这个词脱口而出,视线一边开始在屋内搜索。桌上……记得好像看见过一个闹钟……但混乱的冲撞间已经不知道落到哪里去了。墙上……只有几张莫名其妙的海报……
目光,再次回到了站在房间中央的魁梧男子身上。
“What time is it now?(现在是几点?)”该死…他怎么知道我说什么……他别过头去想了想,“【中文】现在……什么时间?”
关于“天堂之门”,他已经顾不得也无法多问(问这个男人也问不出什么来,也不知道怎么问……也听不懂……),时间对他来说,成为目前更紧迫的问题。
现在离天亮还有多久?按照这里的时间,天亮是几点?他必须搞清楚。
……他不能在这个地方,这两个身份不明的人身边,为自己也不能确定的事情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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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句总算让阿正听懂了。他皱眉看着肖恩在房间中扫视,努力想判断对方的意图。“时间……没天亮,你要做甚!”
尽管绷着脸,大个子也不敢再冒然动手。而青年的匆忙离去令他一时不知所措,语言更是无法沟通。他站在房间中,颇有种高大的身形无处放的感觉。
脸部肌肉抽动了半晌,阿正终于忿忿地一跺脚,转身走出门外。走过门边时,他随手打开了开关,闷声留下一句:“桌上就有闹钟!”
日光灯应声照亮了卧室。肖恩看清了:桌面上被碰翻的杂志与相框下,正露出一只小鸟形卡通闹钟的尾巴。
抽出来,上面指针正指向:五点四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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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内突然亮起强烈的光线,肖恩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桌上…
……五点四十九分……
顺着那男人提示的字眼,他找到并看清了闹钟指针标识的时间。
…但是……还有多久?……他不能确定北美和亚洲的日出时间是否同步……
“等等……”
他只能再次询问…
“【中文】时间…”他走到门口,面对那个背向着自己的巨大身影,“这里……太阳升起……”…斟字酌句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有多长……久,多久?”他不知道对方能不能理解……开始感到有点急躁。
“见鬼的,那个人呢!?嗨————!!”
冲着空荡荡的客厅和因匆忙出入而虚掩的大门,他大声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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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的客厅比起卧室显得宽阔许多。长方形的格局、淡雅的色调,几株精致的室内植物都显示着房间主人的品味。落地窗的窗帘紧闭,松软的皮质沙发上搁着零乱的毯子,似乎才有人在上面睡过。茶几上的烟灰缸中已经盛满烟蒂。
大个子阿正坐在右侧角落的沙发上,肖恩走至门边才看到。
“……一小时。”
他闷闷地回应一声,然后继续板着脸、双臂环抱端坐原处。看来他对这个房间的外国人依然心怀警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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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时……
简短的文字,听的真切,理解的迅速。
一个小时……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左手扶住门框,肖恩低下头,极力收拢那些散失的力量……
指端的利爪…在思索的沉默中,随着渐趋平缓的情绪,慢慢的退回了体内……
……他考虑离开…也许会有些吃力,但他相信自己可以摆脱这两个人……另外,虽然并不知道这里位于市区的什么地方,想必距离教堂不会太远(不管是真是假,那人不是提到…“我们经过教堂…”么)…
……尽管时间过去了很久,气味却不会很快消失…他也有把握能够找到从剪子巷出发至教堂的来路………然而…回到Z的面包店?——能够取得联系的电脑在旅行包里……护照和替换的衣物等等也都在包内……包,被匆匆出门的李昂忘在店里——这似乎是当下最合适,也是最合理的选择了…
…答案却是否定的……
…至少现在不能……他不确定这个过程需要耗费多少时间,即便放手一搏……就算不会在半路遭遇白昼的变化,也会处在边缘上,那么…他就不能为可能带来的结果负责……
…哼……他突然觉得好笑……
……这是对以“蒸发”为代价消声觅迹的Z行踪可能暴露的担心?……去他的。……他自己不是已经扯进来了吗?…那个不甘寂寞的老家伙……早晚也会…
…哼……他还欠自己一些解释。他还有利用的余地。
他这样告诉自己。
……如此,两难的境地就摆在了眼前……
肖恩抬眼,向自己左手边斜对着身后房间的那面墙壁上,虚掩的街门……看了一眼。(从那外面,忽高忽低的,似乎还能听到模糊的对吼声不间断的传来。)
接着他缓缓收回目光,视线划过整个半弧状的沙发,落在角落中抱臂而坐的男人身上。
两人相互逼视。
……如果说时差的客观消耗,带给他体能上无可抑止的极限,那么不曾改变的唯有那双锥子一般尖锐犀利的蓝眸,一如既往的展露出带着彻骨寒意的顽强……
“The boy(那个孩子)……”他上前一步,沉声说,“You said(你说过)…”他望向一侧,沉吟片刻,“【中文】你说……我,带着小孩……”重组那魁梧男人说过的每一句话,他相信自己一定没有听错,“小孩……哪里?”
目光随即抬了起来,视线迅速跨越男人高大的身躯,继续向右边扫过。宽敞的客厅里椭圆形的餐桌…正对着的墙上,左边没有合上的拉门内部像是厨房,能看到锅灶的一角……旁边透明的玻璃门应该是洗手间……
他再次前行两步。
现在他看到了,右手边的墙壁上,还有两个关着的门。
不曾耽误一点时间,他没等对方回应就侧转身径直走了过去。
“约翰!……呃…”抬起的右手握紧,一拳抡敲在最近的一扇门上!而青紫的手臂也立时传导了从门面反馈的作用力,刺痛不禁让他按住胳膊俯下身子…
“约翰-斯坦利!”片刻,他抬头继续喊道,并且立起身,晃到另一扇门前,左手握住门把旋动。
-
阿正似乎已经打定主意不吭气。他甚至没能起身拦住肖恩的快步探索。这个大个子笔直地坐在沙发上,只能用眼睛警惕地紧盯住对方的一举一动。对于外国人的话语,他眉头却越皱越紧,露出费解的神情。
中间的门扉——敲击下没有反应;另一扇门——在门把旋动之下,竟然打开了。
门后是一间宽敞的大卧室。简洁明快的装潢也比醒来时的小房间更具成熟风格,大型书桌、电脑设备一应具全。唯有书籍的零乱情况依然类似,甚至连床上都散得东一本西一本。
尽管没有开灯,但并不影响蓝眸的锐利扫视:没有约翰的身影……
“——你找的小孩不在这里呢,李昂先生。”
熟悉的英文突然从后响起。回头,刚刚返回的眼镜青年正斜靠在客厅大门边,似笑非笑地望着你。
-
…错愕,只在那双蓝眸中闪现了一瞬……
他注视着对方…微微的,眯起了眼睛……神色间是一种能够明显感觉到的,逐渐冻结一切的视线……
“那么…他在哪儿?”他开口…语气已经发生了变化…淡而缓慢的,不含一丝情感…同时空洞的,叫人难以感受他的意图…
“或许我该问…你们把他放在哪儿?”
他把话说完。
……两人之间直线距离的范围内…气氛骤然一凝!
“这故事,从“我是谁”开始……”异常寒冷的目光,刀锋一样直刺过去,“关键词是…”他盯着他,“…“Haven's Gate”吗?”
短短的停顿…视线斜扫过继续闷声坐在沙发上的男人,随即再次锁定到眼镜青年的身上…“他之前提到过...”…仿佛是为了加深记忆和提醒什么,他换作中文一字一顿的说,“天堂之门…”
……很明显不是吗?事情戏剧化的串联了起来……
“So…You liar!(你说谎)”他正过身子直面他,整个人泛起若有若无的煞气,“你们根本不是刚好路过教堂……也不见得,是顺便带我回来的吧…”
-
“唉呀唉呀,被斥责了~”
青年搔搔比之前更乱的头发,自嘲地苦笑起来。他抖掉身上不知哪里扑上的纸屑,关门走向沙发。“我得承认,把你与小孩分开是我出的主意,所以小孩的位置咱们有必要慢慢谈……来,别站着说话,坐吧~”
他冲前面的位置比个请的手势,然后精疲力尽地倒在沙发上。
“不过,我可没有撒谎哦。我们确实是‘偶然’发现你倒在教堂附近的。”靠着背垫,青年冲肖恩狡猾地一笑:“……只不过,我们每天都会‘偶然’经过那里很多次而已。”
-
“For what!(为了什么?)”
断然截住对方的话尾,肖恩紧接着发问!
他站在原地,没有移动,没有上前。
只是那一路跟随着眼镜青年的严厉目光中,警惕和疑问混杂在一起。
-
“对于来到邻屋的虎豹,谁都会忍不住多瞧几眼吧。”
青年安祥地回答。“天堂之门原只在欧美活动,近年来却闯入中国大陆发展成员,早把不少组织吓了一跳。不过……”他一直盯着肖恩表情的眼睛突然别具深意地微弯起来:
“别告诉我你还没听过‘天堂之门’。”
-
“如果你指的是教堂里那个白衣人…”他沉声回答,“我们已经见过了。”
锐利的视线,稍稍放低了些…
“可惜他没机会自我介绍…”
再次抬起的眼中,包含着些匪夷所思的寒气…
“你打算代劳吗?”
他盯着他。
“作为…那许多被吓了一跳的组织……其中一员?”
他的别具深意放在话的末尾,咬住对方的锋芒,字字不曾松弛。
-
青年沉默了一阵子,歪头盯着肖恩的眼睛,象要把他的话语一句句琢磨透彻。半晌,一抹古怪的笑容从他嘴角浮出:
“……明白了。”
他没有回复前面的问题,反而得出结论:“你不是天堂之门的人。而且,你似乎真的不了解天堂之门?连它们都没听说过,那么对其它组织也不清楚罗……”他嘻嘻笑了起来,“但你的兽爪却说明你也是异能者。你见过里面的神父,你带出了他们重要的小孩,你就是教堂火灾的原因!哈哈……妈的,真是大大的不妙!”
最后一句突然换成了中文,把旁边的阿正都吓了一跳!大个子反射地跳起来,却被青年疲惫地挥手止住:“不……不是说他……”
青年浑身脱力般,仰头倒在沙发靠背上,他竟然就这样瞪着天花板发起呆来。
短暂的安静重新回到客厅。大个子茫然无措,听不懂英文的他完全不知青年突然在烦恼什么,只能小心翼翼地等待。
窗外的骚动已经平复,大多数居民已回到之前的睡梦中。墙壁上的挂钟指针一秒一秒移过……但是,这种停顿却是有人不能等待的。
终于,在危险边缘,一句话打破了寂静:“阿正,马上联系那边的兄弟:若Fixer前来询问,不可象以前那样告诉他们。”
阿正愣了愣,点头走进了大卧室。
客厅中剩下肖恩与青年两人。青年有气无力地撑起身,搔搔头皮,露出下定决心的表情:“抱歉……之前阿正以为你就是天堂之门的成员……也别怪他,为了昨晚的事,大家整个晚上都没睡好。”他烦恼地又使劲抓起头皮,“其实我也觉得你若是天堂之门一员,事情就简单了……”他苦笑一声,“扯远了,看来我们都有很多事情想问对方。坐吧。”
青年指指现在已空下的沙发,叹口气,提起茶几上的热水瓶开始往杯中倒水。
-
……墙面上的挂钟…他至少斜望了两次……
第一次,是因为那段室内莫名陷入的宁静……
……秒针的咔嗒声,在这静谧的空间中显的尤为清晰……
……分针,则早已逾越了六时……
待分针如期完成了它的轮回…时差能为他们做的…便仅止于此了…
去?……还是留?
抉择即刻摆上了日程。
再耽搁哪怕一秒…他都将不可避免的失去所谓退路的最后机会!
……
……咔嗒……
眉心深深的一凝!
肖恩骤然抬眼,身形细微的一动…
眼镜青年,却恰在此时打破了沉寂。
“阿正,马上联系那边的兄弟:若Fixer前来询问,不可象以前那样告诉他们。”
听到他用中文这样吩咐茫然立在沙发一角的魁梧男子,那双冰蓝色的眸子里…突然难以察觉的一紧。
他随即停止了一切即将到来的动作…
……Fixer……告诉他们……
这是他迅速从对方的话中…听出的部分。
……脑中…在同一个瞬间……电光石火般的涌出……
——兹———————— —— — 沙……………………
… …… …………“这个世上,你并不孤独,也许你永远也想不到……那三个可爱的小孩,竟是你的同族。”………… …… …
……那个叫做“叶”的女孩的声音……那白昼之时李昂的记忆……
… …… …………“他们拥有比任何人都强大的力量,因果相随,他们现在的命运只是因为他们拥有让一些人恐惧的力量。”………… …… …
——兹———————— —— — 沙……………………
… …… …………“不管是order,还是fixer[size=15pt]fixerfixer[/size]……都选择了去除这个潜在的隐患,虽然动机不同,但殊途同归……”………… …… …
………………
…不觉间……客厅中就只剩下肖恩与那青年两人……
……任魁梧男子从身侧经过,走进那间较大的卧室…他都不曾转移注视着那青年的目光……
“…………看来我们都有很多事情想问对方。坐吧。”
青年指指现在已空下的沙发,叹口气,提起茶几上的热水瓶开始往杯中倒水。
……于是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他斜望了一眼墙面的挂钟…
蓝眸微侧,他沉吟片刻……
脚下……终于挪动起来。
× × ×
与眼镜青年相隔一小段距离的斜对面,魁梧男子刚刚坐过的那个角落沙发的位置,肖恩沉默的坐下。
…注满水的杯子,蒸腾起丝丝缕缕的热气……
——兹————————
… …… …………“……你,作为他们的同族,拥有能杀死他们最大的筹码……”………… …… …
沙………………………………
……热气无规律的萦绕,转瞬间散失在空中……
“fixer……”锐利的目光径直的望过去。他开口。 “…一个存在的目的在于解除普通人与异能者冲突的组织,保持绝对中立。对事情的处理,只协助正确的一方……”
他冷冷一笑…
“……我所了解的对吗?”
…笑容消失了…
“你们是协从者……还是其中一员?”他盯着他,“既然开始提问…就回答吧。”
……
……咔嗒……………………………………
……时间,毫不犹豫的开始向前流逝……
……
……他决定放手一搏………
……赌注是无人能开启的禁忌之锁……和仅此一把的双刃之匙!
-
青年有些意外地呆了呆,似没料到肖恩能简洁地说出Fixer的情报。
“想不到……挺不赖的嘛~”他有些惊讶地摸摸下巴,将手中的热水瓶放回桌上。“不知你是怎么知道它的……呵呵,看来Fixer不愧为当今第一把交椅,名声在外啊。绝对中立、只协助正确的一方么……”
他低低笑起来,转换了话题:“那我回答了——我们不是Fixer。不知你是怎么理解异能组织的,异能者的社会确实存在繁多的势力派别,算是所谓的‘秘密组织’吧。对普通人来说是另一个世界,但实际上也不过是种人世间的游戏模式而已……嘻嘻,为了利益、喜好或各自的理念……与凡俗的集团有什么差别呢。”他耸耸肩,“只有Fixer除外,它已经超越异能界了……”
不知什么时候,青年的语调已经随着肖恩转变成了轻快的美式发音。“相比之下,我们连组织都算不上。呵呵,你不用那么瞪我啦,我可以告诉你现在必需的很多情报……但相对的,”他难得严肃地盯住肖恩的蓝眸,“对等交换,也请你先告诉我们你的事。”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在那座教堂里?”
-
“为了三只小羊…”他很直接的回答,“你擅自带走的,就是其中一只……”
……话说着,仿佛是迎合对方“不要瞪我”的要求,他伏下身,胳膊搭在腿上,十指交叉,微微垂下眼帘……
…摆出的,照常理应该是一副相对轻松的姿态……然而当你不再接触那双冰冷的蓝眸,也就不再有途径去尝试解读他的意图…那张扬着的潜在爆发力缓缓的由外延向内层收拢,却反而莫名呈现出比刚才更强烈的压迫感来……
“对他们,你应该不会陌生才对…”他静静的接下去,“包括这著名的Fixer在内,对他们的事情…似乎都很有兴趣呢…………这也将是我接下来,要做为交换的问题之一。”看来明显是针对眼镜青年话中的“对等交换”,他抬头看他一眼。
“至于我……”低沉的声音说到这里,略微一顿,“…你自己判断吧。”
唇角…不经意的挂起那抹没有笑意的笑容…
“作为一个影子……我通常只出现在举债待偿者的身后。……我为一个又一个无名无性的委托人提供服务,他们则为自己盯上的生命,支付最后的酬劳。……直到后来,order…你知道…接受任务,移交任务,执行任务的单调组织…他们的一个传递者找到了我。我从不属于他们…却又是他们的一环。”
他就这样停下…结束了自己的回答。
……交叉的十指握在一起,随着抬起的手臂搭在唇边…
视线,亦带着未可知的色彩……再次望了过去。
“……还需要我进一步解释吗?”
-
青年的眼镜都差点都鼻梁上滑下来。
“Or……Order?”他张大了嘴,呆了片刻才叫道,“你……难道是……”他喃喃自语地摇摇头,然后扶稳镜架,“天哪,怎么回事,这种跨国的杀手集团也会搅进来……我倒底捡回了什么啊。杀手……呵、呵呵!”
青年低头似乎笑起来,肩膀轻轻抖动,却看不清是何表情。
“……这可不是走夜路时能随便捡到的,也许我该今天就去买彩票……”咕噜几句后,他突然一敲茶几:“不对!”
青年抬起头,“确实需要解释呢……据我们昨夜所知,李昂先生你是加拿大温哥华的一位蛋糕师?听那位小朋友说起来,他还挺喜欢你的,而且提出将他们送出国的好象也是你。”
他皱起眉头,“我实在无法想象一位杀手会先将猎物送出国,再去追杀……”
-
咔…………
一声细小的脆响,从肖恩交握的双手关节间传了出来…
他略微沉默了一瞬。
“没错…他正像你说的那样……从加拿大来的,一个默默无闻的蛋糕师…”抬起的眼睛里…有他没有完全掩饰住而偶然泄漏出的一丝情绪,“…而且本该一直如此……躲在他见鬼的橱窗后面,带着一脸蒙特利尔农夫的傻笑,摆弄那些该死的面团…”
那丝难得出现的情绪现在清晰起来了…是他话语间压抑的恼怒。
而这自语一般的回答里,又似乎包含了太多不同的指意…
接着,他的眉峰稍稍一扬。
“有的时候,我们不得不解决自己制造出来的麻烦…这些来自我们自己跟自己的分歧…矛盾…排斥…逃避……你无法让他们达成一致,就各自使用自己认为正确的方式…”他的神情静静的一沉,“我可能把你搞糊涂了…不过很快…你就会知道原因了……”
是的…他所不能控制的倒计时…不能不面对的生理轮转…还有,现在一直在困扰着他的,对白昼来临可能出现的结果的直觉和猜测……
眼镜青年的问题,就像是一个提醒。
……他没有时间跟对方绕圈子。
“在我把他交给你之前…”他一拧眉,“我要知道你的态度。”
“先回答我…关于那三只小羊,你了解的所有情况。”他看着他,“是什么…让Haven's Gate不惜毁掉一架飞机,半路截走我的猎物?是什么…让order和fixer一致认为,除掉他们是最好的方式?”冰蓝色的双眸微微眯起来,提问…缓慢而紧致…又十分直接。“……他们从哪来?带着什么样的潜在威胁?而作为甚至连组织都算不上的你们,在这中间……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
他?……我?
这样矛盾又莫名的词传到青年耳中,引得惊讶与疑惑的表情轮番出现。至到肖恩的话语暂歇,他都维持着以手支撑着下额的姿势未动。
这确实难怪,肖恩的话语实在太难理解,常人根本听不明其意。但青年尽管口微张,终还是没问出声来,反而是长时间的静默,目光若有所思。
“……你确实是位奇妙的客人……”他终于慢慢开口,看着茶杯中的热气渐渐变淡、消失。“那我就回答了,关于你口中的‘三只小羊’……”
他抬起眼直视向肖恩,清晰而直接地道:“我不知你为何认定我该熟悉他们的事情——不,我完全不清楚!”
“Haven's Gate毁掉了架飞机?若不是昨晚那小朋友提到飞机上与兄弟失散,我还根本不知道飞机的事!而且据我所知,目前异能界中也没听到过什么加拿大小孩的传闻。最近大多数组织忙着扩张或争战,根本无暇他顾。除非是天堂之门——那个历史几乎同梵帝冈一样悠久的老怪物集团!看来这是它们自已的私事,或许与那加拿大小朋友有关?而你因为Order而卷入其中了。”
“至于Fixer……”青年偏头想了一下,“与他们有关吗?你也该听过Fixer向来是旁观者,制止冲突波及到普通人……我在这出戏码中只看到天堂之门与横插一脚的Order,这两个都是异能界跺一跺脚就可能地震的巨头。”
他脸上泛起古怪的笑容:“有趣,真是超乎预想的有趣~~”
-
“Haven's Gate毁掉了架飞机?”他重复了他的话,用那青年的语气,“…你们就是这样关注来到临屋的虎豹?”声音里多了一层嘲讽,“我还以为会比每天“偶然”经过那教堂…做的更多。哼……”
“与fixer有关吗?”他紧接着,再次重复他的话,这次,甚至冷冷的笑出了声,“哈……我们究竟是谁在向谁提问?你,和我……谁更接近fixer!”
“So……”散射出寒气的蓝眸,视线一垂,“看来你承诺提供的那些必需的情报……我要重新衡量能有多少价值了。”
他顿了顿。
“不过……说到“有趣”……”对方最后一句中文里,恰有一个词是他曾经接触过的,而那神态和语气,又很明显的传达了跟这个字眼相同的情绪,“你说完全不清楚的小羊们,似乎也吊起了你的胃口吧……”他望过去,“而我还能告诉你更多…”
“但在那之前…你还欠我一点…”他直视那停留过古怪笑容的面孔,“…about you(关于你…)……or(或者说…)…you-all(你们)。”
-
对肖恩的反诘,青年无辜地耸耸肩:“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嘛,我们又不是小报记者,整天无孔不入。坠机的内幕除了参予者,外人谁能知道?我倒奇怪是谁告诉你的……”他敏锐地瞟了肖恩一眼,“同样,我们更没有必要去盯着Fixer转……通常倒是它盯着别人转。我还是很好奇你为何确定它们也卷入了其中。”
第二杯热水冲入,升腾起阵阵白气。
“至于我们……比起正规的组织,不如说是一群厌倦帮派的朋友们,组成的互助圈吧……啊,国外好象习惯叫同好会?俱乐部?反正叫什么都行,总之没有组织的上下属关系。有事则彼此联系、互相帮助,无事则各干各的营生。”
青年将倒满的第二个杯子递到了肖恩前方茶几边。自己往沙发上一靠,淡淡地笑笑:“——你可以叫我们‘白鸽’。这是我们的发起人在很久前起的名字,我们都很喜欢……仅管它只是个梦。”
浅浅的语调下,似带着些微哀伤的余味,却在转瞬消散在空气中。
“至于我,好象自我介绍迟了点~”他恢复了轻快的神态,指指自己,“我姓Le(乐),你可以叫我ShaoKai(少凯)。白鸽在本市的联络人——当然是没薪水的那种~”
-
“白鸽……”静静的听对方说完,肖恩沉吟的间隔,略微有些长…“…这世界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组织…多了这么多异类呢…”
仿佛有什么东西,或多或少的震动了他……淡淡的说话,听上去更像是在自问……
过后他抬起的目光里,竟似乎稍稍递减了些许锋芒…
“你说你们是一个民间自发自成的群体…”他想了想,“我没有联想错误的话——尽管你没有明确的提到——异能者的群体吗?”他若有所思的看着他,“那么…你也是异类?”眼神向一侧大卧室的房门示意的一瞥,“还有他…”
-
“就算是终年生活在同座城中的人,也未必知道城里的乞丐窝有多少。”名叫乐少凯的青年吐吐舌头,“拿乞丐窝做比喻好象蛮失礼,不过在我看来也差不多啦~都是被主流社会所放逐的人罢了……”
他吃吃笑出声来,换了个更慵懒的坐姿:“我们从来都没有‘多’出来,我们只是一直存在而已……在不见天日的角落……”
“对了,”他的眼睛瞄向肖恩的右腕——现在已经恢复为人类的手形。“都快忘了,我们也都是同类呢!似乎你是独行者类型。但在这个世界中,独行是难以实现的……就算你那么以为,还是有看不见的手,在操纵你的道路……”
-
…哼……我走的不就是他们期望的道路?……那些幸存者如果当真在幕后操纵,也该为自己一手创造的成果交口相赞。……只不过,有一天,我一定会站在他们的身后…让他们亲身验证一下……
…微拧的双眉…又在思索中散开……
……同类………
…你本来以为自己是这世界上唯一的异类…永远站在远离人群的位置。即便是身边最靠近的人……也因为你的异常而惶恐。他会祈祷你从不存在,甚至真的感觉到你的气息,也强迫自己视而不见……就算这当中,他本身也应担负不可推卸的责任…
……等你发现原来还存在其他相同的人…也许只是类似……
是应该感受到威胁?……还是不再孤独……
尤其当这些人仅仅因为他们的异常而聚在一起…
是一种归属?……还是无所适从……
“…你觉得我们是同类?”他的视线,跟随对方,落在自己的手上,“…你知道这些异能从哪来吗?……”
-
乐少凯抓抓头:“咦?……这个难说啊,就象没人能说清猿人具体怎么进化为人一样……”
“不过,你倒是提了个挺有意思的问题,”他眼中露出好玩的神彩,“说到这个,我倒想起天堂之门的历史来,那可是延续了十几个世纪……推导起来,应该在古代社会中就有我们这样的异类存在吧,或者是神偶尔会打盹,造些不合标准的产品?……不过,看来你还不想为这个讨论上三天三夜,还是换我来问吧。”
他探近脖子,一脸八卦:“很简单,你是怎么了解到天堂之门与Fixer的一系列消息的?还有~那三位小朋友的事~~”
-
…偶尔打盹造出不良产品的神…和想要妄自成为造物主的人吗?…
…两者都不清楚,自己究竟做出了什么…
…不过至少神,有弥补世界平衡性的预期,他会让应当存在的走上自己的道路,不应存在的自然泯灭于历史的潮头。
后者…却为着各自的目的……依然在继续这种盲目的延续。
…………
肖恩沉默着,最后终于直起身子,两手抱臂,向后靠在沙发背部。
“我有一个“消息来源”…”他开始回答对方的问题,“…虽然我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搅进现在的时局里来的…”这一点…他之后一定会搞清楚…
对回答中涉及到的人物,他有所保留…
“在加拿大…order突然更换了传递者,新的负责人又在移交任务的第二天再次出现,宣称已经脱离了组织,并且听从“消息来源”的安排,带着明显改变了立场的协助意味,引领我们……”他顿了顿…改口道,“…引领我……去那教堂。”
“信息是从她那儿来的。也就是你说并没有见到的,本来应该跟我一起在教堂附近的女孩。”
“即使我认为,我的“消息来源”没有欺骗我的胆识和理由…我依然不完全相信他们。不过,那女孩主动提供的几条信息,到刚才为止,基本都得到了相对应的印证…”
他迎上青年的目光,按照顺序娓娓道来。
“首先,她提到,我跟三只小羊…是同族。”
————兹———— —— —
「第九,不止是你出生的地方,也是他們出生的地方。」
“正和那个人的口吻一致…他…算是知情人…”瞬间的画面一闪即逝,他接着说下去,“接下来,她说了fixer和order的事…以及天堂之门。…fixer的存在,你的回应已经很好的证实了。我在教堂,也亲眼见过了天堂之门的成员,并且找回了其中一只小羊。”
“假设这些都是order的预谋,或者再假设,天堂之门就是他们背后的委托人……但就算他们通过“计划中的叛离者”来掌握我的动向,用正确的信息做交换,也不算什么损失。事实上正相反…这些信息刚好可以被用来试探我的立场。”
“如此,尽管还需要结果来证明…不妨也可以暂时相信她。因为,她最后说到…”
……他专注的看着他的眼睛……
“…三个孩子拥有让一些人恐惧的力量,所以虽然动机不同,不管是order,还是fixer,都选择了去除这个潜在的隐患……但也可能是他们的异能保护,直接的暗杀与威胁都会被自动消除。我,作为他们的同族,是唯一可以杀死他们的人。”
-
接下来的,是长久的沉默……
比任何一次停顿都要长。也比任何一次中断都更揪人心。乐少凯一动不动地坐在原位上,静得像一尊恒古未变的石象。
这次,有什么不一样了……
墙上的挂钟指针一分一秒地移动。滴嗒……滴嗒……在寂静的客厅中,声声敲在人的心弦上。
良久,乐少凯唇间才低低吐出几个字:“特殊的三只小羊么……原来如此,难怪不会受影响……”唇音间却不是英语。他慢慢抬起头,直视着肖恩的眼睛,漆黑的瞳孔间似有光芒折出。
窗帘外的天空不知是何颜色,客厅的灯光似已经昏暗,却依然明晃晃照在头顶。
“Haven's Gate,Order,Fixer……确实不可思议呢。但只要解开了三只小羊身上的秘密,一切都会应刃而解吧。”陌生的汉语,恍惚中有些模糊……与其说是说给肖恩听,不如说是说予自己,“这样的话,应该还有可能……”
修长的身子慢慢站了起来,天花板似乎有些歪斜。漆黑的眼睛流转着奇异的光彩。“多谢你告诉我这些……李昂先生……”
时钟的滴嗒声象是消逝了。
或者,是只因为人们的注意力太过集中别处,而使短暂的一秒变得超乎寻常的漫长?……
青年空洞又似迷蒙的眼睛注视着肖恩,正要张口——
“——凯!德叔电话,协调者刚去询问了他们!”
大卧室门突然撞开,阿正高大的身影冲进了客厅。乐少凯浑身一震,竟似打了个激灵,扭头怔然望去。
“Fixer?!”
“嗯。还是问昨晚火灾的事。”阿正愣愣地说,有些迷惑地轮流望向客厅中的二人。“按你要求,德叔没说啥。”
乐少凯眼中惊讶一闪而过,随即开始恢复惯常的态度,压低声音笑起来:“这个时候……虽然他们经常找各组织打听事,但今天也太早了吧……他们刷牙了么?”
话音刚落,他腰间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悦耳却略显突冗的铃声回荡在客厅之中。
乐少凯取出手机看了眼,眉头有趣地一挑,举机接听。
“喂……啧,看到‘号码无法显示’,我就知道是你!早上好啊,Fixer的大领导,今天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
…这是个非常危险的赌注…从一个新的组织呈现在肖恩面前开始,就滑向了未知的无常…到现在,连他自己也难说,攥在手中的把握究竟有多大……
……他知道这样的沉默是必然的…即便时间的流逝如此的严峻,他都要等下去…
……他下了一招险棋…也打开了底牌……
…………是亮出结果的时候了…………
……………………
…………
……
良久,他听见对方喃声说了些什么,却不是英语。
之后对方慢慢抬起头来…他们的视线纠缠在一起。
……他接着听他一连串的说出除自己之外那三个组织的名字…然而他就听出这么多…眼镜青年自语般诉说的,依然不是英语……
…他看着他缓缓站起来,带着匪夷所思的神情,向自己道谢……
…他好像还要说什么…
但一侧突然撞开的卧室门,把一切都打断了。
先前的魁梧男子大声的叫着“凯”这个名字,严肃的说了些话。
于是fixer在“凯”说的数句中文里,出现了第二次…
这次是很突然又讶异的语气。
…肖恩站起来……
手机的铃声突然回荡在客厅中,悦耳又突兀。
……蓝眸中的犀利目光,像是要深深的刻在对方身上………
手机抬起,放在耳边……fixer……第三次出现在“凯”的口中。
他突然一步上前,一把握住他拿着手机的那只手腕!
…………………………
近在咫尺的僵持…
…透着杀气的寒冷视线里,写着审视…也标注着警告…
-
乐少凯的右腕停在肖恩手中。然后人宛若没事般凑近话筒,语调一如既往:
“有何贵干?大清早的,难得我今天休假……啊,火灾?”他目光闪动,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没错,我看到昨晚的新闻了。怎么,来我这边打听消息?”
旁边的阿正顿时被吸引了注意力。只见乐少凯悠悠地掏起耳朵来:“我当是个什么大事呢~当然,有情报我们乐意互相提供,你说的教堂周围么?”他微眯起眼睛瞟向肖恩一方,略顿了顿,“——不好意思,我不知道。”
阿正的表情全是惊讶,嘴都张大了。
“唉呀,你不如去问德叔嘛……哦?看来你们已经先去问过了?”乐少凯继续脸不红气不喘地拉呱,“那就没办法了,他才是情报通。”
话筒那边传来细微不明的声音,却隐隐带着一股威严。
“唉呀老大,”乐少凯无奈地换上了投降语调,“你该知道我们白鸽不想扯上各派的麻烦事,只希望别来找我们就好了……哈哈,当然大哥你是例外,德叔与阿正都曾蒙你们相救么,我都要替他们谢谢Fixer……没事了?没事咱哥俩约时间去喝一杯?喂喂别那么见外嘛,都这么久了,露个脸给兄弟看有什么关系……”
通话嘎然中止。乐少凯低笑着关闭手机,走过肖恩身边重新坐回了原位。
-
他理解不了大段的中文对话……但敏锐的直觉…却能读懂那些表情……
…尤其当对方看他一眼后,对着话筒另一边的人表示出的…否定语气的回答。
视线轻轻一垂,攥着对方的手慢慢的松开了……
眼镜青年则若无其事的低笑着关闭了手机,从他的身边走开,坐回了原位。
…………
他沉默了一下…接着打破了寂静。
“……我们的问答到此为止了……”他的声音,没有什么特定的起伏,“…我依然不了解你们跟fixer…以及其他组织之间的关系,也还在疑惑…或者更直接的说,在怀疑你们存在的立意。……只是我猜,不管愿不愿意,主动被动,你们已经扯进来了……”
“现在我的位置,正在你们两者中间…对他们,需要我来下手的人早晚要跟我联系,担心我会下手的人,也不会就这么坐等。既然因为某些目的去截获不知道究竟会有多大的力量,相应的,也会需要制约这些力量的人来控制和防备它们。”他略一停顿,“……对你们也同样适用。这个晚上……你们同时拥有了我们——潜能者和制约人。我们是你们了解那些组织和幕后真相的契机,是控制事态的工具,也会是你们卷入无端是非的开始……”
“…要是这样,还觉得好奇…就保管好“钥匙”,和“锁”的一部分……”他抬眼,看着对方,“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会找到余下的…而且,在新的买家开价之前,我会保证毫发无伤的看好我的猎物。”
然后他微微一皱眉…
“我希望自己能考虑的更多一些…但迫不得已,看来我没有更多的选择了。而暂时的协作,显然对我们双方都有好处……你认为呢。”
-
乐少凯两手的指关节相交,轻轻扣击了数下。“Right……”
语调轻快而果断:“我们暂时不会做什么,也请你别把我们的事宣扬出去。这样如何?……直到一切澄清为止。”
协议似乎在极快间达成。青年扭头对大个子解释几句,却看到他从刚才起就郁闷不解的表情,不禁吐吐舌头:“唉呀糟糕,刚才的大堆鸟语要翻译说明还真麻烦。……阿正,有话要问?”
阿正脸憋得通红:“我……我不明白。刚才电话……为啥不告诉……”
乐少凯耸耸肩,低头再往微凉的杯中加水。阿正上前一步,哑着嗓子说:“协调者……他们是好人。经常帮助我们!”
缩在沙发上的青年没有抬头,只是默默地喝水。 待到重新开口时,声音已经透出浓浓的疲惫:“阿正……我理解你对Fixer的感情,但这游戏太大了,我们恐怕玩不起……至少我不想拿你们做赌注。昨晚的教堂火灾完全可当作意外失火,丢给警察就行了,哪需要Fixer专程去收尾?就算是普通的登记询问,现在也太早了。” 他叹了口气,“你还不明白吗,他们很急……出乎意料地急……”
“在这点上,”乐少凯望了眼肖恩,“他说的话倒还合理。”
-
肖恩只是站在那里,漠然的看着他们为着某些事情发生的争执……对于那些听出的和理解不到的中文,仿佛已经无暇他顾…
“Well(很好)……”他凝神低声吐出一个字,最后一次锁住对方望过来的目光,“…他和小羊现在是你的了…”说不清…那视线里,究竟是锐感的威胁…还是别的什么…“你也最好记住…”…他只是字字透着重量,“如果他们出了什么问题…你绝对摆脱不了我…”
……不需要等待质疑…这就够了……
…撂下那些话,肖恩收回视线,慢慢的侧转过身子,望向客厅那扇宽大的窗户上,已经隐隐开始有些透明感的窗帘…
…天花板上的吊灯,光线愈加的昏暗…
“还有件事……我不够时间去完成。”他就保持着这个状态,淡淡开口,声音里竟带出一丝缓和,“…把我身上的血迹去掉…”
…………咔嗒………
“…还有这些衣服…”
…………咔嗒………
“也需要处…………”
…………咔嗒嗒嗒嗒嗒…………
“………………………………………………!!?”
………………
…………
……
… …… ………他的话突然中断了……… …… …
……耳边仿佛听到那声秒针的脉动放大数倍的回响…甚至还能感受到接下来要继续牵动它的那根细弦拉回原位的吱吱声……
……与此同时,心脏跟着剧烈的一下悸动!
……他睁大眼睛……
……伴随动作是猛然俯下的身体…抬起的左手紧紧攥住衬衣胸口的位置,右手则本能的扶住沙发的靠背,手指深深的陷进皮面中去…
……他的面孔上…是震惊和痛苦的表情……
………………
…………
……
… …… ………不必看墙面上的挂钟,他也知道现在分针距离它的终点有多远……… …… …
…… ……
… …… ………开始了……… …… …
…… ……
-
“……噫?”
意外的声音,是旁边的大个子发出的。青年持杯的右手也吃惊地停在了空中。
阿正下意识地迈步向前,却被乐少凯的手挡下。他坐姿依然未变,睁大的双眼中透露出惊讶、思索、以及……似有所悟……
窗帘的缝隙外,新一天的第一抹晨曦降临了。
-
……晨曦的第一抹光线,带着柔和的清冷,不偏不倚的落在肖恩的身上……从淡淡…到明朗……
……光线中,他的整个身体,仿佛有些不稳定的微微颤动着……
……他努力抬起头来…金黄色的日光把那双冰冷的蓝眸映成了翡翠色……
……身体开始有些下沉…然而扶在沙发上的右手,毅然顽强的把身体再次頂撑起来……
一步……一步……
他艰难的挪动脚步,绕过沙发……
视线……始终死死的盯住窗外。
……
……哈…你在哪?……
多有趣……决定我们的界限……到底是时间…还是光线?
我们所了解的这血脉的秘密……看来也不过是踩在边缘上。
……
……好像有火焰,在体内灼烧起来……一点一点的…温度向上攀升……
……他开始明显的感觉到炽热……
……在这日夜交迭的时刻…他第一次如此真实的体会到李昂曾经和正在承受的痛苦……
……那像是要吞噬掉自己的炽热……
……
……哈…你在哪?……
……你打算就这样融化掉?
……失败者……
……走到哪里都只会选择逃避!
……
— —— —————咚咚!!
心脏再次猛烈的收缩悸动!脚下踉跄的一失,他整个人向前扑撞在窗台上。仓皇抓扶的手掌握住了窗帘,随着身体下倾的重量,固定窗帘的挂钩发出撕裂的喳喳声,接着便狼狈的松开了束缚!
……瞬间倾泻而入的阳光,结结实实的笼罩了他……
……
…………声音…景象…人物……一切的一切都在“嗡”的一声过后,划入了黑暗的范畴…………
……记得谁人说过,全然的光亮就跟全然的黑暗一样,你将什么都看不见……
…但我能感觉到…
…一度以为失去的,你的讯息……
…我直觉结果不会太好…但没有料到如此糟糕……
………………
……我知道你就在这儿……
……我只提醒你一次……
……“就这样把生活交给我……可以吗?”……
………………
……远远的…肉眼可及般,这句话被传送到黑暗的深处……
…………
……
……
心跳……从平缓…到急促……不断的加快速度……
血液……也逐渐的随着这节奏沸腾起来……
沸腾的是那样剧烈……横冲直撞的四处循环……混乱间爪子和牙齿都探了出来,又慢慢的向内收拢……直到它终于找到了一个薄弱的突破口……
鼻腔刺痛的一热…
他默默的转过身来,已有些失神的双眸不知道在注视着哪里,左手下意识的抬起,搭在唇边,接触到温热咸腥的液体……红红的滑落在地板上…一滴又一滴……
…好像有微风抚过他的发……背光下的银白依稀发生了变化……
……
……他等待着……
……黑暗中……突然掠过一阵微风……
……黑暗……开始从无形,化作数不清的沙粒……
……黑色的沙粒在空中打着旋,向着同一个方向舞动……最后统统在他的背后…凝聚成一个影子样忽明忽暗的闪烁人形……
……他低下头,白发遮住他的面孔,只见到嘴角…挂起一抹浅浅的笑容……
……“…这就对了……”…………
…脚下的虚空开始旋转……他们交换位置,前后更迭,擦肩而过……
……
黑色的发…就像宣纸上迅速展开的墨迹…
…从银白,到浅灰,到赭石,到深褐……阳光下忽然就荡漾开来…
异色……也顷刻灌注到那双茫然若失的眸子里……
……从瞳仁的中心席卷散开的翡翠色…持续的淡化…溶解…终于停留在琥珀色的金黄……
………………
…………
……
× × ×
……现在站在窗前的……看上去完全是另外一个人……
……金色的双眸,直直的望向沙发上正和凯的方向…但似乎,又穿越了他们的身体,在凝视茫茫的虚无……
……只是一瞬…
……紧接着那目光一沉……
……他的身体晃了晃,脚下一软,仿佛断了线的木偶般栽倒在地板上……
-
……从几乎没有尽头的长眠中抬首,四周依然是封闭的黑暗。
接连的冲击突变,无论对灵魂还是肉体,都已构成濒近危险边缘的负担。在深暗的混沌意识之下,满身伤痕的黑狼已经奄奄一息,蜷伏在半梦半醒间。
你看见满地的尸首。暗红的血花凝固在空中。
脚下……不,狼趾下的血好烫,象要把整个身体都烧起来。腥赤色的象血,又象是火山的融岩。火灼的痛楚隐隐撕裂着全身,却无法抵抑从心脏内部传来的寒意。
……是你杀的。
无数双眼睛在四周看着你。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它们在残缺不全的尸骸头部看着你,在焦黑倒塌的教堂之中看着你。看着你的身体慢慢地沉陷入腥红的泥沼之中。
……你不该醒来。
狼首从泥泞中挣扎抬起,却看见浑身血迹的白夜神父立于面前,右手缓缓伸出。与此同时,散落各地的残缺尸骸们纷纷围聚上前,将你身子死死按在血泞之中。似曾相识的情景,似曾相识的动作,你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仰望之上,黑狼的头被置于一个血色的手腕之下。
……何不继续睡去呢?……
一滴鲜血,便由于手腕处滴出,快要垂直地向着李昂的头额滴下——
“轰!”
倏地,一团燃着银火的白光从上空射下,在白衣人身后展开了左右两侧巨大的翅膀!
白衣人猛地被一双禽爪从当中撕成了两半!背后刺目的白光从裂开的空隙射出。伴随着扑楞翅膀的声音,四周的残肢断骸触之飞散——是一只硕大无朋的白鸽!
鸽影如银色闪电般从上空掠过,直飞入黑暗深处。转眼又折回,它似乎没有发现陷没的你,而开始在教堂幻影中横冲直撞。混沌的空间如玻璃平面般被撞得粉碎,地面也随之崩裂塌陷——终于,它发觉了被血沼卷向深渊的黑狼,白光迅捷地扑面而来——
——找到了!!
利爪一把攥住狼身,猛然向暗黑的上空冲去——
× × ×
金眸骤睁,刺目的阳光晃得眼帘再度闭合。
重新缓缓睁开时,模糊的景物终于在在眼前渐渐成形……天花板、吊扇、窗帘……正俯身察看自己的人影……视线骤焦,原来是位戴着眼镜的黑发青年。
看见你睁眼,他终于长吁口气直起腰身,轻快地笑起来:
“嗨~总算苏醒了……该称呼你为谁呢?”
-
…像所有从噩梦中惊醒的人一样,圆睁的双眼中会带着莫名的张皇和恐惧,接着剧烈起伏的胸口协助空气疯狂的进出,突然被迫超负荷工作的肺叶则开始有些辛辣的疼痛,于是二氧化碳的过量摄入造成脑部的短暂缺氧,伴随眼前看到的所有景象都发生瞬间的局部延迟…你无可奈何的感到眩晕,感到仿佛依然身在梦中,感到辨不清方向,感到混乱……
…之后……当你终于从脆弱的挣扎中清醒……除了紧张和不安留了下来,关于梦境的记忆…就消失的一点不剩……
……这就是李昂现在的真实感受……
……以及…………
………………
……
× × ×
金瞳渐渐的适应了刺眼的光线……再次缓缓的睁开后,他开始分辨出那些叠化着至少三四层重影的轮廓…
天花板上的吊扇……长方形的窗户……垂挂在两旁的素色窗帘……戴着眼镜的黑发青年………
……戴着眼睛的……黑发青年?……
眼皮是如此的沉重,头颅也只能微微的摆动…目光沿着茫然的轨迹左右掠过,几乎完全是依靠惯性,才勉强停留在了右侧的位置…
他张了张嘴,好半天…都发不出一点声音…
耳边只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鼻腔内的气息燥热异常…身体带着一种可怕的无力感,仿佛被包裹在烧灼着的旺火当中…但他却丝毫不觉得温暖,反而感到热量散失后由心而发的寒意。
…他舔了舔干涸的唇,下意识的吞咽,妄图平复下来,在呼吸之余给自己留下一点空间…
“………………Who are you?(………你是谁…)”他算是成功了…尽管从喉咙里挣扎出来的声音非常的虚弱…
眯起的眼睛,让晃动的视线稍事稳定…凝望着对方,也凝望向对方身后露出的房间内的情景……
金瞳中…写满了陌生和诧异……
“………………Where am I…(我在哪儿…)”他再次问道…艰难的,差不多用尽了气力……
-
“OH MY GOD!”青年瞪圆眼睛,“该不会还要我再解释一遍吧……等等,别忙着起来,先注意一下自己身体有什么异常?要知道你可是刚从鬼门关回来。”
窗帘外的阳光明亮地透入这间小卧室,看天光是正午时分。只需微微抬颈,可见毛毯斜斜盖在身上,而床尾叠起了厚厚一堆书籍使双脚垫高。扭过头,枕边搁着便携式血压计,书桌上一个医用磁盘吸引了注意,似乎盛有些针筒器材,一只空瓶上贴着标签:
Isoprenaline Hydrochloride (异丙肾上腺素)
眼前再度一阵眩晕……似乎是因为扭头的缘故,心脏突然一紧一收,然后散去……而寒意似乎从心腔迅速扩散向了四肢……不受控制的感觉只是一瞬,很快又消弥了……
看到李昂的反应,青年双手插进裤兜里。“抱歉,拉你醒转的手段稍微粗暴了一点……但也是迫不得以。你早上晕迷的情况太危险了,浑身发烫跟火烧一样。通常发烧时会血流量加快,而你却是心跳骤停、呼吸中断!”他满肚牢骚地数落起来,“简直是前所未见!叩击心前区后心跳恢复,体温又开始下降!骤冷骤热,心跳还时断时续,有时几乎微弱得找不到……直接说吧,”他凑近李昂的脸,“那根本不是正常人的机理反应,你自己该清楚是怎么回事吧?”
“若再不强行唤醒,身体恐怕支持不住。”青年略显凌乱的发丝散落前额,掩去眼底的一抹疲惫。“……但那种方式风险实在太高了,加上你精神层面的排异反应异常强大……我差点把你的意识撕成碎片。”
他叹了口声重新起身,若有所思:“这还是第一次遇上找不准目标的情况,果然是两个灵魂…………黑狼么……那是你的本形?还是化身呢……”
-
……“该不会还要我再解释一遍吧……等等,别忙着起来,先注意一下自己身体有什么异常?要知道你可是刚从鬼门关回来。”……
整个身体如此的沉重…李昂费力的推起分毫,复又软软的倒了下去…
……异常?……
意识依然有些弥散,所以陌生人的话听在耳朵里难免有些虚虚实实…
…是了…这感觉非常不好……很热…像有火在烧……不……火怎么会是凉的……是我的汗水吗……汗是冷的……
下意识的微微抬颈颔首…他看到斜盖在自己身上的毛毯一角…
头部再落回枕头后,脱力的滑转向一侧…
……便携式血压仪……医疗瓷盘……空药瓶……
一阵莫名的眩晕,心脏突然一紧。他哽住……还没有来得及感到恐慌……又被释放了……只听见自己瞬间响起贪婪的吸气声……
“抱歉,拉你醒转的手段稍微粗暴了一点……但也是迫不得以。你早上晕迷的情况太危险了,浑身发烫跟火烧一样。通常发烧时会血流量加快,而你却是心跳骤停、呼吸中断!”他满肚牢骚地数落起来,“简直是前所未见!叩击心前区后心跳恢复,体温又开始下降!骤冷骤热,心跳还时断时续,有时几乎微弱得找不到……”
……what are you talking about(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我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这样……
他听着陌生的青年语速极快的向自己如此这般的描述…大脑掌管反应的区域或许还没有完全获释,他混乱起来,有些摸不清头绪…说实话他真的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醒来,又好像在哪里把身体摔散了,打上了厚厚的石膏和夹板,烈火烧灼般,还几乎不能移动……
…烈火烧灼般……还不能移动……?……
他愣了愣……
心里……开始升起一丝不安…………
而正在此时,他但见陌生的青年俯身凑了过来…
他凑近李昂的脸,“那根本不是正常人的机理反应,你自己该清楚是怎么回事吧?”
— —— ———— 嗡 ———————————— ————— —
他一怔,只觉头脑中一声蜂鸣,心里一惊!
等等……是有些不对劲……我…我知道……这感觉是熟悉的……这感觉…………
…………………………!!?
不……难道…………………
可……不可能…………难道我又…………但是,怎么会…什么时候……是什么时候…………
之前……之前我……
我在……………………
眉间神经性的跳动了一下,随即压下来…金瞳深处闪过一抹慌乱…他抬眼望向对方,目光茫然的闪烁晃动起来…
他动摇着,几乎没有注意对方接下来说了些什么……而对方也显然并没有特别注意到他的反应…
陌生的青年只是叹了口气重新站起身,若有所思的开始喃声自语……
……
……而这次……他听清了……
“这还是第一次遇上找不准目标的情况,果然是两个灵魂…………黑狼么……那是你的本形?还是化身呢……”
……仿佛一柄重锤猛地敲在他最敏感的神经上!!!
倏的,他圆睁的金色双眸里写满了震惊,恐惧,还有疑惑跟戒备!
…………“你到底是…………”…………
————沙…………………………!!
一瞬间的画面突然闪现在脑海中……
……森然的利齿,乍起的黑色皮毛,瞳仁里的杀气,喉中压抑的低吼!!
他讶异的一愣!?下意思向后缩了缩,不自禁的打了个冷战…
————沙…………………………!!
……腾跃而起的黑色巨兽,勾子般的利爪凌空划过,毫不留情的撕咬,四散飞溅的鲜血!!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量,双手反射性猛的一撑,他霎时坐了起来!“你到底………呃啊…………”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然而力量随即就散失掉了…身体猛烈的震颤一下,右手紧紧攥住胸口,他面朝下倒卧在床上,嘶嘶的喘息着…
————沙…………………………!!
……无数的……无数的潮水一般的影子……决堤般倒下一个个缺口……
……无数的……无数的惊恐的目光……无数声的哀嚎!!!!!!!!
………………………………………………这是什么…………这是怎么了!!?……
他颤抖着……颤抖着……鼻腔中的呼吸也因此而变的断续…低垂的额发遮住了他的面孔,也掩饰了那极端的恐惧和不安下有些复杂的表情……
心脏极剧的收缩,揪的紧紧的…整个空间仿佛都旋转了起来…胃里感到阵阵恶心……蜷起的左臂坚持着最后一分支撑身体的力气,手指把身下的床单扯成一团……
“…………What happened(出了什么事…)……”他的声音从虚弱…变成声嘶力竭的呐喊!“…tell me(告诉我…)……What happened!!?(出了什么事!?)”
-
“别激动别激动!”青年急忙摆手,又挠挠头,“奇怪,怎么与先前的人完全不一样……咳,这样说好么?事情有点复杂,这里是我的单身公寓~你体内的同居者与我达成了合作协议,详情以后再解释……”
他止住李昂的不安动作:“我不知你想问哪方面,但目前不是时候。你身体因为药物的后遗症还有心颤反应,不可激动。……啊,解释一下,它们在你体内的有效期不到正常的十分之一。为了在唤醒你期间让心脏维持稳定,我不得不反复超剂量地注射……但看来你的体质还能承受,问题是精神状态。”他叹了口气,“现在好好休息,等到情绪稳定了再起床吧。”
青年收拾好书桌上的瓷盘什物,端离了卧室。
-
一段时间过去……在陌生青年的安抚下,那起伏着的拱起的脊背才稍事缓和的慢慢落下来…绷紧的左臂略一松驰,身体随即沉沉的陷回床上……
收紧的心脏,最后警告般的抽动了两下…逐渐放松后,保持在了一个平稳跳动的节奏……紧攥着胸前的右手,也随之一点点的张开了……
……额上满是突发状态下沁出的冰冷汗水,寂静的空间里清楚的听到自己干涩的呼吸声……
………………寂静?
…面孔侧伏在枕头上,有些失神的目光从微张的眼睛里望出来……
他竟不知陌生的青年何时离开了……
………………………… ………… …
………………what………………happened……………………
… ………… ……………………………
……………………
…………
…
× × ×
……他记得自己离开了神秘老人的面包店…那个神秘的老人,没有告诉自己该怎么称呼他,只说曾是他父母的同事……
同事……即是说,他也曾经为第九工作……他是他们联手打造的…………
………………………………
……怪物…………
………………
不……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不………………
当时……当时他…脑子里很乱………他……很担心…………
— —— ——————————刷——— —
… …… …………「如果要將所有的事情都解釋清楚,只怕你要救的人,已經被……走了。」………… …… …
…………
… …… …………「小葉脫離毒草的事、第九制造三小孩的事、毒草背後那個叫order組織的事、毒草與第九的關係、我的事、你的事……似乎也沒有,現在小孩子們在哪裡這問題?淼弥匾吧?李昂?」………… …… …
…………
… …… …………「………………你要認識一下,那個將辛普森坐的飛機弄成兩段的Haven's Gate,天堂之門。」 ………… …… …
…………辛普森!?…………约翰……约翰-斯坦利……那三个孩子!?
我…………是我的错…………是我让他们………………是我…………
他很担心…………很担心…………
……那会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害怕……真的很害怕他们已经……
…………………………他只想找到他们…他要确定…确定他们平安无事的……他们…
………………
后来…………
他后来………他……听了那老人的话,跟随那个突然再次出现并且宣告脱离了那些施加者的…叫做“叶”的女孩,去…………
去………… ……… …
— —— ——————————刷——— —
……數步之外的巴洛克式教堂……恍如暗灰色的沉重岩壁,高耸的伫卧于地上…………斑驳的石墙…对称的廊柱间装饰着欧洲的古老纹样…天使浮雕跟几尊神情肃穆安闲的神像置于两旁…………西斜的日头……停靠在教堂纤细的尖顶上,在建筑的背后抠象出它上半部分的剪影轮廓,余辉为它打造出颇显压迫和神圣感的体光…………
………………………………教堂………………
是了…他……他在教堂门口…………
有人…………
有人从里面……………… ……… …
— —— ——————————刷——— —
………从教堂里退出来的背影……转过身来…穿着写有“苦”字的T恤,满脸无奈的男人………
… …… …………“那里面,就是骗子,和甘心被欺骗的,可怜的人。”………… …… …
… …… …………“【中文】希望不要被假象蒙住了你的眼睛。”那男人叮嘱了一句什么………… …… …
……教堂的……门…………
……对了……那些声音………那些哀叫…………
…他们……他们是不是在里面!?………………
… …… …………手掌搭上木门粗糙的表面,背光的阴影中门漆的色彩有些难辨………… …… …
… …… …………“等一下,别这样进去……” ………… …… …
… …… …………“……难道就这么站在这吗!”………… …… …
— —— ——————————刷——— —
教堂的大门,在他的手中,毅然的被推开……… …… …
— —— ——————————刷——— —
數十隻不同大小老幼的手突然就?拇蜷_的那片黑暗之中伸了出来,拉住了他的上衣、手臂、衣領、?子、甚至鞋子!!?
…………………………
…………
……
× × ×
… ……… …………………………哈啊!!?
……身体猛的一震!……他睁开了眼睛………………
……………… ………… ……
混乱的思绪和略有些仓促的呼吸………天花板…吊扇……窗帘……刺眼的阳光………
……………… ……
还在这里……还是这里………………
……………… ……
他一定是不知怎么的,再次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 ……
下意识的抬起手来…手背搭上前额……他闭上眼睛,平稳了一下呼吸,又睁开………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是谁,把他的身体正了过来,平躺在床上。
……屋子里很安静,隐约听到门外传来的一些声音和耳边桌上咔嗒咔嗒的秒动……
…………时间…………
他突然想起这个问题……于是扭过头去……
……桌上有个小鸟形状的卡通闹钟…放的有点偏,从这个角度他看不到……
他尝试挪动了一下手臂和四肢…
麻麻的触感传了过来…
他蜷起胳膊,向上用力…
这次身体没有让他失望,虽然有些吃力,但他坐了起来…随后手臂搭在同样蜷起的膝盖上,他低下头,来缓解视角抬高后不适的眩晕……
片刻,再次望过去…
钟面上指示的时间是两点一刻……
……两点一刻?……下午?…
他一愣。
…………已经过了一天?……那……………
…………“………………你体内的同居者与我达成了合作协议……”…………
……陌生青年说过的话突然在脑中响起…昏睡前的片段闪现了出来……
他微微皱眉…
……
× × ×
虽然身体还有些潮热…不过温度似乎降了不少……他只觉得喉咙里干的厉害,伸舌舔了舔嘴唇……阵阵疲惫和饥饿感这时荡涤开来,腹部像是有小铲子在刮削胃壁,很是酸涩。
他侧转身…
赤裸的双脚踩在地下,地板上凉凉的,倒是很舒服……
他注意到床脚码放整齐的一双运动鞋。
……但那不是自己的…自己的鞋子不见了。
他站起来,无目的迈步向前…
膝盖略微软了一下…他踉跄几步,扶住一侧靠墙的衣柜,险些摔倒……
“嘶啊…………”
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刮伤了他的手指…他吃疼的一缩,转头去看…
一人多高的长方形衣柜上,有一道被什么撞击过的长长的裂隙,刮到他的是边缘上崩开的木刺…
手指再次抚上去,他疑惑的探视……
随着手指沿裂隙的轨迹下滑…他看到几道抓痕……
触电般的,手指收了回来。双眉一拧,他有点紧张的后退两步,抬起右臂,注视自己的手…
接着……挨着衣柜的另一组柜子上的穿衣镜里…眼睛的余光他看到了自己……
他看到自己那张略显苍白的面孔…还有……身上的衣服也换掉了……
他诧异的用手去摸…左手不经意攥上右手衣袖的一瞬,右手臂按压下一阵刺痛。
“啊…………what?(怎么…)……”他不禁垂下手臂,低声疑问,顺手挽起了袖子…
手臂上一片深深浅浅的青紫…
“What happened…(怎么回事…)……”他立起身,带着些复杂的表情,视线在屋内环顾…莫名而无助的喃声自语……
视线落在左边的门上……
他走过去,一手扶住门框支撑身体,一手旋动把手……打开了房门……
-
客厅里电视正播着中国节庆的综艺节目,声音被调低到不至于打扰休息的人。主持人快嘴问答引发观众一阵阵的欢笑,可惜李昂并不能明白其中意思。相比之下,厨房那边传来的锅勺声倒还更加清脆悦耳。
“啊哈,你醒来了?”青年从厨房门伸出头,“刚刚洗完碗~不好意思啊,中午饭已被我扫光了。稍等我马上去下面。”
那个头发有些乱的脑袋又缩了回去,房门后传来轻快的厨具声。
大落地窗的窗帘已拉开,窗外是错落有致的居民楼。室外天气很好,暖冬的阳光斜斜地透过玻璃投在房间的地瓷砖上,给客厅带来一抹温暖又慵懒的色彩。
中央茶几的水杯边搁一叠加元,似乎是自己随身衣兜中带的……中间还夹着张有些熟悉的粉色便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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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昂的目光从厨房的方向收回,轨迹划过一个半圆,尽览了整个客厅的场景,最后落下来,在正中央宽大茶几上那堆杂物间扫视…
他的反应多少有些僵硬,低头沉默着走了过去,临到桌边,俯下身伸出手来,食指和无名指随意的拨动了一下那几张加元和数枚硬币,又转而掀动中间粉色的便笺,两指左右一张按压打开。
…看到右上角的草莓图案,隽秀笔迹写下的电话号码,他想起了刚到中国的事…微微叹了口气……
绕过茶几,他在沙发的一角疲惫的坐下,转身时抬起的手指不小心在就近的杯子上刮擦了一下……杯子晃动起来,咯楞一响。
琥珀色的金瞳直直的望过去,又斜向一侧桌脚边的暖壶…
神色间透出一点渴望。
“Excuse me……(对不起…)”他转向左边陌生青年的方向,终于开口,低沉的声音有些沙哑,“Can I ……(我能不能……)”他指指茶几上的杯子。
-
“Help yourself~”厨房门后传来满口应答的声音。片刻后只见系着围裙的青年匆匆窜出,从冰箱中取出袋冷冻食品后又兔子般窜了进去。
……
杯中的热水开始腾起阵阵白汽。微烫的感觉从喉头一直延滑到胸腔……
平静暂时回到了客厅。陌生的房间、似相识的青年、未明的晕睡……太多的事堆在大脑中翻腾不休。然而,眼前这片短暂的安宁却象窗外的阳光一样,令最初沸腾的心跳渐渐平和……
电视节目已经转换。倏然,一段清晰的女播报音一字一字进入耳膜:
“——昨夜我市一所教堂发生严重火灾,下面是此事的后续报道——”
电视画面上出现昨夜现场抢拍的镜头:被烈火映得通红的天幕、混乱的人群、咆啸的高压水柱、以及在火光中似曾相识的建筑……
“据了解,目前从废墟发现的遗体显示,受害者多达二十以上,包括妇女和儿童。警方正在进一步确认遇害者身份……有消息指出,他们多是到教堂参加祈祷的普通市民……”
“初步估计,事件发生时安全通道极可能发生了阻塞。令人迷惑的是,灾场发现部分遗体残缺不全,怀疑为建筑的损坏也造成相当伤害……”
女主持人清晰严肃的语句仍在继续。尽管不能全部听明,但那些个别的词汇与夺目惊心的画面已能传达足够的信息……
“……事故原因仍在调查中,有关方面提醒广大市民,节庆期间务必注意烟火爆竹的使用……”
-
“——昨夜我市一所教堂发生严重火灾,下面是此事的后续报道——”
电视画面上出现昨夜现场抢拍的镜头:被烈火映得通红的天幕、混乱的人群、咆啸的高压水柱、以及在火光中似曾相识的建筑……
一时间…屋内和煦的阳光转瞬失了色彩……
…伴随女支持人职业化的平淡讲述,伴随新闻事件的逐渐展开,伴随那半知半解的语言和文字……周遭的空间包括李昂自己都霎时像是陷入了浓稠如蜜浆般的空气中。所有的声音呜咽了……所有的行为凝滞了……电影里常用的那种黑白反转片的特技效果竟仿佛直观的定格了现实…
他缓缓的…缓缓的站了起来……直愣愣的盯着电视屏幕上闪烁的画面…微张的唇表现出他的惊讶,金瞳亦有些愕然的失神……不知觉间,手指松弛开来,手中的杯子跟着滑落下去…慢慢的…慢慢的……砸向地面……
— —— —————————— 哗啦!!!!! —— — —
杯子发出一声听来巨大的脆响,摔得支离破碎!
他吓的一惊,不自禁的哆嗦了一下,回过神来。
金瞳中的目光仓皇的落下去察看…这时电视中回放画面里消防车的警笛突然一响,他的视线复又抬起……
… …… …………教堂尖耸屋顶上箭头形状的风向标…左右两边肃穆安闲的神像和天使浮雕……熏黑的建筑表面还隐隐留着水蚀过的痕迹……巴洛克式的廊柱……天花板上勉强能辨的壁画………… …… …
画面再次抓住了他……
就像是被什么牵动…他吃惊的双目圆睁,一眨不眨的望过去,视线开始闪烁不定,脚下无意识的挪动靠近……
再次绕过茶几……或许是因为神情太过于专注,也或许是因为身体依然有些虚弱,他的脚下没有留神,猛的被桌脚绊了一下,整个人失去平衡的向前一扑!
手臂本能的扶住了电视橱,他单膝跪倒在地…
电视机的屏幕…如此就极具压迫感的凑近了他的面孔……
“据了解,目前从废墟发现的遗体显示,受害者多达二十以上,包括妇女和儿童。警方正在进一步确认遇害者身份……有消息指出,他们多是到教堂参加祈祷的普通市民……”
“初步估计,事件发生时安全通道极可能发生了阻塞。令人迷惑的是,灾场发现部分遗体残缺不全,怀疑为建筑的损坏也造成相当伤害……”
……焦黑的……残缺不全的…大大小小的尸骸!!?即便画面已经尽量拍的含蓄,仍旧放大的展现在他的眼前!!
“………………哈啊!!?”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惊恐的向后仰身,手脚并用的退开,后背咣的一声撞在茶几的边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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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被你看到了呀。”
低微叹息的声音从厨房门方响起。回头,乱发的青年正端着冒热气的大碗走出。他打量了客厅中一眼,苦笑着将碗放到桌子上:“本想待会儿再提的,但电视台可真是积极……顺便说句,那杯子是今天第四件牺牲品。我可怜的家什,唉!”
青年一边感慨一边上前关上电视,再认命地清理掉地上的玻璃渣。他最后将李昂扶到餐桌边坐下,叹息着递过热气腾腾的大碗水饺。“喃,先吃点东西吧。这速冻水饺虽然不够新鲜,但味道还不错……会用筷子吗?我准备了勺~好了好了,看来有很多事需要解释,我们边吃边谈。”
他给自己也倒了一碗汤。然后全身放松地坐在李昂对面,左手支撑下巴,似乎开始思考该怎么说。
勺子轻轻地在自己碗中搅拌,直到对面的李昂多少吃了一点,青年才宽心地露出一丝浅笑。喝了小口汤,他开始低声述说起来:
“那么……从哪里开始讲起呢?你好象不知道另一个人做了什么……我所了解的也只是火灾之后,从昨晚在教堂外发现你时起……”
餐桌上的时光悄然流逝,青年轻快的语调开始阐述过一系列事件。傍晚的教堂大火——凌晨的冲突——“另一人”的行动——暂时的模糊协议——天亮时的再次晕睡……连同曾与“另一人”谈及的Haven's Gate、Order、Fixer等异能组织情况,青年都清晰简要地做了说明。
“……总之,我所能给你的就是这些了。”最后,他终于长长地吐出口气,一口喝掉剩下的热汤,舒畅地往椅背一靠,“唉~今天解释的事比任何一天都多。不过都是事件的后续部分。而前奏应该掌握在你手上,不是吗?”
说话间,那双掩在乱发下的双眸如晨星般,安然地望向李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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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昂沉默着,静静的听完对方全部的讲述……
低垂的额发遮掩了他的面孔…淡淡的阴影下是不甚明朗,复杂而压抑的表情。纵使其中包含了因从对方口中听到三个孩子中间的一个已经被找到并安全的带离教堂而产生的一抹惊喜,也没有起到更好的调节作用……
这些意外的变故,带着隐隐的不安…重重的压在他的心上……
手中捏着的勺子,在面前的碗里无意义的掀动一只饺子…翻过来,覆过去……一大碗饺子,充其量他也只勉强的咽下去几只。饥饿的胃部好像突然失去了欲望,味同嚼蜡……
…直到陌生的青年停下来,靠在椅背上向他提出问题,他才恍若从梦中惊醒般的抬起头来……
他们互相凝视着……
微皱的双眉下,李昂那双阳光映射中本应显得分外透彻的金瞳深处,蒙着一层显而易见的郁色…
“I……(我…)”
许久后,他的嘴唇动了动……低沉的声音却只吐出三个字。
……………………“I don't know…(我不知道…)”……………………
…这并不是一个完全否定的答复。那面孔上若有所思的神情和躲闪不定的视线,清楚表现出这含糊的回应不过透漏了他对前情的不确定性和对已发事件的震惊。
所以之后…他叹了口气,强迫自己稳定了一下情绪,才慢慢的开始填补青年口中要求的前奏…
“三天前…我在加拿大…”他放下勺子,把碗从面前推开,抬起的双手搭在一起,抵住额头,“那些施加者……也就是…你们说的order……他们的传讯人,肖恩把他叫做“毒草”,突然在白天的时候出现在我的店里。”他迎上对方望过来的探询的目光,“是的…肖恩。你们见过了。就是我体内的……另外那个人…”他的目光再次落下去,“往常他们只在夜里跟他取得联系…这次却直接把任务带给了我……”他简要的,描述了一下当时的情况…“……我只想保护他们不受伤害,所以才把他们托付给辛普森带走,为了躲开……可我,可我错了……我把事情搞砸了,弄得一团糟……我们根本不可能躲开他。你知道,他很可能会…我不敢冒这个险。你也看到了……”内心的煎熬让他的双肩耸的更紧,身体压的更低了…思维,跟着跳跃了一下…他叹息的摇头,喃声说,“上帝…他竟然放火烧掉了教堂………教堂里…那里有那么多人……我进门前亲耳听到他们的哀嚎…”
哀嚎…………没错…他又想起了更多…………
“…我后来只能随他一起到中国…”停顿过后,他接着说下去,“然后遇到了他的联系人…”莫名的,关于那位老人,李昂也有意无意的一语带过,没有多说。不知是因为无暇顾及,还是另有什么潜在的他本人也没有想过的原因…“我想应该是他领我到那里去的…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能在白天出现……”
“去教堂…是联系人的指引…”他抬眼看他,“当时我应该想的更多一些…但我,我听到飞机的事…你知道,孩子们和辛普森乘坐的那架飞机…那个“天堂之门”……我真的很担心,我很害怕,是我让他们…如果他们出了什么意外…我…………”说到这里,他依然能体会到当时的紧张感,“我顾不了那么多了……而我接下来只记得,我跟着已经宣告脱离组织的叫做“叶”的女孩一起去那座教堂…”…哀嚎……是的,那些哀嚎……“……我听见里面有很多人在哀叫…不同的…男女老幼的声音。”思维…多少开始有些杂乱…他的眼神,也开始闪烁…“…有人从里面出来,我问他里面发生什么事,他的回答很奇怪…我难免往不好的地方去想……我想辛普森和孩子们是不是在里面!?这里是不是临时收容了飞机上遇难的人??我就那么推开门……我,我……我然后……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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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数的…无数大大小小的手掌从门内伸出来……紧紧的攥住他的身体……慢慢的……慢慢的把他拉进黑暗的门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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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我被他们……”模糊的画面在脑海中闪现,他的回答开始断续起来…“该死!我…我不知道……”手掌张开抱住额头,手指插进发间,他闭上眼睛摇摇头,太阳穴的位置隐隐有些?q痛,“…我想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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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胧间立于眼前的白衣人……举起的手腕…在他的额前…………一滴……一滴翻滚着的…不断放大的红色血液…………从那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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瞬间闪现的画面…到这里突然一黑。
……
“Blood……(一滴血…)”刺痛…头部已经刺痛了起来……手指不禁收紧……
天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真的被搞糊涂了…
……掌心感受着额头上残留的一点潮热……心里想着这段莫名其妙的空白……回忆早上的昏睡…身上被换掉的衣服…那些症状……那些反应……
不……难道……我一定…一定是变化过了!?……可……为什么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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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硕大的黑狼在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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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最后一个画面,一个极短的,瞬间消失,印象却难以磨灭的画面。
“I can't!……I can't remenber!!(我……我不记得了!)”
他叫起来,直接伏在桌上,头疼的像要裂开来了…
不安…………心里涌起强烈的不安…………
“I don't know……I…(我不记得……我……)”
他摇头…最后无力的重复…
……那惊恐的语气,就像是在脆弱,但竭力的要让自己相信什么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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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起黑字为英文,蓝字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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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认真地听着李昂的叙述。他的眉头,只在最初提到某个名字时忽然皱了一下。微妙的光芒闪过眼底,又瞬间隐去。之后默默地一直听到最后。
……
“I don't know……I…”
李昂微弱的语音象虚脱般,渐渐消失在空气中。
很长一段时间,乐少凯都坐在原位说不出话来,疑惑、惊讶、以及更加复杂难解的感情交替在脸上变换。好半天,他才从张大的嘴里吐出口长气来,用力搔起鸟巢一般的头发:“天哪……居然……居然……”
喃喃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下句来。终于,他偏头整理了一下思路,转换为严肃的语气:
“……我总算明白一些了。Blood……那应该就是暗示的契子。”青年一边思考着,手指一边轻轻敲击着桌缘,“我因为职业关系曾经了解过……连我都不敢让它轻易滴在自己头上!若没弄错的话,它会激醒被接触者的深层意识,使其陷入由回忆引发的幻觉。虽然不能控制幻觉内容,效力却相当惊人。”话音异样地顿了顿,“我大概能猜到事情的原委了……”
叹口气,乐少凯神情复杂地看向李昂:“你遇上的应该是天堂之门传道者,来到中国大陆主要是负责吸引信徒。你去之时大概正在进行例行的仪式吧,就象让信徒定期服用精神吗啡一样。”他脸上的神情突然沉下:“以同行的身份来看,他们不过是下等的暗示者而已。却轻易触犯了行内的最大禁忌……哼,那个蠢货大概急于想控制闯入教堂的你,却无意间触及了危险的角落。造成这种结局,也算是该得的报应!”
尖锐的评价象冰锥一样吐出,尽管不是针对李昂,字句间的寒气与不屑却依然凛人。
“……人的心,不能轻易进入。”闭上眼睛,乐少凯缓缓靠到椅背上,象是沉回了自己的世界里。自语中却隐约多了一层回缅的感伤。“在很久以前,母亲……曾经这么说过……但又有多少人能做到呢?…………呵呵,我也没有资格去说别人……
“拥有力量,就会想利用……所谓人心,本就是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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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根本不想拥有这些所谓的……力量…”
青年话尾的余音,低低的向四周弥散开来…许久,起身靠在椅背上,沉浸在对方所给出结论的思索中,面上满是困惑表情的李昂,才微微抬起头来,出神的轻声接了一句……
“如果这力量没有可利用的价值…我可以跟父亲平静的生活下去。……也许,母亲也可以…”他的神情黯然的一沉,接着淡淡的露出一丝苦笑,“不…那样我就不会存在了……”他摇摇头,“不存在也好…什么都不会发生……”
这些话听上去与其说是在跟青年交流,倒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前后没有什么逻辑关系,或许他只是一时间在那样的氛围下面,不自禁的与对方的情绪达成了同步……
但这充满回忆语调的过场…也不过是短暂的一瞬……
他迅速的抛开了那些往事…就像他经常做的那样,默默的把它们收拾起来,反转之后掩藏进心底深处。
片刻,他正色,琥珀色的金瞳一抬。
“……你说他们急于控制我…那么至少,他们开始的时候做到了,是不是?……这就是为什么我记不起进入教堂以后的事……”
———— —— — 刷 — —— ————
啊……又看到了……模糊的,巨大的,黑色野兽的影子……!!
李昂慌忙的甩甩头,闭上眼睛又张开。
眉头稍稍一拧,他顿了顿,不得不把自己的猜测和担心摊开来…
他接着说下去。
“他们是不是……也能通过控制幻觉…控制我的……”他的声音隐隐有点发抖,“控制我的……另外一种形态……”
———— —— — 刷 — —— ————
黑色的野兽…腾跃间大声的咆哮……!!
他猛的侧甩过头望向地面,伴随转瞬间的刺痛,头脑中只觉得嗡嗡作响……他再次努力躲开那画面。
“他们要“它”来做什么……你说“无意间触及了危险的角落”…是什么意思?…是说这是个意外吗?他们意外的让我…”
……他开始有些害怕了……
“一把火…这么多人……这还是第一次。我…是说肖恩……有些不对劲……你知道,如果没有相应的价值做交换,他不会去做无谓的事情……”
“………………教堂里…究竟出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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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你忘掉了接受血滴后的记忆……”乐少凯略一沉吟,“……也许我可以让你回想起来,如果你信任我的话。”
说话间,他右手平稳地伸出,修长的指尖在触及李昂额角前停止——
“教堂里发生了什么事,亲身经历的你应该是有答案的。”青年脸上的笑容已经不见,双眸象夜幕一样深沉,“……但这之前我要先问一句:你,想要回忆起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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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的手指径直的向自己伸触过来,李昂不禁一怔,本能的向后退缩了一下。
“你……”
是了…他也是异能者…他之前不是说过了吗,互相协助的组织…白鸽。这……是一个协助……不是威胁,没有什么可怕的……
……但他心里再清楚不过,他怕的不是这个……
… …… …………如果躲避和面对的结果都是不安,就姑且勇敢些吧………… …… …
一瞬间…他想起了父亲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那是个夏季的傍晚,天色因了雨云的遮蔽早早的暗淡下来,声声炸雷低低的落在窗边,震得窗棱都仿佛在微微颤抖…那年他7岁,刚刚经历了初次变化之后的两个星期…当时他在阁楼里翻找自己最喜欢的那本叫做《黑猫尼诺》的画册,雷声响起,他吓坏了,跌跌撞撞的跑去客厅找父亲……他还记得自己躲在门外偷偷望过去,看见父亲站在窗边,闪电的光芒将他阴影中愁苦的面孔映照的通亮。他跑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腰,想用自己小小的怀抱去安慰他……而他只是温和的笑笑,转过身来将手掌搭上他的肩膀,喃喃自语般说出了那样的一句话,接着……短暂的停顿过后,就把他的身世全部都告诉了他……
……回忆……渐渐的远去。李昂收回目光,望向眼前青年修长手指的金瞳中,多了那么一丝坚定……
如果教堂里真的发生了什么事…如果我……那我也必须知情。我要知道他们控制了我,或者说“它”之后,做了些什么?如果……或许不会太糟……或许还能够弥补……或许并没有怎样……我不能逃避我的不安,那些画面…会在以后的岁月里时刻纠缠着我……就像…就像此生纠缠父亲的那些心结一样……
……我必须知情……无论是怎样的…怎样的结果,我都要面对……
他的视线向一侧移动,凝视进青年夜幕般深邃的眼睛里。
没有什么言语,他用神情默许,缓缓的垂下眼帘。
青年的手指…微微一动。
“等等……”他突然又出声,再次抬眼…却梗塞了片刻,“如果我…真的做了什么…”嘴唇动了半天,他终于狠狠心说出自己的恐惧…“……做了什么可怕的事…………”他看着他,眼神里竟是凡尘弱者的悲哀…“…别瞒着我…让我看清楚…”
眼神……落了下去……
“你不明白…”他喃声说,“我的身体里…住着恶魔…和野兽……我亲口,许下承诺…答应父亲小时候那次之后今生不会再触犯禁忌。……可不论是出于迫不得已…还是已经品尝了代价…我终究食言了。一而再……再而三……”
他低头,略微有些紧张的慢慢闭上眼睛……
“……至少,我该负起责任………………”
-
青年静伫片刻,浅浅一笑,指尖轻轻按上了李昂的额头。他眼中的夜幕倏然扩散开来,似墨汁溶入池水一般,沁入人心……一圈圈向四周漾去,至到笼罩了整个视界——
……
宛若滑翔于夜空之中,意识在无星的黑暗中盘旋下降。身体失去了重力,飘飘浮浮,头顶上似传来翅膀拍动的声音。在那轻微的声音引导下,向深处一点微弱的光芒沉去……
……
……是教堂。
暗幕的一角轻启,彩绘玻璃窗透入黄昏的阳光。你站在光线之外,只看见大厅内聚集着男女老少,带着信徒受命时的狂热,簇拥着一个黑发的高挑的……自己……
似熟悉又陌生的场景……一个白衣人站在“自已”跟前,血滴从他手中滴下……
光线突然一暗,景物开始象电影画面般疯狂地扭曲变化:父亲的幻象……暴雨中的墓碑……高墙下的黑影幢幢…………纷至沓来的幻觉碎片与教堂固定的景物重叠交替,唯有白衣人嘴角扬起了成功的阴笑——
景物骤暗,又恢复明亮。所有的幻象定格在黑影试图淹没自己的一瞬间!而教堂中的众人正在白衣人指示下围聚向中央的李昂。倏然——
“吼嗷—————— ———— ——嗷嗷嗷嗷!!!!!!!”
人堆中传出不似人声的嗥叫!大声的嗥叫!!
硕大的黑狼现身于教堂大厅,疯狂扑向围前的众人!第一声惨叫开始在人群中传出,赤红色的血腥在惊恐中迸发!
白衣人惊恐地连连后退:“怎么回事?……你、你究竟是————呃……呃啊啊啊啊!!!”
随着一声凄冽的惨叫,白衣人痛苦地抱住自己脑袋。精神力的反噬使他如遭雷掣,浑身突然僵硬。
黑狼咆哮,如发狂般扑向四击人群。教堂中顿时一团混乱,不知原委的信徒们在奔逃中拼命地呼唤着白衣人,但对方却已完全失神僵立原地。转眼间,教堂中已经变成一变血海,其中一个老妇脸色惨白地拼命朝大门逃去,却被狂乱的黑狼在下一瞬间咬断了后颈。巨大的冲撞力甚至撞开了大门!
血红的黄昏阳光洒入。门外,一男一女两个呆立的身影——
一脸“苦”像的男子……以及带路来的小叶?
幻象依然肆虐……入目只是金色与银色的光晕……黑狼左右环视,前后脚有些踌躇不安地推踩地面,然后,挟着暴发的怒气扑向二人!
倏然,在黑狼背后投下的暗影中——一只手……一只手伸出抓住了黑狼后肢!
———画面骤暗———— ——
—— —…
…… …
黑暗……安祥的黑暗……
……象是谁刻意留出的场所,隔绝了方才噩梦般的世界。莫名的安祥静静流淌,环绕着颤抖的灵魂。黑暗中什么也没有……却又包容一切的虚无…………
“…………醒……”
“喂,醒醒………………”
眼睑微微张开一条线,恍惚映入的是乐少凯那表情复杂的脸庞。熟悉的语调再度掀开了现实空间:“怎么会……再不醒来,我得后悔得去跳楼了——”
-
伏在桌上的李昂,面孔朝向一侧,慢慢睁开的眼睛,正望到半蹲在自己身边桌旁的青年……青年的手还搭在他的肩膀上,保持着唤醒前摇晃推动的姿势…
他怔怔的…怔怔的望着他…………那是一双默然而全无神采的金瞳……
……一瞬……
金瞳倏然一峥!
身体触电般的颤抖了一下!
“Don't……(别…)”
他猛然坐起来,向反方向惊恐的一缩,突然甩开了肩上青年手掌的触碰…
……………………
许久…两人沉默着,恍若凝滞住的时光在两者间的空隙中费力的游走…
……………………
终于…李昂的视线躲闪开来,低下头,略显沙哑的声音呢喃着低低的再次开口…
“……Sorry,I……(对不起…我……)”
金瞳重重的一垂…
短暂的片刻间,还能勉强从那目光中分辨出恐惧…震惊…痛苦…悲哀…种种情愫交杂在一处的混乱神色………渐渐的,却都看不到了……
他看上去如此的宁静…仿佛固化成了一尊没有生命的冰冷石像……
他的眼睛不知道在望着哪里…金瞳中闪烁不定的视线就像在茫然的刺探虚无……
那状态…叫人非常的担心…………
完全…是一份沸腾至顶点的绝望,跨越了危险的边缘,剩下一副尽失五感的躯壳…
———— —— — …他被击溃了… — —— ————
………………
…………
……
随着恍惚站起的身体,椅子向后挪动,发出摩擦地板的呀吱声…
李昂侧身缓步前行,与青年擦身而过…
身体有些丧失重心的晃了晃,抬起的手臂抵上隔断餐厅与客厅的墙壁,肩膀就势倚靠在门框上…
他粗粗的叹气,仿佛这才想起了呼吸…
……自此,他没有再说一句话……
…………
半晌……他抬眼看向客厅左侧自己之前呆过的那个小房间…
撑起身子,脚下移动起来…
那背影…伤感到让人情不自禁想要上前拥住他分担他的痛苦……那死死的…硬生生的压抑住的痛苦……维持着最后一丝尚未崩碎的坚强……
那背影……就这样消失在门内……
关上的房门咔嗒一声轻响,紧接着是从内里反锁住的声音…………
-
卧室里安静无声。从玻璃窗缝隙透入的微风轻轻摇曳着纱帘。吊扇依然未关,床头散落的被单、书本……书桌上摆放的杂志、相框……一切沉默如昔。
……
嗒、嗒。
背后的门扉传来两声敲击。青年熟悉的语调在门后响起:“喂……你还好吧?”声音有些迟疑,夹杂着隐约的关心。“那个……我其实之前猜到了些,但没完全料到是……那样的。如果知道的话就不会……呐,我说,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也不必把自己关起来吧?”
-
紧紧锁闭的屋内,李昂反身仰靠在门上,抬起头来,闭上眼睛……
……嗒嗒……
叩击门扇的手指…也只敲开那双金瞳茫然的一线…
……
“……Go away……(走开……)”
过了许久…门外的青年才得到他低沉至几不可闻的回应…
“Fin ……I'm fine……(没事…我很好……)”接着他喃喃的说,声音平静的没有任何波澜…
……可他每多说一句,都仿佛拼尽了全力……
“ I feel like being alone ……please…just go away ……(让我一个人呆会儿……求你……走吧……)”
-
门扉后沉默了一会儿。声音再度响起:
“……喂,如果被刀子砍伤了,你会恨刀子还是恨握刀的人?”乐少凯顿了顿,斟酌了下字句,“我是不太清楚你的过去啦……但在教堂的时候,你也相当于是被操纵的吧?虽然操纵你的家伙失控了……”
门后传来一声苦笑:“唉,真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怎么了,明明是休假,却好象又在上班一样……”
-
“……那不是可以用来原谅自己的理由…………”
…李昂最后说出这样一句话,听得出来字里行间压墜着沉重的负罪感…接着是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他沉默,兀自离开了那扇门…很长一段时间里,屋内重新划入一片死寂……
………………
…………
……
床尾和书橱之间的狭小过道,斜射的阳光切割了其中的一半,给另外一半留下一个黯淡的角落…
……李昂紧紧贴着那个角落滑坐下去,抱肘促膝,蜷缩起身体……
……那双琥珀色的金瞳木然的凝视着地面出神……
………………
…………
……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在逃避什么……他不是想要逃避,他只是想把自己藏起来……藏在一个没有人知道的角落……远离那些他竭力维护的…想要保留的…不愿意伤害和破坏掉的人和物……
……走开…别靠近……别碰我……让我一个人……
……就这么躲在那里…就像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
……从来没有离开过…亚里希克街角的“极昼”…有着半弧状弦窗的窄小的阁楼……
……………… ……… …
… ……… ……………… “果然在这里…该死的,我找了你好久!” ……
四野的景物涟漪般荡漾开来,穿越了时空…………积着灰尘的窗台…破旧的木椅…包着锡边有些泛黄的皮箱和高高低低摞在一起的纸箱…7岁的男孩被淹没在这些杂物里面……父亲有些恼火的声音远远的从阁楼拉门处传了过来…
…那初次意外的狼化…整整一个星期高烧不退,差点要了他的命…每天朦胧中醒来,总能感受到额上粗糙掌心的温暖,看到父亲坐在床边看护自己,神情复杂又担心……他总想伸手抚平他眉间的皱纹…身体却无力的被锁在床上,很叫人泄气…他只能勉强的移动视线,而不经意间望到父亲缠着纱布的手臂又让他心里一颤,不自禁的恐惧…不自禁的退缩…
……一周后的这个早上父亲发现他没在床上,里里外外发疯一样的找他……
“躲在那里干什么?出来!”
……父亲向他伸手,他却不肯去接,反而向后缩的更紧……
“别过来…”他迟疑的抬眼,望着父亲的手臂…纱布拆掉了…伤口愈合了…却留下了数道触目惊心的伤痕…
“……我不是故意的……”
……
“……我不是故意的……”
喃喃的…交错的时空中,不同时期的同一个人带着同样但程度不同的负疚重复着同一句话……
……
“……”父亲站在那里有些愣神…他看着他,沉默了一会…接着,用轻松的语气说,“别傻了……”他把胳膊背过去,藏在身后,走过来坐在他身边,把他小小的身躯揽进自己怀里,一只手还去试探他的额头是否依然在发热…
“爸…这是怎么回事……我是不是生了什么怪病……”他无法排斥这种温柔…任自己哭起来,把头埋在父亲胸前,细小的手指攥住父亲的衬衣……父亲的气息让他感到一丝安慰……
许久…他才听到父亲叹了口气……
“那不是你的错…是我……”带着伤痕的手臂揽紧他,“这是个诅咒…是我带来的……不应该是你……”
“不……是我不好……”听到父亲这样说,他急急的抬头……
……
“………是我不好……”
……另一个时空中,李昂低沉的声音牵动深深低下去的头颅,深深埋进环抱的双臂间……
……
“听着,孩子……”父亲正过他的身子,望向他的严肃神情让他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也许你不能理解我的意思…等我准备好…我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他正色道,“现在我只要你答应我…答应我就好……答应我以后控制好你自己,不要再做同样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就当它不存在……我也…我也不会再乱发脾气…我保证……求你不要……你答应我…”他把他抱得那么紧…好像稍一放松,他就会融化不见一样,“…我不想失去你……”
“……我保证。”7岁的孩子懵懂的点点头…他确实不能理解他的意思…但他很认真的答应了他……
……
“……我保证…”…李昂的身体在悲怆中颤抖了一下…“…我保证…然后我食言了……”潮湿的雾气渐渐盈满了金色的眼睛,“…你是对的…看看我做了什么……”
“……我也不想失去你……现在你也失去我了…………我也丢了自己……”
……
…… ………… ………………时光流逝,许多年以后的那一个雨天…已经长大的李昂再一次躲在阁楼上,让那些已经掩不住自己身影的杂物再次淹没自己……
那一天…他和镇上的人们一起…送走了父亲……
因为不放心看上去失魂落魄的他一个人独处,住在伯恩街的柏德里小姐折回了“极昼”……她堂前堂后的大声呼喊他的名字,几乎找遍了每一个地方…
…这次他做到了…他消失的像从不存在一样…
…阁楼的木门寂静无声…这次…父亲也不会来寻找他了……
……
“…我该怎么办…………”啜泣…从无声的颤抖变成断续的吸气呼气…
“怎么会变成这样……”
“That's not true……(那不是真的……)”
……泪水终于挣扎着跌落了下来…摔碎在地面上……
……那些沉浸在温哥华小镇阳光中的过往,这个瞬间尽数成为了吹散在风中的金色尘埃…高高扬起…逐渐飘去……离这角落中的人影越来越遥远…最后褪进虚空…化作无形……
…………………他再也回不去了………………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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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多长时间呢?……意识涣散的李昂几乎没有注意。但门外确实沉默了很久。
终于,一道轻微的叹气声隔着门扉传来。乐少凯没有推门,站在外面说道:“……我明白了,你就在里面好好休息一会儿吧…………”
“——那么,这之前,可以先帮我递本书出来吗?就在你屋子里的书架上,我就不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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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很安静…很安静……青年同样安静的,站在门口,耐心的等待着……
时间…在墙面上挂钟秒针的咔嗒声中悄悄的溜走……
……这对李昂究竟有多难,于他来说,相信不难体会到……
很久…真的很久……房间内始终没有一点声音,沉默的叫人不安起来……
……………………
……………………………………
…………………………………………………………………… ……… … “咔嗒…” ……
终于…在几乎要放弃等待的那刻,反锁着的房门发出一声轻响…
向内…房门张开了一条缝隙…
李昂站在门口,视线仿佛无意识的落在两人之间的空地上,垂下的额发遮挡了没有表情的面孔…
“…书架上有很多书…”他迟疑之后低低的开口,“……我不知道你要哪一本………………抱歉…进来吧…”
…话音落下,他向后退了一步,让开房门的位置,折转身又走了回去…
…这次他在床边坐了下来,俯下身,两臂搭上膝头,十指交叉,目光沉下去,不再说什么……
状态…依然非常的低落…不过至少看上去,他的情绪要平静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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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角微扬,乐少凯轻快地迈步走进,到书架前翻找起来,一边随口念叨着:
“这边……不是,这本?……不对,旁边这本?呃呃,也不是……”
翻过的杂志被随手塞到了书架的其它层,结果一堆胡乱放置的书掉落到地上,而乐少凯也懒得去捡。说起来,这房间好象向来都挺零乱的。
落地的书藉大多是英文版,花花绿绿的杂志间,几个熟悉的标题映入眼帘——
《Introduction To Psychology》(心理学导论)、《Models of Psychopathology》(精神病理学模型)、《Core Concepts in Therapy》(治疗核心概念)……
“到哪里去了……我记得应该是这里……对了!”
乐少凯一弹响指,径直走到床边弯下腰,在床尾的一叠书中翻找起来。李昂隐约记得,它们在之前醒来时曾被放在床尾垫高双腿。其中居然大部份名字是“火影忍者”,还有一些奇怪少女风格的漫画。
“啊哈,找到了~”吹声口哨,乐少凯抽出一本全彩的中文书来,“《新中外菜肴调味宝典》,这才是解决郁卒的真正良方嘛~”
伴着轻快的笑声,青年带着书离开了小卧室。将残留着笑意的空间留给李昂一人独处——
-
青年在屋里转悠着,像一阵旋风般敲醒了每一个角落每一颗黯然飘落的尘土……被他这么一折腾,室内原有的压抑郁色也悄然间打破了。
李昂抬起头来,金瞳向着青年刚刚消失不见的门口望了一眼。
接着那视线轻轻一垂,一丝带着意会跟感激的浅浅苦笑在他的唇边微微扬起。
沉默了片刻,他侧过头去,伸手拿过身边床上被青年一阵乱翻搞得七零八落的书中的一本,随便翻了两下。
…图画配着中文的对话框,他看不懂内容。论风格应该是日式的漫画吧…他也有不少这样的书,只不过欧美漫画大多是彩色印刷,单本的页数也比较薄……
他站起身,缓缓的…长长的…叹了口气,然后安静的动手把床上的书聚拢起来摞在一起,搬回书架的位置摆好。
脚边不经意的踩到了被青年碰落到地上的那些书的封面……视线下移,他看了看,弯腰拾了起来…
……《Introduction To Psychology》(心理学导论)……《Models of Psychopathology》(精神病理学模型)……《Core Concepts in Therapy》(治疗核心概念)……他到底是做什么的…………他回想起之前放在床头桌子上的医用瓷盘和空药瓶…………医师?……心理医生?
…几分钟之后,床面和地面上都清空了,书架上参差不齐的书籍也被细心的重新排好(如果他认识更多的汉字,估计连类别也能一并分配整齐)…
…他下意识的做着整理的工作,一如在整理自己凌乱的内心世界……
末了…他垂下手来,后退几步,左右扫掠,检视了自己的劳动成果。
金瞳中稍稍浮过的神采,在无事可做后,又落了下去…
他低头,再次轻叹。
……
沉默…这回没有持续更多的时间……随着停顿后折转向门口移动的脚步,心中对此后的打算也逐渐的成形了……
……我该去自首,还给那些枉逝的亡灵以公正,来告慰他们的家人……即便是被人操控,却是我的异能造成的后果…我有不能推卸的责任。只是……只是原谅我现在……现在还不是时候…………我有必须去完成的事情…请原谅我,请等到我把事情做完…………我保证……
……………………
…………
……
× × ×
“【中文】………………凯…”
…侧靠在门边的李昂望向客厅,低沉的声音叫了青年的名字…
“……是这样称呼你吧?”他学习对方此前提到自己名字时的发音,音节居然相差不大,“【中文】乐…少凯…”
-
青年的声音从另一间大卧室方向响起:“马上来~稍等——”
以李昂的听力,隐约可听到压低的断断续续的声音,似乎正在打电话。“……对,就照我的安排去办……那么就静等吧…………放心,现在……我们只需安静地等待就行了……就这样……”
通话中断,乐少凯带着惯有的戏谑笑意走进客厅:“——嗨,什么事?”
-
李昂看了一眼凯刚刚离开的大卧室,视线又掠回来落在对方身上。
他顿了顿,凝神想了想,最后还是轻抬眼帘,开口说道:
“我想见见孩子……约翰-斯坦利……”
-
乐少凯眼神中有光芒一闪,然后右手撑起下巴低笑起来。
没有犹郁地,他回答:“确定那位小朋友的安全吗?没有问题~如果是你的话,我可以带你去见他。不过……”他话锋一转,“——你确定我带的只是你,而没包括你体内的另一位同居者?”
-
乐少凯这话一出口,李昂的神色间反倒明显的犹豫了一下…
他望向一侧,略一沉吟。
“……我确定…”金瞳复又抬起,很认真的直视过去,“只要满足两个条件…”他加了叮嘱,“…去的时候蒙上我的眼睛…”目光向窗外的天空看了看,“…赶在日落之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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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少凯摸着下巴,歪头想了想:“……唔,你说了个好主意。不过……”
他吐吐舌头,“考虑考虑现实、现实~!这是中国不是拉斯维加斯。虽然本城也算个旅游城市,但你知道外国人在这里有多显眼吗?而且还是位被蒙着眼睛走路的外国人……这可不是黑帮电影。我们‘白鸽’都在市井中过着普通人的生活,若是让街头巷尾看到一点……呃、有趣的事,就有得乐了~”
乐少凯走到茶几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冲李昂眨眨眼:“白鸽内部虽然没有上下级之分,但我好歹也顶着个‘联络人’之名,得为自己那伙兄弟们多考虑,对不?受我委托而照看小朋友的人,都已为我承担了很大的风险,我不能轻易给他们再加意外因素了……”
-
李昂听言,低头沉默了一下。
“…你说的对…”片刻后,他轻叹一声,不得不认同乐少凯的话而放弃掉自己的想法,“…是我太心急,没有考虑太多。……谢谢你……你们,嗯…白鸽……谢谢你们为我,还有约翰做的一切…”
“我不想给你们增添麻烦……其实,你们不必扯进来的…我可以带他离开,就像我们从没见过…你们就不用承担这些额外的风险了…”
-
乐少凯的笑脸后似乎多了些特别的情绪。他又开始摸下巴:“哎……咳,你也不用谢啦。这种事……”
大卧室里传来轻微的电子提示音,但客厅里的两人都敏锐地听到了。对话暂时中止,乐少凯朝李昂耸肩笑笑,端着水杯轻快地走进了卧室。从推开的门扉,李昂才注意到,原来里面的电脑不知何时已经开启,耳机话筒正搁在桌上。看来之前并不是打电话,而是网络的语音通讯。
“……嗯、用文字。收到了……”
戴上耳机,乐少凯的背影正挡住电脑屏幕。简洁的几个中文词之后,随即是一时的安静……
———咣当!!
骤然,青年手中的玻璃杯滑落到地面摔个粉碎!而他却似浑然没有意识到。整个身子若遭雷殛,完全僵硬在了电脑屏幕前——
惯常的冷静与轻松突然间消失得一干二净!穿过门扉,李昂看到他的整个身子都开始在颤抖,甚至连声音都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动摇!
“怎、怎么会…………XI——!!??”
-
……气氛不太对……
等在门外的李昂歪头看看……咣当!摔碎的玻璃杯发出一声刺耳的脆响,他的眉头一皱。
“What's going out!??(出什么事了!?)”
情急之下他快步上前,迈进卧室,走到乐少凯的身侧站住,金瞳关切的看看他,跟着也望向电脑屏幕…
-
屏幕上,陌生的对话界面正中显示着两行汉字——两条消息——然而,就在李昂进一步思考整理之前,屏幕倏然一黑。
电脑关机。而机械地操作着这一切的乐少凯脸色苍白得吓人。那是一种被噩耗所震撼、惊惶、甚至近崩溃的神情。那么短短时间内他几乎是整一个没有神智的机械,瞳孔涣散,完全没有看向旁边的李昂。
死一般的静寂——
茫然失神般,乐少凯缓缓抽身离开书桌前,走到组合衣前打开橱门……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再看向李昂……
至到这时,李昂大脑才终于得到了整理的时间。电脑已经无声地关闭了,然而关闭前的情景还隐约残留在眼前。尽管并不熟悉那些方块字,但视网膜依然忠实地记录下了当时的画面……
……是的……那是两条消息————
·已通知毒草,今晚抵达。
·飞往香港班机失事,与眼睛失去联络。
-
“【中文】………………凯……”
…视线跟随对方身影的移动游走…李昂刻意的停顿了一下,才轻声唤他。
…他的面孔上带着混合了困惑不解和担忧的复杂表情…
“…到底出什么事了?你这样子我有点害怕……”他的心里莫名升腾起一种不祥的预感…“…那上面写些什么?【中文】……凯!”他提高了音量,大声喊了他的名字。
-
乐少凯的手停滞了一下,又继续在橱内翻找起来。这一幕竟有些相似于不久前李昂做过的事——整理着一本本书籍,如同整理着错综复杂的思绪……
然而,并没有多长时间,乐少凯已翻出衣物,换上了一身外出的行装。他修长的手指一枚一枚地扣好衣扣,原本尚在颤抖的指尖逐渐平稳,至到系上最后一枚扣子。之后他利索地套上深色高领风衣、条纹围巾,原本蓬乱的头发也迅捷地梳理完毕。
回过身,呈现在李昂眼前的男子已与之前迥然不同。嘻哈轻佻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冷冽凌人的眼神。黑色的长风衣下隐带着肃穆之气。他望了李昂一眼,这一眼中似乎隐藏着与之前不同的复杂气氛。
“……我有些事要出去办。你随意。”
终于,乐少凯没有多说,留下一句后径直走出房间。少倾,李昂听见客厅大门传来“啪嚓”的关门声——
-
“Wait…………(等……)”
李昂转身抬手,有些迷茫的跟随了两步…然而客厅的大门就在他眼前关上了,乐少凯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What…(怎……)”
疑惑哽塞在胸口…他盯着那扇紧闭的大门,急切而诧异的凝眉……一时间…他只有呆立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莫名的…他有种奇怪的感觉……
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或者是,正在发生……
情况复杂起来了……而且,对方在这个时候突然改变的态度…那面孔上霎那间苍白的神色…什么也不说就匆匆离去……………他的思维难免跟着纷乱起来,难免胡乱的去猜想…………
……约翰他们出了什么事吗??……还是,帮忙照顾孩子的…凯的朋友那边有什么变故??…………或者…天堂之门…呃…FIXER…还是ORDER……发现了自己的行踪,因而给白鸽带来了严重的麻烦??………传递者派遣了另外的执行人参与追杀??……………到底………………
不…不对…………凯那神色…………就好象是获知了什么突然间降临的噩耗一般的表情…………不,上帝…………难道事情要糟糕的多…………不…求你,别再出什么事了………
…手掌下意识的搭上自己的额头,李昂无声的揽了揽额发来掩饰内心的不安,挪动仓皇无措的脚步踱进客厅…
暂时有些乱了方寸……他在沙发的一角坐下来,低下头闭上眼睛深呼吸,强迫自己稳定下心神……………… …… …
………短短的沉默…………他思索着……………
……………………………………缓缓的,仿佛想到了什么,金瞳再次睁开…
……那些信息…………
…电脑屏幕关闭前显示的文字重新在脑海中生硬的回顾出来…
……“草”………………“今”…“晚”…………“飞”………………“机”……“事”………………飞机?……不对吧,这两个字中间至少隔了3,4个字…………是一个意思吗?…………呃……………………
…不行…………他能认出的汉字实在有限…………见鬼…这太折磨人了……
……
等等…
“Maybe I can……(或许我能……)”
他想了想,目光在周围搜索起来。
茶几下面放置杂物的托架上,他幸运的找到一只水笔……接着焦急的视线掠过桌面,他伸手取过自己那堆加元里面插着的粉色便笺摊开,在背面迅速的记录着刚才瞬间的印象……
…………已…………知毒……草,今晚…………达…………
飞………………班机矢事………………,与目……目月……矢去……
完全是在画图……他歪歪扭扭的把自己不认识但大致记下的那些文字的模样画在纸上,跟自己认识的文字摆在一起……很遗憾,有一些太过于复杂的部分已经开始模糊起来了,他实在画不出,便暂时用“圈”代替……还有,他至少还认得标点,这样就能把句子断开来。
片刻后,他得到了纸上的图形—————— —
·已O知毒草,今晚O达。
·飞OOO班机矢事,与目O目月O矢去OO。
—————————————————————
PS:“失”字李写错了,没有出头,变成了“矢”,“眼睛”两个字的右边部首他描不下来,大致只留下了目字旁和“睛”的右下边部分……
他拿在手上看了看…舒了口气。
真希望自己能做的更好……可他已经尽力了……
……
接下来该怎么办……
……
不能就这么坐着……他得弄明白……可是,怎么做?……找个人来问问看?……不…怎么交流呢?……
……
……他沉吟着…沉吟着…………微皱的眉间…默默的一动……
……他想到一个人……
……面包店里那个神秘的老人……那个肖恩的联络人……
……金瞳随后抬起,他望向墙面上的挂钟……
…………… …… … 3点十分 … …… ……………
……目光顺着划过的弧线落在客厅大门上,他下定决心站起身……
……
………………………………………也好…有些事情也需要一并问他…………
……………………
…………
…
× × ×
……下午的这个时候,外面的街道上没有多少人,四周都是高高低低的居民楼(老式的城区缺乏统一的规划),站在街上的李昂感到有些辨不清方向……
……他有点后悔这么贸然的走出来,只得站在那里茫然四顾…
……尽管穿了一件暖灰色的厚实外套(不知道是谁随手搭在沙发靠背上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乐少凯的,他迫不得已的不请自取了…不过他有礼貌的在茶几上留下了字条[纸是在凯卧室的桌子上拿的],写着“借用了你的外套,我出去一下,会再跟你联系”之类云云。),迎面吹来的风依然有些微凉……
前面的街角似乎有家杂货商店,他眯起眼睛看看,走过去…
“Excuse me……呃……”他为难的开口,想了想,斟酌了下字句,“【中文】请问…………”
柜台后面是一个看上去很平常的中年女人,正在编制一副花花绿绿的手套打发时间,听见声音抬起头来,看到站在自己面前高个子的外国人,不禁紧张的愣了一下。
李昂也一时有些语塞…
……是啊,问什么呢?……他连老人的面包店在什么位置都不知道……这要从哪里问起啊……更何况他的中文……
正在费神的冥思苦想间…突然一个瞬时闪现的画面出现在脑中。
……V字形的广场…深褐色枝干的古老槐树……陈旧的砖瓦……曲折的深巷……巷口雕刻着纹饰的牌坊……上面写着三个字……
“【中文】剪……子……”他喃声说…可是最后一个字不认识…
他向店主做着手势,比划了半天讨来一只笔,在掌心写下那个“巷”字……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记下了这个字,反正觉得不是第一次看见了……
“【中文】这里……怎么……去…………”他再次询问道。
-
妇女小心地瞅了瞅李昂掌中歪歪斜斜的字,总算搞清了外国人的意思。她恍然地说:“剪子巷嘛,在老城根那一带,几年前就听说要拆,后来又做为城里的民俗区保留下来了……远着呐!”
她止住唠叨,热心地比划了起来,但俚俗的词汇加上一大堆方位名词李昂根本听不明白。最后她干脆收回手:“唉,外国人要去游玩,打的就好了嘛!或者坐公交车——从前面的站乘37路,到公园口下,再转16路就到了!”她在柜台上划出了公交车号的阿拉伯数字,末了不忘补一句,“记着是公园口转车!”
-
“【中文】公…园口……”
李昂鹦鹉学舌的跟着念道,一边敏锐的揣摩着中年妇人的表情神态动作———对方伸手指着前面的路口并且向右边招呼,又比划出一个长方的图形,还生动的双手绕动来表演开车的司机,最后在柜台上画了几个数字,强调了一个名词———他理解出她要他在前面的路口右转,坐…巴士…去……“公园口”应该是个地名吧……然后换车?
“Thirty-seven……”为了确认自己没有弄错,他把妇人画给自己的数字重复画给她看,也向路口指指,“and…【中文】公园口…sixteen?”
-
“对对,公园口!”对于李昂的确认,妇女除了这三字外一概听不懂,反正估量着应该没问题,一个劲儿地点头。
“或者直接打的,随你~”
-
看到对方点头认同,李昂再看看路口的方向,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Thanks…”他向中年妇人颔首微笑,表示自己的谢意,转身欲走,复又站住…
…他想起什么,右手略显尴尬的探进口袋里摸索…片刻,金瞳中的视线低下去望向摊开的掌心里静静躺着的一叠加元的散钞和几个硬币……
…他不晓得中国的消费情况是什么样的…坐巴士的话…需要多少钱呢?……对了,或者可以叫一辆taxi…呃…这路程有多远?……这些钱够吗?……加元能不能通用呢(人家会收加元吗…)……嗯…记得加元和中国的货币兑换比率是6元吧?……
他再次回转身…有些为难的向妇人求助…因为觉得给对方增添了麻烦,他的面孔上带着真诚的歉意…
“Sorry……a……may I……(抱歉……呃……我能不能…)”他把手中的加元连同硬币一起放在柜台上,不好意思的指指妇人的收银台,希望对方能理解他想要兑换一些零钱的意思…
-
妇女瞪大眼,看着摆在面前的花花绿绿的外国币,怔了怔才以为外国人想买东西。她急忙摆手:“不不,我……我认不得你这些,我这里只收人民币。去换成人民币才成,斜对面就有银行……银行!那边,换钱的。”
她从柜台后伸出身子,指向右手方的街道。
-
……她的意思是…她不认识?…
看到面前的妇人一个劲的摆手,李昂心下有些犯难,这时又但见妇人伸手向他身后的一个方向示意…
“【中文】银…行…………”他跟着她的口型念出来,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回头看…
中 国 建 设 银 行
…… CHINA CONSTRUCTION BANK ……
斜对面的楼体干净的白色招牌上,醒目的黑体中文下面是一行英文…他明白过来,回身收拢柜台上的钱,再次向妇人道谢,随后快步走了过去。
× × ×
… ……… ………………
“一共是236元7角…您拿好。”银行的玻璃窗四方形的小窗口递出数张有零有整的人民币,大约二十五、六岁的年轻女职员有些好奇的盯着李昂看,并对他露出微笑,“Thank you so much for coming.”她的英文相对还是很标准的(虽然跟李昂限制在常用的日常用语上差不多[她的话自然是商务用语…])…听说他要去坐巴士,她还热心的为他换开了十张一元的零钱。
“Thank you…”接过钱来揣进口袋,李昂对她报以相同的笑容…总能得到陌生的中国人友好的帮助,让感谢的话成为挂在他嘴边最多时的词汇。
……………… ……… …
× × ×
……街口拐角的站台前三三两两的站着一些人,高个子金眼睛的外国人当然引来不少人侧目…李昂觉得有些不自在,尽量往后站站,靠在站牌的一边…下意识的抬起眼帘,他看到了站牌上红色的阿拉伯数字“37”。
…等了不多时,远远的……顶着相同数字的浅蓝色公交车开了过来…
…他跟着人流迈进车门,注意到前面的人都拿出一张一元钱来投进门口的箱子里…于是也有样学样的从口袋里抽出一张一元钱,暗暗感谢银行职员的细心。
…许是因为此时并不是周末,也不是上下班的高峰期,车上人不是很多,李昂低头默默走过,在最后一排的角落找了个位子坐下…
…公车晃动起来…李昂看着窗外渐渐远去的站牌,心里突然有些没底…
…怎么才能知道哪一站是“公园口”?…唉…这会才想到,应该拜托那位妇人帮忙写下来……
…他茫然四顾,目光小心的望着周围的人,也去看车顶一侧貌似标识站名的密密麻麻的文字……
“………请您扶好站稳,前方到站英雄山,下车的乘客请准备……We now at ''ying xiong shan''…”
…真是幸运……清晰女声的站点播报配合着相应的英文解说,解决了他的问题…
-
车窗外的风景走马灯似地变化。住宅区、闹市、主干道宽阔的大街……热闹的节日气氛尚未褪去,人行道上人来人往,沿途商场都打出了红红绿绿的喜庆招牌,令人目不暇接。
巴士一路往市中区驶去,上下车的乘客逐渐增多。象李昂这样典型欧美轮廓的外国人在车上显得相当醒目。幸好,枫叶市毕竟是有国际航空港的大型城市,人们对此景也不少见,并没有太多的目光投注过来。就在李昂开始担心方向感的混乱时,清晰的女播报音响起:
“前方到站公园口,下车的乘客请准备……We now at ''GONG YUAN KOU''…”
-
……公园口?…啊,是这里了!
车上的人多起来,在开始有些嘈杂的人声中,李昂把注意力绷的紧紧的,仔细辨认公车广播里的声音…听见“公园口”的提示时,他急忙收回茫然望向窗外的目光,仓皇的站起身来下车…
…挤在人群里,他靠近新地点的站牌,假装没有注意到停留在自己身上的那许多视线,抬头要求自己专注的寻找需要更换的车次…
…那位妇人说在这里更换哪辆车来着?…呃……16?……
…金瞳逐次的在一大堆牌子上掠过,直到写着醒目的红色数字“16”的牌子出现在右下角,他才松了口气,告诉自己没有弄错…
…整排整排的汉字从头看下去让他有些眼晕…等看到站点的末尾写着“剪子巷”三个字后,他终于安下心来。
ok,well……Keep moving forward……(那好…继续前进……)
…长长的深呼吸,李昂背转身掉头回到路边,加入等车一族,跟其他人一起翘首企盼…
-
“公园口”如它的中文词义一样,是市中区公园的一侧大门附近。葱郁的常青树林沿街牵出一片怡人的绿意。从复古式的围栏朝内望去,远远可见东方风格的飞檐翘角。大门口,不少市民悠闲地进进出出,或男女成双,或携老搀幼,人们脸上大多洋盈着节庆期间的轻松谐意。
候车站等车的人不少。然而,直待了十几分钟,来来去去了数辆巴士,却始终没有看到标着16字样的公交车。
阳光慵懒地透过树荫洒下来,落在彩色砖道上映出点点圆斑。下午的时间点点流逝,李昂不禁再度确认了一下站牌:不容置疑,这里确实应该有16路车。……难道这里的巴士间隔时间都很长?
……
同站候车的人们已经轮换了大半,第16路车依然不见踪影。原地留守的人已经露出焦急的迹象,连李昂也开始有些不安地左右张望起来——
不经意间,从公园大门方向,一抹粉红的身影映入眼帘:那是位扎着马尾辫的年轻女子,正提着便利袋埋头朝街边走来。她的步伐轻快而有节奏,完全看不出还提着硕大的包包。
…………奇妙地,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浮上心头。有些温暖……在什么时候……一定不久……在什么地方曾经见过?
女子抬起头,额前的几缕发丝迎风飞扬,一瞬间树荫外的阳光仿佛都聚焦到了她身上。
记忆象轻弦般被轻轻拨动——晕迷后醒来的医院……遮去了半张脸的口罩……带着草莓图案的创口贴————
李昂突然明白那股温暖的感觉从何而来了。
-
…………是她?
李昂一怔。
……医院的那位好心的护士?真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见…
…他大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在陌生的城市,陌生的人群中,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所带来的那种情不自禁的惊喜,是很难用三言两语来形容的……于是他脚下不觉挪动起来,甚至都不记得再去关注一下远处隐约的车影中是否有标注“16”字样的公交开过来,就鬼使神差的径自向那位护士的方向靠拢过去……
“E…Excuse me…………sorry…………I,a……hey……hey!Lady!!”
急切的分开拥挤的人群,不断向因为自己逆行而碰撞到的人表示着歉意,金瞳中的视线却始终没有偏离,跟随护士的身影移动,专注的一路望过去,眼见得就要错过的时候,他不禁开口喊她。
-
护士小姐停下脚步,略带讶异地朝这边看来。四目相接,她目光先是迷惑……然后很快一亮。
“咦,你是……昨天的那位外藉病人?”她惊喜地说,“真巧,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你看起来已经完全恢复了嘛,太好了!”
一边说着,她提着口袋走近站台。这是李昂第一次见到她穿便服的样子,粉红色的时尚毛衣,搭配鹅黄色的直筒长裙,在冬季的街头显得明丽又大方。唯有那双眼睛依然洋盈着热情的光彩。她关切地打量李昂一番:“对了,你已经找到亲戚了吗?哎呀,其实之前我还在担心你语言不通,在中国找地头很麻烦呢!现在看来应该还顺利吧?看你换了身衣服——”
-
“是啊……真巧……”
他望着她…望着她眼睛里闪烁的率直的热情,走近了,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就只是有些局促的跟着喃声重复道。
…昨日清晨的那些事情由脑中闪现出来…历历在目…
…呵……她的大口罩下面,果然是一张满载着温暖纯净笑意的面孔…
…他浅浅一笑,却笑的有些酸涩……
…只是一日之前,却为什么有种数日不见的遥远?…他知道这感觉不是对人…是对人所带来的那种氛围,或者说,是对那些悄然褪走的往事…不论是过了许久的,还是只相隔一日…
…她完全没有变化…呃…我是指……呵,当然了……当然不会有变化,只不过是一日之前…………
……他却再也不是之前的李昂了……
……只是一日间,竟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恍若一场真实而残酷的梦境,他还没有回过神来,就被呼啸而过的时间空间无情的抛下了……
……他们近在咫尺,她才看的真切…他与初见时的那些不同……那琥珀色的金瞳阳光下的透彻蒙上了淡淡的阴影,眼底深处蔓延出一线忧郁,平实的面孔带着遭遇某种创伤后的严峻,嘴角扬起的浅笑也不再是她印象中单纯、率真、坦然间又露出那么一点点拘谨的样子了…那看上去有些僵硬的弧度,让人不免觉得心疼……
她关切地打量李昂一番:“对了,你已经找到亲戚了吗?哎呀,其实之前我还在担心你语言不通,在中国找地头很麻烦呢!现在看来应该还顺利吧?看你换了身衣服——”
“……亲戚?呃……亲戚……”她的问话,把他从臆想重新拉回到现实中来,同时也提醒了他现在自己正面临的情况……他的神色间细微的一沉,“他们……也算是找到了吧……”他回答的有些含糊,退后了半步,回身扫视了一下站牌的方向,再回过头来的时候,就略显生硬的转移了话题,“你…你也是过来坐巴士的吗?呃…我帮你提吧。”他俯身去接她手中硕大的便利袋。
-
李昂不同以往的神情引起了护士小姐的疑惑。她抬头看向李昂的脸庞,但随即的话成功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巴士?啊,不,不用了,我还要走一段路。”她笑起来,提高手中装满罐头的便利袋,“刚刚从南街的超市买了些猫粮,正打算去附近的书店逛逛呢。这附近有宠物食品卖的店家太少了,偏偏我家的两只猫猫啊,一个比一个贪吃~~”
话音突然打住,她好象意识到自己又犯多话的毛病了,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垂下眼,她偶然注意到了什么,压低了声音轻声道:“呐,那个……这是新买的衣服吧,下面的商标牌还没……”
被这一提醒,李昂才注意到这身外套的下摆还挂着商家标牌,从右侧垂下,正悬在裤缝附近。
护士小姐的笑眼中没有讥诮,反带着纯粹好玩的光芒。她从兜里掏出小剪刀,在李昂旁边俯下身去,轻巧地剪掉了标牌。“嘻嘻,应该没多少人注意到。呐,给你!”她递过剪下的纸商标牌,唠叨的习惯再犯:“这种牌子呀,大概又是什么没名气的小厂家出品的吧。在中国是普通货色,但很容易骗到外国人哦,很多商人都很奸的,尤其是语言不通时……你买成多少钱?”
-
“哎?……多少钱?”李昂一愣,本能的抬手接住递过来的商标,垂眼看了看,上面无意义的用花体字写着“lilisha”的牌名,“…不……我不知道,这件衣服…嗯……是我借来的…”他随手把牌子收进衣服口袋中。
他们的身后,此时传来阵阵抱怨的人声…李昂回头望去,发现是那些最早和他一起在等车的人。听不懂他们在嘀咕什么,但他观察着,猜测他们等待的应该也是号码16的巴士……有的人在不耐烦的踱来踱去,有的人焦急的不断看着腕表,有的人三五成堆的像是在忿忿的评论,有的人最后伸长脖子往远处车来车往的方向张望一番,就摆摆手无奈的离去。于是李昂也跟着向那方向看看……然后失望的垂下眼来,叹了口气。
他现在确定号码16的巴士一定出了什么问题,看来短时间内是不会出现了…
…可他却不能这么无谓的等下去,白昼的时间对他来说是很宝贵的…
“……说到多少钱……”他喃声自语,再次回过头来,望着身边的护士,“呃,你知不知道……从这里去【中文】剪子巷(这个地名听过两遍之后,他已经会念那个“巷”字了,连在一起的发音也很标准~)…如果叫辆taxi的话,路程有多远?大概需要多少钱?”
-
“剪子巷?”护士小姐重复了一遍发音,认真想了想回答:“啊,明白了,那个民俗街附近的……挺远嘞。你是要去那里观光吗?那种距离乘taxi太耗钱了,不如乘公交车,这里就有!我记得南北走向的16路就是……”
她看向等车人群,露出恍然的神情。“……哎呀,看来已经等很久了吗……对了,好象你还不知道:16路这两天比较混乱哦。在城北区正在修地铁站,搞得南北干道这两日天天堵车!这条线路经常误点半个小时,报纸上都登了……”她热心地解释道,“没关系!再等等应该就来了。要不我也陪你等等?实在没来的话我替你叫taxi,把价格和路线说清楚,免得司机故意绕道坑你!”
-
她的解释和提议让李昂犹豫了一下,他再次扫眼看看站牌前焦急等待的人群,又抬头大致衡量了一下天色,“你有没有戴…手表之类的…”他有点吃不准,“……现在什么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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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点过十分。”护士小姐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民俗街直到晚上都很有逛头的~你去那里有急事吗?”
说到这里,她微颦起好看的眉毛,想到了什么:“对了,你一个人逛没问题吧?不是我说丧气话啊,我们城市的英文标识还不够普及,为什么不叫你的亲戚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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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点…十分!?……他还剩下一、两个小时吗……
……那就真的不能继续等待了……
“How long……?”他没有回答她接下来的问题,而是有些突兀的反问道(他也没法回答…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亲戚…约翰在白鸽的保护中,辛普森和其他两个孩子依然下落不明,凯没有留下任何解释就匆匆离去……他只能自己来寻求所有那些不安的答案,而现在跟他尚有牵连和至少可以给他些解答的也只有那个神秘的老人…),“从这里叫taxi到那边,需要多久?and……”他伸手进口袋里,有些仓皇的把那些零零散散总数有200多元的人民币一股脑的全部掏了出来,摊在掌中,“…这些钱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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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够、足够了呀。”似惊讶于李昂的焦急,护士小姐迷惑地回答,“用不了二十分钟就会到……不过绕道很多……”她突然想到什么,伸手牵起李昂的右腕,快步拉到站台的公交车路线示意图前。
“看见没,这就是我们市的大体格局。”她快速在地图上指点,“中央这儿就是我们现在的位置;从这里往下到南区,看,路线最乱的一带就是民俗街。乘TAXI的话要当心司机在路上故意绕圈!有些道德低下的司机尤其爱坑外国游客!马上我去帮你叫车,到站后如果他收价高了就打电话给我,看我举报他!”
简略的公交地图上,大致可看到南北与东西两条主干道,交叉点就是市中区公园。护士小姐劈哩啪啦地说明了大概,正要动身前又不放心地补充:“如果需要逛很久的话要记住,剪子巷那里晚上通常没TAXI会路过的。而8点后16路车会停运,返回时得找别路的公交车。你住在哪个位置,我先帮你找好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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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被牵着扯向一侧,还没怎么回过神来的李昂面孔上现出一丝仓皇,还好,他记得迅速合起手来攥住右掌中的散钞,匆忙间才没让它们尽数依着惯性洒落一地……待到在公交示意图前站定,他恍惚了一下才集中起视线,把钱重新揣进口袋,一边顺着护士小姐手指的方向观察行车路线,一边听从对方的讲解。
…果然……剪子巷一带确实很乱……
他看着那条始终向南延伸代表公交行车路线的红线,末端标识站台的圆点下面,是一大片深深浅浅的色块,又被白色的隔断切割的零零散散…最粗最明显的两条白色隔断组成了一个标志性的反转“V”字形夹角。
…错眼看去……剪子巷就像是一张缩小的“夏洛的网”……
他微微凝眉,心下有些担心起来…
……他担心自己找不到通向神秘老人面包店的路…他希望自己还记得是怎么跟随“叶”穿过这整条巷子的……
他深吸口气…
…既然都走到这里了…无论如何也该试试看……
“我…知道了,那么麻烦你…帮我叫车吧。”他面向护士小姐,请求说出口,多少显得有些没底气。
护士小姐劈哩啪啦地说明了大概,正要动身前又不放心地补充:“如果需要逛很久的话要记住,剪子巷那里晚上通常没TAXI会路过的。而8点后16路车会停运,返回时得找别路的公交车。你住在哪个位置,我先帮你找好路线。”
“哎?”李昂一愣,这才想起之前走出门前后的那一阵混乱…他压根不记得去留意眼镜青年住处的门牌或者其他文字标记…甚至听从杂货店中年妇人的指引坐上号码37的巴士也不曾想起关注一下起始站台的地名……“呃……我住在……”……眼前的线索只剩下坐车时路口给他留下的印象,小巷里的杂货店,斜对面的中国建设银行以及车行下一站的名字——“英雄山”……“呃,没关系的…等事情处理完,只要折回“公园口”……我、我可以按原路返回去…”…他但愿自己别搞错那个路口,还有…之后能从数栋高高低低的居民楼里分辨出眼镜青年居住的那一栋……
“So……trouble you…”他在心里给出自己树立信心的理由…尽管不太充分…他还是下定了决心,便再次请求道。
…时间不等人…他没机会考虑的更多…况且,到了剪子巷,具体会遇到怎样的情况也还是未知数……眼下……唯有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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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你稍等哦~”护士小姐将手提袋往李昂手中一塞,奔到路边用力招起手来。没多久,街对面交叉口转过来一辆空TAXI。她跑到车窗口探入头去吱吱喳喳了一番,很快回头比个“搞定”的手势。
“好了!说好到剪子巷了,这位大哥应该不会绕圈。”说完,她想到了什么又回头冲里面补上一句:“我记下你的车牌号了哦,敢额外收钱我就投斥!”
警告完毕,她咯咯笑着让李昂上车。接过手提袋后,她又想到什么——这位姑娘好象会不断地想到东西——继续补充道:“到民俗街后,买东西时一定要还价哦,小贩喊的价价通常是翻倍的;有向外国人兜售古董的不要信,那里骗子很多;还有假扮瞎子搞占卜的,中国的算命先生统统是假货;当心小偷,通常拉帮结派……”
就在连司机都以为她的补充永远说不完时,她终于歇口气了:“呐,就这样了,祝你一路顺风,有事也可打我手机——对了,中国的报警电话是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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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帮我、这么多……在这里…”面对护士小姐的碎碎念,李昂只是露出感激又略带歉意的微笑,(…歉意……或许是因为他不得不对她隐瞒一些难以解释只得含糊其辞的事情…而致使她热心善意的指引,成了额外的无作用的担心……)“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有些局促的颔首,“…如果不是遇到你,我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很感谢你。等…事情结束以后,我会找机会答谢你。”他很真诚的把话说完,才俯身钻进计程车内,不忘回首向她道别。
涡轮轰轰的旋转颤动着响起,计程车司机得到确认后立即发动了车子,如释重负的松开离合,抬脚把油门给它踩下去…(能不如释重负吗…换成是谁听了护士小姐这么大堆罗嗦之后终于获释开车走人,都不仅是如释重负,简直是解脱了…)
可车子刚刚起步不远,李昂却突然像是又想到了什么,急忙伸手招呼司机,“A……W…Wait!【中文】…等……等!”
计程车急急的刹住,靠在路边停下,司机甩手撒开方向盘,抱臂倚进座位里,摇摇头,硬是忍住那句“又怎么啦”没说出口,只翻着白眼向上望望天…
“呃……我…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李昂摇下车窗向外探头,金色的眼睛迎向护士小姐的方向,“我竟然不记得问一下你的名字…”他自嘲的一笑,“…我该……怎么称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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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YU~~(萧谕)”
车后十米开外的护士小姐笑眯眯的挥手告别,传入李昂耳内的两个音节似乎都带着动听的笑音。
“Bye-bye——”
计程车轮再度转动,在启动声中,那抹粉红的亮丽身影在后方越来越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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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yu……
…护士小姐道别的声音渐渐远去,李昂慢慢缩回身子,靠进后座的椅背里,眯起眼睛,心中默念着她的名字,唇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微微侧头,金瞳中的视线直直落在后视镜上,他默默凝望那粉红色的身影自镜中慢慢变小,隐入人群,直至消失不见……
……淡淡的笑意,跟着缓缓的落了下去……
莫名的,心中倏然升起一丝惆怅,一点失落……
……尽管他们自始至终只见过短短的两次面,却仿佛那位萃含阳光色彩的女士,不知怎的无意间成为了标志他过往生活的最后的分水岭……一夕远去,追溯几时…………
……还会…再见面的……我欠她的情,说过要答谢她的……
他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暗笑自己的感伤。
……再见面的时候,她一定还是这个样子吧,热情的碎碎念,爽朗坦率的笑,真诚的黑眼睛里闪着光……
而他却预见不到……到了那时,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计程车开得很快,路上有些颠簸,车子拐了弯离开东西的主干道,开始转向正南,一路飞驰……
他便也把自己的目光从后视镜上移开了…
………………
………
…
× × ×
…陌生,又似曾相识的楼群…一座接一座的向后甩过去……街区与街区之间的建筑风格看上去都差不多……道路两旁的树木与青灰色的天空连成一片,模模糊糊的退走…远处的人群影影烁烁的晃动………………
…………
……………………“……… …… … 先生 … …… ………”
“…………先生……先生,这位先生?……喂!喂喂!!醒醒……”
……一只手轻轻推推李昂的肩膀……
“……ha?”李昂身子微微一震,睁开眼睛……“……what?”
…片刻之后,他才回过神来,发现车子已经靠在路边停下了,正在招呼自己的是计程车司机……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居然无知觉的睡着了(怎样的疲惫,竟然叫人在20分钟左右的车程里也能睡着……)……
“到了。”司机简短的说,向窗外指指,正前方雕刻着古典纹饰的牌坊上清楚的写着“剪子巷”三个烫金大字。
“谢谢……”李昂有点不好意思的起身道谢,下意识的望了一眼计价器,电子屏幕上价格一栏显示着阿拉伯数字“30”…
………………
…………
……
× × ×
剪子巷,无论什么时候来到这里,都只有四个字形容它最为贴切——“熙熙攘攘”,好像这一年间的每一个时刻,这里都不曾沉寂过。虽然天光已经有些微弱,人的数量却不少反多。似乎晚上这里也有相应的集市,很多夜间店铺开始调整招牌上的灯箱,那些只在日间开业的小吃店也正赶着做最后几单生意,店门前则早早就有推着大包小包商品的散摊拖车等侯在那里。
……这条古老的巷子,据说从明清时期就是各地把式艺人,闲货名吃的集散地,漫漫时空,养活了数代的国人传统,在当今能从城市拆迁扩建的浪潮中得以幸存,一砖一瓦间沉淀下来的浓郁历史底蕴,自有它不能被忽视的道理。
…现在李昂正站在剪子巷青砖铺就的广场上,目光越过广场正中央那棵古槐老茎虬结的枝干,眨眨干涩的眼睛涤清视线,望向面前左右两条V字形巷弄,面孔上不禁带上了隐隐的难色……
“GOD……该走哪边……”他喃声自语。
拼命从前一天的记忆里搜索痕迹,可以提供线索的部分却少的可怜……他才发现那时当真是非常混乱,由于一直处在担心辛普森和孩子们安危的焦虑状态中,他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留心观察过道路……恩……如果没有记错……应该是左边那条……
他抬脚……第一步是迈出去了,感觉上可不是很确定……
……幸运的是,如果他的决定纯属猜测,他倒是猜对了。先前肖恩进入巷子里,走的是右边,这条路对他来说恐怕不会有什么印象,而叶带领他穿过剪子巷去教堂,走的确实是左边的路,他现在是在按照出路返回。
不过……考验才刚刚开始……深入左边的巷子没多远,李昂就傻眼了……
…貌似单纯的巷口,走到里面来才发现像是进入了一个错综复杂的迷宫…一个路口竟可以同时分生出三条岔路之多,而每条岔路行至一半就有另外一条横贯而过的路与其他的路相连…之前他对剪子巷“蜘蛛网”的形容真是话说太早,把它比作左右两片肺叶上的脉络还要更生动一些……
起初,他还能勉强觉出某几个地方有些眼熟,感到哪几个拐角似曾见过,很快…他就只能凭直觉选择方向了……甚至有好几次,他都觉得自己在原地打转……
他一边不时抬头看看头顶翘角飞檐间的一线天色,一边不断告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去辨认每一个地方……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当那面土灰色墙壁上红漆木框的面包店,仿古的屋檐上摇曳着几根孤冷冷的枯草,披挂着西斜日头的温黄余辉,自拐弯处缓缓浮现在他眼前的时候,李昂着实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Hello……”他走过去,轻轻拨动门上的珠帘。下午这个时候的采光不太好,内堂有些昏暗,他探身进去低声询问,“……anybody he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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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终于再来了……”
傍晚余晖的阴影内,老者身形从柜台后走出,被皱纹挤得一贯微眯的老眼中透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他缓缓走到门口,上下打量一番李昂——当然,也包括他那身昨日没有见过的新外套。
“……Leo么……”沉默良久后,老人冗然长叹一声。“过去的一天时间,对你来说内太残酷了…………进来吧,看来我们都有很多话要说。”
留下这句,他转身走入了厨房。不知是否是光线的原因,今日老人的背影显得分外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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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去的一天时间,对你来说太残酷了 ……
…不必去费神琢磨,老人的话很明白的告诉李昂,昨天发生的那些事情,他都知道了……
……他都知道……
“You know……”李昂张了张嘴,垂下眼帘…金瞳中掠过一丝怅然,也浮起一抹困惑…复杂的情绪瞬间涌动了上来,哽咽在喉间…他略一拧眉,视线闪烁了几下……
…停顿了片刻,他低头默默的走进店堂……
临近傍晚的昏黄光线,映衬起仿古风格装饰的房间,浅漆的红木几案加上清雅的瓷器摆件,每一个边缘都仿佛带上了晦暗的金芒……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自己的情绪作祟…或多或少,店里都叫人从印象上感受到一种淡淡忧伤后的阴霾…
他在角落里先前的那把藤椅上坐了下来,眼睛的余光看到身侧的桌子上放着自己昨日匆忙间落下的旅行包…
稍稍出神后…他轻轻叹了口气…
“……tell me why…”他低声说,自语般的发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都知道些什么,告诉我吧……plea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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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从厨房中提出一瓶水与两个中式茶杯,又从茶筒内小心翼翼地倒数片茶叶。热水冲入,在白汽翻腾中盖上了杯盖。他的手动作缓慢,一切步骤完毕后,终于在桌旁的另一张藤椅上坐下。
“……小叶昨晚回来了一趟。”
很突冗地,老人第一句话便提到昨日的女子。“那姑娘一个人回来时,我就感到发生了什么……她告诉了我她所看到的一切。”他闭起眼,长长叹出口气,“我大概明白发生什么了…………”
“但是那姑娘……她还年轻,”老人睁开眼睛,“就同你一样……她不能接受所见到的‘你’,昨晚是回来道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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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久的沉默……再次行动起来的时候,是李昂整个人的状态向下一弱……抬起的右手搭上额头,手指插入发间,低垂的额发遮住面庞,一侧的老人见不到他面上是怎样的表情…
“……她做的对…”他开口,低沉的喃声有些沙哑,金瞳中的视线木然盯视地面…
“是我的错……我做了可怕的事……”连浅浅的叹息声也没有,他侧面俯身的影子只传达出一种叹息着的感觉,“…我不记得后来肖恩做了什么…只听说教堂失火………………希望肖恩没有伤害到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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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是‘谁’并不重要……因为你们的外在是同一体的……那姑娘大概甚是失望吧。”
老人端起茶杯呷了一口,似乎陷入了回忆:“昨日上午,是那姑娘初次到访的时候……她自称是通过我的线人找到这里,要我帮她联络……你们。”他略顿了片刻,“而我因为约定,正着手准备供给肖恩那孩子的资料,她带来的情报正合需要。”
大门外,夕阳下的墙壁、树荫都拖出长长的阴影。老人叹口气,昏暗的目光投向门口。“我提供资料,优的、劣的,各方面的……至于情报的真伪与价值,都交给那孩子判断,他也有那个能力。这就是我的义务……”
“那姑娘自称已脱离ORDER。原因我虽未知晓,但感觉得到她的年轻气盛……虽然外表很文静,但确实年轻……呵呵,”他微微眯起老眼,“在老人家看来,这个理由或许已够说明动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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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得承认……”李昂静默片刻,低声开口接上老人的话尾,“…我并不信任叶…从她跟随肖恩的传递者一起走进“极昼”那刻开始,对她…我就有些负面的情绪…”他顿了顿,垂下眼帘,“…我怪她带来这任务,间接的毁掉了我的生活………………呵……”他的唇角带起苦涩的笑容,“…可实际上,这不能怪她……只是我不再有逃避的余地了…只是一个必然的终结…”他提起身子,两只手攥在一起,攥得紧紧的…“…是我咎由自取……”
他紧接着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闭上眼睛…再睁开的时候,映着夕照的余辉凝视窗外的金瞳中便带上了一种李昂式的压抑的坚忍…
“在教堂…我见到了那个“天堂之门”的成员。我…”他有些僵硬跳过了他们都知道的那个部分,一瞬间…从他的面孔上还是可以看到痛苦的表情,“我们…找到了三个孩子中间的一个,其他人依然下落不明。从现在了解的情况看,短时间内孩子们应该还不会受到伤害…像叶说的那样,他们也伤不了他们,不是吗?”他向老人望过去,“我姑且相信肖恩会像他承诺的那样,在找到他们全部之前不会伤害其中任何一个……那么目前,我们之间的目标,也达成暂时的一致了。”他微微皱眉,“…我需要找到他们的线索,事情很急。而且我还有个人很担心…他叫辛普森,辛普森-华特…我把孩子们托付给他带走……他只是个普通人,没有保护自己不受伤害的能力…”说到这里,他再次向窗外的天色凝望,视线又再落回渐趋黯淡的室内打上浅浅阴影的老人身上,“你瞧…我没有多少时间了。我尽力赶过来,因为有些疑问希望得到你的解答,有些事情需要你的帮助…”
“就我所知,第九应该在几十年前的一场爆炸中消亡了…你说三个孩子和我出生在同样的地方,这不合理。所有能找到的关于两个种族的资料和样本都毁掉了,不应该还会出现……实验产物。”对自己…以及孩子们存在的定义,让他干涩的斟酌了一下,“…是谁缔造了他们?那些残存的第九的成员们聚集在一起以另一种形式重组的新的第九吗?这些创作者的目的是什么?他们到底要做什么??”他略微的有些激动,此时停下来兀自平复了一下情绪,才继续说下去,“……孩子们拥有的是怎样的力量?“天堂之门”为什么要得到他们?Fixer又为什么要杀掉他们?…Order背后的委托人跟这件事又有什么牵连?”
他发出一连串的疑问,把这一天之间所有形同乱麻的事情一件件的摊开来…“…虽然之后你给予肖恩答复的时候,我也会知道事情的全部……但我还是希望可以亲耳听到。”
“既然你愿意为一个杀手提供协助…相信不会吝于协助另一个吧…”
最后一个句子,伴随那双望着老人的金瞳中瞬间自眼底深处涌现的浓浓的悲哀,包含了他没有说出的隐含在艰难口吻下的双关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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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房间中是短暂的静默。
终于,老人疲惫的语调再起:“孩子,你问得太多了……”
低微的叹息后,他放下茶杯开始了叙述:“如果没有三个小孩,也许你就不会想去挖掘过去吧……我不知道你是怎么了解到第九的,但对想作平凡人的你来说,不去接触它们或许更好……”
“第九已经毁掉了……四散零落。人才若不能聚焦,就不能继续进行研究。这点……也或多或少有肖恩的影响罢。”老人隐晦的话语给出了肯定的结论,“当年,我们这些技术员被以科学探索的名义聚焦在一起,对它真正的主旨并不清楚。因此才……得出了那样的研究成果。但当时,我们确实是抱着莫大的热情与对科学的信仰而投入的。但现在已经不一样了……”语句的尾音有些颤抖,但他很快控制住了情绪,继续平缓地叙述下去。
“但是当年,即使在我察觉到它的动机可疑之后,也没能搞清它的全部架构。这点恐怕让你失望了……技术层的人员被禁止接触组织人事,只知道负责自己部分的少数上级。可以说,第九内的大部分科研员,都对真正的领导模糊不清吧……我因为职务关系,相关联的高层还算最多的,也才能胜任目前的角色。”
“那位叫小叶的姑娘来后,直接告诉了我肖恩的任务内容。说实话……我很吃惊。”顿了顿,老人苦笑声,“她一开始就提到有三个小孩与你来源相同。呵呵……就象几十年前早埋葬的过去又被人重新挖出来一样,我已经很多年没有那么震动了。”自嘲地叹口气,“……不过,她来自Order,知道某些事也难怪……我只是惊讶隔了这么多年,会再次遇见与第九有关的事件。”
“如果你想知道第九更多的秘密,我这老头身上恐怕没更多可掏的了……”老人干枯的手指轻敲着桌面,“但我可以给年轻人提出参考——不管什么研究机构,都需要资金的。”
“第九当年从未听过上层有过资金的困扰。似乎有着庞大的后台在源源不断地为其注入血液……它的幕后出资者,或许就是掌握着第九真正秘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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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后……”缓缓的,李昂的双眉纠结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触动了他来自过往的情愫…他喃声开口,语气里带上了一层掩饰不住的忿然,“…他们永远躲在黑暗里监控,自始至终……有时我们觉得自己逃脱了,他们就跳出来,对着我们不得不再次上路的背影嘲笑…见鬼的这些站在幕后的人!我父亲一辈子都活在他们的阴影中,倾其一生都不曾真正摆脱他们的掌控!这条隐形的线…到了今天还栓在我身上!!”
他的情绪开始有些激动…十几年来一直保持着平和置身事外的李昂,在诸多的压力,诸多错综复杂的疑难下,终于爆发了出来…
“我希望不去接触…”他低下头,握指成拳,手臂在微微的颤抖,“…我告诉自己,亚里希克的生活是父亲留给我最后的寄托,那是他的希望,是他渴望和我一起终老的地方,是我们真正能够安顿下来的地方……”他虚出一口气,压下急促的呼吸,却不觉吼出来,“可是都结束了!…结束了!!不管我怎么欺骗自己,怎么去无视,怎么假装生活还在继续……从那个人…那个来自第九的人…那个让肖恩第一次染血的人出现那天开始,一切早就已经结束了!!”
说话的尾音,连接着“呯”一声闷响…李昂一拳砸在一侧的木桌上…
他的身体斜俯下去,深深埋进环抱的左臂里…
好一会…屋里都充满了累计的压抑下僵持着缓慢流动的紧致空气所传达出的最直观的沉重感受……
……那是矛盾着的个体,把持着易碎的一线希望,不断挣扎着寻求能够给予自己的方向……
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没有再说话……
直到慢慢的…李昂想到什么般再次抬起眼帘…
……很奇怪,在这复杂混乱的情绪里……突然,头脑中零星的光芒一闪,有些画面意外的清晰了起来……他下意识的重新组合着所有那些亲历的事情,不同的人给出的答案,相关的一切讯息……
“那些组织…”他眯起眼睛,沉声说,“……天堂之门要保留三个孩子,fixer 要杀掉他们…两者为的都是孩子们所谓的强大能力…而关于这能力的事,关于三个孩子身世的消息,又是从order带来的…”他顿了顿,略一沉吟,“…换句话说,他们每一个都知情…每一个都可能跟第九存在关联。或者……他们其中之一就是一直以来支持第九的幕后部分…”
“前面两个,作为幕后都有成立的理由……一个打算回收成果,一个想要平息隐患……order夹在中间,就像在为他们某一方…甚至其他未知的组织做一个前瞻,作为一个收拾和平衡事态的最外延……”
他抬起头来,转向老人,望着对方的眼睛…“你和叶,都提供不了更多的线索…而我现在也只是在猜测……”他的神情一时严肃起来,“我开始觉得…毒草找肖恩接这任务绝对不是巧合……白天来极昼跟我接触,也不会是无缘由的……有什么,一开始就被设计好的感觉…”
“找回孩子们的事,如果你也不能给予方向…”他最后说,“…看来真的有必要逐一去拜访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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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呢?”
老人的眼睛在皱纹的影子下注视着李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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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知道…”李昂收回视线低声说,别过头去俯下身,蜷曲的双臂搭在膝盖上,面庞疲惫的埋进掌心,并拢的双手随后又向下滑落,两指尖抵住眉端,金瞳出神的直视正对着的窗外升腾起绛紫色晚霞的天空…思索良久,双手复又交叠抱在一处,靠到唇边,“也许不必我去找他们…”他默默的回答,夕阳的最后几缕光线映射在他金色的眼睛里,光谱中绮丽的七色与金色相交,涟漪般荡漾起来…“…出于想当然的利害关系,他们自然会找上门来…”
“如果你这边有什么关于他们的消息,我们也许能更主动些…”他的视线自此就再没有离开窗外的天空,仿佛在一分一秒的计算和等待着…“如果你没有…那么关于天堂之门的最后线索…终结在教堂…”他犹豫了一下,“…恐怕我得回去一趟,看看…有没有什么剩下……………至于FIXER,我还不确定…之前承蒙一些人的帮助…”不知出于什么样的考虑,他没有跟老人细说“白鸽”的事…“我想过可以通过他们直接面对FIXER…但这是招险棋…我不希望因此牵连到别人…”他深呼吸…在外界光线明显的弱化下,显露出一点紧张,“…而order…那要看肖恩的意思…他会知道该怎么联系他们。只是目前,我想我们都清楚,最好不要打草惊蛇…”
对街的路灯此时突然发出电流通过的滋滋声,啪啦啦的忽闪了两下亮了起来…凝聚的灯光更加深了周遭的暗淡…
“你…”李昂侧头看了老人一眼…许是因为知道老人与肖恩之间的关系,对自己即将发生的转变,他没有表现出太多的不适,只是依然有些担心的确认了一下,“你们认识…他不会对你怎样…是吧?”
…太阳的升起和落下都是跳跃性的…每个早上倏的金光乍现,每个夜晚迅速的冷却下来…几乎是肉眼可见的,淡色的天空无可挽回的一点点过渡到藏蓝……
等不及答复,金瞳中的视线于是就这样生硬的从老人的面孔上收回…李昂跟着无可奈何的闭上眼睛,一任夜色逐渐笼罩上来…
……微风吹动面包店门口的珠帘,哗啦啦一阵碎响,接着斜斜的打着旋从两人面前掠过,带起了李昂已经泛出萤白微光的额发…
但就在此时,他又好像突然发觉自己忘记了什么,一震之下猛的睁开眼睛,急切的再次望向老人。
“我…我忘了,还有件事…”他匆忙的站起身,伸手进口袋里翻找,仓促间零散的硬币纸币落了一地…最后他终于找到了那张夹在钞票里叠的已有些起皱的粉色便笺,摊开背面的文字递了过去,“这上面…我尽力画出来…你能不能………………”他急切的询问…
……但他已经没有时间了……
…他感觉到了…他撤回手,后退两步,下意识的低头躲过老人的目光,背转身去……
…一瞬…
…就在老人面前,黑发全然的褪为银白,再次抬起的瞳仁中,便已是一袭湛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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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草!!”
老人几乎是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原本昏黄的老眼瞪大,匪夷所思地瞪着纸条,然后抬头看向李昂——此时已经是森然的白发之子——嘴唇张合了几下,终于重新坐回椅面。
“毒草……”老人以英文重复了这上词汇,“……这是在哪儿看到的?”他语调不稳地道,枯干的手指在纸面比划着,同时喃喃地翻译:
“已……告知?通知?……已告诉毒草。今晚……送达?到达?传达?不……可能是今晚将某物送到目的地,或者是……今晚到达。”话到这里,老人眉头越来越紧,气氛开始逐渐凝重。
“后面的难以理解,提到有飞机失事,与什么……失去了什么。”
翻译到此为止,老人缓缓抬头注视着肖恩:“这个字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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氛围…以那褪变后的背影为中心,迅速的向周遭冻结……
…白发的夜之子转过身来……那双湛蓝的冰冷的眸子,锐利的向着面前的人逼视过去…
“…毒草?”深深的眸底闪过一丝微妙的诧异,他低声发出一句疑问。
…紧接着,他的视线落下去,沉向一侧,若有所思的眯起眼睛…
…已告知毒草,今晚到达……哼…这个有些含糊的句子可以猜测成三层指意……我们得到消息,某人告诉毒草,今晚某人/某物到达…或者我们已经告诉毒草,今晚某人/某物将到达…再或者,我们已经通知了毒草,他会在今晚到达………………
不管具体指向哪一层…白鸽都不像那人说得那么单纯…………要么,他们在监视除自身之外的其他组织,就像关注天堂之门的动向一样…要么…他们这互助集团,帮助的范围还真是非同一般的广泛…
…另一方面…毒草那老狐狸……跟的很紧嘛……
“…哼……”肖恩的唇角带起一抹冷冷的若有若无的笑容…“…毒草么…”他再一次沉声重复了这个名字,而这一次从语气到神情间,都带上了一抹思索下的冷静跟狡姞…
跟着…他不动声色的瞟了老人一眼,弯腰逐一的拾起散落在地板上的钱币纸钞…
“很固执是不是?他执意不肯用我的钱。”他没有回答老人的问话,反而淡淡调侃的带开了话题,把那些钱重新揣进口袋里,上前一步拉过旅行包,拎出一袋糖果扯开,反身靠坐在藤椅的把手上。
昏暗的室内没有开灯,窗外的光亮斜打在肖恩的背影上…从这个角度,老人便看不到他的表情,也很难去揣测他的心理……
…糖果被咬碎在齿间,静静的屋里,响起一声清脆的“咔”……
…飞机失事…
他拧眉思索…
…这里的“飞机”,是说被天国之门截下的那架飞机吗?……………不对……叫“凯”的那个人那时的表情很说明问题…那架飞机的事此前他已经从约翰的口中听说过了,没理由会表现的那么…惊愕………没错…惊愕……就像是看到什么难以置信的噩耗的表情……那么……是另外一架?……另外一架失事的飞机?……………………“与”……什么“失去”什么…………“与”的后面是两个字…假设这两个字是名词,指代物品或者…某人?……某人……“与”什么东西“失去”什么,远不如“与”某人“失去”什么来的通顺………………与某人…失去……………………………联系?
他微一抬头,双眉稍稍一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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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肖恩将纸钞收回袋里,老人沙哑地道:“……他并不了解……你也不想让他了解吧……”他的目光似乎有些难解的感慨,慢慢重新放到例笺上。
“你知道……这张纸条是他从哪里抄来的?这是怎么回事?”
毒草一词的出现似乎极大地触动了隐居多年的老人,他眉头深深地皱到一堆,似乎在头脑中搜索着相关的情报。那张粉红色的便笺静静地躺在桌面上……在它背后毕竟还隐藏着什么秘密?
“或许你会嫌我这个老头子太过哆嗦,但自从小叶走后,你们的踪影就完全消失了……”他长吁口气,吐出一日以来的担心,“尤其是白天……李昂不同于你……这一天时间里他发生了些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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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恩静静的站起,回过身来…蓝眸中锥子样的尖锐目光直直刺向老人的面孔…
起初…他没有说话,只是专注的上下打量他一番,视线犹似利刃般刮削对方的外在乃至内里…
然后他淡淡一笑…所有跟他接触过的人都再熟悉不过的那种令气氛为之一绷的没有笑意的笑容……
“…说起来多有趣,Z……”扬起的唇角,低垂的浅亚麻色睫毛,随意抬起的右手里包装袋上傻笑农夫的头像微微一皱,左手已拾出一粒糖果在指间把玩起来…他开口,却是叫人捉摸不透的意外轻松的语气,“从上次我们见过到现在,还是头一回这么面对面的交谈…”他抬起眼来盯着老人的脸,“我喜欢你这张新面孔…要比第一次见你时顺眼多了…”
话音慢慢落下,他慢慢向老人走过去……而随着两人间距离的拉近,那张冷峻面孔上的笑容也慢慢的消失了…
等到他在他面前站定…就只剩下迎面而来的极具压迫感的寒意…
“你问的太多了…”他冷冷的说,“我记得我们达成的协议里说的是“提供”,不包括“提问”…而作为内线你已经开始越轨了。”他注视着他略显浑浊的黑色瞳仁,“如果你还有心保有这张面孔不在短时间内再更换成其他的样子…是不是该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情就足够了呢?”
他把他逼在那里,他们僵持了一下,他才放过他,兀自侧转身走开…
“…不过提到“发生了什么事”?你倒是提醒了我…”这次,他站在一边,也没有再去看向老人,却又莫名的出声回答了老人的第二个问题,“因为“傻瓜听从了傻瓜的建议”,从离开加拿大开始,李昂就给自己惹了不少麻烦……我想这一点你要比我更清楚,白昼的狼化给肉体造成的负担远比夜晚大得多。更何况他那么听李肖的话,这些年来从不给身体适应的机会…”他微眯起眼睛,“…你猜事隔多年后又在两天内连续两次高强度狼化会造成什么样的结果?”
“…不必借助你的机器去模拟,用脑子想想就该知道吧?”
……他终于正视他,神情是有些犀利的审视…
……原来这回答,不过是个引子……
“就算你对出现的这些问题不知情,也比任何人都更了解我们的机质…有趣的是,你却在明知道教堂里可能会有什么的情况下让他去面对,而没有等待几个小时之后交给我来处理…”他仿佛是故意停顿了一下…接着语气里不期然带上了一丝讽刺,“…你这内线做的好啊…”
“现在你站在这里问我他发生了什么事,在我听来就像在检验成果一般呢……最后的结局怎么样?教堂里的事你还满意吗?”
……很奇怪,连带在这句嘲弄般的反问下,再次牵引在唇角本该完全没有情感的浅笑竟显现出一抹怒意…
…而与此同时,静谧的空间内再次响起糖果脆裂的“咔”…却不是断咬在齿间的声音…
椭圆的糖果…是硬生生的被捏碎在左手拇指跟中指之间…
“我不清楚这种悖论在我们身上是否成立…”他松开手,碎开的糖屑自指尖滑落,“如果他死去,我是会接管白昼?还是随他一起消失?”他隐去了面孔上的一切表情,抬起头来,只留下眼中透出一线杀气的凝望,“在我开始后悔留下你这个极具威胁性的知情人之前,你还有机会解释一下你这么做的理由…”
-
面对肖恩的步步紧逼,老人闭目不语。良久,屋内才听到声沉沉的叹息。
“你确实该怀疑的。”他缓缓道,“虽然你想得太多……李昂之前曾说过我无法提供更多的情报,但,”他抬起老眼注视肖恩,“……难道你也同他一样,忽略了那位小叶姑娘么?”
“带来孩子情报的是她,也是她表明教堂的小孩将在傍晚时分被转移到别处。”老人平静地说,“但她现在不在了,确实已无法让她来对质。如果你想有进一步的收获,要靠自己的判断。”
-
……他们互相凝视…肖恩寒冷的蓝眸中仿佛弥散着猎食者盯住猎物的循势待发,那目光锁住了对方最细微的神情变化…看上去若是老人的眼中此时现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犹豫,都无疑将立即触动那根绷紧的弦扣……
……而面前的老人…一如既往的平静,毫不迟疑的坦然,一刻都不曾动摇……
一段时间的考量,意味着一段时间的沉默…而一段时间的沉默,带起一段时间的思索……终于…如果老人像他想象的那样了解了一点肖恩的话,他就会注意到那双锐利蓝眸中的杀气渐渐的隐了下去…
“我可不像你们那么轻信…”稍稍停顿了一下…肖恩开口说道,语气虽还是冷冷的,但没有那么严苛了,“对于一个素未谋面,来自毒草的执行集团,又轻易宣告自己已经脱离组织,而且自称通过你的线人找到这里的女孩…你是年纪已经大到可以去相信人心皆善,还是时间过去了太久忘记毒草的模样了?”
“你认为ORDER那么容易就可以脱离吗…”
他的眉目间闪过一线阴郁…这显而易见的神情变化就如同在告诉老人,他之所以会这么说…是有曾作为清理者的实质性证据,而决不是空穴来风……
“如果那纸上第一句的意思确实是“已经通知毒草,今晚到达。”……那么是谁在通知?又通知了什么?………………你想他冲着什么来的?”他眯起眼睛,“……为幕后役使者的召唤?……为三只小羊?……为那说自己脱离了组织的女孩?……为我?”他盯着他,最后缓缓的说…“……为你?…或者你们?”
……这既是疑问…也是在警示……
……
…塑料包装袋哗啦啦一阵响动,又一粒糖果在肖恩的齿间碎掉…
他再一次沉默…这次却像是在衡量着什么…
他垂下眼帘,沉吟不语…
良久……他再次开口。
“…昨晚教堂的事情结束后,我们遇到当地的一些人,自称是建立在自助基础上的志愿者。”…他居然开始回答老人之前的提问——很难说这是否体现出了对对方的信任,又或者仅仅是将事情串到一起的必要举措——尽管话里的指意不过是点到为止,言尽于此…“字条上的事,是李昂日间无意从其中一人的电脑上看到的。”
-
“是否信任那姑娘么……?”老人摇首,“我说过了,我提供原始情报,而分析判断我不会插手太多……如往常一样,那是你的权限。”
“至于这张字条,”他看看便笺,似乎思考了一下肖恩刚才的话。志愿者……?从电脑上看到?……叹口气,他再度摇了摇花白的头发,“我不清楚……看来你们有很多私人的事情。抱歉,目前我难以提供更多的资料了。只是,既然纸条上提到今晚,那么今晚你打算怎么办?”
-
“如果狐狸真的这么急着出现,猎手却不响应有点说不过去吧…”
他淡淡一笑,更明显的神情却是眉间随之带起的一丝浅皱。
接着…他竟又一次沉默了…
…他凝神思索着什么,就好像有什么开始困扰他,而这困扰在他面孔上展现了转瞬即逝的细微犹豫…又正因为这犹豫出现在这样一张本不该出现的面孔上,这犹豫…便显得如此的不寻常…
“既然开始了…”许久,他沉声开口,只说了半句…抬起的蓝眸一如初时的冰冷…冰冷的却不纯粹…隐隐的透着一点无奈,一种对什么早有准备的无奈…
他的视线下意识的躲开老人的面孔,无目的的向一侧环掠,路过厨房的木门之后想起什么,又折返回来,最后停留在柜台角落摆放的一台14寸老式电视机上…
“…那上面有过什么报道吗?”他抬抬下巴向那边示意,“…关于三个孩子乘坐的飞机,或者其他飞机的事?”
-
对这点,老人象是早有准备,从身上掏出个小本子凑近眼睛:
“……2月21日16:20,加拿大航空公司1163次班机入境后坠毁,据报导可能是受当日雷暴影响,但冬季北方应该很少出现雷暴天气……坠毁地点在沿海区域,没有发现生还者,黑匣子还未寻得。”
“另外在昨天,也就是22日还有条类似的消息,”老人翻过一页,“国泰航空从我市飞往香港的班机失去联络,该班起飞时间是清晨5:30。奇怪的是目前还没有后续报导。”说到这里他突然停顿了一下,“香港……?”
-
细听不语的肖恩,此时闻言抬起眼帘盯着老人——目光接在对方突发停顿后疑惑语气的句尾——似在静静的等待下文。
-
思考了片刻,老人抬起头叹出口气:“那张纸条……不,它的来由你才清楚。我能提供的就是这些了。”
-
……“飞往香港的班机失事,与某人失去联系”……
…于是顺下来想的话……是这个意思吗?
他望了老人一眼…这一眼等于确定了他们对于字条上第二个内容相同的猜测…但他没有直接的说出来。
片刻,他垂下目光,若有所思的挪动脚步走过去…
…老人身侧,李昂此前坐过的那张藤椅,换作肖恩坐了下来…
…他们的距离拉近了,那张冷感的面庞老人现在可以更清晰的看到了。从线条分明的轮廓到漠视脚下的冰蓝色双眸以至与生俱来的那种富含压迫感的气息,都无不遵循当年计算后的数据,活生生的由虚幻的图像篆刻于现实的眼前……
只是敏感的人……却能隐约从无生命的冷冰冰的机械结果背后,看到寒意并非完全发自内心的人性的变化…
…………………… ………… …
……2月21日16:20,加拿大航空公司入境后坠毁的1163次班机…时间和地点,都无疑就是辛普森和三个孩子乘坐的那架了………换个角度讲,从李昂交待他们离开加拿大那时起他们就已经被盯上了…不…也或许更早……毒草会反常的把任务直接带到“极昼”,之间的关系便少不了……前后意图明显又缜密,这老狐狸接受“天堂之门”安排的可能性非常之大……
…………雷暴…当然不会是自然发生的雷暴…会是为掩盖结果发出的假消息,还是某种能力制造出的雷暴结果?从遭遇叶开始,到教堂里的白衣人,到“凯”…还有那个力量异常的“正”(即使当时自己的状态不佳存在一定影响,肖恩事后想来也多少感觉到了)…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持有各种不同能力的人不是吗?……………如果真是人为的雷暴,异能者的对手,确实有些棘手………
………还有…………未发现生还者………………“天堂之门”当真是不惜代价…
……肖恩这样思索着,不觉眯起眼睛来……
……再来是22日清晨5:30飞往香港的班机失去联络……清晨的那个时候…李昂乘坐的飞机应该刚抵达机场不久……事情完全是擦肩之后发生的……与前一日的坠机事件是否存在什么潜在的关联就不得而知了,但若是追究“凯”电脑上相关联的信息出现的时间以及当时他看到信息后的反应,这架22日清晨失事的飞机恐怕就是第二条信息上描述的那架,而这个与之失去联系的某人跟“凯”的关系,大抵是他身边的或者“白鸽”团体内重要的某个人吧…
充其量目前只能说…这几日……多事之秋……
…想到这里,肖恩不再在这上面耗费精力,把思维暂时抽离了出来,当务之急,他转而去考虑毒草的事…
他抬起身子,转头把视线放到旁边木桌上打开的旅行包内,稀落的只剩下几包的糖果下面,露出笔记本电脑银白色的外壳…
…他伸手把电脑取出来打开,无线网络接收器插入一侧的凹槽,接通后的绿灯亮起,他反手转过机身,推到老人的面前。
“我需要今晚加拿大至河北的航班信息和抵达时间。”他简明扼要的说。
-
并没有耗费太多时间,肖恩所要求的信息已经在电脑屏幕上显示出来,数个表格窗口依次打开。伴着细微密集的键盘声,河北枫叶机场往来于加拿大的航班一一调出。其中一块定格在屏幕正中,扩大。
Air Canada 1201 / 34
Connect in Vancouver (Intl.), Fengye (PVG)
....
8:15 22:45 282A340-300 0 140023982
....
下面长长的表格密密麻麻显示着乘机旅客的登录信息。
“由于最近的空难事故,部分国际航班表有所调整。”老人手上未停,“在枫叶机场的航班中,只有1201次是唯一晚上达到的加拿大航班——今晚十点四十五分。还需要其它机场的停降信息吗?”
-
……其它机场的停降信息……
…这句话提醒了他。
…便笺上的信息只说明“毒草接到消息,将在今晚抵达”…大方向是河北,细节上却没有指明是河北何处………………………等等…
肖恩心中微微一亮…
……关键词在“毒草接到消息”……需要判断的是消息内容是什么?…偏向三个孩子…还是所为他事…
他的眉端浅浅一沉…
……事情前后到了这一步,为孩子的问题而来的可能性要大得多…如此换句话说,他的目的地…极有可能就是孩子的所在………………即使…
他眯起眼睛来…
…即使有变…这条线也会适时暴露出相关的事件…
审慎的讲…这条线不能断。
“…当然。”他沉吟后回答,“全部。”
-
航班表重新密密麻麻显示出来,又快速筛选、刷新。
——国际航班——启程自加拿大——河北范围内——2月23日夜间——
范围锁定,符合条件的航班共三次。除却枫叶市的1201次外,其余两次皆在首都机场:一架往返于温哥华-北京,傍晚7:15抵达。一架往返于多伦多-北京,傍晚9:50抵达。
-
“继续…”肖恩不知何时绕到了他身后,默默的注视着电脑屏幕上不断跳动的密密麻麻的航班信息…锁定范围呈现在眼前,那双冰蓝色的眸子略微一沉,左右闪烁了一下,没有花费太多时间去思考,他很快开口道,“看看这三架飞机的乘客登陆信息…把每一个人的相貌调出来排查。”
他沉声说完,又无声的从老人身边走开,顺手从桌上的包里拎出一包糖果…显然那已经是最后一包了,眼睛的余光可以看到,包里摆脱糖果覆盖后现身出来的衣服跟护照之类的东西。
“毒草未必会用真名登机…但他的样子不会变。”他给出解释,一边低头揉捏着手中最后一包糖果上傻笑农夫的面孔…眉心浅皱,他抬起头来望向正对着的厨房,便径自走了过去。
“哼…相信你不会真的忘记他的脸吧。”最后这句话远远的从厨房微张的木门后面传来,可以从语气中感觉到一种透着冷笑却严峻到不像是调侃的调侃……
然而随后片刻,这语调却再次发生了变化…
“…我没有糖了,味道也厌烦了。你这里有没有其它种类的?”听上去有些不耐烦,厨房里同时响起不请自取的翻找声。
-
老人叹息声中似有所慨:“你还是没变……”他没有再多感慨,“橱柜下层准备有一些。”
攫取全部旅客资料似乎需要多些时间。在老人埋首于工作时,肖恩没费什么工夫就在橱柜中翻出了大包糖类,几乎都是“李昂”熟悉的糕点配料:五颜六色的小糖珠、卡通造型的甜棒、炼乳、果酱、砂糖……但在角落,放着一大袋簇新的巧克力糖果。
未待多久,老人的工作已经结束。
电脑将所有乘客资料以性别、年龄分别归类。妇女类、儿童类、与余下共四百二十七名成年男性资料全部下载完毕。老人在电脑前一一核对着相片,长久沉默不语。
……
毒草不见其踪。
-
“…没有?”挑拣出一些糖果转身离开厨房,肖恩抬眼瞅见老人面上一无所获的表情。
蓝眸中闪过一线疑惑,他沉默之后冷笑了一下。
“倒是很符合那老狐狸的风格嘛…”他挪步走过去,“…作为传递者他只会主动出现在任务的始末,被动找寻无果是正常的…”
他站在桌旁,面无表情的把手中数包花花绿绿的糖果抛进旅行包内——巧克力虽然对于喜欢硬糖的他来说太软,咀嚼后粘在牙齿上也让他心生不爽,他还是了胜于无的盛了一半装了进去,其余是从盒子里拿的试过硬度后的储备商品,貌似包装上画了猴子和黄鸟的水果糖(…汗…难道是“金丝猴”和“上好佳”2元果糖小包装…)——显然对用来做配料的糖珠之类不感兴趣。
“…在加拿大,“拉噶安”的霓虹灯会告诉我什么时候有任务,毒草会在那个时候到酒吧里等我,递交任务后再约定交货时间。没有执行人能在任务期间主动找到传递者的先例……何况这里是中国,我没有任何可以跟毒草建立联系的提示。”
“既然是你的地方…你有什么建议?”
他不看他,下意识的填了一颗巧克力进口中(不喜欢还吃…),然后跟着皱了皱眉,“见鬼的…”他厌烦的咂了咂嘴,“…里面居然还有花生…”
-
“建议还谈不上……”老人迟疑了一下,搜索毒草失败看来出乎他意料,不得不重新整理思路。
“确实,我来到这个国家已经有些年头,情况比你要熟悉一些。但还不能说了解所有内幕……”他微微撑起背脊,在大厅中环视一圈,“也许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对这里各方面的情况都能看到小部分,但还是不够……”他顿了顿,眉头微皱,“不,是远远不够……现在是异能组织间的风波,这已经不再是第九的问题。”
“我不知道你在离开教堂后的经历,想来你也不愿详谈吧。”苦笑一声,老人拿过桌面的茶杯,“只要是你不谈的事,我就不会过问。不过有件事让我在意……”
“你要做的就是找到三个孩子,现在其中一个已经浮现,但他安全么?”
或许因为天黑的缘故,房间的气温已经逐渐降低。茶杯中水已微凉,老人却似未察觉。他拿起杯上的茶盖,反面朝上:
“……ORDER的立场是要三小孩死亡,象这盖子的反面。”
“天堂之门却横插一手,看来是要三小孩存活。”盖子翻到正面。
“那么从天堂之门手中接管孩子的人——除了你之外——”
盖子再度翻到反面。
老人抬起昏黄的目光:“……他真的安全么?”
“——我的建议是,无论你接下来有什么新计划,都要先确保第一个孩子在你掌握中。”
-
啪的一声…
站在桌边的肖恩抬手合上了老人面前的电脑…
“没有人是安全的…”他默默将电脑连同还摊开在桌上的粉色便笺一起收入旅行包中,旅行包左右合上的拉锁在相对寂静的房间里发出一声刺耳的“吱—”……“…那几个小孩,你,甚至是我。”他把话说完,反手把包搭上肩头,转过身去,面向大门边夜风中兀自摇曳的珠帘走了过去。
没有再回头,然而步入客厅的中央,他终究还是若有所想的站住…
“孩子的事,正如你的建议,我会去确认…如果你为他们的安全担心,似乎是忘记了那脱离组织的女孩带来的消息了吧。看上去没什么人能威胁到他们…落到我手里反而是最危险的。”他淡然一笑,微微侧目,“…按她说的,我是唯一能杀死他们的人,不是吗?”他抬起头来,浅浅的从鼻腔里哼出一声…这一声错听之下竟感到像是某种叹息,“李昂也是这么做的…把他们远远的送走,远离威胁…”他沉默了一下…“或许真的是时候了…是时候叫醒他。事情既然开始了,要走下去就不该留下回头的余地………如果我们不能达成一致,只会把事情搞砸。”他眯起眼睛,“我早该这么做…毒草那段时间经常出现在极昼,我早就该警惕起来…从他迈进极昼那一刻起,就意味着我们早已经暴露了。如果我早做准备…如果我把一切都告诉他,如果那之后三个孩子都在我的掌握中…事情可能不会走到这一步。”他忽地一怔…接着迅速的,寒意层层叠叠的从冰蓝色的眸底荡漾起来,仿佛是他意识到自己说了太多,而刻意要将有些不同的情绪再次冻结起来…这也再次造成了一个片刻的停顿。
“对我来说他们只是筹码…”再开口的时候,他的语意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冰冷,“作为连接这些组织的关键一环,我会好好的利用他们。实际上相对他们的生死,我更关心他们牵连下的那些组织的意图,我更想知道是谁缔造了他们…”他顿了顿,“…不过如果有一天,三个孩子和那缔造者一起,成为了第九残余的最后延续…”他深深的拧眉,垂下的右臂缓缓的收紧,“你了解我的目的…”咔…绷紧的关节发出一声脆响,“我会毫不犹豫的杀掉他们…”
…骤然一凝的气氛笼罩了面包店的厅堂,肖恩的面孔沉入夜的阴影中,他的脚下移动起来,去到门边,抬手掀开门帘…
“我不会再回来。”临出门前,他最后撂下话来,“…希望这是你“蒸发”后我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碰面。如果你还不想真的去地狱,就带上1号机(肖恩用的笔记本电脑是Z交给他的2号机,是老人设定好程序后仅限两人无线联络的工具,不会受到外界识别跟追踪。),收拾东西给自己另找一处“坟墓”。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会再联络你。”
“……你只是“过去的影子”,只需要循规蹈矩的做好份内的事。我没有要求过你涉足现在…但你显然扯进来太多了。我不知道你擅自放出去多少线人,现在开始全部断开联系。ORDER的人能找到你,ORDER随后也能…”
-
“……我知道了。明天起我会从这里离开。”老人疲惫的声音从背后应道。顿了顿,又补上一句:“等等。”
没多久,一只装着银灰色手机的小盒子递到肖恩手里。“这是为你准备的……我想你需要一个。本地卡,服务器端的安全业务已经处理好。”
“还有……保重。”
没有再多的话语。面包店的大门在肖恩背后吱嘎着关闭。
夜幕已经降临。城市华灯的已燃上,远处热闹的喧哗隐隐传来,夹着流行音乐声、车铃声。但剪子巷这后半段距夜市有段距离,此时路过的人倒是寥寥。
一盏略昏黄的路灯,静静地挂在转角处的墙头。
-
…他沉默的向前走着…剪子巷错综复杂的小路在眼前枝桠般的延伸起来,他连看也不看…有好几次,对道路的选择简直就是率性的,明明是一条陌生的小径,他也毫不犹豫的踏进去…
…也许是因为夜晚的剪子巷,让人迷失到找不清方向反而是件难事——白天嘈杂的人声加上门面雷同的店铺,要分清两条并排的巷子有什么差异有时候就跟对着杂志上两幅“找错误”的图片一般需要煞费一番脑筋,但是到了晚上,所有这些蛛网般分布在后巷的房舍就被夜色连成了浅灰色一片的轮廓,灯光和喧嚣只属于靠近出口的“V”字巷弄以及步出剪子巷后的六角形广场,该往哪里去是一目了然的事…
所以肖恩看上去…与其说是在寻找向外走的方向,不如说…什么在困扰着他…
他需要一点时间,一个距离…让自己考虑清楚…
左右两边的一间间店铺沉寂着…这里有服装店,精品屋,玩具店,钟表行,古董店,甚至也有卖西点的地方…………他走的很快…眼睛的余光能够看到自己的身影在每间店铺的橱窗上掠过,在无数个大大小小的玻璃平面上跳跃,那些远离昏黄路灯的橱窗玻璃们都反射着夜晚清冷的光,却把他的影像映照的模糊而昏暗…
只有他知道…也只有他能看清楚…那镜像中的另外一个人…
…黑发的李昂站在心的另一面,他们如影随形…他们迈着同样的步伐,按照同一个频率呼吸…有几个瞬间肖恩会有一种错觉,他看到他在追赶着自己,快要跟不上了,却不能停下来,只能不断的向前,每越过一个划分了他们界限的镜面,他都要踉跄一下……
他放慢了脚步,侧过头去注视他…他甚至开始向他走近,直到在一面宽大的橱窗前停住。
冰蓝色的眸子看到了那双金瞳中的惶恐,也读出了惶恐之下的不解和困惑……这些他不会看错,他知道这意味着他不曾放过他在面包店说的每一个字,不曾丢掉他任何一点细微的心理波动,他在思考,他在要求答案……
“Now…look here,leo.(现在听着…李昂)”他想了很久才冷冷的开口,直视着镜中的李昂,轻轻的叹了口气,“正像你现在知道的…我杀掉了他们中的一些,也留下了另外一些。”他垂下眼帘,缓缓的将记忆向另外一个人张开了………
…………
……那个初次嗜血的夜晚之后…带着第九那名高层的死讯,他去了“拉噶安”,代替那名本该来交货却已经死去的杀手出现,从此与“毒草”所在的OEDER建立了联系。
…那名杀手在死前,曾向他交待了关于第九内部一个名为“清洗”的行动,这个行动由不知名的委托人交给了ORDER来下达执行…
理所当然的…“毒草”所代表的杀手集团,便成为了他获取第九残余的一个重要手段…
…………
“那天晚上的事…他们找到了我们……记得那时你很害怕,不是吗?”他浅浅一笑…当然…并没有什么笑意,“…与其成为猎物,不如做猎杀者?……这样多有讽刺意义,被他们亲手制造出来的怪物,恩?”
…………
相应的…既然成为了ORDER的执行者,毒草交代下来的任务,当然不会只包括第九的部分…
…………
“或许你不能接受…不过我做事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盲目。我会去调查那些目标,看他们是不是真值得我动手…”他盯着他,“…我做之前也会想想杀人的理由。“
…金色的眼睛讶异的回馈他的目光…很快的,镜中人的眼底又再次闪现起质问的神色…
“……what!”他突然恼怒起来,“我知道你怎么看,我没有权利决定他人的生死?哈!”他抬起左手,他指向一侧的虚空,“谁有权利!?你告诉我,他们是否有权利这样做?他们有权控制一切!?他们不惜一切代价找我们!他们甚至…………”
…他嘎然而止……杂乱的片段从两个人的脑海中一闪而过…片段是混沌的,他没有等他看清楚,突然关掉了记忆的闸口…
……难以解释,他这么做是因为看到了他一瞬间退缩的眼神……还是自己的……
“Damn…”沉静了一会,他脱口骂道,“真他妈想踢醒你,天晓得我干嘛在这边斟字酌句…你要是准备好了,我随时愿意大声告诉你那些事!but……………why…no……not yet……”到底是为什么还要这么做…肖恩说这些话的时候,颇有一种咬牙切齿的感觉…………也颇有一番无措…
是还不是时候……还是他还没有考虑好……或者他还不想……
好一会…他终于彻底平静了下来……
“听着…”声音恢复了淡淡的冰冷,“…如果毒草怀疑我,我就不可能再接近跟第九相关的任何事。所以我交出货物,他们付出金钱,他们接收货物,我接受酬劳…双方要达成信任,这是不能缺少的环节。好吧…也许你觉得躲开这一切更好更能接受,我可不打算一直逃避下去,我要这事结束!”杀气在蓝眸中不加掩饰的浮现,“……我以为我们早已达成了共识。可看上去,一句简单的“做你的事,其他的不要管,我会让他们的事结束”对你来说太含糊了是不是…”
“也是我高估了自己……”他顿了顿…他沉声接着讲下去……“…“Z”是我的第二个目标…”
………………
…距离第一次交货后的一个月,“拉噶安”的霓虹灯再次发出了召唤——他开始明白毒草为什么要说那句“天黑下来不是因为太阳落山,而是星星出来了…”——L这个字母的左下角,只有在这种特殊时刻,蓝色冷光管的星星图案,才会一闪一闪的亮起来…
…Z见到他的时候,他的利爪正按在他的咽喉上,只要他按下去,不消一刻,他就会是一具瘫软在地上的尸体,不会再多说出一句废话来。
但他说了……他在最后一个瞬间盯着他寒冷的蓝眸说,“…you!God!!It's you!!”
…他略显浑浊的黑色瞳仁中,只有讶异和惊喜…竟没有恐惧…
他从“Z”那里得知了第九分裂的事情…
…几十年前那场爆炸当真是父亲所为,李肖打算将这个阴谋重重的地方,这个蒙蔽了所有的人以科学的名义从事军备研究的地方,这个自己的妻子为之付出生命代价的地方完全的毁掉,把所有可能让试验重新开始的资料和样本全部毁掉…几十年前,他就想彻底的结束这一切。但他知道,他做不到…毁掉一个第九,也许不过是拖延了他们卷土重来的进程…他只有一个人,这个阴暗的项目却是属于一整个结构紧密的组织。他得到的只是不断从一个地方向另一个地方逃避,不断在被发现之前离开。
第九的分裂算来应该是在父亲带着年幼的孩子四处奔波持续十年后的事情——这些Z并不知道,虽然这个过程里,他和父亲也有过几次联系,都是单向的,李肖没有给他留下住址,也没有留下联系方式——那之后追踪无来由的停止了,他们在温哥华的小镇安顿了下来。
李肖也向Z求证过为什么第九突然没有了任何消息,当时的Z并不知道原因,第九实验室发生爆炸后,所有的技术人员就暂时被遣派回了各自实验开始前的驻扎单位。几年过去后,他们都开始侥幸的认为,当局放弃了这个项目。
而实际上,第九分裂的初期…只有领导层和技术层的高阶被召集讨论相关的事宜,下属基层的人员并没有得到消息。有传闻说第九面临幕后投资人的撤资,之后技术层的人主张以现有资料(也就是零散掌握在各个技术员手中的研究信息)重新组织人员开展试验,领导层则认为已有的成果不能放弃,要将全部的人员投入到大面积的搜索中去,而投资方又不肯同时支持两种议案的进行。
后来事情突然被搁置了下来…搁置的原因不明。也是据说…有新的投资势力开始插手。接着不久,下层技术部门的人员陆续接到勒令召回的消息,召回原因只写了“上层结构调整,实验进程重新安排”。但这个时候,不少技术员也已经陆续感到了事情的复杂性,他们开始产生疑义,许多人不肯再回到第九继续工作,要求退出试验。
…暗杀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始的,这就是所谓的“清洗”行动…
…只是叫人不明白的是,起初Z以为“清洗”是由领导层的人发出的指令,意在去除掉知情的技术人员并回收研究信息,但是后来事情却发生了变化…领导层的人也开始接二连三的被去除,甚至包括了那些被指派执行搜索任务的高层也不例外…一时间第九的残存部众惶惑不安,领导层和技术层开始互相猜疑…
双方的人离得越来越远…技术层势力较小且处于明显的不利局面,大多淡出(尤其是真正掌握研究数据的基层)并各自躲藏了起来。另一方面,也许是得到新上级的支持,领导层又开始不明就里的继续运作起来,但也加了小心,亦为自身的安全感到岌岌可危…
自此就促成了小镇生活平静的维持了十年后的那个夜晚………那个一切都重新开始的夜晚………
………………
“我接受了“Z”的建议,把每次得到的与第九相关的任务,交给他确认,之后秘密的隔离了部分技术人员…他们成为了一个团体,提供过去的资料,同时又因为掌握某些领域的关键技术,也能断开第九需要的信息。”肖恩抬起头来,他面对着的那个一模一样的面孔也做了同样的举动,他们四目相对,“…隔离的方式是“蒸发”,也就是伪造死亡现场。Z知道有些人专门从事这方面的工作,只要…”他望向一侧,“只要你给出足够高的价码,他们会把后事处理的纹丝不漏…哼,你知道…别人开给我的价码也不低。”
“用这个方法,我也“蒸发”掉了一些第九之外的任务…那些不值得我动手的人…”他笑笑,又讽刺的加了一句,“…那些我“决定”他们可以活着的人。”
…他回忆了这许多,也说了这许多…现在他长出一口…仿佛是释放了什么一般长出了一口气…
“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些,并不期望和你之间达成什么谅解…只是厌倦了你不断的衡量我的行为,厌倦了你的恐惧,也是因为你我现在都不再有退路可走。你记住,即使我们什么都不做,他们也不会放过我们…他们认得我,现在也认得你。”他理了下旅行包的带子,向后顿了顿脚,“…你也可以放心,只要对方不主动威胁,我不杀任何不相关的人。我也表明了对那三个小孩的态度,不到事情的最后,我对这些羊也没有任何兴趣。我奇怪的是为什么在没有样本和完整实验信息的情况下,我们还能多出三个同族来。我只想结束第九的事。I want to know………who………how………why……”他眯起眼睛,他们长久的对视…“…这种情况下继续互相矛盾,我们就什么也得不到。”
他说完了这些话…他觉得再没有什么可说明的了。或者……再没有什么现在可说明的了……
最后…他缓缓抬起左手,搭在那扇冰冷的橱窗上,与昼之人的右手按在一处…
“另外,有件事你必须要做…”接下来的话,他好像并不想说出口,细微的犹豫后,他低声说,“…你要去适应狼族的血,要学会控制你的能力…”
…话音还没有落下,他立时感受到心的另一面涌起的巨大恐惧,甚至直接的看到了面前的昼之人闪躲的金瞳,仓皇的,不断的向后退缩的身影!
“Look at me…”他握指成拳,“Look at me!”他的左手猛地捶打在玻璃上,橱窗晃动起来,顺着他拳头落下的地方展开一面蛛网状的裂痕,每一个破碎的平面上都是一张惊惶的面孔。“我知道你答应过什么,也知道你害怕什么,但我可不知道我们今后会面对什么……昼和夜不能同时出现,那是你白昼时唯一能够保护自己或迅速逃离的方式!…你必须这么做……而且,不学会控制它,你就不担心教堂的事以后再次发生吗!!?”
……也许是最后这句话产生了什么威慑力,他看到了那些面孔上瞬间愣住的表情…
他跟着他沉默了一会…松开了攥紧的手指,一些玻璃的碎屑从抬起的手臂下面滑落下来…
“就这样……你决定吧…”
他最后撂下话,再看了一眼那扇支离破碎的窗子,从包里抽出一些加元夹在窗台上,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
…………
……
———————————— ——— ——
……乍一从暗处走进剪子巷灯火通明的夜市,肖恩有些不太适应的眯起眼睛…小贩们竞相吆喝着,尤其卖力的向人群中的国外友人兜售民俗纪念品,相比其他人驻足挑选的热情,肖恩表现的非常冷漠,目不斜视的向前穿行,径自走出了剪子巷,绕过广场中央的老槐树,一直走到灯光黯淡下来的路边才停住脚步…
抬头看看天,他很难确定现在是什么时间,黑黝黝的马路上,正如白天时偶遇的那名护士说的,看不到半个计程车的影子…
肖恩掏出Z交给他的手机打开…先是发现了一通名为“Z”的通话记录,显然老人之前试过机,这也就说明,通讯录里会有Z事先留下的联络号码。他皱皱眉,没说什么,瞟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的时间。
…7:45分…
“谢谢你给我留下新的麻烦……”他嘀咕了一声。
…他向路对面看过去,又搜索了一下自己这一边,希望找到最近的车站在什么地方。
-
夜市的老式道路本来就不宽,况且晚间没有城管的监督,热闹地带早已被大胆的商贩们与游客占去半条大道。明显大型车辆是不可能穿行的。
向所在道路的另一端望去,果然,在连接大公路的三叉路口旁才有公交车站。彩色的霓虹灯光映照出不少等车的人影。...16路车的收车时间是八点,但会在此停靠的其它路车也不会少。
肖恩的脚步向车站行去。
……“Ring——”
没有预兆地,刚收下不久的手机突然鸣叫起来。屏幕上赫然显出方才出现的大写字母————Z——
-
…接到Z的呼叫,肖恩略有些意外的愣了下神,以至于刚开始他并没有按下接听键,只是怔怔的抬起手来,沉默的凝视着闪烁的屏幕,脚下不觉放慢了步伐。
片刻,他皱下眉,快走几步去到对面的路边,站在距离公车站还有数百米的位置,把手机放到耳边,接起来。
“……What?”短暂停顿后,他沉声问道。
-
不待肖恩问话出口,手机中已经传来老人急切而压低的声音:
“——肖恩!你之前接触的是什么团体?当心—— —”
通话嘎然而止!
握机的手势还来不及变动,背后夜市方向突然遥遥传来一声爆炸!像气浪冲破了重枷,交错着崩沉闷的余音在空中久久震荡。
“哇呀——”原本热闹的广场一下砸开了锅,爆炸声出现得如此突冗,与夜市的过节气氛极不协调。正在购物的人们纷纷抬起头朝爆炸声方向张望。不少人慌张迷惑地互相询问:
“怎、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
“有爆炸!从后面巷子那边……”
“有些远,是民居吗?”
然而,听在肖恩耳里,那爆炸的空间方位已转瞬定位——Z的面包店方向!
-
…肖恩倏的转过身来,握着手机的左手缓缓放下,广场的灯光映射进那双骤然圆睁的蓝眸中,映亮了他眼底的仓皇和错愕!
…完全是下意识的,下一秒钟他身形一动,猛地拔足穿过人群冲进巷弄,朝着面包店的方位就奔了回去!
-
象疾风驰过巷道,邻次接比的店铺飞速闪向身后。肖恩的速度已经不能说不足快,但冲至面包店前时一切的景象还是昭示着结果——迟了!
四四方方的店门如今已经破裂,一块门板甚至被爆炸的气浪抛到巷道上。曾经的塑料珠帘已经不知脱散到何处,股股浓烟夹着刺鼻的煤气味从内部冒出。硝烟弥漫中隐约可见到里面透出的火光——老式的家什门窗已经着火,噼啪声不断从门铺内传来。
附近民居已经骚动,不少窗户纷纷打开探出惊惶的脑袋。“天哪!是那家面包店!”“煤气罐爆炸了?”“不好了!里面的人呐?!”
这一带临路口的全是晚间就关门的店铺,由于老巷的复杂曲折,附近能及时赶往店门口的住户并不多。这些普通居民哪里见过爆炸场面,还未跑近就纷纷慌了神,场面一时混乱。
“失火了!水……快回去拿水桶!”
“里面还有没有人……119!快拨119!”
-
…他怔怔的站在门口,跟其他人相比,他的位置与燃烧中的面包店距离如此之近…火光映在他冰蓝色的眸子里放肆的跳跃,这跳跃一霎仿佛带着一种嘲弄,在最初的震惊过后,撩拨起他心中缓缓升温的愤怒…
一如正从那断裂开来斜靠在门口的半张门扇缝隙间喷发出来扑向他的那些热量…
冷冷的夜风从一侧吹过,跟爆炸后产生的热气流冲撞在一起,把他额前的发揉的散乱,无章的飘扬…橘色的火焰照亮了他的面孔,那张面孔上的寒意鲜少这样出离…
…左手掌中“咔”的一声轻响把他的神智抽离回来,这时那些逐渐围拢上来的嘈杂才进入了他瞬间无声后的世界,几个人从他的身边跑过,手里拿着的盆子桶子盛满清水不住的向面包店的门窗上泼过去…
…他低下头,这才发现手机一直还握在自己手中,刚才自己就是这么握着手机一路跑过来的吗?——下意识攥紧的手指,在机壳的一角留下了一道细小的裂纹…
眼神闪烁了一下,他意识到什么,抬起手来迅速推开手机的滑盖,亮起的屏幕上片刻后出现一个大大的Z,他把老人的号码拨回去,听筒搭在一侧的耳边,眼睛则直直望着面前兀自燃烧的店铺…
他屏息静听…同时关注着话筒内和店铺里的声音。
-
……手机中的拨号音单调地一遍遍重复,尽管等待时间不过几秒,却象过了数分钟般漫长。终于,清悦而公式化的女音响起:
“——对不起,你所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Sorry!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is power off—— —”
店铺内只听得见什物在火舌中断裂的声音。尽管从门外望去大堂火光还并不大,但浓烟严重地干扰视线,热气中夹着刺目的烟尘。燃烧最烈的方位肖恩隐约辩得是厨房方向,烟雾中红色的火光在虚掩的厨房门后跳动,渐渐地吞侵向临街大堂。
就在这数秒间,木质厨门也已被引然。这一带屋宇都是老式的木梁结构,被全部引燃只是迟早的事。
-
“Damn!!”肖恩大声的咒骂道,握着手机的左手臂发力的垂下来,猛烈到身子也跟着随动的压低了一下,手机险些被他从手中远远的甩出去。
…杳无音讯是最折磨人的…你不能确定是为了什么而失去了联系!你不能确定他还在不在里面!你不能确定失去联系的究竟只是手机还是也得算上它的主人!!
…什么也确定不了…
…他看着那宛若篡夺了逝者生命而散发出诡异活力的火舌,被无形的力量操纵一般疯狂吞噬掉途经的一切,面包房开始发出痛苦的吱呀声,滚滚烟尘从每一个孔洞挤了出来,视力所及中,临街大堂似乎尚能短暂的支撑,隐隐还可以看到通向二楼,在被热浪烘烤到焦灼变形的空气中扭曲了形态的木制楼梯…
肖恩的蓝眸一挣!眉心重重的一凝!!
手机插进口袋,他几乎是同一时间挺身跨到门边,抬脚踹向斜靠在门楣上那半张门扇!
残破的大门呼啸着飞了进去,在正对面的墙壁上哗啦一声撞碎,失去支撑的门楣立时塌了下来,一层火焰轰的窜出门外,逼得肖恩不得不后退几步。
那张满是寒意的面孔此时绷得紧紧的…他停顿片刻,迅速向左右看看,刚巧一名附近的居民正提了一桶清水跑到他身边,情急之下他顾不得说什么,一把从对方手中夺过,举过头顶,呼啦一下尽数浇在自己身上。
接着他扭转身,抬臂掩住口鼻,猛的冲进了屋内!!
— ——— ———————— >>>
…………室内的可见度要比他想象的低,本着热气流牵引烟尘向上的规律,他尽量压低身体,焦急的搜索店铺一楼狼藉的地面…………
“— ——— Anybody here!!?”他尽力大声的喊。
-
灼热的烟雾中没有肖恩需要的回音,只有愈发疯狂的火焰、气浪卷动,象兽群交错呼息,顺着屋柱、横梁不断滋长。房壁的发泡材质在火焰中扭曲、发黑,焦灼的气味与热浪混在一起剧烈地冲击着眼、喉、鼻,堵住了人在其中继续呼喊的可能。
肖恩紧闭嘴冲过狼迹的前堂。火焰中,厨门后刺目的景象瞬间映入蓝眸——
……Z?
满身鲜血的老人身体一动不动地倒在厨房后方墙壁下。在火光中,静得异样……
花白的头歪斜靠在倾倒的餐架旁,撕裂般的血污从胸膛直到右颈,远望中还看不清伤势。双腿呈人字形松弛在地面,任火焰吞噬上四肢……
没有动……
……
厨房内部无疑是破坏最严重的地点,火舌已经连屋梁一起烧起,之前爆炸的煤气罐片甚至连墙壁都砸出了大洞。橱柜被击翻,各式器皿与食材散落,连同老人掉落其上的手机一起被火势吞噬。疯狂的火苗跳着若有生命的舞蹈,正尽情地席卷掉厨房内一切可能的线索……
……
站在厨房门口,肖恩还未有下步行动,后方不远处的房间突然传来一声异样的响动!
-
他倏的回转身,速度非常之快…蓝眸仿佛挟着两束犀利的光线刺向异常声响的来处。
…但那眼中还不曾及时的注满警惕的杀气…事实上,在惊愕的望见厨房内的情景之后,似乎只剩下本能还在操控他的身体…
可本能没有持续太久,他的心思就从戒备上游离了…不容乐观的事态左右了他,干扰了他。
他面向着空旷的大厅劈啪的燃烧声与厚重烟尘背后的诡异空间,一边尽力集中精神盯视,一边快步的向后退。
…直到靠近了厨房布满肆虐火苗的大门,感觉到阵阵高温烘烤着自己,侧目向内注视,似有似无的潜在威胁就暂时被彻底的抛开了…他顾不得去深究其他,当务之急,不管是不是已经太迟了,必须让Z离开那儿!!
因为老人就倒在正对厨门的墙壁边,他不能冒险向内踹开门扇,可眼见火焰就要爬上老人的身体…
沸腾的热血自手臂涌上了指间,利爪瞬间就刺了出来!他想也没想,伸手过去抓钩住门沿,迅速而猛力的向后撕扯!整张燃烧的木门都被扯了下来,带着明亮的火光翻飞进他身后的浓烟中。
一刻都没有停顿,他紧接着冲进了厨房!
…………
…地上的杂物都在燃烧,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他不得不边向前走边把它们向四周踢开!红纱样的火焰包裹住了屋顶的房椽,不时有被烧得断开的木屑亮晶晶的落下来!
他几步跨到的老人身边蹲下,抬手挥开老人身侧的餐架!随后立刻脱下自己身上用水浸湿的外套包住老人的腿脚按熄爬上来的火苗!
一边还要随时关注身边火情的变化,他一边低头查看老人的伤势,伸手摸索对方脖侧的脉动和鼻息…
-
……老人的呼息已经停止,浑身是撞击造成的浮伤与火炙的灼痕。
然而,映在肖恩那见惯死亡的眼中,而真正致命的却只有那道从胸膛划至颈间的裂口。……锁骨断裂,大量出血,身下的水泥地面已经浸渍入深腥色。不似厨房中任意硬物的割伤,而在疾速扫视过的杂物内,并未发现任何沾有大量血迹的厨具。
短短数秒的检视期间,厨房的火焰已再度围上——
-
…肖恩怔怔的蹲在一旁,缓缓抽回手来,检视周遭的蓝眸撤回目光,直直望着老人早已了无生气的躯体…
…这样明显带有复杂情绪的停顿虽只持续了数秒…然而这数秒的复杂停顿对于肖恩来说已是十分漫长不同的了…
…
没错…对于死亡他并不陌生…他亲手结束过很多人的生命,他亲眼见证那些生命在他的指间流失。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此时心里忽而有种陡然下坠的失落感…这种感觉反而让他觉得有些陌生起来………既陌生…又遥远………遥远…还带着那么一线的熟悉………是的,从前也有过那么一次……很久很久以前……当父亲李肖离去的时候………
也许不过是种挫败感…他这样想……也许他不过是因为失掉了可以直接关联第九的便利工具,失掉了可利用的资源而有些失望…又或者,他不过是因为他们这么快就发现了自己的行踪,可能也发现了自己的意图而有些彷徨…
…Z不过是代表过去的影子……承载有着父亲和…母亲…存在的过去的影子…………是…他只是个影子………………
……
……唯一一个会用“喜悦”来面对他死亡威胁的影子…………
……一个蒸发前他把他藏在隐蔽处,会无论他有没有在听,都时不时开口讲起那些过往岁月的影子……
……一个真正会在意他,目送他来目送他去的影子……
……一个一直站在他身旁,为他指明方向的影子……
……一个潜在相处了多年的影子………
……一个多管闲事的越轨,现在惹祸上身的影子……
……
…………他是个影子…黑暗吞掉了这影子…………
…
…他清晰的感到由某些情绪引发的气团,正跟随他略显急促的呼吸向上拥堵,最后郁结在胸前…他意外的觉得身体的每一寸肌理竟在这一刹那仿佛化为水般的乏力……但紧接着…一点点…一点点……这一切都开始从里向外的冻结凝固起来…刹满寒意的坚冰刺出无数棱角分明的锐利的芒,无表情的面孔冷峻的像张恒古未变的面具…
…他慢慢的站起身来,而利用这段间歇整顿力量重新聚拢在一起的火焰此时已经包围在了他的身边,挑衅般的扭动着窜升起来…他弯腰拾起尚残余着湿度的外套重新穿上…
后退几步…脚跟抵住地面略一顿足,他突然以常人所不及的速度,倏的刺入火中冲了出去!!跃至门边后就势在大厅剩下的空地翻滚而过,掩灭了周身捎带的火苗。
…与此同时,在他的身后,厨房内部终于再也支撑不住,陷落的顶梁发出一声巨响,火星四溅,烟尘骤起,Z逝去的身影就这样掩埋在了混乱之中……
-
就在老屋前半部在火烟中震动时,后室方向突然传来清脆的玻璃砸破音。不大的动静,在厨房塌陷的巨响中几乎被掩盖。若不是前堂中是一双异于常人的耳朵——
紧接着是什么移动声迅捷地远离。
-
…像第一次听到异常声响时一样,肖恩极为迅速的侧目朝向声音的出处!
……这一次,再没有任何外力干扰他的行动,那听上去来自后室的一系列细微声响尚未落下,他已经迅捷无声的闪身过去。
从李昂第一次走进面包店,肖恩就在潜意识中注意观察了店内的结构,现在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前厅左侧那条通向后院的过道——经由木质顶棚侵袭大堂的火焰早已烧毁了过道门楣上悬挂的布帘,来自后院的清冷夜光在洞开的走廊里投射出些许清寒,倒与屋内浓烟下的殷红各占了半壁江山,形成鲜明的对比——他追随最接近声响的位置,直接跨进后院,犀利的视线回旋在后室房间位于院落的窗户上!
-
窗户大约在以前为了防盗而钉死,现在已经被强行砸开。肖恩目光向窗口疾扫之余,眼光却先瞟到后院墙头——一个深色人影正跃过墙顶。
只是短短一睹间,夜幕中深色风衣的衣袂翻飞,带着手中箱状物一闪而下,消失在围墙的另一侧——
———— —— —
“WU~~WU~~ ~”
远处消防车高低重复的鸣笛传来,前巷灭火队伍开始聚集,混乱的泼水声、喧哗声越过熊熊火炎透至后院——
-
紧跟在深色人影之后,肖恩脚下丝毫未停,一个急转身奔至墙角下,“蹲身,跃起,手臂撑住墙头,身体轻巧敏捷的被牵引上去”,这一系列动作都完成在转瞬间!
—— ———— 在高处略一停留,他立刻向下方看! ———— ——
……热血下意识的在他身体内翻涌,从一个局部的点迅速汇聚到另一个…于是此时,那双冰冷的蓝眸穿透夜色,瞳仁恰如夜行捕食的孤狼,黑暗中闪过两团骇人的光亮…
-
——暗巷、黑影——
— 啪——
与视觉神经信息几乎同步传入脑内还有听觉神经扑捉到的一声细微的弹指音——
一瞬间,下方墙根的阴影犹如水雾般扩散开来!不...阴影并没有变大,而似镜头倏然拉近,画面在转眼间全部浸入巨大的暗影之中……大脑甚至来不及思考黑暗的缘由,深邃的暗影已沿着每一根神经末梢浸入脑海,悄然而迅捷地将意识拉入那深不见底的黑色沼泽之中直至没顶——
……天地的方位在飘坠中倒置——模糊中,潜意识里贮藏的动作反射依然顽强地激发出来!翻身、着地、支撑的动作一气呵成。头部一震,不同常人的强韧意志顿时重启,于一片黑暗中挣扎着冲破制枷,试图重新夺回对感官神经的控制权!
……
眼前黑幕渐渐散去,蓝眸重新恢复冷清。
暗巷、墙根。从所处的墙脚阴影中站起,眼前曲折的巷道中阵阵冷风吹过,空荡荡没有一个人影。
-
……
…有好一阵子,状似稀薄的水雾样的黑幕仿佛某种活物,悄无声息的把他吞没在其中,又毫无保留的把他渗透分解成无数细小如尘的颗粒,再加上平地而起的旋涡状的风,立时就被挥散在了没有尽头的遥远虚空里…
…有一个瞬间的恍惚,他几乎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但他只是倔强的不肯放弃,不肯屈从将他掩埋的窒息压迫,即使拼尽了力气,也要将自己的每一部分拖回来重新凝聚在一起…他坚信着,便不断的反过来施加压力…不断的……直到那层诡异的空间开始在他重新点燃的冰冷蓝眸中扭曲衰变……
…渐渐地……黑幕在他的眼前旋转着淡去…消散……
…空荡荡的后巷晃动着浮现出来…
…四溅的水声,人群的喧嚣,机器的轰鸣,消防车不时响起的警笛……远远近近或大或小的声音一点点的刺激着耳鼓,从虚妄,猛地进入了真实…
…………
…极为激烈的,肖恩突然重重探出一口气…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从刚才就一直忘记了呼吸…只知道这一刹那夜晚冷咧的空气夹杂着带有灼烧气味的烟尘,争先恐后的灌满他的左右肺叶。他略显错愕的看看周围……发现自己已经站在面包店后院墙外的小巷内,身后的围墙还在支撑他的身体…
……
…小巷……………那个………黑影呢!?……
他一怔。
挺身前行几步,他迅速的调整了一下状态,举目四顾,又快步冲到巷子末尾拐角处,分别扫视三条岔路,甚至再次纵身跃至围墙上,从高处向半径范围内搜寻…
…………………… 没有 ………… …… …
他确定自己绝对没有看错…
…what the hell……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一定有什么突变,让那个人…像从来不曾出现过一样,就这么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的无影无踪…
……
…夜风,冷冷的抚过肖恩背光下的面孔,掀动起他的额发…在他的背后,依然挣扎于余火中的面包店和斜上方远处的闹市,各自环抱起一大团的光芒…而眼前幅员宽广的后巷则深陷在一大片的黑暗中,偶有的几点灯光,几条灯线,零零散散的在黑暗中跳跃………
……
———————————————————————— ———— ——
…他缓步从面包房一侧的巷弄中走了出来…巷口正横着一辆消防车亮红色的车体,旋转的顶灯红蓝两色的光影交错投射进巷子,警笛不时神经质的鸣叫两声。高压水枪想必是对准了2楼的窗户,水柱撞碎在墙壁和瓦檐上,肖恩走到巷口的时候,蓬松的水雾正纷纷扬扬的飘落下来,打在皮肤上,很凉……
……
……他径自走进了对面的巷子,忙碌的人们从他的身边跑过,围观的人们与他擦肩时不过好奇的侧目张望,他却再也没有回头……等到他沉默的面孔连同整个身体都隐入转角处的阴影,那些喧嚣…尽数远走……
……
…他走的很快……记得在剪子巷六角形广场正对的街边他停了一下,用来遥望街口那个他之前没有到达的车站……走到车站近旁,他只是稍稍减慢了速度,掏出口袋中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显然,他早已错过了末班车…没有额外的犹豫,站牌很快被他甩在了身后。他徒步走过了整条街,在两条马路经纬交错的地方找到了一辆出租车……
……
…夜晚的公园口装点在一串串圆形的温和灯光中,三三两两的路人在小径上踏出悠闲的步伐,唯有他穿行的如此匆忙……37路车……“yingxiongshan”的下一站…他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不发一言…
……
…路左边的动物雕像…银行对面已经打烊的杂货店……右手边第三个路口右转直走……最里边倒数第二幢中层居民楼……六层…左边的门……
……他记下了一切李昂不及关注的细节……
……清脆的门铃声,在楼梯间回荡起来…
-
铃音停息,久久,门背后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回想起来,在楼下时就注意到六楼窗户没有灯光透出。现在在大门外,可以看到门缝隙与观察孔背后依然一片黑暗。
这是座普通的住宅小区,楼外的城市已经夜幕深垂。各家各户都已亮起灯火。只有眼前这扇门,闭锁着一屋空寂。
-
…………没有人在?…
肖恩抬起头来,阴沉着一张冷峻的面孔,略有些踌躇的站在门口。
…从那异常沉默压抑的神情看来,这一路疾行,似有一股无明之火在他胸中燃烧着,顶撑着,随时都有爆发的危险……
是…真的是随时…如果此时门内不是空留了一屋沉寂,而是先前的眼镜青年应声打开房门,他极有可能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上前揪住他按在墙角逼问毒草的下落,逼问他和order之间的关系,逼问今晚的事是否与他有关!Z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不是说“你之前接触的是什么团体?小心…”吗!该死的…他…
…他恨不得直接冲进屋里,挖地三尺也要搞清楚所有这些关联!
“铮————”的一声酸涩的金属刮削音,伴随未露于形但明显没有按耐住的下意识行动,肖恩不知何时缓缓伸出利爪的左手在激烈的思索中抬了起来,划扫过防盗门的表面,探进大门边缘的缝隙里勾住收紧,左臂反射性的一绷…
噔噔上楼的脚步声…恰在此时从身后响起,也适时打断了他企图冲动破门的想法…
大约是楼上的住户下晚班回家,夹着公文包急急匆匆的带着一身夜露的寒气从他身边蹭了过去,不知是楼道内有些暗还是因为他急着回家而心不在焉,他只侧头捎带了肖恩一眼,没有太在意这个白发的外国人。
…待那声音走远,楼上某处传来沉重的关门声,四周再次陷入了沉寂…
肖恩的左手…无声的从门边垂了下来…
蓝眸中的视线落下去,他浅浅叹出一口气,侧转过身…右手一攒一震,在门下轻浅但有力的撞出一声闷响…
……接着身影一落,他默然旋身在门侧的楼梯上坐下……
深深的吸气,闭目又睁开…他让自己慢慢冷静下来……
他卸下肩头的旅行包,做出等候的架势…不多时…面前的地上,形色包装的糖果摆成了一行……
…但今晚真的很奇怪…无论他疯狂的咬碎多少,入口都仿佛没有任何味道…
……一直以来甜味所能为他带来的安宁,这次…好像无效了……
…………………………
………………
………
…叶的意外到访………凯电脑上的信息……毒草得到消息今晚抵达………面包店的爆炸声…………Z的死亡………尸体上的致命伤痕…………失踪的神秘人影………
…这许多的画面在他的头脑中重复循环的出现,最后乱哄哄的搅作一团……
…Z最后说的那句话是很叫人在意的………在那种情况下,他为什么会想到提醒他“之前接触过什么组织”?……是当时那某个在他离开后进入店里的人行凶前说了或者做了什么吗………这组织会是指“白鸽”吗?难道白天的时候他们的人跟踪了李昂找到了Z的行踪?……但是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Z所携带的信息与他们有什么利害关系?……然而他所了解的白鸽立意不明也是事实…他们始终都立意不明…与FIXER的关系,与ORDER的瓜葛,对天堂之门的关注…他们到底想干什么?他们存在的目的是什么?…像他说的只是为了异能者之间相互的协助吗?背景未免太复杂了…他不能不起疑……
……换个角度想,另外的可能性还有行踪不明的毒草那边,如果成员“叶”脱离组织的事情有问题,他们就与Z的落脚点直接接触过了…
……通过Z那莫名其妙的“线人”……
找死…简直是多事……我从没要求过他…………
…还有…消失在后巷的神秘人影,似乎从Z那里带走了什么东西?记得他手里好像……
……见鬼……我该叫他立刻收拾东西离开那里,而不是大意的听任他说什么第二天早上再……
…想着想着……他竟不觉有些混沌起来…
…来到这个陌生的国度,本是追着自身矛盾造成的结果而来,也是针对“传递者”晦暗不明的态度和白昼交代任务的奇怪行事方式而来,以为终于接近了第九幕后的端倪……不成想目标和事态都意外的从单一的线分生出数个飘摇不定的方向…
事情复杂起来了…他意识到,一切都要重新开始组合……
……而且…………
…他又是独自一人了………………
………………………………
………………
………
× × ×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
…脚边…旅行包的周围,已经散落了一地的糖纸…
…2月的夜晚,还正处在冬末春初的交界,之前被水完全浸湿的厚实外套带着隐隐的潮气,从剪子巷到凯家的一路就吸饱了入夜的寒冷,像块塑好形的四方冰霜结实的缚住肖恩的身体…
…也许是内心的空洞远远大于外在的冰点,他对这些浑然不觉…
…他斜靠在墙边,似寐非寐的有些恍惚,状态看上去很糟糕…
-
……时间分分秒秒的过去…肖恩的心渐渐的平静下来。
……平静到一种怅然若失的无力感当中去……
Z的事,似乎对他真的造成了某种打击…是个叫人吃惊的事实。
而愈发暗淡的黑夜中寂静的楼道,昭示着凯始终没有出现。
……如果凯出现,事情反而简单多了…现在“没有人在”的结果倒跟“毒草行踪不明”的事情给他的感觉差不多,虽然意外却也在情理之中,这一定程度上也印证了他对于白鸽可能与事件相关联的怀疑。他只恨在迫于无奈的情况下把约翰留在了他们手中…
…说起来,肖恩呆在这里的初衷也不完全是为了等待。最初的那种夹杂愤懑的冲动过后,他陷在了一时的茫然之中,茫然而低落,低落至了极点,让他一寸都不想挪动……他想给自己点时间想一想…待到忽而想得很清楚,忽而又被横插进来的复杂情绪搅得混乱起来的时候,他又巴不得安静一会……
……这会,楼下隐隐传来了汽车引擎声,隆隆作响,由远及近,打破了寂静,随之响起的说话声是从低层住户的位置传来,接着是哐当的房门关闭声,震动顺着下面的楼梯传了上来。
肖恩睁开眼睛,终于动了一下,缓缓的坐正。
他深呼一口气,气息经过鼻腔时略透出了一些燥热。
“咔哒”一声响起的清脆…随着身体的位置移动,口袋里的手机滑了出来落在一侧的地面上…
他怔怔的看了半晌…有些懒散的伸手拾了起来,放在眼前,无意义的推开了滑盖,没什么目的性的在各个菜单间点选着…
点选着…………
突然…他的身体一绷。
他的神情…跟着严肃了起来…
…手机的网络部分预设了一个网址…记事本中存着一条看似密码的组合……通讯录里留有一则未知号码……
他倏的站起身来……片刻之后,他无声的离开了那里,地上连一片糖纸都没有遗下,就像从来不曾有人在那个角落逗留过一样……
………………
………
…
× × ×
…如果没有灯光,夜晚有的时候就像一只漆黑的大鸟张开翅膀笼罩了万物,每一寸深深浅浅的翎羽下面都仿佛潜藏着未可知的东西…
…走出住宅区的时候,肖恩保持了一分警惕,注意观察了周围的情况,之后迅速从凯的住地消失了……
……大约徒步行进二十分钟的距离之外,他出现在一间24小时营业的宾馆前台。宾馆位在某条商业街的纬线路段,星级规模,大厅里灯火通明,墙上悬挂了标示几个国家不同时段的钟表,服务生会讲比较标准的商用英语。
……他用“迪恩-哈特”的假身份开了个房间。(旅行包里除了李昂的护照是真的,其他还包括了一些肖恩在加拿大时会在夜里用到的假证件…【藏的真好…过机场安检的时候居然没被查到…--】)
…………
…他没有开灯,沉默的坐在旅馆房间的落地窗前,窗外是夜幕中闪烁的万家灯火……笔记本打开放在桌上,接通后的无线网络亮着绿灯,连同屏幕的光成为屋内唯一的光源,映照在他的面孔上…
他输入手机里预设的那个网址,敲了回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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浏览器开始运作……很快页面上弹出一个窗口——
PASSWOR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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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SSWORD……
他停了一下…侧目望向电脑一侧摊在桌上的手机。
伸手过去推开滑盖,他翻出先前在记事本里找到的那条疑似密码的组合…
…键盘上一阵细小的咔哒声之后,他再次按了回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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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口消失。随即出现的是一个意外简单的页面。
一张长发男子的肖像照,领口打着深红色领结,双目微眯如线。乍一看十分年轻,仔细观察却又似已上年纪。嘴角略略上扬,正对着镜头这边露出谜一般的优雅微笑。
下方写着寥寥数句:
尤金 熙华街 Hapin酒吧 情报仲介
疑似涉及枫叶市超常规组织的情报交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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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抵下颌的左手微微一动,肖恩冰蓝色的眸子打量着屏幕上那张陌生的面孔…
接着他的视线逐一掠过照片下方的段落…“尤金” …“熙华街”…“Hapin酒吧”…“情报仲介”…“超常规组织”……这些关键字眼很快便解释了这张面孔带来的疑问,名字、位置、角色定位都写的清清楚楚…
他盯着那些字……足足出神的盯视了数秒……
半晌,他深吸口气向后仰陷进沙发椅背里,沉下浅亚麻色的睫毛斜望向一侧,鼻子里轻哼一声,唇角牵起一线莫可名状的浅笑…
……这笑容毫无冰冷之色…如果不是消失的太快,那点滴细微别样的苦涩会更耐人寻味一些……
……
…you know…我只想要从猎物变成猎手,在他们再次有所行动之前找到并除掉他们,让第九这一次彻底的消失殆尽……你…却比我看到的更多更深远……
……Z……你所做的远远超出我所要求的……
……为什么…………
……
…收回这个瞬间额外泛起的情绪之前,他最后向着窗外看似无意义的遥望了一眼…
…漆黑的夜幕吞没了城市与之交界的崎岖的轮廓线,天地浑然的混在一处,星光和灯光辨不清你我的交相辉映,人在这其中,便格外的渺小孤单起来……
………… …… …
咔嚓一声快门旋动的轻响,肖恩把那个应该叫做“尤金”的陌生面孔用摄像头拍了下来存在手机中。
……合上笔记本电脑之前,眼睛的余光又看到了屏幕左下角那个灰色的程序图标…Z亲手设计的单线联络程序……他顿了顿…啪的一声狠狠地把屏幕扣了下去。
…许是此时终于感觉到了寒意,他站起身脱掉冰冷的外套扔在沙发上,转身走向旅馆的洗手间。
…旋开冷热水的水喉,白色的蒸汽四溢,他向浴缸内徐徐放满水。等待的当口,他将手机搭在耳边,尝试拨通了那则通讯录中的未知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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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筒中欢快的彩铃响了数秒,然后被接起:
“Hello~请问哪位?”对面一个悦耳的男音响起,隐约可听见悠扬的背景音乐。“这里是Hapin,需要预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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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手关上水喉,肖恩站起身来靠在洗手间的门边,皱皱眉。
除了打招呼的那句,他还能听懂“这里是…”三个字,“Hapin”则毋庸置疑的表明了未知号码通往何处…
“…Can you speak English?”他沉声问,声音略有些沙哑,听上去透着点疲惫…他尽力调整了状态,包括让自己感觉上像是一个普通的外国游客,包括收敛起那种几乎与生俱来的冷漠态度…“Does anyone speak English he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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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H~Of course!”对方马上反应过来,熟练地操起了英文,“This is Hapin-bar,what can I do for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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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ell me how to get there?”他毫不犹豫的立刻问道,接着…似乎是察觉到自己有些生硬严厉,他略为顿了顿,换了柔和些的态度补充,“…我跟人约在你们那儿见面,他只告诉我是在熙华街的Hapin酒吧,你知道…他真的高估了我在中国的方向感…幸好他留下你们的电话号码,so…”他抬起眼帘,“Will you have the goodness to show me the w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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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没问题!只要乘出租车到安居区的熙华路就好。你可在春天影楼的门口下车,向西约五十米。希望我们的Hapin能让你满意。”
话筒另端的声音,似乎都听得出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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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anks…”他沉声答谢,心里默默记下了那些路线,“and…by the way…”他想了想又问,“你们什么时候开始营业?晚上几点打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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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常从下午四点起,到晚上十二点,周末会延长……对了,在中国,周末包括礼拜六与礼拜日。” 似乎是想到客户来自国外,对方最后补上了一句,笑着道:“所以明天就是周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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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at's great.”得到了所要的信息后,肖恩淡淡的回应道,“Thanks for your help…”说完,他挂断了电话,扬手将手机抛在了床上…
…倚靠在门边,迅速的整理下思路,他疲惫的仰起头来,闭上眼睛,左手抚上面孔,指尖轻抵眉心,长长的舒了口气…继续上行的手指插入发间向后揽过额发,掌心碰触到前额时,他感到了一阵湿热的温度…
“Damn…”睁开一线的蓝眸眯起来,他拧眉,低咒了一声,随后斜过身子拐进了浴室…
……
他盯着面前浴缸中漂浮的热气,身侧洗漱台墙壁上悬挂的方镜已经蒙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模糊的映照出他的影子…影子似乎在注视着他,就透过这一镜之隔的薄雾…
他知道他在…“白天是你的…这里我已经预付了三天的费用…”他只是这样说,声音低沉而冰冷,“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他低下头,思考之后又补充道,“如果一定要做什么,记得注意一下周围…还有,必要的时候你知道该怎么办,不要让我提醒你第二次,早点适应对你没有坏处。”他抬手脱掉衬衣,最后说,“…别给我惹麻烦,我的事情留给我自己去做。”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侧转头去面对他……
……
…………
……………………
…………
……
…
…他把自己浸泡在有些微烫的热水中,浸泡到意识都有些昏沉的时候,依然没有完全驱赶掉那种似乎是不时从内心游走到四肢的寒冷…他不知道还应该怎么做…他只能把自己浸的更深些…
……这是怎样的一种寒冷呢?……
…他突然想笑,笑自己此刻的狼狈…他想,他好像从未把自己搞成这样…他的内心也从未发生过这般的动摇……
…他模模糊糊的想起了些很遥远的记忆…遥远到褪换了色彩…遥远到细碎又如幻似真…遥远到只剩下一种微妙的触感…………那是一张粗糙的手掌,覆在幼小孩童的额上,漆黑的瞳仁中透出的目光饱含着复杂的关切………他几乎不曾亲见过那张面孔…在他们唯一一次最接近的距离里,他留给遥远阴影中自己的…只是一个冷漠的背影……即使他开口说话,开口向自己要求承诺…向自己…一个同样幼小的灵魂!…他都不曾回过头来看他一眼……
…那面孔的一切…那些被关注的记忆,都是属于另一个人的……他永远也得不到…………他应该不在乎的…他不在乎一切!既然一切也不在乎他………他为什么还要……
…就像他现在也搞不懂…他为什么会在乎Z……是…他承认……直到现在他才察觉……
是因为他…Z…他在乎他吗?…寥寥数月间的相处,单程联络的字里行间,即便改变了容貌,即便面对自己的质疑,那双注视着自己的老朽浑浊的眸子深处却仿佛从不曾改变过的那些…
……为什么……
…水花忽地激烈四溅,肖恩猛地从浴缸中抬起陷进水中多时的面孔,大口的呼吸着,凝结的水珠一滴又一滴的从他的面颊、发梢滑落下来…蒸腾的水汽朦胧了白瓷的墙壁,朦胧了挂着百叶窗帘的气窗玻璃,朦胧了洗漱台上的方镜…想必…也一并朦胧了他的视线…………
……
…水渍从浴室内一路延伸到前厅床边…他甚至不记得好好的擦干身体,晾干头发,就重重的一头栽在床上,沉沉的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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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作为一个段落的结束,如果这里允许我使用一个高角度的摇镜头,画面会慢慢的上移,微微旋转着远离,最后在缓缓向右飘移展露出落地窗外的月色的过程中,慢慢黑屏淡出————— —— —】
背景音乐—— All Fall Down (http://www.tudou.com/programs/view/N7SyiYy6Xd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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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的另一角落 居民楼
各户灯火早已熄灭。除了零落的楼道照明外,整个小区已经在漆黑的夜幕中沉沉入梦。一直游荡在各幢间的冷风也不知何时弱去,留下冬夜里难得的安宁。
嗒。嗒。
下层楼道间响起轻稳的脚步声。尽管并不大,但在这寂静的深夜,却依然微细可闻。
一路向上……四楼……五楼……至六楼前转折处,脚步倏然停下。乐少凯抬头望向自己家门,迈出的右脚止住,右手提物随势挡在了风衣后。
六楼的楼间灯光从上而下打在他身上,照得有些晃眼。
“哎……”
叹出口气,他朝上微微一笑:“——是你……”
时针,指向十二点。
--第二日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