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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团报】The Secret Histories: The Lady Afterwards
作者: Nithfirith2023-07-20, 周四 21:27:41
规则:秘史 The Secret Histories
模组:来日伊人 The Lady Afterwards

引述: 着色说明
虽然通篇可以作为连续的文章看待,但是由于里面混杂了第一人称,可能会产生混淆,因此特别用青色标出第一人称部分。



角色概览

流亡者 爱德华·哈斯
  爱德华·哈斯是出生在伦敦的第二代德国移民。他的祖父曾经是不莱梅的农奴,在农奴解放令颁布之后获得了土地和自由。他的父亲在1885年乘船来到伦敦,打算在英国换乘更大的轮船前往新大陆寻找更多的机遇,但因为准备的路费不够而暂时留下来打工,从而认识了未来的妻子。爱德华的外祖父据说是维也纳的演说家,将女儿送到英国躲避一些可能的政治斗争,但在她决定与农奴的儿子结婚之后不再向她提供生活上的支持。爱德华的父亲在1887年丢下已经怀孕的妻子,独自坐上了去美国的船,从离开的第三个月开始不再回信,也没有再回来。爱德华在1888年出生,此时他的母亲已经搬到东伦敦白教堂附近的一栋公寓里,和其他三个来自欧洲大陆的室友一样为英国人做女佣,在一战爆发前就已染肺病去世。爱德华没有上完学,在成年之前就开始打工,并且在曾经工作过的各种店铺里结交了不少“朋友”,其中一些人给他介绍了一些高风险也高回报的工作,逐渐将他带上了另一条道路。
警探 亚瑟·谢泼德
  隶属于首都警队的一名高级督察。亚瑟·谢泼德是伦敦人,今年41岁。他于1903年加入英国首都警察局,在当了三年巡警后转岗为警探,随后在1910年受洛蕾塔·法鲁克夫人(原姓霍华德的英国贵族)关照被提拔为见习督察。在世界大战前的某个时点,他就已经因为出色的能力而转正为督察了。而在1924年之前的某个时点他成为了高级督察。
  可以知道的是谢泼德警探至今未婚,父母不在人世,也没人听说过他有兄弟姐妹。他讨厌人,最好的朋友是自己养的狗。



因为现在很忙,没什么时间跑团,所以跟熟人以留言板的形式进行了两个多月的跑团马拉松。
更新:8月5日,堂堂完结!考虑到它是《司辰之书》的前传,能在游戏发售前完结真的很棒!

模组翻译结合果园+官方汉化组+自译三个版本。一开始没打算自己动手,但是中途发现有点问题,于是将地名和人名根据我们这一重历史的真实资料进行轻微改动。

先保持原始文本发一遍,没有校对和润色,可能会有错漏或者读不通顺的地方;
但它确实是我们跑这个团时发出来的原文,所以就先这样保留着吧!大概以后会润色的。
主题: 00
作者: Nithfirith2023-07-20, 周四 21:35:48
引子
  1924年6月21日,伦敦。
  天气已经开始变热了,人来人往的查令十字站则尤其热。叫嚷声和火车发出的噪音加剧了空气中的躁动,而你手握车票,顺着人流来到了二号月台。
  你准备前往埃及,虽然这件事在这个季节不算是个好主意。著名的东方快车将把你带到伊斯坦布尔,而你会在那里换乘土耳其的托罗斯快车抵达开罗。对你来说埃及是个能暂时避避风头的好地方,不过你还接到了一桩差事,它要求你到埃及的亚历山大港去——这又会是额外两天的路程。
  这种豪华列车的乘客多半是绅士小姐们,你在其中显得格格不入。火车已经进站了,但车门紧闭,似乎还没有准备好迎接你们。
  我朝离我最近的那位年轻小姐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希望这些上等人们能对我留下个好印象——不然的话,对我倒是没什么影响,他们可就要一整趟旅途都不得不忍受一个不受欢迎的玩意了。
  “这列车门怎么还不开?乘务员呢,他们在哪里?”我半是搭讪、半是自言自语地开了口,听到自己的语速比清醒的时候要慢上不少。
  你醉了,身旁的女士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她对你露出了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一点。
  噢。真遗憾,她最好现在开始祈祷上车后的座位不在我边上。话又说回来,我是不是也该现在开始许愿我那个劳什子伙伴就坐我旁边?至少在同一节车厢吧。
  我把那封信拿到手上,张望一下视野范围内的人群,看看有没有人拿着类似的信封。
  你旁边空出来一个偌大的空间。不过,很快就有急匆匆赶来的旅客站了进去。新来的人也穿着三件套,虽然那件外套看起来肉眼可见地有点旧,但是和你也不是一路人——当然,你也不知道所谓的伙伴会不会和你一样。毕竟,雇佣你的“同道中人”做你的伙伴,似乎不是一个好主意。
  那人看了你一眼。他手里没有拿着和你一样的信封。
  “你好,老兄,今天天气不错哈?是个出远门的好日子。”我再一次主动展示了我友好的笑容。
  ……你醉了,身旁的先生也注意到了这一点。“这是东方快车。”他提醒你,像是认为你走错了地方。
  我眨了眨眼,用空着的手掏出口袋里的车票,凑到眼前看了看。“确实是叫这个名字。”我朝他点点头,“就是不知道这破门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开?”
  话音刚落,就有列车员来打开了车门。乘客们一个接一个地钻进矮小的列车门,列车员一边检票一边友好地说:“欢迎乘坐东方快车!”
  旁边的人掏出车票看了一眼车厢号码,对你点了点头以示告别:“我该走了。”
  这人倒是还不错,于是我也朝他挥了挥手:“祝你旅途顺利,先生!”然后我把信随手塞回兜里,随着人流上车检票。看来我没那么好运,只能到车上再去找那个同行人了。
  狭小的车厢里什么都有,软沙发和茶几,酒吧和钢琴,这是你以前没有见过的。不得不说,你的雇主是个慷慨的人。
  因为你的雇主是个慷慨的人,所以你的同伴应该也会在一等车厢。这里大约有十几个乘客,在饭点时应该能碰到大多数。
  “喔……这可真不错。”我睁大眼睛感叹道。这可是我没有预料到的景象——他们居然把上等人的房子直接搬到了火车上!看来有钱还真是什么都能做到。
  既然如此,那我也就可以放弃原先那个吃力不讨好的计划,不必去每个车厢逐个打听别人有没有收到某位贵族老太太的信了。我再打量一遍和我同在一个车厢的乘客们,寻找首先开口的目标。
  你刚才在站台上见过的女士正好出现在你的视线范围内。一位穿着褐色制服的列车员正在帮她提行李到她的车厢。
  “下午好,先生!”列车员经过你身边的时候说,“我稍后就来帮您搬行李……”
  “不用,我自己来就行。”我想都没想就答道,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我两手空空,根本没带什么旅行箱和手提包,全部行李就揣在外套与裤子的口袋、以及缠在右腿的裤筒里。闲来无事,我笑眯眯地朝刚才那位女士又打了次招呼:“真巧,又遇上您了。我想向您打听个事:您听说过洛蕾塔女士吗?”
  女士有些惊讶,不过显然是对你出现在这里感到惊讶。“抱歉,我没有听说过你说的这个人。”
  这样的回复完全在我预料之内,因此我无所谓地摆了摆手,结束了这段简短的对话。乘客好像还没有全部上车,我决定先回自己的包厢坐一会,等发车之后再继续打听。
  你找到自己的包厢,关上门,拿出了那封信。
  它千真万确是你远在亚历山大港的老朋友(如果算得上朋友的话)寄来的。洛蕾塔·法鲁克夫人是一位高贵的英国老妇人,五年前曾雇你将她亲戚“不小心”从某位贵族夫人上锁的抽屉里拿走的贵重项链物归原主。对你来说不是难事,但这也证明了她是个不拘泥于形式的人,毕竟她显然很开心——她每年都给你寄圣诞卡片,还附赠一瓶上好的酒呢。有些事情就是不方便大张旗鼓地进行,这次的差事显然也是如此——
  “我亲爱的朋友,
  “我在亚历山大港的时间马上要结束了。不过在我出发之前,我必须请求你帮一个忙。这确实有些强人所难,但你是能帮助我的那种人。我需要你找到我的姊妹。你应该很少,或根本没有,听我说起过她。她遇到了什么事,消失了。
  “她的名字是奥黛丽·莲·霍华德。她自六月三日起就杳无音信,而我寄去她于马耳他地址的信件因无法送达而被退回。无论发生了什么,一定很严重。
  “我相信她可能因为有人身危险而躲藏起来,即便是朋友也找不到她。我只知道她在前往亚历山大港的路上。请你务必找到我的姊妹。如果你没有找到她,我害怕有什么可怕的事情会发生——我甚至不愿把它写下来,无论如何你也不会相信的。”
  列车的车身晃动了一下。随着一声低沉的汽笛声,你感觉列车缓缓开动了。
  法鲁克夫人(或者洛蕾塔,她喜欢人们这样称呼她,显得更亲切)在与你相识时已经年过半百,如果要找的人确实是她的姐妹,那就是一位离家出走的老太太。寻找走失老人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你有理由相信这背后有不能说的秘密。
  我忍不住开始好奇我接下来旅途上的同伴到底会是什么样的人了。他或是她应当和我一样从某些途径认识了这位贵族老太太——出于对洛蕾塔已有的了解,我不知怎地笃定了这绝不会是那种平庸无趣的常规途径——并且和我一样有些寻常人没有的“本事”。好吧,或许也有可能是“他们”?
  我沉不住气地把头探出包厢外,看看过道和公共区域里还有没有没回到包厢里的乘客。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认识新朋友了。
  过道里空荡荡的,只有刚才那个列车员坐在尽头。看到你探头,他赶着跑了过来,问你有没有什么需要。也许列车员不是你的潜在伙伴。
  “哦,没事……不,等等,我问下,在你们车上吃饭要钱吗?”
  列车员保持着训练有素的微笑沉默了一会,答道:“正餐已经包含在车费里,酒水需要另外收费。”
  “他妈的,真没意思。”我忿忿不平地咕哝道。有那么一瞬间,我想再追问一句:少吃一顿饭能不能换一杯免费的酒?——还好我那已被酒精麻痹的迟钝神经在最后关头终于察觉到了那几秒钟的沉默,控制住自己没有彻底出丑。我对列车员扯了下嘴角,没再说什么,坐回了包厢。
  我已经完全理解自己在这列车上是个格格不入的异类这件事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我真的能够如信里所说那样在这趟列车上遇到未来的同伴吗?这趟载满了上等人和他们的奴才、烧着煤炭行驶在铁轨上的移动豪华俱乐部……我把后脑勺枕在柔软舒适的背垫上,闭上眼回忆起信的后半部分。我那位老朋友是怎么说来着……那句“伙伴”当真指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什么高贵而难懂的修辞或隐喻吗?
  “至于我,我现在必须离开亚历山大前往耶路撒冷。一位令人不快的肺科医生告诉我,我的肺脏比想象的更糟糕,死亡的可能性很大。我老了,人生也很圆满,但没有人能真正准备好面对死神在肩膀的最终一触。因此,我准备转往一家耶路撒冷的专科医院了。即便在那里,我也不知道我的命运如何。
  “我感到我的灵魂(更准确地说是我的肺脏)正告诉我时候到了,然而我的爱人莫伊舍会在另一边欢迎我。死亡将疗愈我人生两大痛苦之一:活在一座如此美丽的城市里,但这么多年来没有他的陪伴。
  “我写得有些匆忙而离题了。请你尽快来到亚历山大港。在信封中有我在莫哈兰·贝的房子钥匙,可供你和你的伙伴居留。你们的任务是一件伟大而高尚的事情——愿神在你们拯救我的姊妹之前保佑她。
  “来自你满心感谢的忠实朋友,
  “洛蕾塔。”
  也许你睡着了,因为奇妙的景象在你的脑海里上映。你模模糊糊地感觉到洛蕾塔或许撑不过这次了,而这件事得赶在她死去前办完。如果要汇报的话,要再改道去耶路撒冷吗?还是说一封信就足以抚慰她的心灵?
  你看到老妇人朝你笑,拿出上好的雅文邑招待你——哦不,那好像是茶——你端起手里的杯子,想喝一大口来解渴,却发现杯子里白茫茫的一片,好像装着太阳……你想要看清老妇人的面庞,但你也不记得洛蕾塔的样貌了……
  等包厢门被敲响的时候,你清醒过来。你感到口渴,可能是酒喝多了。过道里传来交谈声和脚步声,听起来晚餐时间到了。
  我很熟悉这种情况,因此立刻就意识到自己先前有多么醉了:我的喉咙发干,呼吸的时候能闻到自己嘴里的酸臭味,稍微动一动脖子就能感受到到脑子撞在头盖骨上的阵阵闷痛……我用手掌撑住额角,试图回忆先前的所作所为。
  似乎我还没做出什么会被赶下列车的荒唐事,真是太好了。去餐厅要一杯水再吃点东西缓缓吧。
  你走向餐车。在餐车门前的过道处,两位白衣服的餐车服务生站在门边。你知道其中一位是另一位的领班:他正在严厉地责备那个发抖的家伙,因为后者那件白如兰花的制服被发动机的煤烟染上了一抹黑。
  我兴致盎然地旁观了一会。这场景让我想起小时候在餐厅打工的经历:每到休息日的晚上,餐厅就会变得非常拥挤,要一晚上都端稳托盘、不让汤汁洒出来是一件艰难的事情,我花了好几周的时间才掌握其中的技巧。眼前这位吹胡子瞪眼的服务生和记忆里那个训斥我弄脏了白色桌布的餐厅领班的形象重合在一起,而此刻的我已经不需要再站在那里迎接他喷出来的口水了,这让我感到十分有趣,不由得清了清嗓子,对那两个人摆出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等待对方的反应。
  领班停下了斥责,看向你。而那个倒霉蛋只偷偷看了你的方向一眼,就又低下头去了。
  “你们谁有空给我找个位子坐下来,再给我倒杯水、拿点吃的过来?”
  “噢……这边请!”领班率先做出反应。他往餐车里面走去,临走时还严厉地指了指那块污渍,示意服务生赶紧想办法处理。
  我撇了撇嘴。如果能和那个挨骂的家伙聊上几句应该会更好玩,但有这样的发展也不奇怪。跟在领班身后走进餐车的时候我随口问道:“你们这些在餐车工作的列车员是怎么把煤烟搞到衣服上的?我是说,我很少坐火车,我还以为在餐车里没有发动机呢。”
  “让您见笑了。”他不假思索地答道,显然在道歉方面训练有素,“我不知道,先生,我不知道。他们总会到处乱跑。这年头的新人总是来了又走,您——我是说我们——很难让他们适应规矩,先生。”
  不知道这位领班是真不知道新人们来了又走的原因还是单纯在说漂亮话糊弄我而已。无论是哪种可能性,这场对话的趣味都止步于此了。我耸耸肩:“也就是说餐车里确实没有发动机对吗?那就行。把你们今天的菜单拿给我看吧。我的水要加冰。”
  你在一张空桌子旁坐下来。领班为你递上了菜单,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餐车里是一张张铺着洁白桌布的小桌子,每桌都能坐两人(挤一挤的话,四人也不是没有可能)。当然,这里不会有二十张桌子,所以许多人是两两结伴一起的——有谁去长途旅行的时候没有一个伴呢?
  正当你低头看菜单的时候,有人走到了你的桌边。但不是服务生,因为他问了“你好,现在有时间吗”。
  “当然。什么事?”我抬头看向来人。
  那是一个穿着旧西装的棕发男人——你见过他,在二号月台上。他在你对面坐下来,搓了搓手,又把它们交叠放在桌沿。他在想开场白。
  “嗯,一个人坐东方快车有点稀奇。我很高兴还有和我一样的人。”
  “噢,先生,我见过你!”我有些惊喜,目前为止我对这个人的印象胜过这趟列车上剩下的所有人加在一起。“你还记得吗?在月台上我们就讲过话——但我当时有点喝醉了,让你,呃,见笑了。”我立刻用上了刚刚听来的客套话。这个人似乎和其他的上等人不太一样,但显然和我也不是一路人,我希望这种话能也给他留个好印象。
  他点了点头:“你看上去不像是在公务旅行,我希望那张车票不是喝醉酒的一时冲动。怎么称呼?”
  “我是爱德华·哈斯,怎么称呼都可以。”
  “亚瑟·谢泼德。”他说,“我注意到你想在这里找人。”
  “很高兴认识你,谢泼德——是的,我确实在找人。我是不是弄出了很大的动静?可能我那时候觉得这样能更快地让对方注意到我。你知道的,当时我思路不怎么清晰。”我毫无愧意地承认了。
  “不是一个明智的举动。如果你想和谁接头,这么做肯定会引起警察的注意。顺便一提,”他指了指桌下,“我相信你来时太匆忙,在下雨的地区沾上了。列车公司可能不会太满意。”
  而在这时,刚才的服务生领班也回来了,给你倒了水,摆上了餐具——看到你对面多了个人,又问他有什么需要。
  我对他的这段发言意外不已,趁着他和服务生对话的时候故作镇定地向桌底垂下视线——该死,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我竟然穿了昨天干活时的那双鞋!
  下次干完活,我要先刷鞋再喝酒。我在心中铭记这次的教训,悄悄把桌布往我这一侧扯了扯,尽量掩住我的鞋面。“我认为这张车票的价钱应该包含地毯的清理费,毕竟他们已经连免费啤酒都不肯提供了。”我不满地再次抱怨道。
  等到领班离开之后,我皱着眉重新打量起坐在对面的这个男人:“你好像很上道啊,老兄。在上菜之前来聊聊天吧,这是你的公务旅行吗?”
  “不,不,我在休假中。”他答道,看了看窗外——列车已经行驶在郊外了,下一站至少要到早上,“我是伦敦警察厅的警探,正在寻找一个行踪不明的英国人。也许你会知道什么?”
  这句话对于警察来说一定很好用,他们总是这么说话。只不过你对面的男人没有拿出任何证件。
  这下我有点弄不明白了。这人到底是什么身份,他真的是条子吗?刚才那些话究竟是提醒还是威胁?如果说之前的我还特意挽留了几分暖洋洋的醉意漂浮在天灵盖上,现在的我已经不得不彻底清醒了。“你说的这个范围听起来有点太大了,警官。你介意说得更详细些吗?”我谨慎地反问道,“还是说,你只是想弄清楚一个可疑的醉鬼为什么会出现在豪华列车上?如果是这样,你可以直说,我没什么见不得人的目的。”至少目前还没有。
  你的反问让他露出了怀疑的眼神:“比如说,你打算去亚历山大港,而你刚好知道你会在那里遇到一位英国女士。“
  “啊?你怎么知道……慢着,原来你就是我一直在找的人!”我激动地叫道,拍了下大腿,“你那么拐弯抹角地兜了一大圈,我都被你搞糊涂了,还以为你想做什么呢……你一开始直接问我不就好啦?”我把那封已经皱巴巴的信拿出来,放到了桌上。
  他看看你,又看看信。
  “你是我的伙伴?”他的语气带上了怀疑。
  “……不然呢,你以为我是什么,那个绑架犯吗?”我捂住了胸口,“你那是什么语气,老兄!”
  他没有回答你的问题,而是伸出手来:“能看看吗?”
  我按住了信:“可以公平交易,也让我看看你的。对了,你的警官证是没带出来吗?”
  “我不是在逮捕犯人,否则你看我的领子就会知道我是真条子。”对方严厉地回答,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个完好而平整的信封。
  “好了好了,别不高兴,刚才咱俩不是在走一个互相怀疑的流程嘛。”我的语气反而更轻松了,可能是因为他也用了“条子”这个词。为了表示友好,我先把自己那封信推向对面,然后才接过他的信封。
  你打开那封信,里面的内容和写给你的别无二致——不过里面还有一枚钥匙。
  “我以为我不需要和别人合作,伙伴指的是当地的向导,或者别的什么。”
  我决定不再继续追问他以为我是什么,给彼此都留一点面子。我把信件连同钥匙一起还回去,斟酌了一下这人截至目前的可信度:他听起来还挺真诚的,尤其是凶我的时候。
  “我看得出来你是一位有真本事的警探,谢泼德,而不是那种穿着制服混吃等死的饭桶……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我指的是哪种人。我相信你一个人也能解决很多问题,但我保证你也不会对我失望的。你瞧,洛蕾塔也很信得过我,因为我帮她办过不少事情,办得漂亮又利索,而且足够低调。”
  但对方还是继续追问了:“你会做什么类型的事情?”
  “你要是这么问的话,我会做的事情可多了。我打过各种工,修东西、烤面包、打理花园什么的都会一点。”我放慢了语速,思考着该交待到什么程度,“如果你问的是我凭什么打动了那位老太太……我想想,那一次是潜入了另一位有钱太太的卧室,没有惊动任何人。”说到这里,我有点洋洋得意。
  但我立刻意识到这样的发言很容易让面前的男人产生误解——虽然那某种程度上也不算是误解。“当然,我不是去偷东西的,我发誓。”我急忙澄清道,“你认识洛蕾塔,她可不会雇人去偷东西。那只是……你懂的,上等人们有时候会不好意思劳烦你这样的警官先生去做一些琐事。”
  在你说的时候,警探只是安静地听着,没有发表什么意见。等你说完了,他才开口道:“希望你有足够的契约精神。你也知道,这背后可能有那位夫人不敢提的犯罪团伙,而他们可能会给你付钱。”
  “哎呀,你说得有道理,我之前还没想到这一点呢——说不定这就是为什么洛蕾塔要找你来盯着我?”我笑嘻嘻地说,“你们信不过我这样的人,我能够理解。所以我们走着瞧吧,警官,我会用行为证明自己值得上这张车票。”
  不等他回答,我指了指他的那份信封:“说起来,这个钥匙是干嘛用的?”
  “最合理的推测:房子的钥匙。”
  “可是她也没在信里留什么地址呀,真奇怪,我还以为我们有机会在亚历山大港和她见上一面呢。她向来大方,不该给我们一点预付款什么的吗?我出门的时候就带了三块钱。”
  “这就是为什么我以为伙伴会是接车的向导。”谢泼德把信封收起来,“但是不能太快下结论。我们不知道信里的内容是否完全属实——也许她的人身安全受到了威胁。无论如何,这应该不会是简单的差事。”
  我赞同地点头:“你考虑得真仔细,我该多跟你学学。但愿到了亚历山大港还是会有人来接应我们,不然我就要从任务的第一天开始饿肚子了。不知道那边的物价如何,但我猜三块钱什么也买不起。”
  “三镑怎么了?够你活三天了!”他说,“比起这个,你应该担心自己的安全。那种地方让人毛骨悚然。”
  “啊?怎么突然急眼了……你还好吧,谢泼德?你是不是其实很紧张?没事的,我打听过了,埃及人没那么恨普通英国人。你穿的是便服,不用那么害怕。”我安慰道。
  而对方直接换了个话题:“为了调查的顺利,我需要知道你都了解什么,就像我一开始问的那样。”
  “呃。”我挠挠头,“真不是我不配合你,或者想隐瞒什么,可我确实什么也不知道。我收到了这封信,然后喝醉了,然后我想:现在不正是一个去埃及的好时机吗?于是我就在这里了。”想了想,我又补充了几句以表诚意:“我知道洛蕾塔有个亲戚偷过一个公爵的老婆的项链,我帮她放回去了,以免惹上麻烦。你说这个亲戚是不是就是她那个妹妹?是不是公爵发现了这件事,打算来报复她?”
  “不确定,但你可以保留这个猜测。”
  “那你呢,谢泼德,你对我们那位共同朋友有什么了解?你有什么关于她的敌人的线索吗?”
  “毫无了解。”他坦然承认,“十多年前我找回过她的宠物。如今大家都知道我是个出色的侦探,但我还会给在我刚入行时关照过我的女士寄卡片。这件差事委托给我很合理——总不能指望一个灵媒从水晶球里问到答案。”
  “确实很合理。”但可以预见到将会和我的解决方式大相径庭。“那到了埃及就先听你的吧,你让我做啥我就做啥。”于是我这样说道。
  谢泼德点了点头,暂时与你达成了共识。

  这天见过面之后,警探没有再来找你。列车的旅程继续着:
  它路过了巴黎,这里满是社会主义者、共产主义者、书店、瘦削的画家、自行车、咖啡,而一等座的乘客们早餐后在他们的包厢里看到了系着绸带的卡雷特马卡龙;
  后来,它路过了威尼斯,弥漫着夜雾的苍白城市,哗哗的浪声和海草及垃圾的气味从打开的车窗钻入你的梦乡;
  第三天,它来到了贝尔格莱德,一座没有历史的城市,浸泡在大雨中,七点的钟声和附加车厢被卸下的噪音将你唤醒;
  最后,它抵达了伊斯坦布尔,一个繁忙的大集市,耀眼的金角湾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你下了车,猫之城的野猫们热情地围上来讨要食物。谢泼德警探跟上来,用口袋里的小饼干止住了那些猫的脚步。
  你们渡过了博斯普鲁斯海峡,登上托罗斯快车。又一天的旅程过后,你们经过了海法——十字军的领地,以色列的圣所,基督教的黎明之圣镯——和耶路撒冷。地中海始终在车窗外,近在咫尺。
  旅程的第六天,你们抵达了开罗。

  从洲际列车下来的乘客自然要接受海关的检查。你在队伍的后排,看到埃及的海关职员正在查看所有乘客的证件和行李。你没有行李——毕竟你只有三块钱,如果不算你裤腿里藏的小东西的话。
  谢泼德排在你前面,将证件递给了那个穿着和胡子都无可挑剔的埃及人。海关职员板着脸接过证件,问道:“职业是?”
  “伦敦警察厅的督察。”谢泼德终于拿出了那张不屑于在你面前取出的纸,在埃及人面前晃了晃。
  你眼看着海关职员变了脸。“噢,失敬,远道而来的警官!”他一改前面懒洋洋的语气,变得热情了起来,“欢迎来到开罗!这边请!”
  海关职员没有检查行李就把谢泼德放过去了。警探走出去几步,停下来等你。你再把视线转回海关职员脸上时,他又板起了脸,懒洋洋地朝你伸手。
  我在外套内侧的口袋里翻找了一会,找到了我的假护照。自打我1916年办好这张假证以来还一次都没有使用过它;几个朋友用别的法子帮我在那一年逃了兵役,我不需要躲到欧洲大陆了。它在我的衣兜里和其他零碎一起颠簸了一路,蓝色的封皮被撬锁工具的边角划出一道刻痕,看起来又新又旧。“给,先生。”我朝海关官员露齿而笑。
  他接过证件,翻开看了看,又一次问道:“职业是?”
  “面包店员,先生。”
  “你没有行李吗?”
  “我抽奖抽中了这趟旅行,那些好心的先生说我什么也不用带,他们会给我准备好一切。”我热切地将双手搁在海关柜台的台面上。
  海关职员对你露出不信任的眼神。正当他准备开口的时候,谢泼德突然在后边插话道:“那位朋友是和我一起的。”
  “呃,好吧……”海关职员不情不愿地示意你过去,“欢迎来到开罗。”
  “谢谢你,先生,祝你有美好的一天。”我喜滋滋地通过了关卡,几步走到谢泼德面前,再次道谢道:“也谢谢你,朋友!洛蕾塔没有看错人,你果然很靠得住。”
  “走吧。”谢泼德对你点点头,“不过我没有料到你连衣服都没有带。”
  我摸了摸开始长出胡渣的下巴,叹了口气:“如果我当时没喝那么多的话,该带的东西还是会带的。我还没有小气到连刮胡刀片也让我们的女士报销的程度。真不好意思,在我拿到报酬前可以先和你借点钱吗?我会打借条的。”
  “就当我没说过。”他说。
  “太绝情了,兄弟!”我惊呼道,“我又不是不还你!”
  你们换乘了当地的火车,晃了半天才抵达了亚历山大港。今天是6月28日,距离洛蕾塔寄出信件过去了半个月又一天。
主题: 01
作者: Nithfirith2023-07-20, 周四 21:44:50
第一天 6月28日
  从车站出来,广场上的嘈杂声音就把你淹没了——说是广场,其实就是一片被铁栏杆包围的沙地。包着头巾的深色皮肤的人贩卖包在树叶里的烟草,瘦削的孩子兜售着蔬菜和鸡,马车和出租车竞争着生意。傍晚的空气仍然炎热,充满了骆驼和斑鸠身上的动物气味。
  就走出来这一会儿,就有三个马车车夫和五个小孩围上来试图从你们这里得到生意了。
  “你有什么头绪该从何找起我们的安全屋吗,长官?我现在非常、非常期待在那里找到我们的预付款,和适合本地气候的干净衣物。”我跃跃欲试地看着身边的本地人,已经接受了这项“不花一分钱问到路大挑战”。
  “我以为你更擅长找路。”谢泼德皱着眉。
  “只是等你给个准话嘛。”我摊开手。
  你们一路往前走,接近了马路。一辆擦得干干净净的轿车旁走过来一个土耳其人,向你们搭话:
  “先生们,你们看起来像是远道而来的贵客。”当然了,你看起来实在是太像远道而来的了!
  他礼貌地对你们微笑,让自己跟那些大喊大叫的车夫看起来不一样:“也许你们会需要一位熟悉亚历山大港每一条道路的向导?一位可靠的司机?”
  “你来得正好,我的朋友!我们正在找一个叫作,呃,那个词怎么发音来着……莫哈兰·贝的地方,或许你知道那是一条街还是一栋大楼吗?”
  “莫哈兰·贝!我知道怎么去,要上车吗,先生?”他似乎不打算直接告诉你怎么走。
  我甚至都不需要问都能知道谢泼德的回答。“没事,你只要告诉我们在哪儿就成,我们可以自己找到那个地方。”我坚定地微笑着。
  “您是不是怕我宰您一笔?”司机反客为主,“请放心,我绝对没有这个念头!我习惯为游客打点出行,肯定比那边那些人专业多了。您之后肯定要出门的吧?在这天气里用脚走可太累人了——我开车的司机也是一等一的专业呢。”
  “听我说,我完全相信你是个为我们这样的游客贴心考虑的好先生……抱歉,你叫什么名字?”
  “马哈茂德。”
  “好的,我是爱德华·哈斯,你叫我埃德就可以。听着,马哈茂德,你是我来到埃及之后遇上的第一个这么友善的人,我非常想和你交个朋友,所以我要和我的朋友马哈茂德说句实话。我们不坐你的车,不是因为我们在防备你,只是因为我们没钱。”我看着司机的眼睛,真诚地说。
  “好吧,我很遗憾,先生。”他说,“沿着车站外的大道往东走,莫哈兰·贝街就在两座山坡之间。”
  我愣了一下,因为这比我预料的还要简单。埃及还真是个民风淳朴的地方啊。
  “马哈茂德,我的好朋友,太感谢你了,能够认识你真好。我向你保证,如果我待在亚历山大港的这段时间里挣了大钱,我会叫上你们这儿酒吧里最漂亮的姑娘租你的车玩遍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你有名片吗?我一定会给你打电话的。”
  “请别在意,先生。祝您旅途愉快。”
  按照你的好朋友所说,你们沿着大道向东走,在太阳下山之际来到了莫哈兰·贝。这是一个建筑风格具有强烈地域特色的僻静住宅区。

  你们在昏暗的天色中寻找着信封上的门牌号,终于在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发现了它:那座独栋房子独享一座大花园,最近的邻居也离它的大门有些距离。房屋和树木(可能是一些你不认识的品种)的深紫色影子在黑暗中交叠成鬼影般的形状,花园的池塘边有一座像发着微光一样气派的石狮子镇守着宅邸。
  “这是我见过最豪华的安全屋了。”我吹了声口哨,“让我们赶快进去看看洛蕾塔给我们准备了什么样的见面礼吧。”
  谢泼德拿出了那把钥匙,和你一起走进花园。当你们走得足够近的时候,你注意到那扇漆成蓝色的前门正敞着一半……
  “等会。”我抬起手臂拦在他胸前,“可能有人来过这里了。”
  警探保持安静,把手伸向上衣内侧——他掏出了一把警用左轮,给它上了膛。“我认为不太可能是碰巧光顾的窃贼。”
  我瞥了一眼他的枪。他妈的,海关甚至没让他脱掉外套,埃及人就和英国人一样势利眼。“我也这么想。看来我们会有不止一份见面礼。”我伏低身子,顺着这个姿势抽出藏在裤腿里的直刀。夜色这么暗,不知道警探能不能看清楚我的动作——我一边这么想,一边保持着重心下移的姿势向前走,每一步都让脚掌尽量无声地抬起和落下。
  警探走在你后面,观察着花园里任何有可能的异状。
  “我们分头检查还是一起?”我低声问。
  “你说过你潜入某人的房子没被发现。你先接近前门观察情况,我去确认花园里没有藏人。确认安全后再做下一步打算。”谢泼德答道。
  “好。可别死了,待会见。”
  你靠近了那扇半开的门……房子里没有灯,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以至于漆黑一片,看不到里面有什么。门似乎经过暴力破坏,门锁勉强地挂在上面,黄铜门把现在是一团被扭成垃圾的金属疙瘩。
  刚才分开之前忘记找谢泼德拿钥匙了,幸好已经不需要了。我仔细一点观察门把手,它看上去是被机器还是蛮力扭成那样的?
  你凑近观察门把手……那上面有一个奇怪的痕迹,像是一个手印。就是那种用力捏面团时会留下的痕迹,你对这种痕迹有印象。那好像——那确实是一只手,比你的手还小一点。
  一阵恶寒。这超出常识的景象让我在某一瞬间想掉头就跑。但在逃跑之前我至少要提醒一下同伴我看到了什么……想到警探刚才的话,我又没那么想当逃兵了。至少不是在我吹了那么多牛皮、还一次都没有展现过身手的时候逃跑。
  我再挪近几步,听听屋子里有没有什么动静。
  屋子里非常安静,你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也许“它”已经不在屋里了——我才不会用这种傻话糊弄自己。在获得更多有效信息之前,我暂时不打算轻举妄动。
  我要向着花园的方向绕行这栋房子,观察途径的窗户,然后和谢泼德汇合。
  就在不远处有一个只有柱子和顶棚的露台,看起来是一个露天餐厅。在这个餐厅的正后方有一个不大的房间,百叶窗紧闭,同样看不到里面的情况。你绕到这个房间背后的时候正好遇上了谢泼德。
  这有一个小台阶,通往一扇紧闭的门。恐怕是后门?
  “钥匙不匹配,打不开。”他压低声音对你说。
  “你手上的钥匙恐怕是用来开正门的。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坏消息是正门的把手已经被破坏,有什么东西进去了,而且很危险。”我将自己在门廊亲眼所见的景象描述给他听,同时把手揣进内兜,掏出了撬锁工具,“好消息是我可以试试看搞定这扇后门。”
  “谢谢你的提醒,我看得出来。”谢泼德对于你的第一句话如此回应,但在你说完你的发现之后就变了脸色,眉头拧成了一团,“我就说了,这地方让人毛骨悚然……”
  你试着打开后门,但是弄断了三根签子都没成功。你吹了那么多牛皮,还是在一开始就失手了。
  我试图不动声色地把断掉的签子扔到草丛里。“这个地方确实邪门,他们的门锁构造都跟伦敦不一样。但是谁又能想到复活的婴儿木乃伊怪物居然真的存在呢?”我小声说。
  “我们该一起行动。”谢泼德说。
  “我同意。不过这扇门暂时是进不去了,除非你开枪打烂它。我们再找找有没有别的入口吧。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不想走正门,或是发出太大的声响。”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认为走哪扇门都没有太大差别。不过你可能是行家,那就这样吧。”
  “你真的这么想吗?也是,你们条子抓人的时候总是走正门。可对我们这种人来说,没有收到邀请的正门从来都是陷阱。”看到谢泼德对我的态度,我也没必要再装成什么好邻居了。
  我领着谢泼德绕屋子走了整整一圈,只得到一个令人沮丧的结论:整栋屋子的窗户都是紧闭的,也没有更多没被发现的入口了。我目不斜视地经过了正门,把我的同伴带到了先前见到的露天餐厅。
  “我要再做最后一次尝试,如果这次也失败了、而且你没有嘲笑出声的话,我们就走正门。” 我宣布道,随后站到了餐厅门前。这扇门没有锁,只在内侧有门栓,但这难不倒我——我希望如此。我从露台顶棚拆了几段用来固定棚布的铁丝下来,掰成我需要的弧度,再把铁丝塞进餐厅门缝,试着去勾住门栓。
  这样临场发挥未免有些困难,你又一次失败了。
  “好吧,你是对的,到最后还是没什么不同。往好处想,至少我没弄出更大的动静。”我自我安慰道,认命地走向了正门。
  “我们在外面等了一会了,里面也没有什么动静。一个暴力破门的人……或者别的,不会突然变得低调。”谢泼德跟在你后面,“要么走了,要么在某处埋伏。”
  “你说的也有道理,虽然我一般不会这么乐观。还是我走前面,掩护好我,警探。”我握紧匕首,轻轻推开门扉,侧身走进去。
  你走进室内,花了一小会适应里头的光线。这个地方显然被蓄意破坏过:地上散落着玻璃碎片和从墙上掉下来的相框,反射着从你身后照进来的暮光。
  这是一个兼顾了展示作用的前厅,左右各有一扇门,但它们没有被打开。正前方有一道楼梯通往二楼。
  “这个房间暂时安全,进来吧。”我悄声说,让出门口的位置,小心地翻开扣在地上的相框。还有照片在里面吗?
  你翻开的相框里有一张老照片:一个中年埃及男人和一个中年英国女人——这个女人应该是洛蕾塔。
  这是她丈夫吗?我没有把心里的念头说出来,只是把相片递给了谢泼德。
  谢泼德看了一眼这张照片,又检查了一下离他最近的一个相框——你能看到那里面不是一张照片,而是奖状一类的东西。
  等他看完,我也伸手示意要看。
  他把那个相框递过来:一张由亚历山大港政府医院颁发的奖状,以鼓励莫伊舍·法鲁克医生于产科的杰出成就。
  他一定是个救过很多女人和新生儿的好人,愿他安息。我把奖状轻放在地上,继续猜测:闯入者破坏了这些东西,但没有销毁它们,像是单纯的宣泄行为。有人一定很恨洛蕾塔和她的家人——但是为什么呢?
  我的雇主真该跟我们多说一点。她动动手指头的事,我和警探能省多少力气啊。
  我猜测右边的门能够通往露天餐厅和后门,而且看起来还没被暴力入侵过。我指了指右边的门,再指了指自己,比划了一个开门的动作。如果谢泼德没有意见我就摸过去开门。
  谢泼德对你点了点头,自己则往前厅的深处走去。他从楼梯口捡起来一团废纸。
  希望他别忘记自己刚才说的话,别一个人上楼。我先去把右边的门打开,给我们多准备几条退路。
  你推开右边的门,那是一个餐厅。罩布把大部分家具都遮起来了,墙上嵌着好几盏煤气灯,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在你的正对面有一扇门——可能就是你尝试用铁丝打开的那一扇
  进入餐厅后,我首先大概环视了一圈,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目标,于是去对面打开了那扇通往室外的门。逃跑路线一号搞定。
  我看看餐厅还连接着别的房间吗?
  你打开那扇被反锁的门之后,注意到左手边有一扇小门。
  啊,意外收获。我试一下能不能直接拧开它。
  你轻松地打开了这扇门——一个储物室。灰尘的味道告诉你有一段时间没人进来了。架子上摆着罐头、酒、各式工具和生活起居能用到的杂物。
  我眼前一亮,接着意识到现在不是喝酒的时候。我依依不舍地把酒瓶拿起来看看,是瓶好酒吗?
  当然是瓶好酒——虽然不至于昂贵非凡,但是至少品质相当不错了。
  你走进储物室的时候看到它还有别的门:之前那扇上锁的后门,另一扇反锁的门(恐怕也是通往露天餐厅的),还有通往厨房的门。如果洛蕾塔有雇佣人来做饭的话,可能就是在后门出入的吧……
  这储物室真是个好地方,四通八达,而且没有被破坏过的痕迹,我猜闯入者还没有来过这里。等我们遇到大危机的时候,它会派上用场的……我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房间,那个自己说要一起行动的人上哪去了?我该把这个房间的事情告诉他。
  我回前厅找他。
  你回到前厅的时候,谢泼德正在靠大门的位置,就着月光看一张皱巴巴的纸。听到你的动静,他迅速地抬起头来——发现是你之后,他把那张纸递了过来。
  我接过来,先把刚才发现的房间和路线告诉他,然后低头看看纸上写了什么。
  那是一张被揉皱过的埃及公报的一页。它的前任主人一定非常愤怒,因为那上面皱巴巴的痕迹显现出被谁一手握住的样子。
  我有些费劲地读完了报纸,这上面的用词太文绉绉了。“这个被资助的女孩应该是他们家的人。”我飞快地瞥了一眼地上那张合影,“最后这起凶杀案有点诡异,我希望它和我们的活计没什么关系。”
  “上楼?”谢泼德重新把左轮握在手里,“还是说你要把那扇门也打开了。”
  我摇摇头:“我猜左边和右边一样没被闯入过。撤退路线已经够了,回头再来检查左边的房间吧,先确认二楼的情况。”
  你们来到二楼,这是一个走廊。紧闭的窗帘阻隔了所有光线,一楼的光照也无法抵达此处。你能勉强看到走廊左右各有两扇门,一共四扇,全都被打开了——但里头黑得像午夜。
  谢泼德在黑暗中指了指离自己最近的门,示意他去这里探查情况。
  他妈的。我看到这四扇门就在心里骂了一声。真要命。我看了警探一眼,点点头,猫着腰走向他对面那扇门,看看里面的情况。
  左边的房间在楼梯的正上方:它是一个浴室。你一走进门,你的模样就映在了镜子上。
  你感觉这个浴室有一段时间没人使用了。入侵者没有在这里进行破坏,也没留下什么痕迹。
  也许是这栋房子里本来的人离开前没有关上这扇门;也许是入侵者在找什么东西,只在二楼的什么东西。我又看了镜子一眼,拿刀背比划了下几天没剃的胡渣,决定等搜查完房子就过来刮胡子。我退出浴室,看看谢泼德那边有没有什么发现。
  你转身离开的时候感觉有眼睛在看着你的背。
  我感到后背发凉,猛地回过头——是什么鬼东西在看我?
  你和镜子里的自己面面相觑,四周一片死寂。没有别的东西。
  这屋子真见鬼!我决定不跟谢泼德说这件事了。还是去找他吧。
  你回到走廊上,谢泼德也从对面的房间里走出来。
  “安全。”他低声对你说。
  “一样。”我看向走廊尽头最后两个黑黝黝的门洞,一时间感觉这好像什么变体版的俄罗斯轮盘赌。“注意安全。”我低声说道,依然挑了左边那扇门。
  你走进房门,看见一片狼藉——有人把这里翻了个底朝天。从房间的大小和通往阳台的门可以看出来这明显是宅邸的主卧室,东西已经被丢了一地。被子,灯具,相框……甚至连椅子都被掀翻了。
  我加深了有人在这里找什么东西的推测。不知道对方找到了没有……我先确认房间里和阳台上没有藏着什么人。
  你没有找到入侵者的踪影,衣柜里和床底下也没有。
  我再去谢泼德那边看看。如果他那边没什么特别的发现,就把他叫到主卧一起寻找线索。
  “没有人。”看到你进来,谢泼德也能猜到你那边也安全,“这里被翻过了。”
  这边的房间是另一个卧室,比刚才的小,但也有通往阳台的门。它现在的状况也没比隔壁好到哪里去。
  “我那边也是同样的情况。”确认过这栋房子基本上暂且安全,我恢复了正常的说话音量,“不清楚闯入者在这两间卧室里找到想要的东西没有。我猜会是很小的东西,或许是纸张什么的,所以前厅的相框也被翻找了一遍。说到纸张,我刚想起来你捡到的那张报纸的日期是今天的——”
  我顿了一下,感觉胃里有点不舒服。“也就是说,闯入者是今天进屋的,还带来了这张报纸。”我轻声说。
  警探点了点头,把手枪收回:“报纸有可能是契机。先看看被翻过的地方吧。”
  “好,那就先从这间卧室开始吧。”
  谢泼德拉开窗帘,你们借着月光把散落一地的东西归位。你首先注意到的东西是一个摔碎的桌面相框。这个相框里面没有东西……但是中间那块尤其干净的空白和周围不太一样。里面应该曾经放了照片。
  “抽屉都被翻过了,但财物还在。”警探自言自语。
  “这里的照片被人拿走了。这间卧室之前住的可能是洛蕾塔的亲戚或客人,考虑到这个人和这张照片的重要性,我猜不是奥黛丽·莲·霍华德就是格温德琳·法鲁克。”我朝他展示了一下空白相框,“但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张照片有什么大不了的呢?该死,洛蕾塔就不能他妈的多告诉我们一点东西吗?”
  “可能洛蕾塔害怕的人不知道奥黛丽或者格温德琳之一的容貌,所以顺便带走了照片作为寻人的线索。”谢泼德说,“不过也只是我目前的想法罢了。保留这个猜想再到处看看吧——照片可能不是主要目的。”
  “你说的有道理,我们再去对面的卧室看看吧。”
  你们又在主卧室里确认了一番,但是没有发现少了什么东西。
  我在搜查这个房间的时候顺手把抽屉里值钱的东西揣到了兜里:“我相信我们的老朋友不太喜欢这几条项链,她都没有带走它们。看在我们多年友情的份上,我就不追究这笔预付款不是现金的问题了。”想了想,我又拎起一条细一点的手链,在这样的光线下看不清上面的宝石是什么颜色。“你想先结一下你当前阶段的报酬吗,搭档?”我问道。
  “你应该知道,就算是在埃及的土地上,我也可以逮捕你,是吧?”谢泼德说,“看在事态严重的份上,我不会发表什么意见。在事情解决之后,你最好能争取到洛蕾塔和她的家人们的理解。”
  “你怎么说得好像我在偷东西一样?太伤人了,朋友,这是我们本来就应得的!我都特意没拿次卧里的东西了。”我心痛地抗议道,将那条手链丢回到首饰盒里,“不要就算了,但你知道吗?我拿这笔工资坐出租车的时候还是会让你一块上车的,我就是这么讲义气的人。”
  确认过卧室里已经不再有有价值的线索之后,我提议回到一楼:“你还有力气吗?我想在睡觉前再看一遍一楼左边的房间。对了,你还记得我说的右边的储藏室吧?那里面堆了不少杂物,等有空的话我们最好也搜查一遍,你懂的,以防万一。”
  他点了点头:“你去那个房间,我去把前厅收拾一下。那个门锁也需要修。”
  “你还会修锁?那我的本事又贬值了。”我无所谓地摊了摊手,转身下楼去看左边的房间了。“还是注意安全,有什么事就叫我。”我走之前说。

  你来到一楼左边的房间,这是一个英国风格的客厅,同样被罩布占满了。干净得像没怎么用过的壁炉旁边有一扇紧闭的门。
  真搞不懂入侵者为什么只搜查了二楼,这栋房子里明明还有这么多没去过的地方,真是够自信的。不过敌人犯的错越多越好,我要谢谢对方的这份自信。我去试试打开这扇门。
  这扇门上锁了。
  你试图打开这把锁,但是签子又折断了。在黑暗中,你感觉有眼睛在看着你的背。知(knowing)伴随着代价。打开眼中的锁需要作出小小的牺牲。守夜人为愿者与不愿者照亮道路,祂注意到你了。
  伴随着“咔哒”一声,铁签那头的门锁松动了,而明亮的光照在你背后亮起。
  ——只是煤气灯而已。谢泼德警探在客厅入口处,拉了煤气灯的开关。“有什么发现吗?”他问。
  跟随着你的视线感消失了。有谁正在失去兴趣……
  “哎哟!吓我一跳,你走路怎么没声的?”我差点跳起来。缓过一口气,我推开了那扇门:“我刚搞定一扇锁着的门,一起看看里面有什么吧。正门的门锁修好了吗?”
  “勉强能用,你有时间了再看看。”
  被推开的门扬起了一股灰尘,几乎能把人呛到。哪怕同样是被闲置了,这个房间也和别的地方不一样:这些灰尘可不是半个月就能积累起来的。
  我用一只手掩住口鼻,另一只手在眼前挥开尘烟。在视野恢复清晰之前,我用郑重的口吻说道:“谢泼德,我和你说个事。提前说好,我不是想吓唬你,也不是在开玩笑,你不信的话也没关系,我只是觉得这个信息有分享出来的必要。”
  “先前在二楼的浴室——就是靠近楼梯左手那个房间,我感觉有东西在背后看我,但是没找到视线的来源。刚才打开这扇门的时候,又有差不多的感觉。我不好说那是什么——如果是我的错觉就最好了——但我们在这栋房子里最好还是小心点。”
  “不要说这些疑神疑鬼的话。”谢泼德迅速终结了这个话题,往房间走了两步。
  煤气灯的光线勉强照了进来,勾勒出家具的影子。于是你知道这是一间书房。或许是属于过世已久的莫伊舍·法鲁克医生的书房,一切保持着被闲置时的样子陈列着,好像从某天起就突然地没有人再进来了。
  “噢……或许我不该打开这扇门。”我放轻了声音,“有机会的话我会为这件事道歉;但那些首饰是我应得的。”
  但我有些想要知道的东西,最终还是不太自在地走进了这间属于过世之人的书房。“闯入者没有来过这间屋子,他们对莫伊舍·法鲁克医生不感兴趣。但我们或许能从这里得知格温德琳·法鲁克是什么人。帮我一起找找,谢泼德。”我回头说道。
  我看看这里有没有能够表明身份或是包含格温德琳这个名字的私人物品。
  书架上大多是专业书籍。在你开始翻看书桌的抽屉时,谢泼德警探也走了进来。
  “我也有另外的发现。当我把前厅的相框都挂回去的时候,我发现还有别的照片消失了。”他帮着翻开桌上物品的时候对你说,“我刚才的推测也许不正确:照片可能不是被那个暴躁的入侵者拿走的。”
  “有道理,洛蕾塔有充足的理由把珍爱之人的照片带去耶路撒冷。”我想起旅程第一天那个朦胧的梦,但很快产生了新的疑问,“可是前厅的相框还是被那个可能的入侵者扔到了地上。那家伙要找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我不期望从我的同伴那里得到答案,只是在对着灰尘提问而已。
  你们花了一些时间搜索书房,却没有找到任何与格温德琳·法鲁克有关的东西。
  当然,你们并非一无所获——至少现在你们知道了莫伊舍·法鲁克是亚历山大港最显赫的产科大夫之一,并通过倡导他在国外旅居时学到的新技术拯救了几百位妇女儿童的生命。他尤其提倡“暮眠法”,一种用药品令患者陷入半清醒失忆状态,并以剖腹产、产钳、或两者皆用来进行分娩的手段。当产妇醒来时,她们不会记得手术,也不会记得疼痛。可惜的是他至少十年前已经离世,不知道这一技术现在由谁掌握。
  “真是个了不起的大夫。”我评价道,“可惜我们还是不知道那个神秘的小妞是谁。”我把翻看过的书籍与资料好好地归位,离开了书房。
  “怎么说,你想休息了吗,长官?还是我们在睡前最后检查一下储物间?”
  “走吧,至少得把门都重新锁上。”
  那我领着他去右侧的房间,先把没派上用场的那扇通往室外的门栓上,再去储物间里把灯打开。一会走之前我要把这瓶酒带上。
  你又搜寻了一遍储物间,却没发现任何重要得足够让一个婴儿木乃伊闯进来洗劫一番的东西。看来这一天的排查工作到此为止了。
  婴儿木乃伊真是没有眼光!我美滋滋地把酒瓶揣到了怀里。“今晚怎么分配房间?你先选。”我大度地谦让道,心情很好。
  “楼上有一间客房。非常干净——什么都没有的那层意思。”谢泼德反问道:“要轮流守夜吗?”
  “可以。我睡那间次卧,我不怕脏。你守前半夜还是后半夜?”
  他摊开手:“我负责前半夜吧,否则就要有人一边喝酒一边守夜了。”
  “我保证就喝一点点。”我用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下,“我去用一下浴室,很快就好。”
  我去浴室用刀大致刮了下脸,再冲了个澡。洗干净之后真不想再穿上那身臭烘烘的衣服,但这屋子里估计只有女人的衣服可以换,只能明天去买新衣服了。收拾好之后,我回到次卧,盯着那瓶酒看了一会,决定今晚还是先不喝了。和衣躺下后,我很快睡着了。
主题: 02
作者: Nithfirith2023-07-20, 周四 21:54:00
第二天 6月29日

凌晨 某时刻
  过了不知道多久,你被声音唤醒。某种锣或沙锤似的乐器打着节拍的咔嚓声从非常遥远的地方传来……像是窗外……伴随着高音的笛声……你意识到自己被柔和的金光照耀着。
  “……谢泼德?该换班了吗,谢泼德?”我用手肘支起上半身,尽力睁开双眼,下意识看向光源。
  灿烂的、温柔的金光!那不像太阳,而像是灯。
  可你知道现在是清晨。刚刚的反应是怎么回事?你突然想不起来你为什么会想到“换班”之类的字眼:显然,你现在什么也不用担心。这只是一个让人愉快的早晨,在家里,在故乡,在父母的身边……你闻到花朵和现烤面包的香气,还有烤牛肉的味道若隐若现。这股情感很奇妙,它好像不属于你,但你的心脏确实正为它欢欣跳动!
  ……好吧,这会儿你已经不知道为什么站在房间的中间了。小小的房间里放着一张婴儿床,暖黄色的墙角跃动着火焰和红色的花朵,像是正在烧毁这张照片。为什么不能是照片呢?火焰和花朵甚至唱着摇篮曲,神秘的语言,但你不知怎么听懂了:“黑暗房屋里的小宝贝,你曾看见日出……你为何哭……你为何叫……”
  你看到一个带着温柔微笑的男人站在角落里,带着喜悦注视着婴儿床里的婴儿……
  噢……那不是婴儿……那只是一个玻璃玩偶……有着被画上去的黄色眼睛和幸福笑容……
  这时,你被声音唤醒。门被敲响了三下。你突然被黑暗笼罩:亚历山大港夜晚的黑暗,异国他乡的气息。
  我没有急着坐起来,而是保持着陷在柔软床褥中的姿势,确认此时此刻的感官是否真实。我闭着眼回想了一遍刚才“看”到的景象,再睁开眼看向昏暗的天花板。我现在应该没有在做梦了。
  “……谢泼德?”我问道,然后闭上了嘴,以免自己重复梦中说过的话。那种感觉很怪异。
  “无事发生。该换班了。”声音隔着门板传来。
  “好的,马上就来。你可以去睡了。”我的吐字逐渐变得清晰,活力回到四肢里。我抓起枕头边的刀鞘,跳下床、打开房门。
  你确认了时间:凌晨两点。随后你就开始了守夜时间。一切都很正常,但是你还是能隐隐约约听到笛音——就像从意识深处冒出来一样。
  过了五点,天空开始渐渐变亮。过分安静的凌晨让人恍惚。到了六点时,不知怎的落地钟开始报时。摆锤敲击的节奏对上了笛声,而后者越来越响……一种强烈的似曾相识感袭击了你,伴随着莫名的怀旧和复杂的心情,尽管那不像是属于你的东西。
  那温柔的灯光到底在何处?
清晨 六时
  好吧,有什么不好的呢?灯光是那么令人安心的东西。所有地方都应该点上灯。
  那笛声已经明显到你无法将其忽视的地步,且你很确信它来源于这房子的某处。
  我可以循着声音去找吗?它听起来有明显的方向吗?
  你循着声音走去……来到了客房的门前。
  感觉不对劲。我用力敲了几下门,又耐不住地握住了门把手。如果谢泼德30秒内不回话的话,我就要直接进去了。
  你不知道过了多久,但肯定没有久到让你决定直接进去,里面就传来了答复:“什么事?”但与此同时你清晰地听见笛声还在继续。
  “你的房间里有笛声,那是什么情况?你能听到,对吧?”
  “什么笛声?”你听见谢泼德疑惑的声音靠近了门的方向,然后门就被打开了,“我什么都没有听到。”
  我不信邪地探头看向客房内。
  客房里确实几乎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张床和一个小柜子。可你分明听到笛声从柜子的方向传来。
  我深吸一口气,保持语调平静:“别紧张,我没疯,相信我。让我先进去看一下那个柜子。”
  谢泼德没说什么,直接给你让了道。你来到小柜子前面,这时候声音已经近在咫尺了。
  你拉开抽屉,看到里头有一支精致的骨白色笛子。在你看到它的时候,声音停止了。
  我拿起笛子,转过身面向谢泼德:“……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刚才真的听到了它发出的声音。说实话,这个地方太诡异了。”
  谢泼德不着痕迹地往后退半步,似乎不太愿意接近这个笛子:“我知道你没有理由说谎——但我情愿你在说谎。”
  “巧了,拉开抽屉的瞬间我也是这么想的:我宁愿这里什么都没有。”我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决定把笛子拿出这个房间。“对了,你昨晚睡得好吗?”我试图用漫不经心的语气提问。
  “不怎么样。怎么了?”
  他是从生下来开始就这么敏锐的吗?希望我回伦敦之后别被他逮到。
  “你有没有做梦?”我放弃了掩饰,直接问道。
  “没什么意义的怪梦,我以为是因为傍晚太疑神疑鬼了。你是不是想说这个地方还会让人做梦?”
  我点头:“对,因为我也做梦了。你介意告诉我你梦到了什么吗?不想说的话就算了,因为其实我也不怎么想说。”
  “婴儿之类的。”谢泼德揉了揉眉心,不知道是在安慰你还是安慰自己:“没什么奇怪的,我们看了那么久妇产科资料。”
  “如果我告诉你我们八成梦到了差不多的东西,你会觉得松了一口气,还是觉得更诡异了?就我个人而言,我觉得好一点了。”
  “这没什么诡异的。也许只是太紧张了。我们该早点出去转转。”
  “你说得对,收拾一下我们就出门。”
  我拿着笛子出了客房,转了一圈,最终决定把它放在储物间里。
上午 六时至十二时
  洗漱之后,我问谢泼德:“我要先找找本地的典当店在哪里。你今天怎么打算?”
  “有很多要去的地方。”谢泼德把一张从书房里拿出来的地图铺在大桌子上——十几年前的地图,可能不算过时太久,“莫伊舍曾经在政府医院工作,那里应该有熟悉他家庭状况的人。格温德琳在某所大学进修,应该就是亚历山大大学。海关或是领事馆应该有英国人出入的记录,或许对我们寻找奥黛丽有帮助。最后——我在出发前曾让同事抽空帮我留意洛蕾塔的亲属关系,如果他们有发现的话,我应该能在邮局取到电报。”
  “你可真忙,大侦探,给我派几个任务吧。我去医院?”我凑过去看了看地图,“有点远,但我可以坐车过去。领事馆倒是就在旁边,但这个活我可干不来。”
  “不要指望我跟领事馆的人打交道有多厉害。”谢泼德皱起眉,“我们可以一起去市中心,把你的预付款解决了,再去领事馆一趟……然后你可以去医院,我去邮局或者别的什么地方,之后再约个地方汇合。如果到时候还是下午,我们还可以去一趟亚历山大大学——你应该不会想错过找到格温德琳这一步。”
  “听你的,我没问题。你有什么需要采购的东西吗?我要去买身衣服,生活用品倒是这里都有。”
  “不用了,我不想花……你的钱。”
  真见外。我没把评价说出来,只是摆了摆手:“随你。出发吧。”
  沿着头一天的路线返回,在经过火车站之后,你们来到了最近的繁华区域。

  今天是周日,在埃及是工作日的第一天。现在刚过九点,街上还有不少行人,偶尔还有马车经过。
  你很快便在街口找到了一家当铺,在那里换到了……只换到了四镑。出来的时候,你看到在街口拐弯处那个最大的铺面——似乎是一家叫帕斯绰迪氏的咖啡馆——前面有人在卖报纸。
  下次见到洛蕾塔,我要建议她投资一些更保值的宝石和贵金属。但就目前而言,四磅确实够我继续在亚历山大港待上一段时间了。我走近卖报纸的人,问他要一份,顺便帮我换开零钱。
  你花5分买了一份报纸。上面的内容和昨天的一样奇怪……也许没什么奇怪的。
  我有些吃力地通读了一遍今天的新闻。这两天的阅读量比我过去一年加起来还要多。读到市政新闻版块的时候,我注意到了一个日期——六月28日,也就是昨天,星期六。我很确定我们昨天晚上才讨论过这件事情。
  “谢泼德,昨天那张报纸放到哪里了?”我抬头看向同伴。
  “我还带着。”谢泼德从上衣口袋里拿出被重新叠好的纸张(但还是皱巴巴的),“你看到什么了?”
  “昨天是周六,没错吧?”我交换了我们俩手中的报纸,先扫了一眼版头的日期,然后指向了今天的第一则市政新闻,“这个地方印的是‘六月28日这个星期一’,我总觉得这说法像是故意的,而不是印错了。”
  “报社在印刷前都会校对,不太可能犯这种错误。这两份报纸的日期让我有种奇怪的感觉,但还没办法下结论……”谢泼德说着说着停了下来,指着其中一则新闻,“怪梦?看来我们不是唯二做梦的人。”
  “是啊,看来那个梦倒是不能怪到那栋破房子上了。邪门的不是那栋房子,是这整座城市。伦敦哪有这么印报纸的报社?”我试图在昨天的报纸上找出其他不对劲的地方,但越读越没有耐心,最后一无所获地把它重新折起来,还给了谢泼德。
  “希望我的脑子暂时还不打算欺骗我。”警探不悦地说,似乎对这种诡异的混乱感到心烦意乱。
  “算了,别想了,今天的新闻暂时还没有和我们手上的案子直接相关的线索。我们还是继续照昨天的计划行动吧。”
  去领事馆之前,我要先买一身新衣服,以免被那些英国佬直接赶出门外。希望前面那家商店的价格公道合理。
  你以相当熟练的技术把一镑的衣服谈到只需要五十分,穿着新衣服去那家街口的咖啡馆和谢泼德汇合。

  这家咖啡馆非常时髦,巨大的窗户和玻璃的双开门让它光线充足,而空气中醇厚而甜蜜的味道则让它变得诱人。现在还没到十点,因为是工作日的缘故没有什么人。一个围着围裙的希腊人友善地朝你打招呼——他想必就是这里的老板。而谢泼德坐在角落里。
  “你好,今天的天气可真不错!”我也回以灿烂的笑容,走到柜台前搭讪,“你家的咖啡味道很香,是本地特有的咖啡豆吗?噢,我叫爱德华,是来这里度假的。”我伸出了右手。
  希腊人满面笑容地握了握你的手:“你好啊,爱德华!叫我乔治欧斯就好。要来点咖啡或者蛋糕吗?还是说要找人聊聊天?”他朝你眨了眨眼睛,“我认识这里所有人,总有些有趣的见闻。”
  “嗯……给我来一杯和那位先生一样的咖啡就好,谢谢。”我是个有原则的人,只在口袋空空的时候白拿别人的情报。
  我靠在柜台上等我的咖啡,顺便进入正题:“你读了今天早上的报纸吗,乔治欧斯?我看到上面写着本地人每年这阵子都会做同样的怪梦,这是真的吗?”
  “噢,确实时不时有人会提起这个。”乔治欧斯对你提起这件事并不感到意外。他一边磨着咖啡豆一边答道:“我敢说这应该是最近最神秘的流行话题之一了。我还没梦到过他们说的那种怪梦,但谁知道呢?我也真想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么看来,也没有报纸上说的这么夸张。你也刚来亚历山大港不久吗?我看店里的玻璃很干净,简直像崭新的一样。”
  “哈哈,我的朋友,我来这儿有一段时间啦。不过赚钱也没那么容易,我去年才刚盘下这家店面呢。”乔治欧斯笑眯眯地把咖啡放到柜台上,“要我说还是时髦点好,我们最近还想尝试酒吧的路线呢。你猜怎么着,从前只有住在附近的街坊爱来,这两天竟然连着有英国人光顾,真是稀奇——”也许他指的是谢泼德?你看起来并不像英国人。
  “你猜怎么着,朋友,其实我也是从伦敦来的!我们那儿的旅行社今年都在推销北非之旅,我这不是也趁着休假来赶一把时髦了嘛。除了那边坐着的那位先生,你还见过哪个英国人,可以告诉我是什么样的人吗?万一我在这异国他乡偶遇邻居也说不定呢!”
  “一个没见过的英国女士,可能也是旅客吧。感觉有点奇怪——噢,不是在说那位女士是个奇怪的人!我是说,她点了咖啡和葡萄干蛋糕,在窗边坐了大半天,但是走的时候一口都没碰。”
  那岂不是只能把好好的食物就这么扔掉了?这种事听起来真让人心痛。我忍住了心里的想法,继续打听:“真古怪,但女人就是这样的生物。你还记得她长什么样吗,乔治欧斯?我的意思是,如果她挺漂亮的话,我很乐意在度假期间认识一下同乡。”
  乔治欧斯努力回忆着:“金发,非常瘦,个子不高,皮肤很白……一开始我还不知道她是英国人,但她说话的口音太明显了。不过我不确定你还能不能在这附近遇到她。”
  我耸耸肩:“我懂你意思,哥们,听起来遇不上也没关系。谢谢你陪我聊了这么久,不过我还想再向你问个事:你知道莫哈兰·贝街上有座挺阔绰的私家花园吗?我昨天路过那个街区,看到花园里的宅子被人搞了破坏,宅子里好像没有住人。作为外地游客,我不确定该不该多管闲事,但还是总挂念着这件事。你有什么好建议吗,乔治欧斯,比如我该去哪个警察局报警,或者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通知花园的主人?”
  听完你的话,乔治欧斯瞪大了眼睛:“哦——你该不会在说法鲁克医生的房子吧?天哪,你该报警的……不,我现在就可以帮忙报警!”
  我吓了一跳,抬手示意他先别急:“怎么了,朋友,冷静点……你说的这个法鲁克医生是什么人?是本地的什么大人物吗?”
  “破坏不严重,是吗?”他担忧地看着你,“法鲁克夫人以前身体还健康的时候还经常帮衬我的生意。老客人就像我的朋友一样,更别说她去世的丈夫是一位受人尊敬的好医生——是的,大家都知道他是个有名的医生。”
  “是的,我看只是窗户玻璃碎了,花园里有些凌乱,应该不是很严重。如果有人点火的话,我就不会在这问你,而是直接去最近的警局了!”我连忙解释道,“听上去那一家的主人是两位好人,那或许只是谁家的孩子调皮溜进了花园……一位好医生想必是不会有什么仇家的,不是吗?”
  “我想没有。不过,法鲁克夫人现在身体不行,到别的地方就诊去了……而他们的女儿又住在学校……要我说,该不会是小偷吧?很有可能是小偷!”
  “你说得有道理,可能是有小偷闯进去偷东西——必须叫警察去抓住这卑鄙的家伙!跟我说说最近的警察局在哪里,乔治欧斯,你好好照顾店里的生意,我马上就去报案!”
  乔治欧斯点点头,给你比划了一下大概的路线。
  我摆出我最郑重的表情朝他点点头:“和你聊天真开心,乔治欧斯,你是我来埃及以后认识的最友善、最有见识的人。明天我还会来买咖啡的,不过现在我得先走了,下次再见!”说完,我退后一步,装作环视了店里一圈,趁机给谢泼德使了个眼色,然后就匆匆离开了咖啡馆,在下一个拐角处等他出来。
  过了一会,谢泼德出来了。
  “为什么要表现得那么神秘?我们不是贼。”他说,“至少我不是贼。”
  “我是,行了吧?而且我随时可以被警察逮捕,所以也不算是在骗他。”我随口敷衍道,“你也知道洛蕾塔和她的家人在这座城市里有一个危险的敌人,而这些热心的本地人会跟他们见到的每个人说出他们见到的一切。我可不想被人轻易打听到有外地人在调查这件事,这可能会惊动我们的敌人。”
  “你很擅长保护自己,是吧?去领事馆吧,不知道领事馆能不能保护我们。”
  “如果领事馆只能保护一个人,我会把名额留给你的。”我说。
  走出几步路后,我又开口道:“而且也不算毫无收获,现在我们提前知道格温德琳的身份了,下午去大学打听消息的时候更不容易露馅了。”
  “还不知道为什么洛蕾塔只让我们找奥黛丽,却没有让我们找格温德琳。问题越来越多了,先解决奥黛丽这边吧。”
  “你说得对,一样一样来,走吧。”

  你们来到了英国领事馆——一座大型的乔治时代建筑,马车和闪亮的汽车停在门外。门前站着门卫,没有阻拦你们进入。
  里面人还不少,除了外宾和侨民以外还有亚历山大港本地人,正在等待着他们的预约会面。今天是周日,虽然是埃及的工作日,但是在英国不然;这里显然人手不足,你们远远地看到只有一个人坐在柜台后边,而在他后面还有一面国旗。还好所有人都很耐心,没有人说话,这里除了脚步的回响和远处的电话铃声以外没有别的声音。
  你们往里走,路过了三座胸像——有一个是英国国王乔治五世,还有两个是谁来着?——和一些棕榈盆栽。
  这种地方总会让我不自在。我下意识低下头,难得闭上嘴,安静地跟在谢泼德的身后。
  你们取了号,加入了等待的行列。你们都有各自的不自在:谢泼德不想和人打交道,你有点心虚。
  过了一段时间,你们被叫到了柜台前。实际上还有比你们早来的人在等着,但总之这件事发生了。一个发际线已经快退到头顶的三十出头的公务员坐在柜台后面,问询式地抬起眉毛。
  我已经在这段等待的时间里重新调整好状态,又有了底气。我看了谢泼德一眼,决定帮他应付一下。我清了清嗓子,然后说:“你好,我们想查一下亚历山大港最近的英国公民出入境记录。”
  “你好,先生。那种东西可不能随便拿出来给人看。”公务员慢吞吞地答道。
  这个反应并不让人意外。谢泼德拿出了他的警官证:“亚瑟·谢泼德,伦敦警察厅的督察。我正在调查一起案件,希望你能提供协助。”
  对面又抬起了眉毛。“什么样的案件?”他问,“就算要办案,一次把所有出入境记录都拿出来还是有些——”
  我后知后觉地对我的搭档感到意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以为那是个假名,原来是真的。
  “好了好了。”我开口打圆场,“先生,我们已经老老实实排了几小时的队了,帮个忙行吗?我们看完会帮你整理好的。”
  “或者只查一个名字就行。”谢泼德补充道。
  “好吧,好吧……”公务员咕哝着用钥匙打开抽屉,拿出一叠表格,“要查什么人的出入境记录?”
  “奥黛丽·莲·霍华德。”
  公务员埋头翻了许久,半晌才抬起头来。
  “是的,有这个记录。前天搭乘斯卡曼德号抵达亚历山大港。”他抬起头来看你们,“还有什么事吗?”
  两天前?我皱皱眉,插话道:“麻烦你再帮忙查一下洛蕾塔·法鲁克的出境记录可以吗?”
  公务员撇撇嘴,又低头翻找了半天。“两周前由部队综合医院转送出境了。”他说,“好了,我是真的不能再给你们看更多出入境记录了,不然会有麻烦的。”
  谢泼德点点头:“谢谢,我们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我放松肩膀,重复了一遍道谢,然后就和谢泼德离开了柜台。
  等到了周围没人的地方,我忍不住和他讨论:“奥黛丽又出现了,这也太奇怪了。看起来奥黛丽之前根本不在埃及……慢着,报纸上是不是有斯卡曼德号的信息?”
  谢泼德一边把报纸拿出来递给你,一边说道:“洛蕾塔没猜错,奥黛丽会来亚历山大港。如果那确实是她本人的话,我们只要在城里找她就可以了……前提是那确实是她本人。”
  “她之前在马耳他……哦,对,洛蕾塔的信里说过。”我这才回想起来,“她从月初开始不回信,上周才坐上来亚历山大港的船。这中间隔了这么久,很难相信她一直完好无损。”我又想了一会,“所以次卧里住的多半就是洛蕾塔的女儿了,可她完全没提过她女儿的事。看来我们只有下午才能获得更多线索了。”
  谢泼德又点点头:“我该去邮局了。你去政府医院?”
  “嗯,都到这份上了,我们还是把他们一家人都查清楚吧。我会尽快回来的,我们在哪碰头?”
  “如果没超过下午四点就在亚历山大大学见吧。如果超过了就先回去。”
  我点点头,去街边拦出租车了。
主题: 03
作者: Nithfirith2023-07-20, 周四 22:05:06
下午 十二时至六时
  在领事馆门口拦出租车不算太难。你等了一会就上了一辆车——接着你惊讶地发现司机竟然是马哈茂德。
  “马哈茂德,我的好朋友,这可真是上天的安排!”我一脸惊喜,坐进副驾驶,“我昨天说什么来着?等我有钱了就来坐你的车——这不就来了!”
  “先生,我远远看见就在想会不会是您。”马哈茂德对你微笑,“您要去哪?”
  “政府医院。”我关上了车门,放松地靠在了座位靠垫上,“马哈茂德,你的消息一定很灵通吧,来跟我聊聊最近城里有没有什么新鲜事如何?我读了今天的报纸,看到报纸上提到居民的集体怪梦。”
  “怪梦?您不用担心那个,这里很安全的。”马哈茂德发动了汽车,试图给你留下一个对亚历山大港的好印象,“说不定是因为人们听说了这个传闻,所以担心得梦见了自己担心的东西。”
  “看来你也没有做过那种梦,对吗?”
  “没有,先生。而且报纸总要写些吸引目光的内容才卖得出去。”
  “好吧,确实如此。”我能看出来马哈茂德没有很想和我畅聊的意思,但路途这么远,我很难一直什么也不说。在等待第三个红灯的时候,我再次开口:“你见过的人多,最近有没有见过什么有意思的乘客?”
  马哈茂德努力地想了几秒钟,结果应该是什么都没想起来。“我见过各种各样的人,但他们大都很无聊,先生……说不出半句有智慧的话来!”他清了清嗓子,“抱歉,先生,我不是说您无聊。您是个有意思的人。”
  “谢谢,我也这么想。你也很有意思。”
  接下来的路途上,我放弃继续向这个无趣的司机打探有意义的情报,只是和他聊本地的餐馆、酒吧与俱乐部。

  不一会,汽车就在政府医院的门前停了下来。这座建筑物规模不小,具有埃及当地的特色。
  马哈茂德又和你寒暄了一句,与你道别。你走进医院,感觉这里的氛围比你以前见过的大医院要悠闲一些。阳光被一整排的小窗户切碎了铺在花纹瓷砖地面上,过道里传来严肃的低声交谈和木轮椅的嘎吱声。前台上放着红色的盆栽,一个中年女性坐在那里。
  “你好。”我过去打了个招呼,“请问产科怎么走?”
  接待员疑惑地打量了一下你的样子,然后才说道:“请往您的右手边走,您会看见牌子的。今天的值班主任是纳赛尔医生。”
  你按接待员所说找到了产科的门牌。门开着,诊室里坐着一个四十出头的留着打蜡胡须的埃及人,正在看报纸。
  “你好。”我假装拘谨地朝这个男人笑了一下,掏出了在路上准备好的说辞,“我是来找人的。这里有没有人认识法鲁克医生?”
  他抬起头来,看了看你。“你好。”他朝你点了点头,“很遗憾,法鲁克医生很多年前已经过世了。如果您要预约剖腹产——”他笑了笑,站起来向你伸出右手,“恐怕只能找我了。我是努尔·纳赛尔,以前是法鲁克医生的学生。”
  我连忙握住了他的右手,用力摇了摇:“你好,纳赛尔医生,太好了,你正是我要找的人!我是说,我来到亚历山大港之后已经听说了法鲁克医生去世了的不幸消息,我就是想找到认识他的人——最好就是他带过的学生——表达我的感激!”
  “噢,原来是这样——您的意思是?”纳赛尔露出了“愿闻其详”的表情。
  “对不起,我太激动了,都忘记先自我介绍。我叫爱德华·哈斯,来自英国。很多年前,我姐姐生孩子的时候难产了,当时有一位好心又了不起的大夫帮他渡过了难关。那位大夫也是法鲁克医生的学生,他说他救了我姐姐的那个法子叫作——叫作——就是让我姐姐先睡着,然后把婴儿剖出来的那个——”
  这里的卡壳倒不是我装的,我只是没有特意去背下来。那个词真的太拗口了。
  “暮眠法。”纳赛尔帮你接上了你的话。
  “对,就是那个,你果然也跟法鲁克医生学过!”我故作激动地拍了拍纳赛尔的胳膊,没有用很大的力气,“这么多年里,我们一直念着这份恩情,但我姐姐的大夫说,要谢的话不必谢他,真正救了我姐姐的是他的恩师法鲁克医生。”
  稍微停顿了一下,我一口气说完了这个故事:“我这次来亚历山大港办事,想起来法鲁克医生好像就是这儿的人,于是就跟本地人打听了一下,这才知道他已经去世了,家人据说也不在本地。真遗憾!但我好不容易来这么一趟,还是想做点什么,所以就跑到你们医院来啦。”
  我看向纳赛尔的眼睛,语气认真:“纳赛尔医生,请你代法鲁克医生收下我们一家人的感谢。你们帮助了很多产妇,这是很伟大的事情。”
  “法鲁克医生确实是一个令人尊敬的人。”纳赛尔对你点点头,“尽管他那开创性的尝试在一开始受到了很多质疑,但是当人们看到结果之后,他们马上就明白它是有意义的。所有的进步总是伴随着质疑的。”
  “哎,我敢打赌,这些质疑的人家里没有打着滚尖叫的孕妇,那种时候哪能顾得上别的!”我痛心疾首地应和道,又摆出恳求的表情,“纳赛尔医生,如果你这会不忙的话,能再多给我讲讲法鲁克医生的事吗?等我回到英国,我姐姐肯定会问我很多问题。”
  “当然了。法鲁克医生的妻子是个英国人,他们还有一个女儿。我就是在他们的女儿出生那会儿来这家医院的。我还听说他年轻时曾在格鲁吉亚的一所犹太学院读书,在那里认识了米兹拉希先生——”纳赛尔停顿了一下,好像意识到外地人不知道这个名字,“那是亚历山大港最有钱的人之一。一个犹太人,现在是西塞尔酒店的老板。法鲁克医生还在的时候,米兹拉希先生也很关照我们医院。是不是扯得有点远?”他又抱歉地笑了笑。
  我连连摇手:“不会,谢谢你耐心告诉我这么多。我可以再问一下法鲁克医生是怎么去世的吗?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是在十年前因为心脏病去世的,应该是因为工作辛劳,没有任何征兆……真的很可惜。不过我也听说他在女儿出生后就比以前更加努力工作了。如果我没记错,应该是葬在了阿拉伯墓地。”
  “这听着真叫人心碎。我记住了,在我离开亚历山大港之前会找时间献一束花的。你一定也很想念你的老师,好在他的眠……暮眠法被你继承了下来。你们现在用这个法子用得多吗?”
  “当然了,它能拯救难产者的生命,为什么不用呢?”纳赛尔从桌上拿起一张名片给你,“虽然不知道您是否用得上那个技术,但是这是我的名片。”
  “太好了,希望每一个孕妇和新生儿都能遇上你们这样的好医生。”我柔声说,接过了名片,“谢谢你花了这么多时间告诉我这些,我就不继续打扰了。祝你一切顺利,医生。”
  你道别纳赛尔医生,离开了政府医院。这件差事比想象中的要轻松,所以现在自然是还没到下午四点。

  亚历山大大学离医院不算太远,出租车很快就在大学门口附近停了下来。
  你和谢泼德警探约好在亚历山大大学见面,也许你可以去正门附近找个地方坐着,看看书……你没有书……看看报纸……报纸在警探身上。
  没有正好,谁他妈会想要主动看那些东西!这还是我第一次来大学呢,机会难得,我看看女大学生。
  我找了棵树,靠在树干上,看着校门口来往的人。我想我该买副墨镜,这样意图不会太明显。
  已经是下午,时不时就有学生从校门里出来。其中男性居多,偶尔有女性。只不过你不知道格温德琳长什么样,也没办法确认有没有和她擦肩而过。
  谢泼德怎么还没来?去邮局取个东西而已,要花这么长时间吗?我等得不耐烦,换了个姿势蹲在树荫下。这鬼地方真热,我开始怀念伦敦的天气了。
  体感上过去大约二十分钟,谢泼德才和你汇合。你没看到车,不知道他是怎么过来的。
  “洛蕾塔·埃米琳·霍华德。”他见到你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这是她的本名?她妹妹一直没结婚?”
  他朝你点点头:“是的。你那边有什么收获吗?”
  我把我了解到的关于法鲁克医生的信息告诉他。“目前来看,我认为法鲁克医生的死和这件事关系不大。不过多了解一些法鲁克一家的事情对于我们接触格温德琳·法鲁克总归是有帮助的。”我总结道。
  “你在门口有见到像格温德琳的人吗?”
  “我怎么知道她长什么样?”我摊平双手。
  “她的母亲是英国人,仔细观察应该能看出来的。”谢泼德往校门里张望了一眼,“看起来没人会拦着我们,进去找?”
  “走吧。我刚才看了一阵子,这学校里的姑娘本来就不多。就按你说的思路去找吧。”
  面对校园里的一栋栋教学楼和校舍,我感到眼花缭乱起来。“我没上过学,警探,你知道要上哪找考古学的学生吗?”我问。
  “我们可以先找职工问问。”
  当然,现在也没有看起来像职工的人在这里。不过正门的对面是一座比其他楼房都更矮更胖的建筑物,那里说不定是办公场所呢?
  我点点头,领头向前方的建筑物走去。管它是不是呢,总得过去了才知道。

  你们走进这栋没门的建筑物,终于获得了一丝阴凉。左右两边都有一些门,贴着“资料室”、“值班主任办公室”之类的纸,还有楼梯通往二楼。
  “好像来对地方了。”我说,“问人的时候你先说词吧,你的证件比较有说服力。”
  “我不觉得我的证件在这里能有什么效力。”谢泼德摊开一只手,“不如你假装是格温德琳的朋友?”
  “你这么不爱跟人说话,一个人的时候是怎么查案子的?”我嘀咕了一句,在心里打了腹稿,找了间有人的办公室进了屋。
  你敲开这扇门,里头坐了一个五十多岁的女性。她的办公桌上堆满了纸张,放了一个小小的星盘和好几台不同的钟。她看向你,等待你开口。
  “下午好,女士,我来找个人。你们这有个学生,考古系的格温德琳·法鲁克,她妈妈托我给她送点东西。”我举了举手里的袋子,里面装的是我六天没洗的脏衣服,所幸我站在门边,离对方足够远。“您知道我能在哪里找到她吗?”我用尽量礼貌的语气问道。
  女人抬了抬眉毛,反问道:“她妈妈没告诉你该去哪里找她吗?”
  “我第一次来大学,哪知道学校里面这么大呀!法鲁克夫人说的那栋楼我根本没记住——我以为随便问问人就能找到呢!”我立刻给出了新的狡辩。
  她撇撇嘴,耸耸肩,回复道:“你也看到了,我还有那么多文件要整理,可没时间管这种闲事。”
  “噢,真不好意思。”我干脆地道了歉,看向了身后的搭档。
  “那些钟是用来追踪世界各地时差的吗?”谢泼德警探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职工想了片刻是否要回答这个问题,最后答道:“是的。”
  “我想也是。对于大学的管理办公室来说很重要……”警探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但更像是真的想聊天,不是想帮忙交涉,“……那个星盘呢?对占星学感兴趣?”
  我一头雾水,不知道他这是在闹哪出,往侧后方退了一步,给他让出位置。
  “——我是说,你既然有时间在工作之余研究星象,那简单回答一个问题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好吧……格温德琳·法鲁克是吗?她是考古学生,教学楼在从这里出去后的左手边第一栋。那女孩的妈妈还好吧?”她又看向你们,似乎在观察你们的反应。
  “可能不是很好,她的笔迹看上去很虚弱。这就是为什么我不打算专门写封信再打扰她疗养,只为了问考古专业教学楼怎么走。希望她早日康复。”
  于是她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那么谢谢你告诉我们,女士,祝你工作顺利,再见。”我退出了办公室,顺便帮她带上了门。
  离开了办公室,谢泼德突然问道:“你去找格温德琳聊聊?我想到处转转。”
  “你这会儿不怕了?”我朝他挤挤眼睛。
  “我怕跟人聊天。”
  “你去吧,但还是警惕着点。我感觉这城里到处都透着古怪。我是不是忘了跟你说我在出租车上打听到的事?马哈茂德,昨天那个司机,你还记得吧,他和乔治欧斯——那个咖啡厅老板一样都没有做过怪梦,但又觉得本地的报纸正常得很,一点问题都没有。而且你不觉得认得法鲁克一家的人有点太多了吗?”
  “这有什么奇怪的。”谢泼德皱了皱眉,“一切都是有原因的,不要想那些诡异的东西……”
  我摆了摆手,随他怎么说。“好吧,可能这么多人都认识洛蕾塔让我有点飘飘然了。想想看,谢泼德,城里的大红人、所有人都爱戴着的洛蕾塔·法鲁克夫人,唯独向两个千里之外的异乡人求助——可惜我们得低调行事,不然可真是太有面子了。”
  他没发表什么意见:“我去图书馆看一眼。那里见。”

  你来到刚才那个女人说的校舍里,上到三楼,终于看到了写着“考古”的牌子。看来这层楼就是考古专业所在的地方了——有办公室,有教室,还有零零散散几个学生在走动。
  过来的路上,我把装脏衣服的袋子在开口处打了个结,以免说瞎话的时候露馅。我拦住一个学生,友善地微笑:“你好,我在找格温德琳·法鲁克,你认识她吗?”
  那个学生看着你犹豫了一下。“认识。”他一副怀疑你不是好人的样子,“怎么了?”
  “是这样的,我叫爱德华·哈斯,是受法鲁克夫人所托来找她的女儿的。”我想了想,掏出那封已经皱得不成样子的信,把信封上的寄件人展示给那个学生,“你瞧,我有夫人的亲笔信——也许你不认得她的笔迹,但格温德琳小姐一定认得。你可以帮我把这个信封转交给她吗?如果她相信我的话,就带她来见我。”
  “哎,冷静,冷静。”听见你那一大通话,他反过来安抚你了,“我相信你——但是我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
  “谢谢你,但不知道她在哪是指什么意思——现在是自由活动时间?那你们的下一节课是什么时候?我可以找个地方等她。”
  “我们最近在写课题报告——就是要写作业,所以都在自行整理资料,去图书馆或者找教授商量,甚至实地考察之类的。”
  “啊,好吧。”我动了动嘴唇,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那你知道你们的教授在哪里吗?”
  “这会儿应该在办公室吧。”他说完,给你指了个路。
  我再次向他道谢,捏着信、拎着袋子,往办公室的方向去。
  你到办公室的时候正好有一个学生在问问题,不过幸好没一会就出来了。
  “下午好,教授。”我已经不记得这是今天第几次对陌生人打招呼了,“我受法鲁克夫人之托来找她的女儿格温德琳小姐,您能告诉我在哪里可以找到她吗?”
  “来得不巧,刚离开没多久。”戴眼镜的长者似乎忙于批改作业,但还是抽空来抬头看了看你——或者说打量更准确,“你和她熟吗?”
  “不熟,我只是个跑腿的。”我诚实地说,因为我很有自知之明,“但我为她妈妈工作很多年了,您可以信得过我。”
  该死,为什么这里的每个人都像法鲁克家养的狗一样忠心耿耿?明明从工作内容上来说,我才更像那条戴着法鲁克家的狗牌、为这一家人到处奔波的走狗。
  “你接下来还要去找她是吧?”他点点头,从桌面上抽出来一张纸,“正好,你把这个还给她,让她重新写一版构思吧。就算有那个圣罗文信托资助,在学术论文里写自己的梦还是不妥。”
  我心中拉响了警铃。“好的,教授,但是抱歉——我没太听懂,什么的资助?”我微张着嘴,表情茫然地接过那张纸,“可以慢一点再说一遍吗?”
  “圣罗文信托,一些威尔士人。我听说他们的董事打算亲自来见格温德琳,但是也没见到人。”
  “噢,谢谢。”我慢吞吞地点点头,估摸着问到这个程度就差不多了。我把纸捏在手里,没有急着阅读,一边往门外走一边说:“等我找到她的时候,我会把东西给她,并且向她转告您的话。她有跟您说接下来要去哪里吗?”
  教授摇摇头:“没有,不然我就可以让别的学生转交了。我看你正好在找她,不麻烦你吧?”
  很他妈的麻烦。“当然不麻烦,教授,我会去图书馆和其他地方都找一圈。我听说这儿的学生可能会去实地考察,您能告诉我格温德琳小姐可能会去哪儿考察吗?”
  “那张纸上写了——法罗斯岛,大概。”
  “噢,好的。”我这才低头瞄了一眼那张纸——太多字了,我决定出去再细看,于是向那个教授道了别。

  我走到教学楼外,站在太阳底下读完了那张纸——这是写的什么鬼东西?这些字仿佛只是字一样毫无意义,我根本一句话也没看懂。要不是问了那个教授一句,我差点连“法罗斯”这个地名都没辨认出来。我烦躁地将纸对折,决定把这个难题抛给那个开小差的家伙。我向校园里的学生问了路,直奔图书馆而去。
  你来到图书馆门口——这是一整栋建筑物,和其他的从样子上看差不了多少,不问路确实看不出来。你看到谢泼德站在外面抽烟。
  我挥了挥手,朝他走过去,把一直捏在手上的那张纸递给他,告诉了他刚才了解到的信息。
  说完这一切,我看他没什么回应的样子,便继续问道:“你有在图书馆里碰到长得像这姑娘的人吗?”
  谢泼德没回话,保持他原本皱着眉的模样看着你的肩膀——可能其实什么也没在看。
  “你怎么了?回回神,我在跟你说话。”我把手伸到他眼前挥了挥。
  “我在想事情。”他把视线聚焦在你脸上,“好吧,现在没在想了,被你打断了。我刚才在想我们是从哪一步开始搞错的——当所有线索都丝滑地串成一条线,那多半是搞错了。”
  “所以现在你也要开始说我听不懂的话了是吧。”我对他的指责一点歉意都没有,反而向他抛出了一连串问题,“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们有哪里搞错了?线索怎么就串成一条线了?我们根本没有找到任何人,无论是洛蕾塔的妹妹还是她的女儿。”
  “如果不知道真相的话,找到人也不知道要做什么。”谢泼德也不以为然,“我感觉有人在引导我们跟着格温德琳这条线索走,我不好说……感觉不太对劲。”
  我抓了抓头发。“你觉得从那张报纸开始就是故意丢在我们眼前的,是这个意思吗?”
  “这回你比我聪明了。”他说,“我还没得出靠谱的想法,但你说的这个确实有可能。回到之前的问题:我没有见到像格温德琳的人。所以我们在这里站着已经没有意义了。”
  “什么叫‘这回’?”我站在原地不动,虽然不是为了和他在这个话题上深究,“我承认你说的很多话都有道理,但刚才有一句话我不同意。就算格温德琳真的只是个烟雾弹,找到她也能排除掉一个错误选项,就像我去医院搞明白莫伊舍·法鲁克和这件事无关一样。这花不了多少时间的——她就在这间校园里,甚至刚和我擦肩而过。”
  “我只是担心时间不够。”他把烟头熄灭,“你接下来打算去哪里?”
  “要解决时间不够的问题,最好的办法就是分头行动。”我搓了搓下巴,“如果你确定那姑娘不在图书馆的话,我们手上的线索有这么几条:可能在法罗斯岛的格温德琳,资助了她的圣罗文信托,还有客房里的骨笛。我还漏了什么吗?对了,我还有点在意乔治欧斯提到的金发英国女人……但那可能是任何一个英国人。”
  手指上的触感有点扎手,今天收工之后我要再去买把正经的刮胡刀。
  “骨笛——”谢泼德皱了皱眉,“当然了,骨笛。洛蕾塔的房子里可能有什么秘密。”
  “是的,而且别忘了我之前说过的,这座城市里所有人对待法鲁克一家的态度都不对劲。我真的无法理解一个死了十年的医生——尽管他确实是个好医生——和他的有钱外国老婆为什么能受到如此多的爱戴,以至于我见到的每个人都要盘查我是否有加害他们的意思。”
  “又或者只是因为他们都是她女儿的熟人。在这里我们是外来人。”谢泼德说着拿过那张格温德琳的作业纸,“这又是什么意思?”
  “我看不懂这上面的大部分句子,但你看这里,她梦到了一座已经消失了灯塔……”我微笑起来,感到安宁与喜悦随着脑海中想象出的图景一同浮现,“圣罗文信托或许正是对她的研究——她梦中的灯塔产生了兴趣才会资助她,就连他们的老大都特地从威尔士跑过来见她。”
  “看上去她的梦境比其他人的更具体。事情变得越来越不现实了。”
  “你很着急,我看得出来。我还是想去法罗斯岛找格温德琳一趟,我答应了她的教授要把这个交给她。你可以继续调查别的线索……但我想不到能从哪开始调查那根骨笛。你要不回去把房子再彻底翻一遍,或者找家古董店问问有没有懂行的人?”
  “走吧,我去查查那个笛子。”
  “好……慢着,地图你还带在身上吗?让我看看法罗斯岛在哪里。”
  你拿到了地图:法罗斯岛是亚历山大港北部的一个半岛,这里遍布宫殿、军营和旧要塞。你能够从地图上找到那张纸上提到的“卡特贝城堡”,它正对着的是亚历山大灯塔的遗址——那可能就是格温德琳提到的灯塔?
  “真他妈的远,走过去得走到明天天亮。这小妞还真会挑地方。”我愤愤地说,转头看向谢泼德,“我又得去拦出租车了,你怎么说?”
  “捎我一程,到市中心把我放下来。”

  于是你们回到学校大门,准备在这里坐车回市中心,再分头行动。当你们走出校门时,你们看到一撮人聚集在这里,不远处停着一辆汽车。它没有窗户的车身上漆着“警察”这个词。
  我条件反射般停住脚步。“条子怎么来了?”我难得缩到了谢泼德身后,“老兄,你过去看看。”
  谢泼德带头朝人群走去。你能听到警察下了车,正在问围观人群谁是报警人。
  他人还不错哩。我四下看了看,站在原地好像更引人注意,便低着头跟了上去。
  一个像是学校职工的人走出来认领了报警人的身份。警察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挥手示意人群疏散。
  “发生什么事了?”谢泼德问。
  “现在还不知道。”其中一个警察说,“回去吧,一人问一句要耽误调查了。”
  我随便捞了个围观的人,也问问对方有没有听说是为了什么报的警。
  “好像是绑架。听说有辆车在校门口直接把人抓走了。”那个人小声对你说。
  “光天化日之下,这么嚣张?”我有些惊讶,简单谢过对方之后就把谢泼德拉到一边。“我知道这个猜想毫无根据——但我觉得被抓走的人就是格温德琳。或者说,这起绑架对我们来说只有两种可能性:和我们毫无关系,或者被抓走的人是格温德琳。”
  “很有可能——你说她刚离开没多久。从报警到出警要一点时间,很可能就是在我们来之前,或者我们刚进去的时候,跟她的行程对得上……”谢泼德皱着眉跟你小声商量,“不是调查骨笛的时候了,得想办法打听更多消息。”
  “……圣罗文信托。圣罗文信托清楚格温德琳在做什么,甚至可能比她的导师都更清楚。我们得想想办法接触圣罗文信托……”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打扮,“但我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引起他们兴趣的样子。算了,我还是去偷听和跟踪条子吧。”
  “你怎么会想到要跟踪警察?”
  “警察不也要调查格温德琳的下落吗?我跟着他们就不用自己调查了。”
  谢泼德摊开双手:“我不支持这个做法,但你自己决定吧。我会去公开调查格温德琳,让圣罗文信托知道我也在找她。”
  “你打算从哪入手?一个人公开调查太危险了,我总觉得圣罗文信托听上去不是什么温和友善的东西。”我顿了一下,“你得要一个后援。”
  “我不怕犯罪分子,我就是这么工作的。”
  谢泼德这么说着,而你看到那两个警察似乎打算把目击证人带走了。
  我瞅了瞅警察的方向,加快了语速:“行行行,那你自己小心,晚上还是在洛蕾塔家碰头。如果今晚你见不到我的话,应该可以在警察局或者监狱里找到我。如果我今晚见不到你,明天就坐最早一列火车回英国。”
  谢泼德点了点头。那边警察已经上车了。
  我往警车的方向走了两步,记住了车牌尾号,又突然想起一件事,回头叫住了谢泼德:“等一下,警探,我改主意了,有个新点子。我需要洛蕾塔家的钥匙。”
  “你要做什么?”
  “我去警局报案,顺便听听条子们聊天,这样够遵纪守法了吧?你可以放心了。”我理直气壮地伸出手。
  “……好吧。”谢泼德有点不情愿,但还是掏出钥匙交给了你。
  “谢了,我争取比你早一点回去。”我接过钥匙,揣进兜里,“但这取决于警官先生们的效率。”

  你乘车前往了警察局——亚历山大港的警察局只有一个,位于伊斯兰区。
  你在一座圆圆的尖顶建筑物前面下车。门口没有人拦你。进门后,你能看见接待处的办公区域有两个穿着白色制服的警察,一个在桌子后面写着什么东西,另一个则抽着烟看着门口的方向——他显然看见了你,等着你过去问问题呢。
  既然只有一个警局,那也不用确认刚才记的车牌号了。我深呼吸了一口,目不斜视地走进警局。“你好,警官,我来报案。我目前寄住在朋友家里,她叫洛蕾塔·法鲁克,她的房子就在……”我描述了洛蕾塔房子前门的情况。
  抽烟的警察掐了烟,到桌子后面找了支笔,简单填了一份表格——然后递给了你,让你在上面签名确认信息属实。
  我做了几秒钟的心理斗争,最终签了真名。
  “稍等。”他说完,拿着那张表走进了后面的门。而那个正在埋头写笔记的警察没看你。
  我开始玩刚才填表的笔。不是英国的牌子,我试着拼读出上面的英文字母。
  过了好一会,他才又从里头出来,还带上了一个穿正装外套并戴着红色土耳其毯帽的男人,看起来是高一级的警官。
  “你好,哈斯先生。”警官说道,“我们想要了解更详细的情况,现在方便留笔录吗?房子的情况我们稍后会去确认。”
  “方便的。”我搓了搓手,“在这里吗?还是……”我作出了一副对这个流程并不熟悉的样子。
  警官对你点头示意:“请跟我来吧。”
  跟上他,同时放亮招子,竖起耳朵,不能忘记我过来的目的。
  你们走进那扇门,经过一片充满了打字声、电话声和交谈声的办公区域,来到好几个看起来有点像的房间前面——有一个关着门,其余三个则是空的。通过打开的门,你可以看到里面空间狭小、设施简单,只有桌椅和开得特别高的窗户。戴帽子的警官在其中一扇开着的门前站住了。
  我模仿着曾经在苏格兰场见到的普通市民对我露出的神色,瞟了那扇关闭的房门一眼,显露出最低限度的好奇。我能听到里面的动静吗?
  显然,你什么都听不到。警官催促般的眼神把你赶进了那个小房间里。
  “我们直接进入主题吧。”他示意你坐下,自己则坐在了桌子的另一侧,“你之前住在哪里?现在出于什么原因寄住在洛蕾塔·法鲁克的女士家里?”
  “我之前住在伦敦,因为收到了法鲁克女士的邀请,昨天下午到的亚历山大港。”我如实回答,掏出了钥匙和车票,丢在桌面上,“她身体不好,去别的地方看病了。我以前为她工作过,所以她请我过来帮她家里人办事。”这几句也都是实话。
  警官听着你的陈述,在笔记本上迅速地做着笔记。“你是什么时间发现房屋被恶意破坏的?”
  “昨天晚上,我找到地方的时候就发现门锁被人拧坏了,屋子里有点乱,但我不清楚法鲁克女士家里本来有些什么东西,所以就不知道有没有少什么东西。”我摸了下鼻子。
  “你抵达时是几点?”
  我把车票翻到正面,念出了上面的到站时间。
  “你到法鲁克女士的房子的时间——你说你到的时候发现已经被人破坏了。”他提醒道。
  “哦!”我恍然大悟,然后把我空空如也的左臂也搁在桌面上,“我没有手表,警官,那时候太阳刚落山,我想可能是六七点钟的样子吧。”
  “你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离开家的吗?除你之外,你还知道有谁会去她家吗?”
  我费劲地回忆第一个问题的答案。“半个月前?好像是吧……您最好再查查官方记录什么的,警官,我记得没那么清楚。”我顿了一下,舔了舔有点发干的下嘴唇,“据我所知,法鲁克女士的女儿和妹妹也有可能会去她家,但我从昨天到现在都还没见到这两个人。”
  警官点着头,又迅速地记下了什么,同时头也不抬地问道:“你知道她的女儿和妹妹叫什么名字吗?”
  “女儿叫格温德琳·法鲁克,妹妹叫奥黛丽·莲·霍华德。”我不确定洛蕾塔是否会介意我把她妹妹的名字到处讲——有必要的话,我可以道歉。
  “那你知道这家人可能有什么仇家吗?”
  “我也纳闷呢,今天问了问当地人,大家都说他们一家人很好,跟我对法鲁克女士的印象一样。”我挠了挠额角。
  “好的——”警官合上笔记本站起来,“我们会去实地确认情况。为了你的安全,请你留在这里——如果你有任何需要,可以去找刚才的警员。”
  我回想了一下我们上午出门前屋子里是什么样子——应该看不出第二个人在这里过夜的痕迹,我猜。于是我点点头:“如果你们见到格温德琳·法鲁克的话,帮我转告她一下,她的作业在我这里。”
  警官离开时带上了房间的门——当然,没上锁,毕竟你不是嫌疑犯——把短暂漏进来的办公室的谈话声又关在了外面。

  等警官走后不一会,我就开门出去了。我控制住自己的视线,努力不去偷瞄办公桌上的文件与材料,就靠在那间刚才关着门的小房间旁边的墙上,抱起胳膊装成等待什么人的样子。它的门现在还关着吗?
  它的门还关着,而马上就有别的警员注意到你,朝你这边走来并问你“怎么了”。
  他妈的。我暗骂一声,放下手臂,看向对方的眼睛,语气诚恳:“负责我的案件的警官刚才出去了,让我在房间再坐一会,可我突然……我想问他厕所在哪里,就出来找他,但没找到。”
  “马达布尼副队长出去了,一时半会可能不会回来。”对方这样说道,“厕所在走廊尽头。”
  “噢,谢谢,你人还挺好的。谢谢。”我抓了抓头发,茫然地道谢了两遍,就拖着脚慢吞吞往走廊尽头走了。这次我要尽量低调地偷看一下途经办公桌上的文件标题。
  你的运气非常好:警察们将每日的案件记录并贴在了一起,这让你能在短短的路程里就取得了足够的情报——
  6月29日(周日)
  医院报案:哈吉·卡特尔,邮递员,今晨死于包裹泄漏的不明毒物(医院无法确认毒物类型)
  市民报案:阿拉伯墓地,盗墓,今晨被发现
  游客报案:火车站,偷窃,嫌疑人已抓获
  市民报案:亚历山大大学,绑架,车牌号1836
  游客报案:莫哈兰·贝,疑似入户盗窃

  我在厕所里反复默念偷看到的车牌号以免遗忘——该死,那个盗墓案也值得留意,但我要先记住绑架案的线索——1836、1836、1836……
  上完厕所就先回之前的房间里等着吧。
  马达布尼副队长许久都没有回来。天渐渐阴沉下去,有警员来为你开了窗、点了煤气灯。
主题: 04
作者: Nithfirith2023-07-20, 周四 22:28:50
黄昏 六时
  实在是不知道过了多久,这段时间让人无所事事。直到办公室里传来傍晚六时的钟声——煤气灯的微弱灯光让你的影子在灰暗的墙壁上闪烁,小小的窗子外面仅剩背光的云和残留了最后一丝深红的黄昏天空——你发现有一只乌鸦在窗台上看你。
  它看着你,像是有智慧一样。与你对上目光后,它飞走了。而天空中掠过黑芝麻一样的鸟群。
  一丝不安的阴影出现,又马上随着鸟群飞走了。拾荒者的强烈好奇心被这个故事所吸引。但你知道那只是一只乌鸦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从窗外收回目光,又自然而然地落回在煤气灯上。在夜里能点上灯可真好,我简直可以盯着看一整晚……不对,我不能一直待在警局,待会还要回去和谢泼德交换情报。不过洛蕾塔的宅子里也装了灯,不用担心被黑暗淹没……真好。
夜晚 六时至十二时
  之后只过了几分钟,房间的门就被打开了。马达布尼副队长的脸上粘着汗珠,看起来是刚刚赶回来。
  “你好,哈斯先生。”他对你简单地点了点头,“我们有新的发现,请跟我来。”
  我把注意力从灯火上扯开,看向警官的脸,从椅子上站起来,跟着他离开房间。
  警官把你带到了一个更大的房间。一开门你就看到里头已经坐了两个人。一个是之前绑架案的目击证人(那个男学生),而另一个则是你下午在亚历山大大学见到的职工(那个喜欢研究星座的女人)。门边站了个警员,拿着本子和笔,目光转向你。
  “没错,就是他!”那个女人一看到你就连连点头。
  ……这下尴尬了。我一边朝她咧嘴,一边使劲回想下午对这女人用的说辞。好像没什么关键性的矛盾之处,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我直接转向马达布尼,问他需要我做什么。
  “在绑架案发生后,这位女士向警方表示下午曾经有人到学校打听过格温德琳·法鲁克的情况,和案件发生的时间前后不超过五分钟。”马达布尼副队长向你解释道,“不过现在我们知道了那是另一起案件的报警人。”
  “噢,是的,就和我下午和您说的一样,警官,我本来就受法鲁克女士所托要找格温德琳小姐,另外也想问问她知不知道她家房子是什么情况。”我立刻答道,“不过绑架案是……难道格温德琳小姐被绑架了?”
  “你当时就在那附近,你不知道吗?”他反问道。
  “啊?我不知道啊。我在学校里跑了好几个地方都没见到她人,只好先来警察局报告失窃的事情了。我还指望你们顺便帮我找到她呢……早知道就不自己找那么久了。”上帝作证,这几句全是千真万确的大实话。
  “那和你一起的那个人呢?”
  “他说他也是给法鲁克女士办事的,但我在此之前都不认识他。他说他要用别的方法去找人……好像是要去找那个什么圣罗文信托?我没管他,自己来警局了。”
  马达布尼副队长掏出手帕擦了擦汗。
  “埃及可真热,不是吗?要是能下场雨就好了。”我友好地说。
  马达布尼把手帕收起来,对门边的警员扬了扬手。“阿卜杜勒……再问问这几位下午具体发生了什么。”
  说罢,他又开门出去了。而那个年轻警员则往里走了走,来到你们三人面前。
  “那么,霍斯纳尼女士于下午三点四十左右在自己的办公室遇到这位……”他看向你,似乎在等着你说自己的名字。
  “爱德华·哈斯。”
  “这位爱德华·哈斯先生和他的同伴,两位确认无误是吧?”他这么念着在本子上做记录,“那位同伴的名字是?”
  “……亚瑟·谢泼德,应该是叫这个吧。”我犹豫了一下,不太适应这种感觉。倒也谈不上出卖同伴,只是被条子逼问另一个条子的名字——我还没有哪个认识的人有过这种经历。
  警员在本子上做记录,而霍斯纳尼则点着头说“我确认”。
  “而绑架大约发生在下午三点四十五分?”警员又向那位男学生确认道。
  后者点了点头,补充道:“我跑去办公室借用电话报警的时候,看到大概是这个时间。”
  我一边在心里记住这些时间点,一边又背了一遍先前的车牌号,以免听完这些就忘了。1836。

  接着,你听到门外有大声说话的声音靠近。“我都说了,马达布尼,你不能把人全扣在这地方……”那个闷闷的声音在门被推开的一瞬间变得洪亮无比,“他们不是嫌疑犯,跑不到哪里去的!“
  你看到一个嘴唇上面留着胡子的男人,他穿着和马达布尼类似的衣服,但肩章上的星星更多。他在说完那句之后迅速清了清嗓子,换上了礼貌的语气,对着你们——其实应该是对着房间里唯一的女士的方向——说道:“抱歉,几位,让你们在这里花了那么多时间。”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进来,越过他的肩膀可以看到后面一左一右有两个人:脸上又渗出了汗珠的马达布尼,以及……刚才你们提到过的,亚瑟·谢泼德。
  “……嗨。”我对着在场唯一还算认识的人扬了扬下巴,“你也进来了?”
  “啊,就是他!”霍斯纳尼说。
  马达布尼又掏出了手帕:“呃……霍斯纳尼女士……”
  “我知道,女士,我知道就是他。抱歉,我希望他没有给你带来麻烦。”职位更高的警官依然相当礼貌地回应她,然后转向马达布尼,立马换了一个语气,“把我们的目击证人放回家,可以吗?”
  而被谈论的谢泼德看着你,似乎没找到开口的机会。
  我拧起眉毛,不知道这一大帮条子玩的是哪一出,只能冲他摊了摊手,让他看到我的手腕上(目前还)没铐上手铐。
  马达布尼和阿卜杜勒分别带着那两人出门去了,但这位新人物像一堵墙一样立在你面前,似乎没有要让你离开的意思。
  等那四个人离开并带上了门,你看到谢泼德张开嘴——下一秒那个埃及警官的声音就打断了他要说的话。
  “抱歉,让你看见如此混乱的场面。”他对你说,“我是卡里尔队长,目前负责这一系列案件的总管。”
  “呃……”我发出了一声困扰的长音,“您好。”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我可以处理好条子的怀疑、审问、甚至是殴打,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们的道歉。看上去谢泼德已经和当地警察打成一片了,但他到底是怎么介绍我的?
  算了,这都不重要。我坐到空出来的椅子上,等待这两人进一步说明情况。
  “我很高兴我们还没有逮捕你的朋友,亚瑟。”卡里尔也坐了下来,把手臂搭在椅背上,架子全无,“所以到底是什么情况?苏格兰场也关注起我们这地方了?”
  “听起来你取得的进展比我这边查到的东西多多了。”我干巴巴地笑了一下,“真是太好了。”
  谢泼德看了看你,又看了看卡里尔,解释道:“我什么都没做。”
  “我还以为我看花了眼呢!我十年不见的老朋友,伦敦的谢泼德警探,突然出现在警局门口。”卡里尔说,“他说他有个朋友不见了,可能是被逮捕了。”
  “我跟你说了我是来报警的!”我提高嗓门。
  “现在我知道了。”谢泼德淡淡地说道。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抱住双臂,低头看着面前的地板。“总之,你先回答这位长官的问题吧。我会补充上遗漏的地方和下午刚得知的新消息……不过卡里尔先生想必对我在警局能了解到的东西更清楚。”我谨慎地说。
  “情况就是我现在正在休假。”谢泼德说,“法鲁克夫人希望我找到她的姐妹,跟首都警察厅无关。”
  “洛蕾塔·法鲁克,嗯。”卡里尔顿了顿,“先是她的丈夫,然后是她的女儿,再是她的房子——现在轮到她的姐妹了。”
  该说不愧是同行了一路的人吗?我们在对待埃及警察的诚实态度上真是惊人地一致。
  “打断一下,两位尊敬的长官。”我按捺不住地说,“我听说有个墓地刚被盗了……该不会那么巧就是莫伊舍·法鲁克医生的墓吧?”
  “你反应很快,哈斯先生。也许你有当侦探的潜力。”卡里尔点了点头,但马上又摇了摇头,“不过盗墓只是对外的说法,我们很怀疑……调查报告显示坟墓被破坏得很奇怪,那绝对不是盗墓贼和铁锹能做到的。”
  我看了谢泼德一眼,不确定要不要说出门把手的事情。我还没那么快对条子放下戒心,只能交给他来做决定。我对他眨了眨眼——但他能懂我的意思吗?
  谢泼德完全没有注意到你使的眼色。他以拘谨的姿势坐在椅子上,说道:“我们得去看看现场。”
  也行吧。我小声叹了口气,转向卡里尔:“我们可以去吗,先生?我们很守规矩的。”
  “规矩不是这样的,朋友。就算你真是苏格兰场派来的也不行。”卡里尔对谢泼德说,“你们得先告诉我你们知道什么,这毕竟是实打实发生在我们管辖范围内的案子。”
  你看到谢泼德悄悄翻了个白眼。“我不知道,拉米尔……卡里尔队长。我只是以朋友身份被法鲁克女士委托寻找她失踪的姐妹。”
  “我们已经把洛蕾塔家房子的事告诉你们了,先生。”我对谢泼德察言观色的水平失望透顶,于是再一次抢过话头。
  “说起来,我们其实还有一些想要顺着查下去的线头,只是目前还拿不出什么实际的调查结果。先生,我们打个商量成不?”我顿了顿,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如果我们能够提供足够有意义的调查方向,您手下们查出来的结果可以分享给我们吗?”
  “什么样的方向?”卡里尔反问道。
  “我只是个门外汉,先生,如果我说得不靠谱您可别笑话我。不知道谢泼德怎么想,反正我自己寻思莫伊舍医生的暮眠法、圣罗文信托的赞助、以及格温德琳正在研究的亚历山大灯塔都可以再查一查。”我直截了当地说了,反正这几个线索都不是什么好啃的骨头。
  卡里尔挑了挑眉毛:“在我听来有点像随便想了几个名词。”
  我撇了撇嘴:“决定权在您,先生。那么,至少关于她家里的入门盗窃案,有什么我们可以知道的新情报吗?”
  “目前我们没发现什么线索。不过这些案件能够联系在一起,所以我们正在考虑熟人作案的可能性。”
  我在心里盘算了一会。今天的收获已经够了,我甚至不用承担真的蹲监狱的风险,人不能太贪得无厌。于是我理解地点点头,做出最后一次尝试:“如果这个案子接下来有什么缺人手的情况,我很乐意来帮忙——当然我需要知道相关信息作为报酬。这段时间我还会继续借住在洛蕾塔家里。”
  卡里尔看了看你,又看了看谢泼德。
  “当然,为什么不呢?”他又看向你,“不过你最好找个别的地方住,比如安保更好的酒店。谁也不知道罪犯会不会再次上门光临。”
  “多谢建议,先生,我会考虑的。”说完这句话我就再也不会想起这件事了。接着我也转向谢泼德,询问道:“已经不早了,谢泼德,今天的活就干到这里吧?”
  “对,我们该走了。”谢泼德马上站了起来,“我还不习惯坐在审讯室这一头。”
  卡里尔叫住了他:“等等,我们怎么联系你?”
  “我也住在法鲁克夫人家里——”谢泼德转向你,“你该不会把钥匙当物证交上去了?”
  “……哦,对,不应该搜查完就还给我们吗?”我猛地看向卡里尔。我也没有过提交物证的经验啊。
  “应该还在马达布尼那儿。”卡里尔说。
  谢泼德只稍微点了点头,一句话没说,径直就往门外走了。
  我向卡里尔再次道谢,道别之后就追着谢泼德出去了。
  你们从马达布尼手上取回了钥匙。他显得相当不情愿:你们认识卡里尔,他看起来对这件事颇有意见,最终结果是他敢怒不敢言,把钥匙和一句“不要妨碍调查”交给你们。

  离开警局时,天已经基本完全黑了下来。
  “他看起来真的很热,为什么不把外套脱了呢?”我站在警局门口感慨道,“你也是,老兄,你难道不热吗?”
  “我不想像小伙子一样穿着背带裤跑来跑去。”谢泼德答道,停顿片刻后直接切入了正题,“首先,我这边的收获:那个什么圣罗文信托看起来像一个幌子。我用一些手段看到了他们资助格温德琳的文件,这是一个1922年才注册登记的基金会。”
  我也把我下午看到的那几个案件信息分享给他。“洛蕾塔的妹妹失踪后,这座城市里又有那么多人同时和她的丈夫跟女儿过不去——事到如今,我可不信这是纯粹的巧合或者单纯的误导。那个毒死的邮递员和火车站的失窃案或许和我们的工作没什么关系,但也稍微留个心眼吧。”
  我想了想谢泼德刚刚告诉我的消息,作出了决定:“格温德琳这姑娘身上的谜题越来越多了,我明天打算跑一趟那个灯塔的旧址,看看它到底是怎么吸引到格温德琳和一群威尔士人的。”或许还要加上我:我也真的很想看看那座已经不存在的灯塔。
  “如果灯塔指的是亚历山大灯塔,那么这件事很可能跟古代信仰或神秘学有关。这座一千多岁的灯塔和胡夫金字塔一样属于七大奇迹之一。”谢泼德说到这里的时候脸都皱起来了,“不得不承认,如果跟什么教派或者秘密结社有关,那会比剃刀党还棘手。”
  “说老实话,我没太听明白你前两句话,但你的结论我懂了。如果说洛蕾塔的仇家是一帮搞宗教信仰的疯子,那他们去挖法鲁克医生的坟也就不奇怪了。”
  我边说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又请了他一趟。如果回伦敦之后谢泼德要给我戴上手铐,那他也该请我吃顿饭之后再铐上我。
  “总之,格温德琳做了关于灯塔的怪梦,我们也做了其他一些怪梦。我的目标不止是解决洛蕾塔的家务事,还要保护好自己别被弄死。对于潜在的敌人和危险多一点了解没什么不好的,对吧?”我语调轻松地问。
  “等等。”谢泼德在你在上车前拦住了你,并不想让司机听到这段对话,“要了解潜在的敌人,应该趁证据随时间消失之前去一趟墓地。住宅区没法留下脚印,墓园可不一定。”
  “啊?你是说现在?也行吧,我在警局吃过东西了。”
  你们达成了共识,前往位于阿拉伯区的公共墓地。司机没有问你们大晚上去哪里做什么——只要有钱赚,没有人会问为什么——但是显然他不会在那里等你们,而晚上的墓园门口则不一定有马车或出租车经过。
  “完事之后我们怎么回去?”我在车上问自己的同伴,“我是不介意走一段路到能拦到车的地方,但你今天是不是走太多路了?”我可不想等他慢慢走。
  “不多。不介意。”谢泼德不客气地说。
  “好吧,那就这样。”我不明白他为什么总是这么不开心,他不是在休假吗?接下来的路途中我都不打算主动找话了。

  不久后,你们在墓园前下了车。门口没有任何守墓人岗位的痕迹,这片区域畅通无阻。
  枝叶像刺一样的地中海树木在夜色中像一团团乌云,但遮不住月光,因此你也能借着月光看清脚下的路。石板路旁边排列着整齐的坟墓,有些被供奉着鲜花,有些则被供奉着被太阳烤焦看不出原型的不明物体。正前方的远处有一根孤独的、笔直的大柱子,像地标一样耸立在夜空下。
  “这也没人守着啊,我还以为那些条子会碍事呢。”我嘀咕着下了车,“今晚光线不错,这挺好。不过下次别再这样心血来潮晚上出门了,谢泼德,至少把储物间的灯带上。”
  “探案总是伴随着心血来潮。脑子里有想法之后,你难道能忍住把线索留到第二天吗?”谢泼德这么说着,和你一起往墓园里面走。
  “脑子里有休息的想法之后,我确实会忍不住立刻找个地方歇着。”难得听到他这么多话,我有点来劲,嘴上也随口胡扯起来。他说得对,我们时间紧迫,确实不总能做足准备,今晚回去之后我要再翻一翻洛蕾塔的储物间,看看有什么派得上用处的东西需要随身携带。
  我不知道法鲁克医生的墓具体在哪,不过被掘开的墓应该很明显,顺着石板路走一遍好了。
  你很快就发现了和别处不一样的坟墓:那一小块区域被一张白色帆布盖了起来,四角被钉在土里。
  我用胳膊肘拱了拱谢泼德,和他一起过去仔细看看。“这是你们条子办案的统一处理方式,还是这地方的习惯?”我问。
  “很遗憾,如果盗墓发生在伦敦,它可能会干脆就那么敞着。”谢泼德走到帆布一侧,“我负责这边,你负责那边,我们一起掀开看看。”
  “原谅我,法鲁克医生,这是为了你的家人。”我小声说,然后照做了。
  你们把白布掀至一旁,露出了被警方保护起来的坟墓。无论逝者生前是杰出医生、战死的士兵还是病死的贫民,他们在这座墓园里的坟墓都没有什么区别。那块朴素的石头墓碑被推倒了,像是被折断了一样耷拉在地上;地上被刨了个小小的坑,露出来被泥土染黄的一截白布;许多细小的白色花瓣散落各处,被人踩进了土里。
  谢泼德掏出火柴盒,划了一根火柴,借着火光凑近观察倒下的墓碑和旁边的泥土。温暖的光芒让你感到心安。它照亮了墓碑上的刻字:“自我的躯体,鲜花将盛开。莫伊舍·阿姆农·法鲁克,1859-1914。”
  我没有靠得更近,以免破坏泥土上留下的痕迹,直接在现在的位置蹲下来,低头一并观察起来。泥土上有脚印吗?那个坑有重新填埋的痕迹吗,还是看起来只挖到露出白布就停下来了?
  你注意到土坑被挖到这个程度就停了下来,剩下的土不像被翻开过。你不确定那块布是什么,但你猜埃及的丧葬风俗一定和欧洲不太一样——比如说,一个欧洲人可能会以为挖开土壤后能看到一个棺材,而不是什么一块裹尸布。也许盗墓者以为自己能找到陪葬品?
  至于脚印,这一片土地已经变得混乱,但从花瓣被踩踏的情形看来,仔细分辨应该是能找到具体痕迹的。谢泼德手上的火柴熄灭了,地上的痕迹再度变得晦暗不清。
  “如果是福尔摩斯,凭这些恐怕已经能分出盗墓贼的身高体型了。”谢泼德咕哝着捡起一朵姑且比较完好的花——一朵有着纤细脆弱花瓣的小白花,闻了闻,皱起眉。
  “这里没有重新填埋的痕迹,这些家伙挖出这截布之后就停手了。我猜他们没从墓坑里拿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我摇了摇头,向谢泼德分享我的推测,又看了一眼他手上的白花。那不是我熟悉到能一眼认出的品种,于是我不再多想——大概只是来探望过医生的人留下的花吧,然而探望者的心意和死者的安宁都已经被破坏得彻彻底底。
  “这些盗墓贼真不是东西。这里的本地人做不出这种事,一定是哪个缺德的英国人干的。或者威尔士人吧,都差不多。”我愤懑地说。
  谢泼德把花放回原位,站起来往前几步,抬起一只脚在那些被踩碎的花瓣上面比划了一下。
  “女人……”他喃喃自语道,“看起来像高跟鞋。”
  “女人干的?”我重复了一遍,感觉情况变得更诡异了,“洛蕾塔家正门上的那个手印也有可能是女人留下的。你说,这个女人会不会就是我们在找的目标本人?”
  谢泼德叉着腰,慢慢吐出一口气,像是在思考:“你是指奥黛丽·霍华德?”
  “是啊。”我有点奇怪地回答。不然我还能指谁?“当然也有可能是别的人,如果你想指出这一点的话。但我越来越在意乔治欧斯见过的那个金发英国女人了。这两天你也看到了,来这儿的欧洲人不多,而这个盗墓犯、那个金发女人和奥黛丽恰巧都是欧洲人。”
  想了想,我又补充道:“噢,还有圣罗文信托的董事。你有查到这个人的名字吗?”
  “瑟琳娜·布莱克伍德。听起来是个女人。”
  “啊哈,那我收回刚才的话。也有可能是她干的。”我干脆地改口。
  “……情理上我更愿意往这个方向想,但是圣罗文信托已经花了那么多钱来接近格温德琳,没有必要事到如今又开始大肆破坏。”谢泼德把眉头拧在一起,神色严肃,难得一副充满斗志的模样,“在这个角度看来,更有可能是奥黛丽。而你说的那个金发女人,如果我没记错,她去咖啡厅的目的不是喝咖啡,而是在窗边的座位坐着——”
  “她可能在观察什么。”我接话道,然后陷入思考。她要观察什么?
  “先假设这个到处使用暴力的女人是同一个人,并且就是奥黛丽·霍华德本人,那么已知她做过的事情就有带着报纸闯入洛蕾塔的家、以及破坏法鲁克医生的坟墓这两件事。报纸上有关于格温德琳和圣罗文信托的新闻。只看这几点的话,她像是在找法鲁克一家所保有的什么东西,这样东西或许被格温德琳继承了……下午的绑架也是某个女人干的吗?今天忘记问绑架犯的特征了,该死。另外,她为什么没去翻莫伊舍的书房?是因为时间不够,还是她要找的东西一定不在书房里?”我把思考的过程不断说出口,以便警探可以随时纠正我弄错的地方。
  谢泼德一直皱着眉头,没有反驳你的话。在你结束陈述后,他才开口说道:“通常情况下,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女人做不到这些事情。目前的情况可能比我一开始想的还要危险,我们在这里应该谨慎讨论。”
  说罢,他又蹲下去把那块布复位,似乎在想事情,没有再说什么。
  我已经习惯这人的突然沉默,帮着他一起把那块布恢复原样。“等这事结束以后,我会带束花来看你的,法鲁克医生。”我小声自言自语道。如果按着刚才的思路继续推测,那个女人可能是在观察出现在市中心的格温德琳,但也有很多别的可能性,毕竟我们手上的情报还很有限。
  复位完毕后,我拍了拍手上和衣裤上的尘土,站起身来。“今天就到这里吧,我真的干不动活了,但可以回去之后再讨论一下。如果有时间的话,明天最好还是去警察局问下绑架案的进展。对了,你会用电话吗,谢泼德?如果能用那玩意直接问你的老朋友的话,我们就不用专门跑一趟了。”
  “当然。”谢泼德说,“我需要一点时间整理线索。走吧。”
  “那真不错。”我应了一声,和他一起往墓园外走去。我对亚历山大港的路还不熟,只记得火车站大概在墓地的哪个方向,姑且先往那个方向走吧。

  你们沉默地往火车站的方向走,一路上没看见几个人。
  清真寺的圆顶离开了你的视线范围。又过了一会儿,你敏锐的感觉就告诉你似乎有人在看着你们——是的,有人在假装和你保持距离,但实际上一直跟着你,你对这种事情很熟悉。
  我绷紧后背,朝谢泼德凑近了点。“你感觉到了吗?”我压低声音含糊地问道。
  谢泼德同样低声回答道:“有个鬼鬼祟祟的家伙。可能……”
  然而就在你们把精力短暂分散到对话上面这会,那个男人突然加快脚步赶到了你们前面——
  在你的身体来得及选择“战斗或逃跑”之前,以及在谢泼德拔枪之前,你们都看到来人居然对你们露出了微笑。
  “哎,劳驾。”他用一口伦敦腔说道,“我没认错人吧?你是……”
  我看看他的脸。我认识他吗?
  你觉得有点熟悉:这人长着一张短脸,头发像时髦青年一样梳得很整齐,但他说话时露出一口不整齐的黄牙,看上去出身并不像他打扮得那么体面。你一定在哪见过他……但时间也许有点久远,你记不得是在哪里了。
  谢泼德已经摸到枪把的手又垂了下来。他疑惑地看着面前的人。
  “你在跟我说话,还是跟他?”我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谢泼德。
  在你指着自己的同时,短脸男人也指向了自己,几乎和你一起开口:“强尼·克劳。东伦敦的独狼大盗强尼。你一定记得这个名字,对不对?”
  你想起来了,战前那会儿有过这么一件事。那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单枪匹马偷了好几个警备森严的地方,没留下蛛丝马迹。虽然他几个月后还是被伦敦警察厅抓捕归案了,但是他的事迹登报后,那一天也成了他出名的一天。基本上每个伦敦小混混都见过这张脸:一个聪明,叛逆,业绩良好的罪犯。
  “操。”谢泼德说了一句精简有力的粗口,又把手伸进了外套里。
  接着,强尼注意到了你的问题。“噢,你好。”他看着你,“不像本地人,也不像条子。同行啊,是吧?”他对你眨了眨眼睛。
  “……也不算吧,我想。”我感到很困惑,所以只给出了一个简短的回答。虽然我也不觉得他认得我,但没想到他真是来找谢泼德自投罗网的。真是想不通。
  我看向了谢泼德。
  强尼往前一步,拍了拍谢泼德的胸口:“谢泼德警官,我可不会忘了你。你十年前就长这样!”
  谢泼德试图抓住他的手腕,但他迅速地把手抽了回去。前大盗嘿嘿笑起来,有点挑衅的意味。
  “现在过得不错啊,长官。来度假吗?还是来抓逃犯?”他看向你,“趁晚上跟线人碰头吗?嘿,兄弟,我得提醒你,小心这些条子转头不认人把你给抓了。可别相信他们的话。”
  “我完全相信你这句话是真的。”我点点头,借机对谢泼德说出了我之前的想法,“如果回到伦敦之后你要逮捕我,能不能先请我吃顿饭?我请你坐两次出租车了,你可别不认账。”
  “我相信你现在应该在牢里,而不是在这种地方。”谢泼德对强尼说道,掏出了一对手铐。你不知道他的口袋里竟然有这种东西,但现在你知道他穿外套是出于什么理由了。
  “嘿,别激动!”强尼往你这边退了两步,“长官,多亏了我,你应该升了职吧。虽然我们之间有些纠纷,但现在还是可以当好朋友,不伤和气,是吧?”他又拍了拍你的肩,“在这种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交点朋友总是好的嘛。”
  “强尼,我基本上也认同你这个看法,不过……”我亲密地叫着他的名字,脸上却露出了迟疑的表情。“谢泼德,当年是你抓住他的?”我看向那个似乎动了真格的警探。
  “是的,是我。”谢泼德往你这边靠了一步。
  强尼往你身后退了一步:“长官,你是聪明人,你应该知道现在跟我过不去没什么意义。”
  我心情沉重地下定了决心——转头去抓强尼的手腕和肩膀。
  偷袭不是什么好事,但通常情况下都很好使。我抢在身后这位大前辈反应过来之前制住了他——他的反应还是很快,差一点就能再一次逃脱了。太可惜了,要是能和他交个朋友该多好。
  “强尼,你说什么样的人才会在休假的时候还随身携带手铐啊。”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真的很抱歉,但既然谢泼德当年就能抓住你的话,我估计也跑不掉。我想我只能现在开始为自己的未来做打算。只要让他的手铐铐在你的手腕上,至少在他拿到第二副手铐前,我的手就是自由的了。”
  强尼瞪大眼睛,似乎想抗议。不过在他发出声音之前,谢泼德就先开了口。
  “他说得对,我不想在这座城市闹出更大动静了。”警探把手铐收了回去,“这玩意留给你吧,哈斯。至于你,强尼·克劳,别想悄悄给我捅刀子或者教唆其他人给我捅刀子了……”他看了你一眼,“我很忙,没时间搞这个。”
  谢泼德的话让我大为震撼,过了好半天才重新开口:“不是吧,谢泼德,你认真的?我刚才说请过客再逮捕我是开玩笑的……你不请客也可以,不要真的抓我啊!我还什么都没干呢,甚至还帮你抓住了重要逃犯!”嘴上这么说,我已经放松了手上的力道。
  我好后悔,真的,事实证明亚瑟·谢泼德这人油盐不进的。
  “我现在没有抓你的打算,但是我对你还保留着怀疑。”谢泼德说,“我要走了。刚才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等警探转身离开时,强尼对你摊开手耸了耸肩。“看嘛,我都说不影响做好朋友。”他压低声音,又补充了一句:“有兴趣认识点本地朋友吗?”
  “当然,当然。刚才的事情你别放在心上……我一直可崇拜你了,强尼,没想到有一天能认识你本人,简直像做梦一样。”我友好地轻拍他的肩膀。刚才抓得太用力了,那边的布料留下了一点皱褶,我顺手帮他捋平了。“我有个问题,你为什么要主动出现在那家伙面前?你明知道他是那种很麻烦的性格。”
  “如果是你过得很好,结果在大街上遇到了以前特别讨厌的人,难道能忍住不去炫耀一番?”强尼真挚地反问道,“他在虚张声势罢了,回去要哭鼻子喽。”
  我想象了一下这种情景放在自己身上:答案是不会。但我还是理解地点了点头:“我知道的,你总能让伦敦条子吃瘪,太牛逼了。”扯完闲话,我把话题扯到正经事上:“你在这里混得很好,强尼,我可以找你帮点忙吗?比如找个人或者找辆车之类的。”
  “当然,为什么不呢?我们应该找个更合适的地方好好聊聊——你知道这附近有家赌场吗?叫仄费瑞昂。”他从袖子里顺出一张钞票放在你手里,你想起来他之前用这只手拍了谢泼德的胸口,“明天下午去那儿玩两盘,我们会再见面的。”
  “你真是个大好人,强尼,打从见你的第一眼起我就这么觉得。”我感叹道,毫不客气地把钞票揣进了兜里,“明天见,朋友。”
  和强尼道别之后,我就去追谢泼德了。多亏了我的新朋友,明天的午饭就当是他和谢泼德一起请的了。
  你追上谢泼德时,他用审视的目光把你从头到脚扫了一遍。“我好像被那家伙偷了钱。”他说。
  “哎呀!这人还真是死性不改。”我毫不迟疑地骂道,“我刚才帮你抓住他的时候,你就该铐住他的。”我在“帮你”这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别来这一套了。我当了二十年警察,知道你那些心思。”他说,“你能和我保持距离吗?我不想看到你掏刀子,你也不会想看到我掏手铐。”
  我举起双手,听话地退后了一步。“老兄,你现在情绪有点激动,冷静一点。我知道我在你眼中是什么人,但你真的不觉得我比起我的朋友们来说要守规矩得多?”我叹了口气,仍然尽力保持着无害的语气,“我不是小孩,也不是傻子,没指望过和条子称兄道弟。但我不喜欢在干活的时候还要时刻防着背后的感觉,所以我一直在试图避免现在这个局面。也许我的尝试不是很成功,算了,我认了。”
  看见你的反应,谢泼德迟疑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抱歉,我本意不是威胁你。”
  我垂下手,但还是和他保持着安全距离。听出他语气的变化,我想起了强尼的话,侧过头偷偷观察他的表情——尤其是他的眼角和鼻头。“你也不用特意道歉,警探。我已经想明白刚才的行为为什么没能给你留下好印象了。”看出他还远远没有要哭的意思,我放柔语气,还想再努力一把,“我只是想说,你其实不用担心我会像对待强尼那样对待你,那也是我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
  但谢泼德不为所动,马上又恢复了之前那种冷硬的语气:“好,看来我们达成共识了。”
  看来今天是看不到那个场面了。我抬头看了看月亮的高度,估摸着这个点商店都已经关门,看来只能明天再去买帽子和剃须刀了。我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始终和他保持着一臂左右的距离,无言地向火车站走去。

  等你们回到洛蕾塔的房子,谢泼德也没有再和你讨论什么。他找来了纸笔和地图,在餐厅里整理线索,像是休假期间仍然在加班一样。你真的再也干不动活了,于是你早早地回到房间准备休息。
  我得去看一眼骨笛还在不在对面的房间里,但不是现在,明天起床之后再说吧。今天就到此为止,我已经连下地的力气都没有了。我这么想着,在床铺上躺了下来,闭上眼睛。
  你很快就陷入了睡梦,像是陷入一团云的怀抱一样。
  然后,不知怎的,你突然被明亮的光线晃醒了。眨了眨眼睛之后,你意识到自己站在一个水晶做的厅堂中,半透明的外墙外是无尽的黑夜,但柔和的灯光在水晶中穿过,让一切都充满了金黄的光芒。
  这让你感觉到仿佛回到家一般的温暖。你喜欢这些灯光。
  你看到在厅堂正中,被折射的光芒汇聚之中,站着两个耀眼夺目的身影。一个带着温柔微笑的男人,一个眉间仿佛有忧愁驻留的女人。她的发梢别着罂粟,她的嘴角挂着微笑。他们光芒四射。
  不知道为什么,你就是知道他们是谁:慈父和泣母。这两个名字出现在你的脑海中,而它欣然接受了这二位的身份。
  他们朝你伸出双臂,像是父母亲要迎接他们归来的孩子——
  你站在原地,没有走向他们。在这一瞬间,你突然清醒地回忆起来,他们不是你的父母。他们和你毫无关系,那些温柔也不属于你。
  你听到身后传来女人的笑声,清脆如乐曲,欢乐而灿烂。你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回头去看,但什么也没看到。接着你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昏倒在地上——在床上,然后醒了过来。
主题: 05
作者: Nithfirith2023-07-20, 周四 22:28:57
第三天 6月30日

清晨 六时
  过了好一会,力气才回到你的四肢,接着你的头脑才清醒起来。你看到已经有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想来是睡了很久了,可是在梦里却像是只过去了一会儿。你没睡好,这件事显而易见。
  但是有一股莫名的惆怅压在你的心头,让你的身体分外沉重。
  我又闭上眼,躺着回忆了一遍梦境的内容,记住那些还没有忘掉的细节,就像昨天一样。今天的梦和昨天的不是同一个,但似乎又有所关联。梦中那对父母的形象变得更具体了,因此我也更好分辨梦境与现实:那绝无可能是我自己的父母,所以只是梦而已。
  我平静地下了床,直接去对面的主卧室,看看骨笛还在不在我昨天放置的地方。
  你确认了一遍,骨笛还安然无恙地待在哪里——它不是你的幻觉,也没有人来偷它。今天的梦里没有乐曲,你现在也听不到笛声。
  噢,我还指望条子们把它拿走,然后在报纸上看到警局降临不明厄运的消息呢。我端详了它一会,没有把它放回原处,而是拿回了我睡的那间卧室。洗漱之后,我带着骨笛去找谢泼德。今天一定要买刮胡刀了。
上午 六时至十二时
  你来到客房门口的时候里面已经没有人了,房门打开着。等你下了楼,你看到餐厅的门打开着,而它对面的那扇门打开着——室外的阳光从相对的两扇门中穿过,穿透整个餐厅,照在铺满餐桌的纸张上,映在你的眼里。
  谢泼德在两扇门之后,坐在露天餐厅抽烟。
  “早。你醒多久了?”
  谢泼德看向你,神态有些疲惫。“早上好。”他把香烟掐灭在桌面的烟灰缸里,里面有好几个烟头,“我又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之后就睡不着了。我猜你也一样。”
  “我差点以为你通宵没睡呢。”我看了看满桌的纸,挑了个空隙把骨笛放上去,“我还行,睡到刚刚才醒,但睡得也不太踏实。我确认一下:你昨晚也梦到了一男一女吗?”
  “是的,谁的父母,我猜。”谢泼德的语气中有些焦躁,“莫名其妙的梦。让人想起童年,令人不快。”
  经过昨晚,我们的关系已经亲近到可以互相谈起童年了吗?我怎么不知道有这样的事情。我少有地没有接话,直接开启了新的话题:“显然你今早已经做了不少工作。有什么新想法吗?”
  谢泼德走过来,把碍事的纸张推开,说道:“首先,一件最重要的事。”他伸手指了指地图上火车站旁边被标记起来的一点,“那家咖啡馆。能看到火车站和莫哈兰·贝街。”
  我已经在餐桌边坐下,闻言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腿上:“你说得对!我没想到这一点。这么说的话,那个女人真的很有可能在找格温德琳。”
  警探看了看你,没做评价,接着说道:“你可能是对的:同一片街区的人或许会看见过绑架犯的汽车,因为他们无论去哪里都要经过这个街口。不过,现在先别管地图……”他念叨着把那些纸重新打乱,大概在找某一张纸,“6月27日马耳他的斯卡曼德号抵达亚历山大港,6月28日咖啡馆老板见到了以前没见过的英国女人,当天这所房子被入侵,而在6月29日上午前莫伊舍·法鲁克的坟墓被破坏……”
  你看到那些纸上并不都写着字,有许多像是莫名其妙的涂画。谢泼德拿起其中一张,上面只写了几个日期和几个对应的单词。他看着这张笔记,说道:“是的,时间顺序如此。这些事件恐怕都是奥黛丽主导,在她抵达亚历山大港前一切都很平静。”
  我努力跟上他的思路,并且找出点什么有意义的话来:“照这么看,奥黛丽在咖啡馆监视的也有可能不是她的侄女,也有可能是……我们。”
  这个答案一出口就让我感到了不安。我低头看向旁边的骨笛,从起床后就一直在思索的一个问题此刻浮到了嘴边。“奥黛丽和我们几乎同时来到这座城市,又前后脚到达了这栋房子。前天那张报纸姑且不论,我猜它已经没那么重要了——但这支骨笛到底是不是为了我们而出现在那个抽屉里的?警探,我很在意这件事。”
  “你也发现了。”谢泼德的深色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你,“她知道洛蕾塔会找人帮忙,而她不想被我们阻止。她早就在行动了。”
  “原来洛蕾塔要我们干的话不是找人,而是绑架。”我若有所思,“我本来想和你商量今天出门的时候要不要带着骨笛——这么说的话,要不还是算了吧。”
  谢泼德把骨笛拿起来端详片刻,又嫌恶地把它放到远远的一侧。“不,别带了。”他说,“这支笛子不像是奥黛丽要找的东西。她要找的究竟是……”
  “一个小到可以放进棺材的东西,有可能出现在法鲁克家的卧室或是莫伊舍的坟墓里——这可以是任何东西。我们目前的线索还是不够。”我摇了摇头。
  我把他刚才移开的地图拉回到面前,在上面找到了赌场的位置。“我今天打算找当地人再打听下奥黛丽或是那辆车的下落。”我含混地透露了行踪计划,“你怎么说?”
  他用手指在地图的罗塞塔街上画了一条线:“实地考察,看看他们开车去了哪里。”
  说完,他直起腰,转头看向窗外。正当他开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门厅的方向传来了陌生的铃声。
  “我上午先跟你一块去罗塞塔街,正好买点日用品。”我随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站起身往门厅走去,“有人按门铃吗?是不是条子来了?”
  你来到门厅,却发现大门处相当安静——这个铃声来自电话,这确实有些不寻常。
  我犹豫地瞧了一会,回头朝着餐厅抬高嗓门:“谢泼德,这玩意是拿起来就能用吗?”
  “把那个喇叭拿起来贴在耳朵上。”你听见这样的回答。
  他为什么不来?我觉得对方多半是找他的——但还是照做了。
  你听到听筒里传来一阵不稳定的沙沙声,然后是一句“你好”。接着对面沉默了,像是在等你先出声。
  “你好。你是哪位?”
  “哦,你……你当然不是格温德琳·法鲁克。”对面似乎完全没料到自己会听到这样的声音,显得有点惊讶,“我是政府医院的纳赛尔医生。这里是法鲁克家对吧?你是?“
  “纳赛尔医生!真没想到是你。我是爱德华·哈斯,你还记得吗?我们昨天才在医院见过。是的,这里是法鲁克家,我目前借住在这里。”
  “哦,天呐。原来你是格温德琳的朋友?她还好吗?她真的……被绑架了吗?”
  “不,呃,是的——我是说格温德琳确实被绑架了,但我不是她的朋友。说来话长,总之我确实遇到了洛蕾塔·法鲁克的一位朋友,他正在帮那位夫人找格温德琳。我也很想帮忙,所以就留下来了。就是这么一回事。”
  这回我没再对纳赛尔医生扯谎——只是为了长话短说省略了一些他不需要知道的细节而已。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你方便带那位法鲁克夫人的朋友来一趟吗?我想我可能有些发现……但不确定该不该告诉警方。如果你们有兴趣听一听的话,我今天也会在医院。”
  “当然方便,医生。我很高兴在那样可怕的事情发生之后能听到这样的消息,我们正需要更多线索。我们会在太阳下山以前过来。”
  “那太好了。哦,对了,你们最好是过来看病的——不要太高调。回见。”纳赛尔医生这么说完,挂了电话。
  我回到餐厅,把电话里的对话复述给谢泼德。“为了向纳赛尔医生打听消息,我昨天编了一个小故事。只是以防万一,你懂我的意思。总之,你是洛蕾塔的朋友,我是来帮忙的,这都是事实。”我提前和他打了招呼,“他说他的情报不方便让警察知道,咱们可要对得起这份信任。”
  谢泼德靠在窗边,看着外面。“我应该再找时间问问警方掌握的信息。这样一来没有人会比我们掌握更多的线索了,接下来得靠自己的脑子了。”他用手指抵着玻璃,大概指着某个方向,但从你的角度根本看不到,“——以及,我刚才想说,我昨天半夜发现院子里似乎有一个被我们漏掉的细节。”
  “是什么?”我走到他身后,看向他指的位置。
  你看到他指着池塘边的石狮子。
  “那个雕像的嘴里好像有东西。”谢泼德说,“不过出于某种原因,我没有仔细调查。”
  “什么原因?”我追问道,已经走向了通往露天餐厅的后门,“如果你怕水的话,我可以去。”
  “不,我不怕水。”他的声音在你身后响起,始终和你保持距离。
  我疑惑地在门口站住脚步,回头看他:“你这样搞得我有点慌。到底是为什么?我都说了我可以去,你就别卖关子了。”
  谢泼德头疼似的捏了捏自己的鼻梁,叹着气答道:“好吧,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疯了,产生了幻觉——我觉得池塘的倒影不对劲。但你要是有胆量去看而且觉得一切正常,麻烦不要取笑我。”
  “噢,这有什么。我昨天早上听到笛声的时候你也没把我怎么着,不是吗?我们都知道这鬼地方本来就不对劲。”我放下心来,随口安慰了两句,大步走向池塘边。
  我先看看池水里的倒影。
  你往池塘里看了一眼,水底是黑的,你的身影在莲叶间显示得清清楚楚——天呐,它看起来好年轻,神采奕奕,完全不像一周没刮胡子。你真的长这样吗?
  大概是做了心理准备的原因,我并没有被吓到,只是觉得好笑。我摸了摸下巴,确信自己还是刮了胡子比较帅。我从水面收回视线,走到石狮子边上,看看它嘴里到底有什么东西。
  你注意到在它的嘴巴深处好像有什么东西,不过就算是在白天也看得不是很清楚。
  我从地上捡根树枝,往里面捅一捅试试。
  你感觉那好像是一个小小的硬硬的东西。
  石狮子应该不会咬人。我深深吸了口气,换成自己的手伸进去。
  你把手伸到了狮子的“喉咙”里,摸到了藏在里面的物件。它冷冰冰的,像是一个金属小圆筒,上面还有凹凸不平的纹路。狮子的“喉咙”简直像是为它量身定制的藏身处一样。起先你并没有办法直接抓住它,不过在使了点巧劲之后,你还是捏住圆筒的一处凸起,把它挖了出来。
  我看看它是什么样子,然后往回走。
  那是一个手心那么长的圆圆胖胖的金属物件,大概是某种精雕细琢的装饰品。接着你意识到它是一个容器,顶上有一个带着迷你锁眼的盖子,而圆筒侧面的镂空则清晰地展现出里面的内容物:玻璃,以及玻璃内部的清澈液体。
  我保持着它原本的上下朝向把它攥在手里,回到了餐厅。“我看过了,池塘确实不太对劲,但你也不至于那么害怕一个更帅气的自己吧?”我玩笑道,然后向谢泼德展示了那个容器,“这里面的液体让我感觉有点不妙,恐怕我们得小心对待它。现在这屋子里的诡异物件越来越多了,也许我们真的应该考虑一下去住旅馆。”
  “什么更帅气的自己?”谢泼德似乎真的没懂你在说什么,看着你手里的东西,“……液体?我还想有可能是镭。我昨晚看见的是荧光。”
  “啊?我在池塘里看到的还是自己的倒影,但不完全是我现在的样子。你看到了什么?”我没听懂后半句话的“镭”是什么,决定先把第一个话题搞清楚。
  “我看到的也是不一样的自己,但我不会管它叫更帅气的自己。”他朝你伸出手,“我能看看吗?”
  “当然。”我递给他,“‘镭’是什么东西?”其实我还想再问问他在水里看到了什么,但暂时先放他一马吧。
  “不知道。我只知道那是某种会发光的科学玩意。”谢泼德诚实地答道。
  我点点头:“听上去不像是法鲁克一家会感兴趣的东西,它可能是别的什么发光玩意。”想了想,我又加了一句:“从接到纳赛尔医生的电话后我就一直在想——法鲁克医生的暮眠法可能也不是什么真正的科学。”
  “这里有个锁孔。钥匙会在哪里呢?”谢泼德自顾自地研究那个圆柱体,好像没有在听你的话一样,“我不想去考虑那些‘不科学’的地方,但这样一来仅剩的解释就是我们的脑袋出了问题。”
  我把脑袋探向窗口。花园里还有别的石狮子,或者类似的石雕吗?“我倒是已经接受事实了:这破地方全都是不科学的事情,而且我们的脑袋大概确实已经开始出问题了。”我随口接话。
  你没看到别的石雕。谢泼德把那个容器放进了胸前的口袋里。
  “我们可以先去政府医院,他们开门更早。罗塞塔街的商铺可能晚一点。”
  “听你的,警探,我没意见。”

  你们在早上九点左右离开了洛蕾塔的家。今天是个阳光灿烂的好日子,但这会儿已经有点热了,晚些估计只会更热。
  我一如既往去路边拦了车。想到兜里即将成为车资的那张钞票,我忍不住想笑,于是掩饰地把脸转向了窗外。
  你用强尼给你的(谢泼德的)钱打车来到政府医院,路程太远,一张钞票花出去只找回来两枚硬币。这里和昨天没什么两样,医生们正忙着,接待员也还是昨天那个。
  到了医院门口,我才想起来纳赛尔医生在电话里的叮嘱;可是我们两个男的,怎么看都不像是来妇产科看病的样子。我犯了愁,一时没想到合适的解决办法,无奈对谢泼德说:“这样吧,一会你先在产科门口等一下,找个地方坐一会,我先进诊室看看。如果没有其他人在,我再出来叫你。”
  谢泼德点了点头:“我们分开进去吧,不要紧。”
  那我就先直接去产科诊室了。
  大早上的妇产科基本没有人。你来到昨天的办公室,看到纳赛尔医生坐在里面。
  他也看到了你,向你打招呼:“早上好。你来得真快。”
  “早,医生。我们都想尽快找到格温德琳,不敢浪费任何时间。哦,我怕我和我的同伴两个男人在这里太引人注目,就让他先在外面等着了——既然这边没什么人在的话,我去把他也叫过来吧。”
  纳赛尔医生对你点了点头。于是你快速地把谢泼德叫了进来——警探进来前把报纸放回了走廊的书架上。
  “绑架案登报了。”谢泼德跟着你走进诊室时这么说,顺手关上了门,“你好,纳赛尔医生。我是亚瑟·谢泼德。”
  我没说话,思考要不要在纳赛尔医生面前提起盗墓案——还是先听听他要和我们分享的信息吧。
  “是的,我看到新闻了。我一开始只是想联系格温德琳的家人,但没想到接电话的人是……”纳赛尔看了看你,“所以这位谢泼德先生是法鲁克夫人的朋友?说实话,我现在有点困惑,但我想二位一定不是跟奥黛丽·霍华德女士一起的吧?”
  “是的,我受法鲁克夫人邀请来亚历山大港。”谢泼德如实回答,“医生,是我们先解释情况,还是你先?”
  医生的视线在你们两个之间来回扫了一遍。
  在这里听到奥黛丽的名字让我有点意外,但还是很快接上了话:“我先来回答医生的问题吧:我们只是在为法鲁克夫人做事,和其他人无关。法鲁克夫人已经离开亚历山大港有一阵子了,听说是去了别的地方疗养,所以才拜托谢泼德帮她处理一些家事。而我——你知道我的情况的,医生,我只想帮上这家人的忙。”
  说到这里,我停了下来,回视过去,等待对方继续提问,或是开始说明他手上的消息。
  “好吧,我明白了。实际上——”纳赛尔为难地停顿片刻,接着才说道:“昨天有一位奥黛丽·霍华德女士来医院,就在哈斯先生离开后不久。”
  我震惊地张大嘴。“她……让我猜一下,这位女士是来打听暮眠法的吗?”我问道,心中有点拿不定主意,到底要不要告诉纳赛尔更多事情。
  “她来找她的诊疗记录。”纳赛尔答道,“她说她二十多年前来过这里的妇产科,主治医师是法鲁克医生。”
  谢泼德皱起眉:“她在这里碰上了医疗事故吗?”
  纳赛尔张了张嘴。“不,我认为法鲁克医生没有医疗事故的记录。但是她可能会那么认为,毕竟……”他停了下来,摇着头,“我很想告诉你们具体情况,但患者的诊疗记录毕竟是隐私。”
  “你已经告诉我们很多有用的信息了,医生。”我感觉到他有些为难,便顺口安慰了一句,“那你把记录找给她了吗?呃,这个能说吗?”
  纳赛尔犹豫了一会:“这个……我给她看了,但她不相信。她说法鲁克医生是个骗子,在医院大吵大闹了一番。”
  “真是没礼貌!”我打抱不平道,侧过脸试图和谢泼德交换眼神。老天,我真的不知道要不要把法鲁克医生的坟被挖开了的消息告诉他忠诚的学生。
  谢泼德没看你。他眯起眼睛,用锐利的目光看着纳赛尔:“法鲁克医生给她用过暮眠法,而她的婴儿死了,是不是?”
  纳赛尔愣了愣,答道:“是的。但是记录显示她入院时血压和心跳都远超正常水平,必须早于预产期把胎儿取出。即便如此,她还是差点死了——如果没有法鲁克医生的介入,她肯定已经死了。”他说这句话时非常严肃,对医院的专业水平毫不怀疑。
  “当然了,这是唯一一个合理的解释。”谢泼德满意地点点头。
  我对谢泼德的这个结论并不感到意外。奥黛丽至今未婚总该有个什么原因,而现在我们差不多已经知道了。这下她那些疯狂的举动也不奇怪了……女人经历过这种事情之后疯掉向来是很常见的事情。
  我找准时机加入了话题:“我很遗憾法鲁克医生去世以后还要被自己救过的人这样误解。”以及亵渎尸体。“这位女士闹过之后就离开了吗?她没有做出什么更过分的事吧?”我看了看纳赛尔医生的脸和手,检查他的皮肤上有没有任何伤痕。
  “没有,她没做什么。她撕掉了记录,又砸坏了一把椅子,但没别的了。”纳赛尔脸色沉重,陷入了回忆,“但我估计一时半会也忘不掉她那时候的眼神。她像是能杀掉一个人的那种人。”
  “这下都清楚了。”谢泼德说,“你觉得她可能跟格温德琳的失踪有关。”
  纳赛尔赶忙点点头,但又显得有些疑虑:“也有可能是我想多了,所以我想先打电话去法鲁克家看看。但……报纸上也说了,绑架发生在下午三点四十五,距离奥黛丽·霍华德离开医院也没多久。只是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知道法鲁克医生的女儿在哪里。”
  “前天的报纸上正好刊登了一则关于格温德琳小姐的新闻,提到了她的大学。我猜奥黛丽·霍华德也看到了这则新闻。”我好心地解答了他的疑惑,“说回绑架案,我们昨天也做了一些调查,现在怀疑一个金发的英国女人可能和这件事有关系。我确认一下,医生,霍华德女士长什么样?”
  “她很瘦,很苍白,看起来像是服用了太多药物……吗啡,我猜。”纳赛尔摇摇头,“至于你说金发,我不确定,她来医院时戴着假发——我们是医生,比较容易注意到这一点。而且她也没有眉毛。但要说她有什么重病也不太像,因为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一些,像个保养得很好的阔太太,完全不像已经五十岁了。”
  我一边认真地听着他的描述,一边连连点头:“瘦和苍白的特征我也听其他目击者提到了,我认为很有可能是同一个人。真的很谢谢你,纳赛尔医生,这些信息帮大忙了。我们马上就继续寻找格温德琳的下落。”
  说到这里,我停了一下,视线落在纳赛尔的鼻子上。当我不愿意看别人的眼睛时,这个技巧多多少少可以帮我免除掉一些怀疑。我抿了抿嘴,然后才重新开口:“等办完这件事以后,我们……我是说我,想去看看法鲁克医生。你最近有去过墓园吗,纳赛尔医生?”
  “没有。”纳赛尔又摇了摇头,“法鲁克医生葬在了阿拉伯墓地,就在庞贝柱附近。”
  “是的,我昨天也听你提过,我记住了。如果我要去的话,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事情吗?比如要带什么花,或是别的什么习俗?”
  “哦,我说过吗?总之,穿着朴素一些就好,也不一定要带花——如果你想带,也不要挑那种颜色鲜艳的。白色就不错。”
  “我明白了。”我点点头,感觉再问下去就有点不自然了,“谢泼德,你还有什么想向纳赛尔医生了解的吗?”
  “可惜诊疗记录已经看不到了。”谢泼德像是把纳赛尔当成了在警察厅公务中遇到的人,以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道:“如果有任何进展,我会和你再联系的,医生。”
  我不赞同地撇撇嘴,又朝医生笑了下。“我们会找到格温德琳小姐的。”我保证道,“再见。”
  谢泼德已经转身推门了,又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倒回来补了一句:“奥黛丽·霍华德可能知道我们的行踪。你自己小心。”
  “呃……我会的。”医生愣了愣,“你们也保重。再见。”

  你们与纳赛尔医生告别,离开了医院。走出正门时,你看到医院的钟显示现在的时间仍然不到十点——还很早。
  和医生谈话的时候我有满肚子话想和谢泼德讨论,但出了医院的大门后反而又不知道有什么要说的了。摆在我们面前的情况已经一目了然,我们的目标只剩下找到那辆车——我还记得它的车牌号是1836。“走吧,去罗塞塔街。”我最终说,“我要去下服装店、杂货店和花店,咱们分头打听消息吧。”
  “我得花几分钟整理一下我的脑子。”谢泼德长出一口气。他取出了香烟盒里最后一根烟,用它指了指斜坡下方的建筑物,说道:“来的路上好像有花店,你可以现在就去。”
  “噢,谢谢你。我很快就回来。”我摆了摆手,迈步往他指的方向走去。
  到花店以后,我让店员给我推荐一下适合带去墓地的花,看看长什么样。
  店员给你拿来了白百合,但你知道这肯定不是你昨天看到的那种花。它们太大了。
  “有没有花头小一点的品种?”我嘴上故意挑剔道,心中窃喜:这下有现成的理由问完不买了。
  “抱歉,只有百合了。”店员把花束放了回去,“鲜花放不久,所以我们没有进货其他销量低的品种。”
  我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花店,去找谢泼德了。
  你走出花店,发现谢泼德已经跟到了花店门口。他在烈日下眯着眼睛,看到你便开口道:“为什么奥黛丽现在才来?”
  我已经逐渐习惯这人的思路和说话方式。“她一定是去过墓地之后才来的医院。她没能在法鲁克医生的墓里找到某样东西,或许受了刺激吧。先打断你一下,谢泼德,听我说:本地人常买的白花只有百合,所以昨天现场的那种花说不定也是奥黛丽带过去的。真想不通,难道她爱上了自己的姐夫,然后又因爱生恨、陷入疯狂?”我不着边际地随口乱猜。
  “花。”谢泼德吐出一口烟,“没错,它一定有什么意义。它闻起来有一股甜香,像茶或是别的什么东西,如果你要打听的话可以试试这个方向。现在去罗塞塔街?”
  “你注意到的细节还真多。”我嘀咕道。等回到伦敦之后,我可要比以前更注意一点,不能因为这种细节栽到他手上。“走吧。”

  你们来到罗塞塔街,沿着亚历山大大学往外的方向前进。在道路汇入城市腹地前,这里都不是城市的商业中心,商铺也仅仅是零散地开放。这些商铺的主人都没有留意过途径车辆的车牌号,但谢泼德看起来并不在意,而你也不是毫无收获——你终于买到了你想了有一段时间的剃须刀和帽子,花了二十分。
  说是分头打听,但谢泼德实际上对路况更感兴趣。你每次从一家商铺出来,都能看到他站在路边,观察着最近的路口。
  就这样重复了许多次,直到繁华街区近在眼前,你又一次推开商铺大门回到被烘烤的街道上,地面升起的温度让你徒步得来的汗水从鬓角滑落……而谢泼德也终于是脱下了他的外套。
  “前面就是闹市区。”他对你说,“这一路走下来,我估计车程也不过七八分钟——足够就’为什么‘和’放我下去‘争执一番,外加临时改变路线。绑匪可能会为了避免驶入闹市区而在这里拐弯。而如果格温德琳想求救,前面的街口也是个好地方。”谢泼德这么说着用下巴指了指不远处的十字路口,那里挂着一个精致的英文牌子“剧院”,下面写着小一号的名字“齐齐尼娅”,看起来还没开门。
  “我要是奥黛丽,一上车就会打晕我要绑架的人。”我不以为然地耸耸肩。我的生活过得这么舒坦,真的全要归功于我的敌人犯的错。“前面这家还没开门呢,我们先去吃个饭吧。”我好心地说。
  “我仍然难以想象一个女人用暴力把另一个女人打晕的画面。”谢泼德叹了口气,“但你说的有可能是对的,现在已经不能按普通女人的形象去猜测了。你打算去哪里?”
  我张望一圈,周围有没有装修朴素一点的能买到吃的的地方?什么都行。
  附近没有看起来有座位的餐厅——不过你发现十字路口左手边的街道很眼熟,是昨天你们找到咖啡馆的那条街。
  我指向那条街:“昨天的咖啡馆,你一起来吗?乔治欧斯的消息很灵通,也可以顺道问下他。”
  谢泼德点点头。没有人会想在接近中午的烈日下硬撑。

  你们沿街来到帕斯绰迪氏咖啡馆,里面已经有几个顾客了,都坐在角落的阴凉位置乘凉,只留出了靠窗的座位和吧台位。
  “欢迎!”乔治欧斯热情地打招呼,看向你之后露出了笑容,“你好啊,爱德华!今天要来点什么?”
  “午安,乔治欧斯!一杯咖啡,和昨天一样,再来两块三明治。”我想起昨天在咖啡馆就是和谢泼德分头行动的,便没有和谢泼德说话,点完单就倚在柜台上,打算找个时机向乔治欧斯打听打听。
  “当然,马上就好。”乔治欧斯看向谢泼德,“您呢,先生?您昨天来过,是吗?”
  “是的。”谢泼德没打算和他套近乎,往窗边的位置看了一眼,“咖啡和葡萄干蛋糕——点这个的人多吗?”
  乔治欧斯想了一想:“不多,大家都更喜欢杏仁蛋糕。不过如您所愿,先生!马上就好。”
  谢泼德应了一声,没再问什么。
  “乔治欧斯,你看到早上的新闻了吧?真可怕,我昨天去警局报案的时候就听警察说法鲁克家的女儿被绑架了。”等谢泼德点完单,我将视线从乔治欧斯背后的酒架收回,对他说道。下次得来尝尝这位朋友的酒,或许今晚就可以。
  听到这句话,乔治欧斯收起笑容,露出担忧的神情来:“噢,你也知道了……是的,我看到报纸了。我真希望警方能赶紧找到她,这看起来像是蓄意犯罪。”
  谢泼德往你们两个这边看了看,但他识趣地没插话。
  “我也这么想。先是法鲁克家的房子,然后是她家的姑娘,这简直像是针对这一家人的连续作案。”我皱起眉毛,“说起来,我听说绑架犯的车可能就经过了前面那个十字路口,离你的店也不远。昨天下午这附近有什么动静吗?”
  乔治欧斯回想了一下:“昨天下午确实有好几辆汽车经过这条街,但我不确定那之中有没有任何可疑的车辆。警察也暂时还没来这里问。”他把你的咖啡和三明治放在吧台上,还从柜台下面拿出一份报纸给你,“看,我就只知道报纸上说的部分。你有在警局听到别的消息吗?”
  我接过报纸,真情实感地犹豫了一下。“我……我不知道该不该往外说,乔治欧斯。我不是本地人,议论这些……可能不太好。”说着我瞥了谢泼德一眼,朝乔治欧斯靠近了一点,“你也不是什么都会跟别人说的,对吗,朋友?”
  “对,你等我一会儿,朋友……”乔治欧斯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转头提高音量朝谢泼德说道:“让您久等了,先生,您的咖啡也马上就好。”
  趁咖啡店老板转身准备咖啡的时候谢泼德白了你一眼。等他拿到了咖啡和葡萄干蛋糕,他就往窗边的座位走去了。
  等吧台边上只剩下你们两个人了,乔治欧斯又开口道:“我是作为法鲁克夫人的朋友在担心这件事,你别担心。”
  “我理解你的心情,乔治欧斯,所以我只偷偷跟你说……”我压低声音,语气沉重,“据说法鲁克医生的墓也被挖开了。我说了,这绝对是连续作案。”
  乔治欧斯吃惊地长大了嘴,半晌也压着声音说道:“他们一家惹上什么事情了吗?我敢说,这肯定是什么严重的团伙犯罪!”
  “可是照你说的,这家人在本地很有声望,也没有结过仇。难道是在国外惹过什么人?你这两天也总见到陌生的英国人,不是吗?”这次我控制住没去看谢泼德。抱歉了,警探。
  乔治欧斯往谢泼德的方向看了一眼。“噢,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前天那个形迹可疑的英国女人也点了葡萄干蛋糕?我一定说过。”他小声说,“刚才那个人是不是问了这个问题?怪事情,他在跟着你吗?”
  呃。我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的嘴角不要往上翘。“什么?他干嘛要跟着我……就因为我也是个外地人?”说到这里,我实在憋不住了,连忙用手掩住嘴,做出惊慌的样子。
  不等乔治欧斯回答,我转转眼睛,又接上了下一个话题:“对了,说到这个,我还听警察说,法鲁克医生的墓前发现了一些白花,不是本地人上坟时常带的品种。但他们不许我打听太多,所以我想问问你,朋友,你这两天有没有见过谁拿着一种小白花?花瓣比较细,还有甜香味。”
  “没有……”乔治欧斯停顿了一下,“噢,你是不是说茉莉?”
  “茉莉?那倒确实符合特征。这里的人不带茉莉去看望死者是有什么说法吗?”
  “呃……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去看过种茉莉的地方。它们叶子多花少,采一把得大半天,都被拿来做熏香和精油了——买一把茉莉鲜花肯定要不少钱。”
  “这样啊,我明白了。”我了然地点点头,“哎,你看我这人就是多管闲事,就算知道了这些又能怎么样呢?最后还不是得交给警察来解决。但我还是要谢谢你满足了我的好奇心,乔治欧斯。”
  “别这么说,我也很好奇。”乔治欧斯赶忙摆摆手,“希望她平安。”
  “是的,我也希望那可怜的姑娘能尽早被找到。这份报纸能先借我一会吗?这样喝咖啡的时候正好有点事情做。”我扬了扬他刚才给我的报纸。
  “当然。”
  我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下,边吃三明治边读报纸上关于绑架案的报道。
  报纸上《明目张胆的绑架》一栏写着:
  本报报道在沙特比区亚历山大大学门外光天化日之下发生的一起令人震惊的违法犯罪。6月29日下午,一辆汽车在滨海马路等待了数小时,直到一位无人陪伴的女大学生格温德琳·法鲁克小姐离开了校园,两个男人在众目睽睽之下逼她上车并高速驶离了。警方目前在寻找失踪的女士,而这位不幸的受害者的绑架是一场蓄意犯罪还是一群疯子的见机行事尚不清楚。所有学生都被警告要保持警惕。
  读完报,我的午饭也差不多解决了。我三两下喝完杯里的咖啡,把报纸拿回柜台,向乔治欧斯道别后就离开了咖啡馆。

  我又去昨天那个地方等谢泼德出来。还是说他已经出来了?我后来都没太看他那个方向。
  过了没一会,谢泼德也从咖啡厅里出来了。实际上你刚走他就跟上来这件事在乔治欧斯眼里看起来可能还是很可疑。
  “我开始怀疑,那个女人不吃蛋糕是因为她本来就不想吃蛋糕,还是单纯因为它太难吃了。”他这么说着走了过来,“你们说了什么?今天听不清楚。”
  “如果她一口不吃的话,是不会知道那蛋糕有多难吃的。”我故意抬杠道,因为我觉得这很好玩。“我打听到了,医生墓碑前的白花很有可能是茉莉。本地人不用这种花上坟,因为它非常的贵。如果我们还有时间的话,也可以再查一下这几天有谁买过茉莉。”
  “所以那个味道是埃及茉莉。有意思,我记住了。”谢泼德摸了摸下巴,“我刚才应该借电话打给警察局的。不知道他们进展如何了。”
  我不忍心告诉他乔治欧斯如今对他的印象,于是只是说:“家里有电话,也不是一定要在这家店里打。既然你觉得这家的蛋糕不好吃,下次就别来了。走吧,我们回去看一眼那家剧院开门没有。”
  “我不想在往返中浪费时间。”谢泼德摊开手,但是见你不为所动,又把手垂下去了,“好吧,随便。晚些也行。”
  “说不定剧院也有电话呢?”我随口宽慰了一句,迈开了脚步,“而且天黑前我们总归要回去一趟拿灯的,除非你今晚不打算再出门调查了。”
  于是你们往之前的路口折返。太阳悬在头顶上方,正午的钟声从某处响起,不知怎的你觉得阳光并不烫。
主题: 06
作者: Nithfirith2023-07-20, 周四 22:40:42
正午 十二时
  白金色的阳光照遍大地,几乎留不下多少影子。你仿佛被某种熟悉的温暖光芒所包围。太阳正在看着你。太阳神正在看着你们。正午的太阳对你们的未来很感兴趣。
  相当突然地,你又想起早些时候在水池里看到的倒影。辉光熠熠,美好的未来。
  “你还好吗?”谢泼德停下脚步,问道。
  “我……”我张开嘴,听到自己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过了几秒钟才变得真切,“我刚才怎么了吗?”
  “我以为你在看太阳。”他说,“今天真热。”
  “有吗?我觉得还好……怎么回事,我已经被晒糊涂了吗?”我甩甩头,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来吧,找个晒不到的地方。”谢泼德再次迈步向前走去。
  我加快脚步跟上他。今天还要干很多活,得集中注意力才行。
下午 十二时至六时
  你们来到齐齐尼娅剧院门前,正好看到有工人打扮的人走进去。但大门上仍然挂着“打烊”的牌子。
  我匆忙扫一眼剧院门口。有标注营业时间吗?
  你没看到任何有关的标识。
  “我真希望能靠警察局的声望进去。”谢泼德说,“他们可能在准备营业,你说我们有可能直接进去吗?”
  “有啊,怎么没有,我正这么打算呢。”说着我就朝着工人进去的门走去。有人拦了再说。
  你推开门,走进室内。外头的阳光太刺眼,里面却昏暗得像黑夜,于是你的眼睛一时间没适应过来。你只能听到谢泼德跟在后面进门的声音。
  我眨了眨眼,等看清室内之后再继续下一步行动。
  你看到你站在一个酒吧模样的小厅里,没点灯,但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的阳光足够让你勉强看清室内。漂亮的花色地砖和深色的幕帘让这地方有一种高档俱乐部的气质。墙壁上挂着艺术品一样的玻璃灯,此时还没有被点亮。一张古典式的木制吧台呈现出厚重温暖的色彩,其后的酒柜上陈列着足以吸引你的视线的各色酒瓶。
  正巧在这时,从里面的一扇门中有人探头出来查看动静。他看见你之后吓了一跳,又马上把头缩回去了。
  “等等!我们不是来找事的。”我叫住他,“我吓到你了吗?不好意思,我们只想问几个问题。”
  但他没理会你的话,到里面的房间去了。过了一会,你才看到又有人影从门后接近。一个戴着时髦圆帽、穿着华丽长裙还披着一块丝绸大披肩的女人走了出来,站在门边,也不急着靠近。
  “我们还没到营业时间,先生们。”她用沉稳而缓慢的声音说道,被厚重化妆品粉饰的双眼看向你,“……不过我们好像迎来了有趣的客人?生面孔啊,有什么事吗?”
  “中午好,夫人,我们在找人。”我答道,同时认真打量她的脸。也许我有点太紧张了——她看上去符合纳赛尔医生描述的奥黛丽的特征吗?
  光线太昏暗,再加上这个女人浓妆艳抹,你有点看不清她的脸。不过她看起来不算瘦。
  “当然了,总不能是中午就想来喝酒的,不是吗?”女人爽朗地笑了起来,往你这边走来。你突然意识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响起了唱片机的音乐声,尽管你没看到有人碰唱片机。她又说:“请坐。总不能站着聊天。”
  我本想就这么站着问完就走,听她这么说,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了下来。毕竟现在有求于人。“谢谢您,夫人。不过我们真的只想简单问几个问题,很快就好。您昨天下午在这儿吗?”我试探着征询她的态度。
  “我总是在这——我是这儿的经营者,尤金妮·热恩。别见外,像大家一样叫我尤金妮就好。”
  女人对身后招呼了一声。你看到刚才那个年轻员工赶忙从门后面走了出来,而尤金妮女士吩咐他给你俩调点喝的。接着她在你旁边坐了下来,手肘撑在吧台上,手背托在下巴下,观察起你来。
  “你们两个可不像一路人,肯定不是来打听某个喝醉了没回家的朋友吧?”她看向谢泼德的方向,“坐呀,先生,我又不会吃了你。”
  这么好,还有免费饮料。这下我没那么急着走了,翘起腿靠在椅背上,语调也变得随意了些。“你可以不用管他,尤金妮。叫我爱德华吧,爱德华·哈斯。”我很快地朝她笑了一下,又压低语气,“我们在找几个残暴的绑架犯,和一位可怜的受害人。别担心,我们不是什么可疑的人,警察局的卡里尔先生也知道我们在做的事。我们相信昨天有一辆车牌号为1836的汽车经过了剧院门口的十字路口,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
  “为什么你会认识警察局的警官?”尤金妮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你,反问道。
  “因为我也是个警察。”谢泼德在你另一侧坐下来,跟尤金妮之间隔了一个你,“卡里尔队长是我的朋友。你不喜欢警察?”
  “没有啊。”尤金妮笑了笑,没看谢泼德,“流亡的旅人也会和警察作伴吗?”
  “流亡的旅人很会交朋友,正好和警察交上了同一个朋友。”我学着她的腔调说话,又感觉不适应,立刻就放弃了,“我和他正在帮我们共同的朋友寻找她被绑架的女儿,如果你想知道完整的故事的话。尤金妮,你看起来是个很有本事、懂得很多的人,一定能看出来我有没有在说真话。”我把手放在了胸口。
  慢着,她怎么知道我在流亡?我后知后觉地想到这一点,握紧了垂在腿边的另一只手。
  尤金妮又大笑起来。“我总能一眼就认出同类。”她凑近了一点,依然用那种演戏般的语气说道,“世界很大,到处都是獠牙,但你在我的屋檐下是安全的。别担心。”
  她说这句时压低了声音,但谢泼德似乎仍然能听到,因为这回轮到他不自在了。
  我闻到一股厚重的香气逼近,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放松点,爱德华,她在展露善意。我让双手都自然地落下,朝尤金妮回以笑容:“谢谢你,尤金妮,你真慷慨。等这事完了之后,如果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你可以随意差遣我。”说完我又转向谢泼德,炫耀般咧了咧嘴:“这下我们都有自己的‘渠道’了。”
  谢泼德没出声。
  这时,那个年轻小伙把两杯酒放在了你们面前。而尤金妮接着说道:“不过话说回来,我们确实报了警,但没料到来的不是警察局的警察。我们的伙计昨天看到了一辆可疑的车,对吧?”她看着酒保,酒保刚打算离开,又紧张不安、诚惶诚恐地对你们点了点头。
  我也朝他笑一笑。他到底在怕什么?谢泼德也没那么吓人吧。
  “警察局里的先生们手头的要紧事太多了,总归是没有我这样的闲人来得快的。”我眨眨眼,拿出最友好的语气,“麻烦你给我们讲讲那辆车的事吧。”
  “呃……那是一辆黑色的奥斯汀。我刚好看到它经过,里头有两男一女,好像在争论什么。”他回忆着,“今天看到报纸之后我发现它和描述对得上,不知道是不是,就来店里打电话给警局了。刚打没多久。”
  我点点头,谢过这位小兄弟后又问谢泼德:“怎么说,你想现在和卡里尔警官通个电话吗?也许他还不知道这件事呢。”
  谢泼德犹豫片刻,朝尤金妮说道:“正好。我能借用这里的电话吗?”
  “请便。”她无所谓地笑笑。
  等谢泼德跟着酒保去用电话了,尤金妮又跟你攀谈起来:“你是从哪儿来的?”
  “伦敦。你呢,尤金妮?你去过伦敦吗?”
  “哦,当然了。我去过各种各样的地方。”她笑道,“说不定活得也比你长得多呢。”
  “真的吗?你看起来那么年轻。”我熟练地恭维道,“你是这里人吗?如果你不介意告诉我的话。”
  说的话多了,我顾不上现在还在干活,忍不住喝了一口杯子里的酒。
  一股海水般的咸腥从喉咙冲入鼻腔。这味道真够奇怪的。你的脑子在对你说:这并不难喝。
  “当然不是了,我只是漂泊多年,最终选择在这里扎根落户罢了。不过,你得知道,要在这里生活得多几分手段。在伦敦你可能要提防警察,但是在这里,你就得提防别的东西了——”她笑了,“不过也很简单,没有伦敦的警察麻烦。”
  我舔了舔嘴唇,大脑和手指仿佛在互相对抗,无法决定要不要喝下一口。“确实,伦敦的条子可太麻烦了。”我听到自己的嘴巴这样说,“你指的是什么东西?你瞧,我这两天也在考虑要不要留下来。这地方还不错,首先没有印了我的照片的通缉令。”
  “比方说,你一定知道最近登了报的怪梦。要是知道怎么预防它,你能睡得好很多。”尤金妮像在谈论天气一样,“剪掉一绺头发放在枕边,或者弄伤你自己的脚跟,又或者入睡时尽量保持身边没有色彩。”
  我睁大眼睛,没想到困扰了我们两天的问题在这里突然得到了解答。“原来大伙真的都会做梦。谢谢你告诉我,尤金妮。那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我又追问道。
  她哈哈笑了起来,好一会才答道:“你可真好奇啊。你真的想知道吗?”
  听到这话,我没有掩饰自己声音里的犹豫:“呃……如果我要决定是否留在这里,那总该先对新家有足够的了解才行。但听你这么说,这个问题的答案好像不太适合让人知道。”
  “每次我跟别人说这件事,他们都总觉得我在说疯话。”尤金妮不以为然地说,“如果我告诉你那是一种曾经是人又早已超越人的存在,你会相信吗?”
  我张了张嘴,再闭上,再张开:“我本身是不信这些东西的,但我相信你,尤金妮。但我……我不太明白。”
  尤金妮笑着不说话。
  接着,谢泼德从里面的房间出来了。他看了看你们两个,问道:“我打扰你们了?”
  “没,我们只是在闲聊。”我摇了摇头,“卡里尔警官怎么说?”
  “黑色奥斯汀12型,部分车牌1836。刚才的伙计说车往西开了。当然,这些我们也查到了。”他停顿片刻,眼角的肌肉不自然地动了动,似乎想掩饰自己不悦甚至咬牙切齿的表情,“目击者说绑匪是两个英国人。两个。英国口音的。男人。卡里尔说刚才有个匿名市民报告了一个可疑人员,听起来很像我。”
  听到他的话,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反问:“我的英国口音很重吗?我觉得还好吧。”
  “问题不是你怎么样,而是我怎么样。而你,哈斯,你是跟在我身边的那个男人。”
  “你这话不太对劲,谢泼德,这两天明明都是你跟着我。”我又凭本能胡扯了一句话出来,然后才慢慢找回思路,“那个绑架犯是不是想栽赃咱俩?但这么做是没用的,有的是人能够证明我们当时不在那辆车上。”
  “最好不是因为你到处交朋友。”谢泼德用刀子一样的怀疑目光看着你,“不管怎么说,我们最好快点找到那两个人。”
  “我的新朋友们都很喜欢我,怎么会想要这样陷害我?”我叫了起来,扭过头,“你说是不是,尤金妮?”
  尤金妮笑得很开心:“也许你的朋友们不太喜欢连自己的生活都没有的警官?”
  “那我就没什么办法了。我已经尽力带着他认识新朋友了。”我摊了摊手,“今天和你聊得真开心,尤金妮,我很高兴能够认识你。但你也看到了,我们该抓紧时间继续找人了。”
  “万事小心。”她朝你挥挥手,“也许你会想试试我的方法来避免发疯?我也不希望过几天听见你和同伴发生争吵、继而捅穿他的心脏的故事。”她说完,对谢泼德笑着眨了眨眼睛。
  “当然,这是我来埃及以后听过最实用的消息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还有那位小兄弟的情报……哦,还有这杯酒。”我注意到杯里的酒还剩下不少,便仰头一饮而尽。老天,这个味道……我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接着你们离开了“齐齐尼娅”,回到烈日当头的大街上。习惯了留声机的音乐声,来到嘈杂的街上反而让人觉得少了些什么。
  我把尤金妮教的不再做梦的办法告诉了谢泼德。“她说的这些方法,还有什么争吵然后捅心脏的事情,我总觉得在哪里听过。你觉得靠谱吗?”我问道。
  听你这么说的时候,谢泼德皱起了眉。“我也一定听过这件事……是前两天的报纸吗?那个诡异的凶杀案?”
  “哦!你这么说的话,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我抓了抓头发,“但我还没想好要不要继续做那些梦……万一我们也梦到灯塔了呢?”我心底有些向往。
  “灯塔……也许我们确实该抽空去灯塔附近看看。”谢泼德说,“不过首先得搞明白那两个英国人是什么人。你说你有很多新朋友,有门路查这件事吗?”
  “我下午试试吧。我还指望有人能直接告诉我那辆车去哪了呢。你接下来是什么安排?”
  “我还是不知道为什么奥黛丽现在才来。”他又说出了早上在医院门口那句话,“我要回去再翻翻洛蕾塔家。也许还会去领事馆和警察局问问,现在还不确定。”
  我猜他想在家里找到那把不知在何处的钥匙。按我的观察,这人还挺钻牛角尖的。我耸了耸肩:“那你加油,大侦探。我这边估计不会花太长时间,晚上还可以再查点什么东西,但也要取决于下午有没有收获。”
  “如果你查到了格温德琳的下落,告诉警方。他们人比我们多。你一个人行动很危险。”谢泼德抬起头往街道的一侧看去,“此处往西……有可能是港口方向。报纸上有关于港口的奇异光亮的报道。”
  光?我心头一动——这两天已经有太多和光相关的线索了。“你提醒了我,我会顺道再打听下港口的事。总之,要是我有新线索,我就去一趟警局。如果你到时候不在警局,我会试一下往洛蕾塔家打电话。”
  “好吧。”谢泼德点点头,半晌又补充了一句:“如果你到天黑了还没找到我,那代表我可能被逮捕了。”
  我龇牙笑了下:“别怕,警探,到时候我会带着证人去作证不是你干的。”
  然后就暂时分头行动吧,我打车去赌场。

  仄费瑞昂赌场位于阿拉伯区西侧,靠近西部港口。从外表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别,可一旦穿过那扇厚重的大门,里头的繁华就足够让人花了眼。
  你走进了赌场,首先被到处都是人的景象吸引了视线。一排一排的牌桌、轮盘和老虎机被擦得锃亮,满大厅都是的壁画上描绘着以不同程度坦胸露背的舞女,尽头的开放式舞台上有人在表演大洋彼岸相当流行的爵士乐。这会儿赌场里还不算满员,但仍然聚集了许多人,其中还有不少是游客面孔。
  我饶有兴趣地站在入口处看了半天。也许我可以找到一个足够符合特征的英国男人做谢泼德的替死鬼。这里的欧洲人多吗?
  你张望了一下,觉得这里的欧洲人还不少,而且基本都是男人。少数的几个女人看起来是别人的女伴。
  说不定我还真能在这里找到一些绑架犯的线索。我想了想,决定先进去逛逛,顺便找找强尼。
  你往赌场内走去,耳边混杂着阿拉伯语和各式英语的交谈声,其中还不乏陌生的美国口音。一个侍应看到你,向你问好,并为你指出了换筹码的地方。
  我冲他笑了一下就走了,完全没有换筹码的打算。虽然强尼昨天给了我一些钱,但已经差不多都用掉了。我该开始考虑拿什么来支付给强尼的报酬了——不知道他缺不缺人手。
  你在赌场里逛了一圈,没参与他们的游戏——他们也不在意你。你注意到这里确实有不少英国人,尽管英国人名义上从埃及撤离了。有些穿着体面,看起来只是游客,他们热衷于新奇的轮盘和老虎机;还有些话语粗俗,无论是赢是输都会大声喧哗的人聚集在牌桌那边,看着像是水手或是前军人。
  我回忆起强尼颇为讲究的穿着打扮,觉得这两帮人都不像是会常和他打交道的样子,或许打听不到他在哪里。但是牌桌那边的人倒是长得挺像可以栽赃的样子——这样想着,我晃悠悠地凑到了那群人边上。
  你靠近那群人,听到他们炫耀赢钱的话题围绕着“最近的大生意”和“英国人的盛大舞会”。
  你为了听清对话在他们身边驻足,但他们很快就发现了你的意图。
  “嘿,别站在那偷看!”其中一个人对你喊道。
  “没见过你啊,你是什么人?”另一个人问道。
  “这里不是赌场吗?”我装模作样地左右看了看,挑起眉毛,“我可没听说过进赌场还要报身份。还是说这赌场是你们开的?”
  我只在自己惹不起的人面前保持低调。至于这些人,我还在伦敦的时候就不怕他们。
  “妈的,哪来的小子那么张扬?”有人骂骂咧咧起来,“还是说你想跟我们玩一盘?你看起来也输不起吧!”
  “急什么?我还没看明白你们在玩什么呢。我就在这边再看一会。”我糊弄道。
  他们还想再说点什么,但你感觉有人在后面拉了拉你的袖子。
  “嘿,朋友!”强尼的声音在你身后响起,“来这边!”
  “强尼!我正要去找你呢。”我笑得眯起了眼,顺势溜出了人群。
  你听到那些人还在你身后骂了几句,又就什么话题笑了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针对你。强尼带你来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靠在墙上。
  “你来得真早,赶时间吗?”他问。
  “是啊,那位大侦探急得很。哦,我好像一直没好好自我介绍过……”我伸出右手,“爱德华·哈斯,和谢泼德受雇于同一个雇主。”
  “噢,这么说你不是在给条子干活了?”强尼闲扯着跟你握了握手,“那家伙现在是私家侦探了?你们在做什么事啊?”
  “他当然还是条子,不然哪个私家侦探会随身带着手铐?”一提起这事,我就唉声叹气起来,“噢,对我来说是雇主,但他那边应该算是帮朋友的忙吧,更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了。总之,目前我们在找法鲁克家被绑架的那个姑娘。”
  “什么被绑架的姑娘?”强尼一开始没反应过来,想了一会才恍然大悟:“你是说上了报纸那个?”
  “是的。抱歉,这两天我接触到的人基本都知道这事,我习惯这么说了。这么看来,你还没听到太多相关的消息是吗?”
  他耸了耸肩。“没怎么留意过。所以实际上还挺多人在找那姑娘的?你落后了,伙计,所以你需要帮助,这也是你来这里的原因。”
  “你看人很准,强尼,我确实需要你这样可靠的朋友来帮帮我。但我首先必须诚实地告诉你一件事:我现在没有钱,只能先赊账,或是帮你做事来作为报酬。这很难解释……总之我暂时联系不上我的雇主。”
  “嘿,那你干嘛不干脆放弃这件差事呢?如果雇主跑了,那可白忙活了。”
  “呃。”我沉默了几秒钟,“因为我坐上来这里的火车时,苏格兰场已经印好我的通缉令了。”
  “你知道吗?强尼,遇到你之后,我开始考虑在这里定居的事情。”我看着他的眼睛说道。
  “好吧,看来你没在火车站就被那个谢泼德逮回去。”强尼重重地在你肩上拍了一下,顺势把手搭在你肩上,低声说:“听着,我确实有一件差事需要一个帮手。但是我需要知道你有那个能耐,你理解的吧?”
  我会意地点点头:“你可以先说来听听,如果是我做得到的事,我可以证明给你看。”
  他看了看四周,确认没有人在看这边,才又继续小声说:“这家赌场的老板雇我去拿点货,不要钱的货。东西太多,有帮手最好,但也会有不够低调的风险。”
  我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帽子——进赌场的时候,门口有人叫我把它摘掉。可以倒是可以,我心想。“这活我做是做得来,但是什么时候?我是不挑时间,但绑架犯可能不会等我。”我问。
  “今天,天黑之后。”强尼又耸了耸肩,“我可以先帮你的忙,反正你也跑不到哪去。还是说你打算等天黑了再去找那几个绑架的家伙?”
  “我已经为这破事跑前跑后三天了,兄弟,巴不得现在出了门就去把那几个下作的家伙揍一顿,把这票单给结了。”我垮下脸抱怨道,“那么,如果我入伙的话,你有什么线索吗?有没有哪个你认识的英国佬提起过这两天准备去绑个姑娘?”
  “没有。”强尼换了个姿势站着,显得吊儿郎当的,“这事儿不像是道上兄弟干的,至少不是我们这一帮伙计。你现在都知道些什么?”
  “按照谢泼德的说法,应该有一个特别瘦、特别苍白的英国女人在背后指使,把那姑娘拽上车的则是两个英国男人,不知道具体长什么样。我还有他们的车牌号,1836,最后有人见到这辆车是在罗塞塔街的路口,那家剧院边上。”
  “英国女人?真稀奇。光靠车牌号可没法找,你知道是什么车吗?“
  “黑的,型号是什么奥斯汀……多少来着?”我为难地抓抓后脑勺,“我不太懂这玩意。”
  “奥斯汀12?”强尼吹了个口哨,“兄弟,听我说,你可要遇上大麻烦了。你马上要惹上你我这样的人不该惹的人了——海军有一整个车队的那玩意。英国海军。”
  我盯着对面的墙角沉默了一会,缓了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英国,海军?”我徒劳地重复他的话,“海军为什么要帮个娘们绑架人家小姑娘……慢着,强尼,你知道英国有什么大人物姓霍华德吗?”
  强尼也抓了抓脑袋,努力地想了想:“呃,我真的不知道了。会不会和奋进会有关?——以防你不知道,那是一个最近由英国军人发起的爱国者俱乐部。”
  我能从自己的声音中听出更多烦闷:“我确实不知道。我没和军人打过交道,哪个国家的都没有。我会……我只能说,我会尽量留意一下的。”
  真棘手,可能涉及的组织越来越多,我简直一头乱麻。
  “无论如何,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说话算数,今晚会去帮忙的。给我碰头的时间和地址就行。”
  “傍晚六点,政府医院后门。你要是没来,我会当你已经死了。”强尼开玩笑道,“对了,如果你想跟那些海军熟悉熟悉的话,他们驻扎在西部港口沿岸。”
  “谢了,我抓紧时间的话,今天应该还来得及跑一趟。对了,你知不知道这间赌场的电话可以借用一下吗?”
  强尼指了指换筹码的柜台:“你可以找他们租借,按时间收费。”
  我点点头,暂时和强尼告别,去柜台问问租借电话的价格。
  柜台员工告诉你一分钟两分钱,不足一分钟按一分钟算,没接通不用算。现在还不到下午三点,距离分别时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谢泼德这个点应该还不在警局,就算打给卡里尔,我又能告诉他什么消息呢?让埃及条子去查英国海军?我不认为自己嘴里说出的话能发挥这么大的作用。就算要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我最好也先和谢泼德商量一下。何况,法罗斯岛就离西部港口不远,我们可以顺道一起过去。
  我咬咬牙,决定先碰碰运气,请柜台的员工帮我拨通法鲁克家的号码。他最好是真的回家了。
  员工帮你拨了你说的号码,确认接通后才把电话递给你。你听到听筒里面传来一声带疑问的“你好”。
  “喂,喂?是谢泼德吗?我是爱德华·哈斯。”
  对面喘了口气才继续说话。“是的,我是。如果你想问我的进展,那什么也没有。我刚到。”
  “我不问你那个。长话短说,黑色的奥斯汀12是英国海军用的车,他们驻扎在西部港口沿岸,我还没告诉卡里尔,打算直接去看看。你去不去?”我一连串说完。
  “西部港口,跟我猜的差不多。”谢泼德又沉默了片刻,好像意识不到你打电话要付钱,“你现在过去?你知道洛蕾塔家离那地方有多远,得横跨亚历山大港才能到。所以我多半赶不上。”
  我叹了口气:“你就不能打个车吗——对了,我现在在用计费电话,咱们商量快一点——不行就算了,我六点还有事,要帮人做事来抵这些情报费。”
  “不。我还有其他要找的东西。”听到你的话之后,他也不再犹豫了,“我会留意他们一家人和军队的关系的。你自己小心,别太引人注目。”
  我犹豫了一下,不确定要不要跟他说“找不到我的话警察局见”。这应该不用说就已经是我们的共识了吧。“好吧,那就这样。我自己再随便逛逛,晚上见。”我最终这么说道,然后挂了电话。
  见你挂上电话,那边的柜台员工放下表,对你说:“三分钟。”
  我把上午打车剩的两枚硬币掏出来,递给她:“帮我找零。”
  柜台员工给你找了一些面值更小的硬币,干巴巴地说了句“祝您愉快”。
  现在的时间有点尴尬,去医院太早,去驻扎地又来不及做太多事,何况我也不想独自一个人和海军打交道。但闲着也是闲着,赌场离港口并不算远,我决定先去踩踩点,下次再来的时候也可以省下探路的时间。

  从赌场出来,往有大海味道的方向走去,你发现英军的军营就在不到五分钟的路程外。这里已经不归英国佬管了,三三两两和你一样的路人穿行在穿着军服站岗的英国人之间,谁也不理谁。
  又过了五分钟,你来到了岸边,看到了许多停泊在碧蓝海面上的蒸汽船和三桅帆船。这里不仅仅有英国军人,还有来自各地的水手和游客——现在你知道赌场那些客人是哪来的了。在左手边的远处有一条长长的栈桥,末端矗立着一座灯塔,拴着一艘灯船。这让你想起谢泼德早些时候提到的前两日的新闻:有游客在西部港口的海面上看见鬼火,警方表示那可能只是灯塔或灯船导致的海市蜃楼。
  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这样开阔的海景,我停下脚步,一时看得有些出神。我眯起眼睛,看向尽可能远的地方:船只消失在无边无际的海面尽头,仿佛连同船上的人一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
  我想我还是比较喜欢火车。
  我沿着海边往北边再走一走吧,顺道留意下这附近有没有统一款式的黑车。
  你沿着海岸前进。往北的方向看不到大海,只能看到港湾密布仓库和军营的码头,以及很远的地方的气派宫殿。空气中飘来海水和煤油的味道,海鸥的叫声有点扰人。这个季节、这个时间的游客还不算太多,你很快就离开了赌场附近那一块热闹的区域。
  你听到远处的蒸汽船发出一声沉闷而响亮的汽笛声,尾音拖得很长,仿佛空气在震动。接着,那股震动并没有随着船只启动而消失……微弱但刺耳的笛声萦绕在空气里,像是温柔版本的海鸥叫声,也像是没有音调的某种熟悉的笛声。
  一路上都没有看到符合想象的车,我估摸着这次踩点只能到此为止了。我现在所在的位置周围能看到出租马车或出租车吗?
  目前这附近没有空着的马车或是出租车,但不远处就是一条大路,在那等一会总能等到的。
  你来到路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笛声已经消失了。你等了一会,在车来之前,你听到身后传来了女人的声音:“你在找什么?“
  但你没有听到任何的脚步声。
  我猛地回头。我在亚历山大港可没有认识的女人。
  一个黑发女人跟你保持距离,站在不远处。她看着你,眼珠子黑得像某种鸟类的眼睛。见到你回头,她露出微笑。
  “你是谁?”我不客气地问。
  “我还想问你呢。”她的声音里带着些许法国口音,“你接触过我的笛子,是吗?”
  “笛子?”我突然反应过来刚才那个颇为熟悉的汽笛声是在哪里听过了,“你是说一支骨笛?”
  “是的。每一支笛子都是由我亲手制作、亲手赠予某人,但我可不记得我有给过你——”她突然两步迈到你跟前,趁你反应过来之前闻了闻你,“嗯,你这样普通的人。但你找到它了。”
  “呃!你凑得有点太近了,姑娘!”我后知后觉地退后一步,“我们好好说话,成吗?我是爱德华·哈斯,我在一位朋友家找到了你的笛子,不是从哪里偷或者抢的。”
  “噢,多没意思的人啊。”她夸张地发出遗憾的声音,但又依然用黑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你,“你要做的事情一定有些乐子吧?你要摧毁璨光者吗?——嘘,千万别说你不知道璨光者。哪怕你真的不知道,我也不想听。”
  好了,我明白,又一个疯子。我警惕地和她对视,戒备她的举动,把“璨光者”这个名字记在脑子里。“你把笛子给过法鲁克家的谁?格温德琳吗,或者是奥黛丽?”
  “真的吗,另一个问题?”她漫不经心地说,“我不知道那都是谁,我不擅长记无趣的人的名字。我把笛子给了一个习得了夜之技艺的男人——也许吧?”
  她说的会是莫伊舍·法鲁克吗?“夜之技艺”或许指的是暮眠法……这都是什么鬼名字?“谢谢你好心告诉我,女士。我是一个很讲究公平的人,如果你愿意再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可以为你做点什么作为回报。”我试探地问。
  她饶有兴致地看着你:“那最好有够有趣,不然我可能会生气。”
  “你的骨笛可以用来做什么?我正在收集各种用得上的信息,这样才能确保摧毁,呃,璨光者。”
  见鬼,我只是想找到一个女大学生和她的英国姨妈。
  “你可以吹它。”她笑了起来,笑声像鸟儿的歌声,而你在梦里听到过,“在夜晚的海边吹它,我就会来到你身边。“
  “噢,那我向你保证,我会尽量让你亲眼看到那玩意被摧毁的那一刻,如果这算得上足够有趣的话。”
  “笛声本身就足够摧毁它。而我会很期待收取报酬的那一刻。”她带着微笑说道。
  真是怪事情,但没什么不好的。慢着,收取报酬?
  “你还会额外收走什么吗?比如说,呃,我的灵魂之类的?”我忍不住又问了一个问题。
  “我为什么会对那种东西感兴趣?”她反问道,“那还不如让你吃十五条鼻涕虫有趣呢。”
  我放下心来:“那倒也不是不行,但我有个同伴,让他吃的场面一定会比我吃更有趣,我发誓。”
  “有意思。我会等着的。”等她话音落下,你突然意识到先前和她对话时身边的所有声音都消失了——而它们如今又回来了。你听到了马车的声音。她伸手替你拦下了马车,然后对你小幅度地挥挥手,“回见。”这是一句法语。
  “噢,谢谢,我很期待下次和你见面。”我也朝她挥手,然后上了马车。“去政府医院。”我对车夫说。

  马车载着你穿过城区,来到亚历山大港的另一侧海岸,朝着医院所在的山坡往上。这确实是一种适合观光的交通工具,只不过比汽车稍慢一些。
  不过尽管如此,你抵达政府医院时仍然没到傍晚。
  我想起早上那间花店,决定再进去打探一下茉莉的事情。
  你走进那家花店——店员还是之前那个人,他还记得你。
  “下午好。”我笑容满面地对他说,“你们这边的茉莉怎么卖?”
  店员看着你愣了愣,答道:“我们现在没有茉莉卖——有时候会有,但现在没有。”
  “嗯?这个季节没有茉莉吗?我这两天还看到有人拿着茉莉呢。”我面不改色地胡扯,“或者你知道亚历山大港有其他地方可以买到茉莉吗?”
  “这两天?”店员想了想,“我知道店主前几天好像搞到一些茉莉,听说是在亚历山大地下陵墓那边收来的……”
  “地下?陵墓?不好意思,我是外地人,但对园艺比较有兴趣,所以有些好奇:这里的茉莉会种在那种地方吗,野生的?没有人工种植?还是说那只是个地名?”终于有了线索,我有点兴奋,忍不住连环炮弹似的问了一大堆问题。
  “那是个旅游景点——算是吧。以前有很多人去那里探险,希望寻找宝藏之类的。我不觉得那是个能种茉莉的地方……或许只是有人在那附近兜售茉莉花吧。”
  我点点头:“谢谢,我明白了。你们店主还有多余的茉莉吗?要是没有了的话,我就过去你说的那个地方碰碰运气。”
  “我猜是没有了,放几天也该枯萎了。”他摇摇头,“噢,还有,因为旅客探险可能造成破坏,所以地下陵墓现在关门了,官方雇了些人守着入口来着。你要是想找类似的小贩,在外围转转吧。”
  “帮大忙了,朋友。”我又朝他咧嘴笑了笑,然后就挥手离开了。如果我手上有闲钱,怎么着也会带几支花走的——但我没有,所以只能向他献上我的感谢。
  离开花店之后,我再看看外面的天色如何。
  你看现在天色还不算晚,距离强尼说的时间估计还有好一会儿。
  想到每天徒步穿越亚历山大港的谢泼德总是担忧时间不够用,我此刻的无所事事还真称得上奢侈。今晚又不知道要干活到几点,我决定抓紧时间休息一下。我去医院大厅找个能看到时钟或者外面天色的空地眯一会。

  天色一旦开始变暗,就会迅速地黑下去。黄昏来临,你感觉时间也差不多了,来到了医院的后门。
  所谓的后门不过是一条快捷通道,而目前正关着门。在快捷通道的不远处有一道像仓库门一样的入口,同样紧闭,且由两个守卫模样的人看守着。你注意到在不起眼的地方,躲在小巷里的强尼看到了你,正在对你使眼色——示意你往他所在的方向走,但别太引人注目。
  我对他点点头,找了个机会拐进了小巷。
  “嘿,老兄。”强尼小声但飞快地对你说,“一会我会溜进医院里面确保没人看守,你在外面等着,等六点的钟声响起就想办法搞定那两个看守。接着——这个巷子里面放了两个空箱子,你偷偷搬进去,我们跟真货掉个包。”
  我点点头。这活我熟,只是我本以为不止有我们两个呢。不过人少也好,说不定强尼还能再分我点钱——这些就等完事之后再说吧。
  我提前看一下空箱子的位置,然后检查一下我的短刀,没问题的话就先放回刀鞘里。
  强尼对你点点头,趁街上没人注意溜出了巷子。
主题: 07
作者: Nithfirith2023-07-20, 周四 22:53:21
黄昏 六时
  你在阴影中等待着。天色很快就变得更加暗沉——不过今天白天天气晴朗,这会儿天空上也没有云,因此整片天空都被夕阳的余晖染红了,像是一大片深色的幕布。你等待着钟声信号。
  我把刀拿在手上,自然下垂,依然没有摘掉刀鞘。
  你听到某处传来六点的整点报时。悠长的钟声回荡在这片街区的红色天空中。
  太阳已然下沉,狼在某处伺机而动——它看着你,它看着每一处,今夜的亚历山大港注定充满暴力。黄昏六点说,血色将至。
  我迈着随意的步伐走向那两个守卫,在还有两三米远的距离就扬声问:“劳驾,我想问个事——”
  我还没有举起手中的刀,但是心已经飞起来了。其实我已经受够这几天的跑腿、问话、跑腿、问话、问话、问话了。干回老本行的感觉真好,只是我还要再忍耐最后几秒。
  听到你的声音,他们不约而同地转过头来看你,似乎没拿准主意要不要搭理你。
  抓住他们犹豫的瞬间,我冲了过去,用刀鞘末端狠狠扎进其中一个人的腹部。我希望他能直接晕过去,别逼我上来就把刀拔出来。一般来说,我不喜欢干活的时候见血,但此刻的我实在是很想扔掉刀鞘。
  你的这一下足够用力,对方立马倒在地上——他还没晕,但暂时爬不起来。另一个看守见状马上扑向你,想要把你抓住。
  我猫腰躲开第二个守卫的动作,单膝跪在地上,顺便给第一个守卫脖子上再补一下。就算爬不起来,让他们大叫起来可就不好了。
  眼看着你要因为另一个看守的干扰而失手,你又不知怎地重新稳住了手。远处传来乌鸦的叫声。有趣,有趣的画面……它好奇心得到满足。乌鸦飞走了。
  等那个还站着的看守试图把你按住的时候,你才意识到倒下的那个已经晕过去了。
  我一边抬腿踢他,一边尝试挣脱他的手臂。
  这是什么?守夜人对纯粹的暴力不感兴趣……狼快要取代他的位置了。
  你和看守缠斗了一会,终于是挣开了他。
  “老实点!”我从喉咙里挤出低吼,抡起手上未出鞘的短刀,如法炮制,试图把这一个也打晕。
  被你击中的守卫踉跄了一下,但马上就晃了晃头,保持清醒,一边骂你一边抡起手边的棍子砸你。
  我来不及换手格挡,举起左臂硬挨了一棍。痛感激发了怒火,我咬住后槽牙,用右手拇指滑开刀鞘,甩在了地上。“这是你他妈自找的。”我恶狠狠地说,握紧刀柄,依旧对准他的肚子扎了过去。
  这一下又怎么能躲呢?仿佛孤注一掷般的一刀刺进了皮肉。现在还没有血,但拔出来时可不一定了。
  血色将至!六点过去五分钟,狼已品到了足够的毁灭和愤恨。有什么东西改变了,彻底地改变了——这不再是隐秘的求知之路,复仇与暴力即将上演。
  看守倒下了,医院的后门静悄悄。
夜晚 六时至十二时
  我用鞋尖踢了看守一脚,确认他已经失去了意识,但不知道还有没有气。该抓紧时间了,如果我们动作足够快,医院发现他的时候说不定还有救,我的新通缉令也可以少一条谋杀的罪名。我拔出刀子,在守卫的衣服上蹭掉了血,小跑着去搬箱子。
  等你搬着箱子回来,你看到仓库门被从里面打开了一条缝。
  我用脚勾开门,抱着箱子钻进仓库。
  “你来了!“强尼躲在门边小小声对你说,“老板的车在六点过十分钟的时候会‘路过’这里,我们得赶快了!”
  我还没完全平复呼吸,一时说不出话,只能点点头,眼神搜索仓库里的目标。
  “找找吗啡。我们需要两箱。”
  我先把空箱子放到地上,跟强尼一起寻找标了吗啡的箱子。等捋顺呼吸之后,我问道:“外面有个守卫不一定能活过今晚。会不会做得太过火了?”
  强尼耸耸肩:“我们已经在干很过火的事情了。”
  吗啡,你当然知道——大伙都把它当注射式鸦片。它可能是某种医院很需要的药品,但那又怎样呢?这桩差事显然不是“偷某种很重要的救命药”而是“搞点一般人搞不到的注射式鸦片来”。
  “那就行。那两个人都有可能看到了我的脸,我得在五分钟内决定好要不要解决掉这个隐患。”我随口说道。或许是因为心中一直想着这件事,我短时间内也没找到那些一般人搞不到的好东西。
  “嘿,在这里!”强尼在另一边对你招手,“换上我们的箱子,万一条子来了能给我们的客户拖延点时间。”
  我应了一声,赶快跑过去把空箱子搬到那个位置。
  你们把两箱货物挪到门边。那两个守卫还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老板”派来的车很准时,没一会你就听到了引擎声。
  我看了一眼他俩的脸,最终还是没有把刀重新拿出来。算了,两箱吗啡而已,犯不上两条人命。谢泼德还是绑架案的嫌犯呢——大不了再换个地方躲呗。
  一辆有些旧的、不起眼的车子停在后门。司机丢给强尼一个信封,你们迅速地把货物搬上车。它迅速地开走了。
  “该跑了,老兄!“强尼说。
  我抬头看向强尼:“怎么跑?让我再跟一段吧,我对这儿不熟。”
  强尼没再说话,对你使了个眼色,鬼鬼祟祟地跑向某条巷子。
  我放轻脚步跟上去。
  你们两人在暗巷中穿行,很快就从街区的另一侧钻了出来。这会儿还没有人点路灯,到处黑漆漆的。但没有任何类似警笛声的声音响起——逃脱还算成功。
  “到这里应该就差不多了吧。”我左右看了看街上,“我还能再分到点钱吗,兄弟?”
  “当然。”强尼把刚才的信封拿出来,随便数了一把钞票塞进你的手里,“该走了。要是还有需要的话,你知道该去哪里。”
  “谢谢你,强尼。保重。”我心满意足地收起钞票,把流血的守卫和阿拉伯语的通缉令都抛到了脑后。
  强尼和你匆匆道别,消失在夜色中。
  以防万一,我不打算乘车回洛蕾塔家,今晚就来感受一下谢泼德每天的体验吧。我先借着月光检查一下身上有没有沾到血迹。
  你对看守造成的伤势尚且不算触目惊心,因此也没有沾上什么血。手臂上沾了一点,但可以洗掉,不是什么大问题。

  你在附近绕了好一会才找到火车站那边的路。在这过程中你听见远方有警车的警笛声……
  而等你回到莫哈兰·贝,月亮已经从地平线下面升起来了。
  胳膊上的血已经干透了,我在穿过洛蕾塔的花园时用手指搓掉了那点血迹,然后敲响前门。“谢泼德,你在吗?是我。”我对着门里喊道。
  前门锁着。前厅没有灯光透出来,餐厅也没有。其他地方的窗帘都拉着。
  没人应门,难道是不在?
  真是纳了闷了。这条子难道能比我先进号子?我掏出自己的撬锁小玩意。早知道就应该问问强尼在哪里能再搞到点这个的。
  你轻松地打开了洛蕾塔家的前门。月光下,前厅的落地钟显示现在已经快七点半了。看来你迷路了确实有好一会……
  我关好门,收好刀和工具,瘫倒在沙发上。虽然腿肚子有点酸痛,但今晚还有不少时间继续调查,得问问谢泼德在哪里。
  我研究了半天电话,试图拨通警局的号码。
  你不知道警局的电话号码,但你姑且是通过接线台转拨到了警局。只等待了几秒钟就有人接起了电话。
  “你好,亚历山大港警局。”
  “你好,我想问下有没有一个叫亚瑟·谢泼德的人在警察局里。他可能去找了卡里尔先生。”
  “卡里尔队长现在不在警察局。”对方这么说。
  我有点意外,愣了一下:“呃,那我说的那个人有来过警局吗?”
  对面也愣了一下:“呃,你知道他大概是什么时候来的吗?有什么外貌特征?”
  我估摸了一下谢泼德走路的速度:“至少是三点以后到的吧。”接着描述了他的长相和打扮。“他一直穿着一身旧西装,多热都不会脱外套。”我强调道。
  “请稍等。”你听到接线员说完这句之后用阿拉伯语跟别人说了些什么,然后他们的声音远离了。听筒里安静了好一会。
  我靠在电话边的墙上,百无聊赖地摸了摸下巴。正好,我要在下次出门前把胡子刮了。
  接着你听到听筒里再次传来了声音:“抱歉,你是亚瑟·谢泼德的家人或朋友吗?”
  “算是朋友吧。”我拧起眉毛,“我目前和他一块工作。”
  “请您,呃……”接线员停顿了片刻,似乎在等别人的指示,“请您尽快到警局来一趟。”
  “他出什么事了吗?”我警惕地问。
  对面又沉默了几秒钟。“不,不是什么大事……”他接着说,“马达布尼副队长希望和你当面说。”
  我迟疑地点点头,然后想起对方看不到,于是说:“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出发。”
  “谢谢配合。”你听见对面这么说完,听筒里就传来了长长的“嘟”音。
  我把话筒放回到支架上,想起刚才路上听到的警笛声,急匆匆去楼上的卫生间刮胡子。
  你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进了浴室。浴室里黑漆漆的,比你想象中的更暗——没有镜子反射出来的光。那面镜子被谁用昨天的报纸匆匆盖上了。
  这也是谢泼德干的?我想起他早上对水池的过度反应,把报纸揭了下来。镜子里的我有什么奇异之处吗?
  你揭开报纸,看到了满脸胡子的自己,没你在水池里看到的帅。看起来仍然只是一面普通的镜子而已。
  如果谢泼德警探在亚历山大港疯掉的话也好。我毫无歉意地想。这样我回去之后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我探向镜子,拿出昨天买的剃须刀,刻意没有让刀片完全贴合皮肤,这样刮完也能留下一点点胡茬。刮完之后,我又回卧室换了身衣服,然后便出门拦车了。

  你打车来到警局,没花太多时间。
  当你从车上下来,你看到马达布尼站在警局敞开的大门后,似乎在等你。即使是在背光的情况下,你也能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很严肃。他身后亮堂的大厅里有几个警员乱作一团。
  “嗨。所以是发生了什么事?”我语气轻松地问,“谢泼德是和卡里尔队长一起出去了还是怎么着?”
  看到你,马达布尼脸上的表情甚至更严肃了一些。他没马上说话,而是把你打量了一下。
  “你好,哈斯先生。”他的语气里透着仿佛被迫加班似的不悦,“刚才打电话来问谢泼德先生的是你吗?”
  “是啊。不然这座城市里哪还有第二个人关心他的死活?”我奇怪地反问道。
  那几个警员从大厅里跑出来,经过你身边,跑进夜色里。你勉强能听出来他们好像在说“医院”之类的词。马达布尼的视线被他们短暂地吸引,又回到你的身上。
  “抱歉,我得例行公事地问一句,你下午六点后到刚才之间做了什么?”他问。
  我故作茫然地抓了抓头发,掏出在路上准备好的说辞:“我得到了一些关于绑架案的新线索,去亚历山大地下陵墓那边看了看,但没有进入任何不许旅客进入的地方。”
  马达布尼叹了口气。“警方会跟进绑架案,请给予我们信任!”他责备般说道,“英国佬们这几天已经给我们带来了太多麻烦。就是你们到处乱跑,才捅出那么多乱子的。”看起来他已经完全相信了你的说法。
  “抱歉,警官,我保证没有添乱。您知道的,就算我想,那位英国警探也不会允许的……何况我只是想帮忙。”我诚恳地说。
  “不,你们的那位警探已经遇到麻烦了。给我们又增加了一晚上的工作量。”马达布尼边说边往外迈出脚步,“走吧,时间不等人。我载你去医院。”
  “他出什么事了?”我有些紧张地问。坏了,这下真有点紧张了。我回头看了看刚才那几个警员消失的方向,明知故问:“这么多人因为谢泼德惹出的麻烦要去医院?”
  “哦,不,他们不是。”马达布尼没有细说那件事的打算,“谢泼德先生被人袭击了,现在在部队综合医院。卡里尔队长也在那。”
  我点点头,自然也没有追问下去。关于谢泼德和卡里尔的情况还是等上车再问吧。
  你们上了一辆警车。马达布尼示意你坐到后座,这让你有点像犯人。
  这感觉还挺熟悉的。我心想。等坐稳之后,我才再次开口问道:“谢泼德的伤势严重吗?卡里尔队长没事吧?”
  “不,卡里尔队长只是在调查这件事,他没受伤。”马达布尼发动了汽车,“至于你那位朋友,至少六点多被送医的时候还活着。”
  我趁机松了口气。不光为他,也为刚才的我自己。“你说得对,先生,我们这样单枪匹马擅自行动确实有点太危险了。”我老老实实地说,“你知道他被谁袭击了吗,还是那伙绑架犯吗?”
  “目击者说是一个英国佬。工人打扮,棕色头发,没胡子。”你感觉马达布尼通过后视镜瞥了你一眼,“听说是撞在那家伙身上,等旁边的人发现他倒下了,嫌犯早跑了。”
  我没什么特别的反应,甚至有些窃喜。只要谢泼德本人能够最终证明我的清白,这种不着边际的怀疑根本没什么好担心的——落到我头上的嫌疑越多,政府医院那事查到我身上的可能性就越低——当然,前提是他能醒过来才行。“这事是在哪儿发生的?我下午三点前最后一次联系他的时候,他还在法鲁克家,也没告诉我接下来要去哪。”我主动提供了自己手上的信息。
  “马赫穆迪亚街,离警局也不远,那里甚至有家大酒店。街上全是人,那个嫌犯就这样往人身上捅了一刀。我们知道这不是随机犯罪,但那些吓坏了的游客可不那么想!”马达布尼抱怨道,“至于别的,你跟卡里尔队长说。我不负责这件案子。”
  我眨了眨眼,一时想不起来那是什么地方。既然离警察局不远,也就是说离西部港口大概也没多远。谢泼德还是去那附近调查了……如果他愿意等我一起行动的话,或许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不过世界上就是没有如果。
  “我明白了,长官。”我说,没有再开口。
  警察局离部队医院不远。在你们不再谈话之后不久,车就停了下来。
  “我还得回去值班。”马达布尼对你说,“你自己进去吧,卡里尔队长应该会在某个地方。”
  “好的,谢谢。”我和他道别之后就进去医院了。

  所谓的部队医院是一座战时遗留下来的建筑,前身估计是战地医院的餐厅。简易的长方形砖房漆上了单调的白漆,地上铺着易于清洗的红色瓷砖,煤油灯挂了一整排。
  你走进大门,各国的语言把你淹没——法国水手们正在大声聊天,埃及军官们正在窃窃私语,英国士兵的夫人(也有可能是不久后的遗孀)们正在对着墙上的十字架祈祷。除了刚进门的左手边有一个接待台、每扇窗户下面都摆着几张木椅以外,这个长长的空间几乎就是一个开放式的病房,两排铁床密密麻麻地排布在长方形最长的两条边上,上面躺着许多来自各地的病号——或者说,伤员,因为他们看起来大多是受了外伤或者跌断了腿。当然了,处理这种问题还有谁比战地医院更有经验呢?
即使已经入夜,这家医院还是相当繁忙。女护士们匆忙地来来去去,还有人在病房深处喊着护士。你才刚站定,又有人推着装了药物的手推车从你身边经过,拐弯不及时,把你的腿狠狠撞了一下。
  你听到有东西掉了,接着不远处接待台后面的一个年轻女人就朝你喊道:“先生!您掉东西了!”
  你的小刀躺在脚边的地上。
  我对着推车人的背影嚷道:“看着点行不?”然后弯腰把刀捡了起来。这有点让人尴尬,但我依然觉得没多大事。
  等捡起刀之后,我就去接待台问那个女人谢泼德的床位在哪。
  她显然已经无聊了很久,一边翻登记表一边试图跟你拉家常:“来探病吗,先生?你是哪里人?今天过得怎么样?”
  “我从英国过来,但我父母都是德国人。你一定能看出来我和那些英国佬长得不太一样。”我趴在接待台边沿,对她挤挤眼睛,“我来看我朋友,他今天被人在街上捅了一刀。你对这个伤员有印象吗?”
  “噢,是他!被警车送来的,好久没见过这样的情况了。英国人最近不太受欢迎。真吓人,不是吗?”她停下翻名册的动作,指着靠后的一栏,“63号,右手边尽头数起第十三个。”
  “是啊。谢谢,祝你今天愉快。”
  然后我就过去她说的床位了。
  你快走到地方的时候就能看到坐在窗户下的埃及警官了——卡里尔队长抱臂坐在椅子上看着来来往往的护士,红色的毡帽被放在他的腿上。他看到了你,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似乎没料到你会在这个时间出现。
  他旁边还有一张空椅子,椅背上搭着谢泼德的外套,沾了血迹;椅子上还放着一些零碎物件,像是你见过的警用手枪和手铐。这些物品的所有人还躺在不远处的病床上呢。
  “晚上好,卡里尔队长。”我也摘下帽子,对他点点头,“我到处都找不到谢泼德,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里来。”说完我就转头往病床的方向看去。
  67号床的伤员还没醒——你和谢泼德还没熟到能一眼认出脸色苍白毫无反应的对方。卡里尔把身边椅子上的东西拿起来,给你空出了位置,并且开口道:“我还在等嫌疑人自己出现在这呢。”
  “这个笑话真不错,先生,很应景。”我配合地咧嘴笑起来,“我在来的路上听马达布尼警官描述过犯人的特征了,听起来和我真像。更巧的是,我今天还真带着刀出门了——谢泼德提醒我独自行动很危险。”
  我大摇大摆地坐下来,刚才捡回来的刀没机会绑回裤筒里,干脆就这么搁在膝盖上。
  “这样说的话,除了我不是英国人这一点,其他地方特征全都和凶手符合一致了。真有意思。”
  卡里尔看了一眼你的刀,又看了看被自己拿在手里的枪。“我想这种事发生的时候,无论是刀是枪都帮不上什么忙。”他又看向你,“为什么他说独自行动很危险?你们惹上什么麻烦了吗?”
  “嗯?我目前还没有惹上谁,至少我自己是这么觉得的。但我们正在找一伙当街绑人的绑架犯,不是吗?这种人想必很危险。如果我下午也在场的话,至少那家伙应该不能完好无损地溜走,我猜。”我耸了耸肩。
  “好吧,私家侦探们。你们知道那伙人是谁了吗?或者至少找到那辆车?”
  我明显地犹豫了一下:“我听说了一种消息,先生,但我不确定。我的意思是,如果这个消息属实的话,警察应该也能查出来,所以我不太相信它是真的。”
  我咽了口口水,看了一眼他的眼睛,接着说:“赌场那边的游客说黑色奥斯汀是英国海军的车。”
  我观察一下他的反应。
  卡里尔叹了口气,瞥了一眼周围。“这是真的。”他也看着你,“所以我也做不了什么,只能在这等着倒霉的亚瑟醒过来。又或者不会醒,谁知道呢?”
  “他如果不醒过来证明我的清白的话,您是不是就要在我离开医院前逮捕我了?”我明知故问。
  “实际上,在牢房里可能比在外面还安全一点。”卡里尔跟你开了个玩笑,“不过说真的,我比你更希望他能醒过来。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他结案之前绝对不会放弃,要找到那个失踪的小姑娘还得靠你们这些‘私家侦探’。”他说得很认真,不像是想就这么放弃这个案子的样子,“更何况,我还欠亚瑟一笔账,不希望他死在这。”
  我也一脸认真地朝他点头,即使我并不能体会到他语气中的郑重情谊。“我这样的人确实也不怕什么海军,既然你这么说的话,那我心里就大概有数了,先生。”我给出一个算不得承诺的承诺,“至于谢泼德的伤势,医生怎么说?”
  “伤口本身不致命,但太深了,只能看运气。要是运气不好染上败血症——或者破伤风,这个可能性小一点——那就没办法了。”卡里尔平静地向你陈述了有可能发生在那个(或者那些)被你捅伤的人身上的事情,“噢,不过也不用太担心,他现在不是失血昏迷了,只是被吗啡给击倒了。那些护士小姐真有本事,一个人就能按住一个不肯打麻醉缝合的警官。真有本事。”他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视线不在你身上,思绪已经飘到女护士那去了。
  我倒不觉得他说的有什么大不了的——哪个要养家糊口的底层女人不是这样?不过,注意到他的目光,我猜他也只是随口这么一说罢了。
  “那就好,先生。护士有说过吗啡的效力大概有多久吗?”这么说着,我也有些心不在焉起来。不知道注射吗啡到底是什么感觉,我还没体验过那么高级的消遣……但就算拿这种问题问谢泼德,这人肯定也描述不出我想听的答案。
  “听说两个小时左右就差不多了。”卡里尔从外套里掏出一个怀表看了一眼。你瞥见现在的时间已经过了八点。
  “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那应该也快了吧。你要等到他醒吗,卡里尔队长?”
  “当然。如果他醒了,我得记了口供才能下班。如果他没醒,我也得到局里跟进一趟。”
  我点点头。反正也是在这干等着,我想趁机和他交换点情报,于是搭话道:“我今天追查了一下茉莉的线索,先生。我只打听到亚历山大地下陵墓那一带有人在兜售茉莉,但还没找到那个卖家,不知道警方有没有查到更具体的。”
  “茉莉?”卡里尔停顿了一下,似乎没有马上反应过来你在说什么,“哦,你是说盗墓案。在地下陵墓卖花听着有点奇怪,那里平时根本不会有人去。不过我们确实询问过沙特比区一家花店,他们曾经在地下陵墓那边采到过茉莉。也许花是那个女学生带来的,她学的是考古学……”
  我有些失望。该死,答案揭露之后才发现它有这么显而易见。“噢,你说得对,先生,如果是格温德琳带来的,一切都说得通了。看来我找错了方向。我明天会去军营好好转转。”
  “你要去军营?他们不可能让你进去的。”卡里尔和谢泼德一样默认了“进去”都是从大门进去,“不过我知道英国海军的大人物明晚要在卡特贝城堡举办舞会,运来很多酒,邀请了很多英国人。他们不用警察保护,但我们还是备案了……总之,我不知道你有没有什么门路,但这可能是你离他们最近的机会。”
  “谢谢你,卡里尔队长,我会想办法用上你提供的消息的。”我真心实意地道谢。
  “不用警察保护”听起来怪危险的,这种级别的舞会可不是我能随便转转的。看来明天我还要抽时间拜访一下剧院那位可敬的新朋友——这种场合就不指望强尼了。
  接着你们就没什么好聊的了,在法国人的大声喧哗里坐了一阵子。
  在你开始打盹之后没多久,你听到身边的卡里尔好像站了起来,接着是一声有气无力的但简洁高效的脏话:“这他妈是哪?”
  于是你醒了。
  我努力撑起眼皮,寻找声音的源头。是谢泼德醒了吗?
  你看到卡里尔已经到了谢泼德的床边。床上的人抬起了一只手挡着灯光。
  “你感觉如何?”卡里尔问,不过没得到回答。
  我站起来,也往床边凑近了一点。“这是医院,兄弟。先缓缓,你睡了好久。”我对他说。
  谢泼德拿开手,看向你。他的脸色真的很差,但眼神还是一如既往充满怀疑。
  “唉,我想起来了。”他对卡里尔说,“这是指认凶手环节吗?”
  我龇牙冲他乐了一下,抢在卡里尔之前插话:“没错,就等你一句话呢。捅你的人是谁,是来自伦敦的爱德华·哈斯吗?”
  没想到他似乎没在开玩笑……又或者他在想别的东西,因为他看着你很认真地想了一会。
  “没错,就是他。”最后他这么说,“警官,这事能不能和解?我没时间管自己受的伤——”因为斩钉截铁地一口气说了太多字,他痛得把脸皱了起来。
  卡里尔看向你,抬了抬眉毛。至少这位警官看起来还不太怀疑你。他从床边的夹子上取下病历,同时对你伸出另一只手:“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那就请把你的刀给我看看吧。”
  “亚瑟·谢泼德,你他妈伤的是脑子吧?”我不可置信地叫道。当卡里尔向我伸出手时,我条件反射地后退了一步,好不容易才控制住掉头就跑的冲动;但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听到他的语气,我用理智逼着自己交上了那把几小时前还沾过血的刀。
  卡里尔观察了一下小刀的尺寸,又看了看病历上对伤口的描述。“看起来还是有可能对得上的。很遗憾,哈斯先生,我得把它暂时带回局里做进一步的测量。”他对你这么说的同时把你的刀放进了自己的口袋,说罢又转向谢泼德,“你确定吗,亚瑟?”
  “妈的,我不知道。我什么都记不得,脑子里全是幻觉。行行好,别问了,不然我会想办法吐在你鞋子上的。”谢泼德不耐烦地说,仿佛吗啡不仅仅让他的脑子变得不清醒,还把理智背面的攻击性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全部翻出来摊在了台面上。
  “卡里尔队长,捅他的人怎么可能是我?我根本就不是他妈的英国人!”我也在边上恼怒地大喊大叫,只是还没有不理智到试图把刀抢回来。但让他把刀拿回警局测量也很危险,毕竟这把刀口真的和某个人肚子上的窟窿对得上。于是我恶狠狠地瞪了谢泼德一眼:“你听到他说的话了,警官。这个人脑子还不清醒,他只是产生了幻觉!见鬼,他从今天早上开始就一直在说些神神叨叨的胡话,我真不该放他一个人调查……”
  “冷静,哈斯先生。”卡里尔不慌不忙地对你说,“我现在要去找人来检查一下谢泼德警探的状况。我不能让你们碰到武器,你知道的,我怕你们打起来。”他拍了拍自己两边的口袋,一边能看出来装着谢泼德的枪,一边刚才放进了你的刀子。
  我坐回旁边的椅子上,翘着腿抱起胳膊:“我不会碰他一下的,先生,你可以放心去叫人。发疯的人可不是我。”
  也有可能是我,但我可没打电话举报过谢泼德是绑架犯。他妈的。
  卡里尔转身离开了。等他走得足够远,谢泼德才又一次开口:“我知道不是你。你也知道最后查不到你头上。”
  我咬紧牙关,感觉太阳穴在一突一突地跳。“我操,你这又他妈是玩的哪一出?”我压着声音和怒火,从嗓子眼里挤出咆哮,“条子都把我的刀拿走了!”
  他对你招了招手,示意你靠近些。
  我攥紧拳头凑过去,随时准备好食言。
  “我还记得你说你六点钟有一桩差事,想必它不会比在六点钟捅我一刀好到哪里去。”他低声对你说,“见你第一面时,我就看到了你鞋上的血迹……”他又停下来休息了几秒钟,“我希望这里的警察和伦敦的一样要按程序办事……不得不在错误的方向打转……暂时不能把你抓进去。”
  “……那我还得谢谢你了?”我过了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不劳你费心,大侦探,我本来已经自己全搞定了!”
  我还是很生气,但姑且是松开了拳头。
  “不客气。”谢泼德尖锐地回应。
  我差点又把拳头握上。
  我深吸了一口气,决定先不跟他一般计较。“那你有头绪捅你的人是什么身份吗?海军的人?”我依旧低声问道。
  “这个我是真的忘了,刚才没说谎。”谢泼德皱着眉闭上眼睛,“先不说这个。在我死之前,我必须告诉你那件事……”他抬手指向你旁边的椅子,无声地说了一句“看我口袋”。
  我一边去掏他的口袋,一边嘀咕“你要是死了我可就回伦敦了”。
  你在那件沾满血迹的外套的内袋里摸到了一沓纸片似的东西。
  我抬头扫一眼。队长在附近吗?
  看起来还没回来。护士或其他病人也忙于自己的事情。
  我拿出来看一眼。
  你看到几张沾了些许干涸血迹的纸——上面是两张叠起来的薄纸,最下面的摸起来则像一张明信片。
  我快速翻看一下这三张纸的正反两面,同时继续留意卡里尔的动向。
  你翻开第一张纸的时候看到它是一张出生证明——格温德琳·法鲁克的。上面有些字迹被晕开了,但并不是血迹干的好事。
  第二张纸是谁写的笔记,像是某位医生,上面密密麻麻全是让你头疼的名词。在你翻到这一张的时候,一张瘦长的卡片从它和明信片之间滑落,掉在了地上。
  ——然后那张被血染得最严重的明信片上的图案把你稍稍吓了一跳。那是一张关于正瞪着眼睛吃人的巨人的油画,任谁都会被吓一跳的。
  我的手腕抖了一下,还好手指捏得够紧,才没把这几张纸片掉到地上。我把它们放进自己的口袋,然后把那张掉落的卡片捡起来。
  那张细长版的扑克牌似的玩意上画着一张中世纪画,上方用罗马数字写着16,下方写着一串法文。
  La Maison Dieu。你认得最后那四个字母,是上帝的意思,但放这里是什么意思?
  见你还没有反应,谢泼德睁开眼睛来看你。他看到你手上的卡片,皱起眉,问道:“那是什么?”
  “啊?这不是你找出来的东西吗?”我回到病床边,把牌塞到他手上,“你是在法鲁克家找到的吗?算了,这个问题不重要。你看看这上面写的啥,我看不明白。”
  “不是我找到的。”他看了看那张卡片,“可能是一张塔罗牌。有些自以为是的罪犯……会用这种东西彰显存在感。”
  “你是说,这是捅你的人放到你口袋里的?”
  “……可能吧。”
  我把那张牌从他手里抽出来,也放进自己的裤兜:“行了,这下它物归原主了。”然后我拍拍口袋,问他:“那剩下那些呢,是从哪弄的?”
  “洛蕾塔家。”谢泼德似乎想再说点什么,但是最终没发出声音。
  “你还好吧?”我观察他的脸色,“我还有些消息准备告诉你,但你还有力气听吗?”
  他点了点头。
  “首先,茉莉来自亚历山大地下陵墓那一块,有可能是格温德琳带去她父亲墓前的,地下陵墓里好像也有她在研究的东西。其次,明天在卡特贝城堡有一个舞会,海军里的大人物们会参加。最后,家里的那支骨笛可以摧毁一个叫‘璨光者’的什么玩意。总之,明天我要再拜访一次尤金妮,问问她知不知道‘璨光者’是什么,以及能不能想办法把我搞进舞会场地里。”
  警探一言不发,若不是在你说到某些信息的时候他会皱眉,多少有点让人分不清他到底有没有在听。在你说完之后,他又花了一点时间消化那些信息,反应速度不如往常。
  “明天……”最后他直接快进到了结论部分,费劲地说了个长句,“明天早上,如果你还没听说我死了,就帮我捎根拐杖和没血的衣服来……帮我想办法从这里溜出去。”
  我迅速盘算了一下这件事的后果:如果他能活下来,我们就可以一起解决这个案子,然后洗清我在埃及条子眼里的嫌疑;如果他死了,我就能后顾无忧地逃回英国。横竖都不亏,于是我答应了。
  “我明天早上先给这里打个电话问问你死了没。”我说,“我可以带你去剧院或是其他人不多的地方,但没法带着一个伤员潜进军营或是舞厅。”
  谢泼德用一声嗤笑回应了你的话。你听到有人往这边走过来。
  “还有……”
  护士的声音打断了谢泼德的话。她跟在卡里尔身后来到床边,低下头问道:“您感觉如何,谢泼德先生?”
  谢泼德的视线没从你身上移开。“……我在镜子里看到了我自己,”他固执地继续刚才的句子,说得越多就越需要更多力气和时间,“用刀切开了自己的额头,血和融化的铜从我脸上流下来……”
  护士看了看卡里尔:“您刚才说的‘说胡话’是这个意思吗?”
  卡里尔摇了摇头。
  谢泼德闭上眼睛,懒得理他们了。
  “我看到家里的镜子了。我会想办法利用上这些你告诉我的事情。”我点点头,给了他一个之前也对卡里尔许过的承诺。这感觉很奇怪,这些人像是在把他们手里的东西一股脑塞给我、然后指望我去解决一切一样,可是见鬼了,我只是刚抢走两箱吗啡的通缉犯而已。
  但我现在也没什么选择,确实只能去做这些事情。我抬头看向卡里尔:“如果他不肯收回先前的胡言乱语的话,我会立刻被逮捕吗,卡里尔队长?”
  “这些事情明天才能决定。不过今天晚上你是没办法到处去了,哈斯先生。我们会把你送到酒店去,让你在安全的地方住下来,并且把你的名字登记在册。”卡里尔说,“目前没有第二个选项了。”
  我耸耸肩:“行吧,酒店听起来也不错,毕竟我现在已经没有防身能力了。”只是这样的话我就不打算用酒店的电话了,估计他们也要收费。
  卡里尔看了谢泼德一眼,后者仍然试图在护士的问询下装死。“我先带哈斯离开了。”
  “能给我安排个保镖吗?谢谢。”谢泼德咕哝道。
  “会有其他人来看着你的。”卡里尔拍了拍你,“好了,我们走吧。”
  我没和谢泼德说再见,直接跟着卡里尔离开了。妈的,想起来还是有点生气。让我带他逃出医院?但愿我明天不用先从什么地方逃出来。

  卡里尔带着你离开医院,上了一辆警车。开车的警员估计已经在这等了很久了,你们来的时候他都开始数天上的星星了。
  警车把你载到了警察局附近的大都会酒店。这家酒店在一个景点旁边,景色还算不错,但设施相当一般。时间有点晚了,街上没什么人,倒是有好些住客在酒店公共露台上抽烟。他们晒得黝黑,像是来探险的。
  酒店的前台就是它的老板——他一开口就让你听到了让人感觉颇为新鲜的美国口音。这家酒店至少和你之前去过的地方不一样,不再到处都充满英国人了。
  警察们看着你登记了名字,又跟着你来到了房间门口。
  我和他们对视了一会,看他们没有离开的意思,认输地叹了口气进屋了。
  进屋之后,我就把煤气灯点上了。我先盯着那点灯火发了会呆,直到困意冒出来,才想起来睡前还有点事得做完。我把口袋里的纸张都拿出来,凑到煤气灯旁,又仔细地看了一遍。
  格温德琳的出生证明上恰好被晕开的字迹在母亲和父亲这两栏。那张笔记——你还是看不懂那些专业名词,但是你看懂了最后一段:愿神原谅我,但奥黛丽不会。
  至于那张怪异的明信片和那张塔罗牌,可能有什么象征性意义,但也许只有懂行的人看得出来了。
  如果我没理解错笔记的意思,那奥黛丽才是格温德琳真正的母亲,按照她在医院的反应来看,她自己应该也已经发现这一点了。这样的话,倒不用太担心格温德琳现在是不是还活着——虽然绑架的手段是粗暴了点,但是奥黛丽总不会伤害自己的亲生女儿吧。
  我又翻出洛蕾塔给我的信,再读了一遍——这些天我一直随身带着,它已经皱得不成样子,好在我翻来覆去读过很多遍,基本有印象上面写了什么——这老太太瞒着我们的事情还真不少,但我现在至少理解她为什么要瞒着我们了。
  我们已经搞明白了法鲁克一家的故事的大半,但最关键的一点还毫无头绪:奥黛丽在哪?就算一切顺利的话,多半也要等到明天的舞会上才能弄清楚这一点了。在那之前,我得做好面对她的准备。
  毫无疑问,奥黛丽是个危险的疯子。她力大无穷,同时有钱有势,而她的一个敌人快死了,另一个连武器都没有。对了,武器……那支骨笛。既然法鲁克夫妇这么多年里一直把一支能摧毁什么璨光者的诡异骨笛收在家里,那我愿意相信奥黛丽就是那个所谓的璨光者。
  我明天得去取走那支骨笛。都怪谢泼德,不然它现在已经带在我身上了。
  我在脑子里整理了一遍明天准备去的地方。首先是部队医院,然后是齐齐尼娅剧院和莫哈兰·贝,这两个地方都可以带着伤员。只能一个人去的地方有法罗斯岛、西部港口或是地下陵墓,取决于我有多少时间。来得及的话,说不定还要去赌场找强尼借把趁手的家伙。
  我突然觉得自己现在正做着像是谢泼德会做的事情,这让我觉得有点好笑。只是有一点我永远学不来:我可做不到为了工作通宵。
  我把这些零碎的纸片收回口袋里,依依不舍地熄了灯,直接躺上了床。我没有使用尤金妮教我的不再做梦的方法——她一定是好心,但我实在是很想知道白天那位黑发黑眼的女士今晚会不会再出现在梦里。
  这一天的奔波确实让人非常劳累,你很快就睡着了。
主题: 08
作者: Nithfirith2023-07-20, 周四 23:01:09
第四天 7月1日

清晨 六时
  回过神来时,你躺在一片耀眼的原野上。地上的草像是金子一样在发光,远处的山丘上方悬挂着一轮奇妙的橙红色骄阳。一头浑身是光的鹿在不远处看着你。一只浑身是光的孔雀也在不远处看着你。
  你听到山坡的方向传来唱诗的声音。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像你已经死了一样。
  你突然想起你要找一个人,但又记不清要找谁了。你试图在这片原野上寻找,路过了一个长得像天使一般的唱诗班——但他们唱歌时嘴里不断地流出液态的金子。
  然后你听到有人在呼唤你……准确来说,并不是真的有人在呼唤你,但是你就是这么觉得。
  循着声音望去,你又看到他们了。慈父和泣母。站在原野上,等着你。
  不,你不想靠近他们。一如既往。他们不是在等你。可他们为什么还站在那?
  祥和如天堂的原野开始从你的身后消失——消失?它确实正在消失。
  金色的鹿首先化作光芒消失。守夜人可不会再庇护你了——守夜人?你明明不知道那是什么。
  金色的孔雀随着太阳的融化而转眼不见。悬挂在天空中的那轮橙色的太阳变成了碎片——变成了融化的金属,又或是血?
  天空正在变成虚无。大地正在变成虚无。世界的边缘从你的身后逼近,而那对男女向你伸出手……
  是他们的把戏吗?总之,你拒绝了他们的手。然后你在坠落感中醒来,感觉手心里一阵灼热的刺痛。
上午 六时至十二时
  阳光充满了早晨的旅馆房间。而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在睡梦中握紧了拳头。等你张开手,你发现手心里有一块碎玻璃,上面涂着干掉的黄色颜料,正是它将你的手割破了。血液随着你松开手的动作开始缓缓渗出。
  但你此刻感到前所未有的清醒。
  这次我直接坐了起来,没有躺在那里回想梦境。昨天的梦里好像没有那个黑发女人的笑声……昨天的梦并不能让我感到愉快,充满了我不喜欢的体验。也许今晚我要试试尤金妮的方法了。
  我正想下床去储物间里找找有没有绷带和纱布——眼前窄小的陌生房间提醒我,我在旅馆里,不在洛蕾塔的家。昨晚睡前的思绪也回到我刚醒来的大脑里,我想起来了今天要做的事。
  我首先打开房门,看看条子还在不在那里。
  门口有个和昨天不一样的警察(不知道什么时候换班的)坐在边上,正在看报纸。他抬起头来看你,而你看到报纸上有标题名为“医院劫案”的报道。
  我把碎玻璃捏在另一只手里,向他展示我手心的伤口。“我早上换剃须刀刀片的时候没拿稳,割到手了。我去找前台要点绷带。”这时我注意到那个醒目的新闻标题,凑过去一点好看得更清楚,“医院又出事了?这是哪家医院?我还打算去医院好好包扎一下我的手呢。”
  他看了一眼那一则新闻。“政府医院。挺奇怪的,最近案件特别多。”
  “是啊,真是辛苦你们了。”我本来想拍拍他的肩膀,但两只手都不适合伸出来,只好作罢,“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离这边比较近的是部队医院吧?等吃过早饭,我自己去部队医院包扎行不?还是你们需要继续跟着我?”
  “我得跟着你。没办法,上头的指令。”
  我理解地点点头:“那你有车吗?”
  “有,你现在要去医院吗?”
  “也没这么着急。你吃过早饭了吗?”
  “呃……”对方抬头看了一圈,似乎想要看时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现在已经十点了,离我开始上班的时间都过去很久了。”
  我耸耸肩:“和你的同事比起来,在我房间门口读报纸还算是个轻松的差事吧。”
  那我就先去前台问问有没有可以临时借用一下的药物、绷带或是纱布吧。
  在前台的还是昨天晚上那个美国人,心不在焉地坐在柜台后面,透过大门看着马赫穆迪亚街来来往往的行人。
  “早上好,我不小心划破手了,你这里有没有止血药和绷带?纱布也行。”
  “早上好啊——哎哟,您可得当心点。不过当然有,请稍等。”他转过身,在柜子里拿出一个医药箱,放在柜台上打开。当他把东西拿出来时,他又仔细看了看你,“您昨晚是让警察跟着来的吧?这是遇到什么事了?我听说外面的街上昨天还发生了伤人的事件……”
  “昨天受伤的那个人就是我朋友,偏偏目击者描述袭击他的人的特征都能和我对上,警察先生们只能按照流程看住我,不让我到处乱走。”我随口满足了他的好奇心,从医药箱里挑出用得上的东西。
  “唉,前有地下陵墓关门,后有游客当街遇袭,最近生意可越来越难做了。”他抱怨着张望街道,没看你的方向。
  趁着说话的功夫,我扯了一截纱布下来,悄悄把一直藏在手里的那块碎玻璃包了起来,收进口袋里。做完之后,我才开始处理自己的伤势。
  “你应该不是本地人吧。来旅游?探险?”对方又问。
  “哦,我是来给朋友帮忙的,顺便过来玩一趟。可别提地下陵墓了,我昨天才白跑了一趟。那儿是为什么关门了?我听说是有游客破坏了文物还是怎么的,但不知道具体的。你要是知道更详细的情况,可千万要给我说说。”我也提起了聊天的兴趣,注意力都在谈话的内容上,手上只是草草包了一下。我单手胡乱打了个结,动了动受伤的手,感觉到掌心还是有些隐隐作痛。
  听到这个,老板也来了兴致。“以前可多人来埃及探险了,就喜欢往可能会塌方的地方钻,都想发现点前人发现不了的遗迹。听说地下陵墓附近可能存在伟大图书馆的遗迹——”他顿了顿,“你知道吗?就是古代法老造的那个亚历山大图书馆,听说它有一部分藏书放在了塞拉皮斯的神殿里,而那个神殿据说就在地下陵墓那边。当然,这地方地震多,无论是图书馆还是神殿都在一千多年前就塌了。”
  我当然不知道这种东西,但不妨碍我朝他点点头,继续追问:“那有人找到了吗?关门又是因为什么,有人死了吗?”
  “哎,也只是传闻——我听说有人确实在那附近失踪了。不过大部分人嘛,都只是来转一圈,给我们这些酒店和餐馆提供点生意罢了。”说完这些他又心不在焉地靠了回去,“唉,可惜现在为了保护遗迹和游客,都不让去了。现在亚历山大港都没有值得游客专门来一趟的地方了,再这样下去可没生意了……”
  “我看着你也不像是出生在这里的人。你这间酒店开了多少年了?”
  “我是从美国来的,老家是乡下地方,赚不到钱。然后你猜怎么着,美国人爱上了来埃及探险。”他耸了耸肩,“不过这儿是战后才开的。”
  那也没开几年,我心想。我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笑容:“游客爱去的地方总是一阵一阵的。就在我出发前那阵子,英国又流行起来埃及旅游了。你没看到这几天城里到处都是英国人吗?别那么担心,老兄,你的生意会好起来的。”
  “但愿吧。”他说,“不过我都想好要是开不下去了要去哪做生意了。”
  我已经打算出门了,听到这里还是随口接了一句:“去哪?”
  “去开罗——以后那地方的游客肯定会比亚历山大港多的。”
  我点点头,祝他生意兴隆,然后就和他道别了。

  离开酒店以后,我告诉那个跟着我的警察,我要先去买一身衣服。
  那个警察对你点了点头,表示这附近有很多商店,可以在送你去医院的路上稍作停留——如果你还需要去医院的话。
  我按照自己的穿衣品味买了一套衣裤(当然不带外套)。至于拐杖就有点太引人注意了,还是到医院再想办法弄到吧。
  警察把你带到医院,跟着你进去了。前台的接待员不是昨天的那个,于是你又得再说一遍你是来做什么的。显然,谢泼德没死,因为接待员又跟你说了一遍你知道的床位号。不过,在进去之前,你自己也得重新包扎一下。
  在包扎的时候,我观察一下他们是从哪取来医用耗材和器械的,看看能不能给谢泼德顺一根拐杖。
  你看到这个厂房似的长建筑物两头都被间隔出来作为不同用途的空间,一边是简单的急救室和医疗耗材储藏室,另一边则是洗手间和清洁用具储藏室。你猜两个储藏室都会有后门。
  护士在急救室那一侧的储藏室门口找了个位置给你重新包扎了一遍。现在绷带缠得很好,你的手能更好地活动了。
  我谢过她,装模作样地低头活动手掌,告诉她我还要去探望一下在这里接受治疗的朋友,一会走之前再去前台付治疗费。“和我一起来的警察先生也在那里等我,我不会赖账跑掉的。”我用开玩笑的语气说。
  “当然,没问题。”护士把你领回那片开阔空间,“我会把单子拿去前台的。”说完,她就快步离开了。
  我垂下打了绷带的手,原路返回储藏室门口,左右张望一下,如果没人注意的话就去试试拧门把手。
  没人注意你这边。你悄悄地打开了这扇门。
  我钻进去带上门,看看这里有没有拐杖。
  你环顾一圈。伤了腿的人用的双拐——这么明显的东西要怎么拿走?上了年纪站立不便的人用的单拐,也有——使用者会作何感想就不知道了。
  他怎么想关我什么事,拿上再说。我再多拿点绷带和止血药、止痛片,省得他死在半路上。早知道昨天从箱子里再顺点吗啡——当然这也只是想想。
  顺来的药品能够轻松地藏在装衣服的袋子里面,但拐杖就不一样了。
  我单手夹着拐杖,从这个储物间的后门溜出去,按照记忆找到建筑另一头的后门。如果我没弄错的话,这里进去应该就离谢泼德的床位不远了。我掏出撬锁工具。
  很遗憾,铁丝又断了一根。
  我对着锁眼骂了句脏话,只好按原路返回刚才的储物间,硬着头皮从正门出去了。
  你从储物间出去,正好碰上刚才给你包扎的护士正往这边走来。她看见你还在这儿,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迷路了吗,先生?”她问道。
  “不,我,呃,刚才跟另一个护士一起过来取我朋友的拐杖和药,然后有别的床的病人把她叫走了。”我随便朝她身后指了个站了人的方向,“她让我先把拐杖拿回去。”
  她点了点头,没有多过问,进储物室去了。
  我松了口气,光明正大地拿着拐杖往谢泼德的床位方向去了。直接走过去之前,我先看看他床边有没有人。
  你看到那里没有人。你还看到谢泼德醒着,而且他的左手上缠着绷带——和你一样。
  我径直走过去打了个招呼,把拐杖放到他床头,再把那包新买的衣服丢到他身上。“我找到后门了,你换好衣服我们就可以走。”我朝杂物间的方向努努嘴,“你今天感觉怎么样?你的手怎么回事?”
  “脑子清醒多了。伤口不好说。”谢泼德答道,听起来比前一天有力气一点,“今天醒来时发现手里有一块碎玻璃——你也遇到差不多的事情了?”他看向你的手。
  “是啊。”显然我们又一次梦到了同样的内容,于是我没再多说。“我又拿了点药,应该够你今天对付一下的。不过条子现在就守在门口,很快就能发现我们跑了。你的老朋友会把我们抓起来吗?”我向他确认。
  “为了查明真相,有时候需要付出一点代价。要是他们追上我们了,我会让他们后悔把随身物品还给我了。”他把一个被纸袋包起来的东西放进你带来的衣服里,你看出来里面显然有左轮手枪的形状,“顺便……我梦见了格温德琳。她给我看一把银色的钥匙,就像她小时候那样。”
  “小时候?什么意思?你还认识她小时候?”我摸不着头脑,用肢体语言催促他边走边说,“那把钥匙是用来开那个会发光的液体容器的吗?你知道它藏在哪里了吗?”
  “是的,做了那个梦之后想起来的。”他拿过床头的拐杖,试着靠它从病床上下来,同时继续说道:“十几年前,我第一次见洛蕾塔时就已经见过她身边的小姑娘了。她像对待什么宝贝一样时刻带着一把银钥匙。但是经历了所有的怪事,我已经不能确定那究竟是我的记忆还是幻觉了。”
  我回想一下以前和洛蕾塔本人见面的场景。她身边带着什么小姑娘吗?
  你想不起来那样的场景。
  “那我就不知道了。等我们找到她之后,你可以问问她还记不记得你。”我摊了摊手,继续我比较擅长的关于逃跑的话题,“你能走动路吗?能走的话,可以去杂物间换衣服,然后我们直接从那里离开。”
  “我还没伤到腿,只是不太能站。”他埋怨道,终于站了起来,“走吧。”
  我领着谢泼德穿过来来往往的病人、家属和医护人员,来到建筑最顶头的另一间储物间,在被人发现前钻了进去。
  这家医院白天比晚上更吵,更混乱。没人在意你们要去哪。
  谢泼德换下了那件沾满干涸血迹的衬衫,现在你们打扮得有点儿像……但是那把枪没法被藏在外套里了,它只能继续待在那个纸袋里。他从里头取出火柴盒和嗅盐之类的杂物一个个放进口袋,取出那个被锁在银制圆筒里的玻璃瓶时犹豫了一下。
  “我们谁来保管这个?”他问。
  “你来。”我立刻说,“我可不想冲上去揍人和挨揍的时候不小心弄破它。你好歹会尽量让自己和别人保持距离,对吧?”
  “好吧。”他把它也放进了自己的口袋,“不过我们要是真的被什么人追上了,你一定跑得比我快。”
  “所以条子们会逮捕你,并且直接开枪把我打死。”我随口说道,拧开那扇我没能从外面打开的门,“说起来,我的刀被收走了,没人还给我。我得找机会再弄个防身的家伙……首先得离开这里。你有什么行动安排?和我一起去剧场和洛蕾塔家吗?”
  “我跟你去。如果他们会在发现我们不见了的第一个小时全力搜索,那么我们在昨天那个剧院估计能躲一会。你那位新朋友看起来不会介意这一点。”
  “你说得对。哎,你还记得她昨天说的话吗?我总觉得她昨天就料到会有这种情况。”我咕哝道。我们绕过这座建筑,回到大马路上,打车去剧院。

  你们在警察反应过来之前就打到了车,直奔罗塞塔街的齐齐尼娅剧院。现在是白天,它的门口仍然挂着还未开门营业的牌子,但你知道从哪里进去。
  我从和昨天一样的入口进到剧院里面。今天这里有人在吗?
  和昨天一样,刚进门时没有人。不过很快就有人听到动静,从里间出来了——是昨天那个小伙子。
  “你好,是我,你还记得吗?我昨天来打听门口那个路口的事情的。尤金妮在吗?”
  “你……你好。”他畏畏缩缩地看了看你们,“老板还在楼上做准备,你们不介意的话可以坐一会……”
  “当然不介意。”我依然朝他笑了笑,“方便的话,能给我们在里面找个房间坐坐吗?”
  为了避免他吓晕过去,我暂时不打算告诉他一会可能会有警察找过来。
  他点了点头,示意你跟上他,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那我们就跟过去吧。
  他把你们带到一个阴暗的里间,随后对你说道:“老板吩咐有朋友来找她都可以在这里等。我会离这里很远,绝对听不到任何事情。”
  “别紧张,我旁边的这位可是位警官,我们不会说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无视了这位警官刚刚持枪逃逸的事实,“对了,你们这有什么吃的吗?我可以付钱。”
  “我们现在只有员工吃的东西……可以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当然可以。你吃吗?”我转向谢泼德。
  比前几天更沉默的谢泼德这才不得不开口:“不用了,我吃过医院的饲料了。”
  而那个小伙子则对你们点了点头,说了一句“马上回来”就消失在门后。
  “对了,你昨天去那附近是想查什么?”我终于想起来问这个问题。
  谢泼德以一个不会压迫伤口的姿势靠在椅背上。“我想把那些资料拿去警察局,路过西部港口就顺便去看看……要是没有能解释那些鬼火的物理现象,那可能真的和怪梦也有关系。”他停顿了一下,“但是我躺在医院里的时候改变主意了。已经没必要和警方分享信息了。”
  “嗯,卡里尔知道那辆黑色奥斯汀是海军的车,他们已经没法再深入调查了。从私人角度来说,他似乎还是希望你能够破案的。如果我们俩都被抓了,他最好能看在你的面子上也对我网开一面。”我理直气壮地说,“至于你说的鬼火,我确实在港口看到了灯塔和灯船。但我们都查到这个份上了,我觉得就别指望什么物理现象了吧。就当它确实有个什么鬼火,提前做好心理准备吧。”
  “你看了那些资料吧?至少奥黛丽身上的谜题解开了大半。她现在才来亚历山大港的原因找到了:她是来找被她命不久矣的姐妹夺走的女儿的。”
  “当然。而且这母女俩——尤其是格温德琳——都不是什么普通人类。至于她们具体是什么东西,就只能仰仗亲爱的尤金妮能给我们提供一点线索了。”我把昨天那三张纸和一张卡片都拿了出来,还给谢泼德。他口袋里的破烂没我这边的多。
  在谢泼德把东西放回自己口袋里的时候,刚才的小伙子又回来了。他为你带来了沾着酱吃的某种饼,还有两杯水。
  “一点简单的招待……不用付钱。”他这么说。
  我坚持递给他一埃及镑:“看起来真不错。收下吧,就当做是来自朋友的感谢。”以及别向条子出卖我们的贿赂。“哎哟,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谢谢,先生。我叫加麦尔。”他说,“等老板来了,我会让她直接过来的。”
  我又谢了他一次,不等他离开就狼吞虎咽地吃起了饼。
  等加麦尔再一次带上了门,谢泼德又开口道:“你还记得洛蕾塔的信吗?是我记错了,还是她确实提到奥黛丽有可能遇到对其人身安全的威胁?她本可以直接写自己的女儿可能遇到危险的。”
  我点点头,不等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就边嚼边说:“她是这么写的。我之前也想过这个问题:她们姐妹俩的关系在那封信里看起来并没有那么糟糕,洛蕾塔还希望我们拯救她妹妹呢——‘拯救’这个词在上等人的词典里有杀掉的意思吗?”
  “不排除那意味着将奥黛丽从即将发生的罪行中拯救出来。”他顺着你的话说,“但如果奥黛丽不是个普通而柔弱的女人,只委托我们来做这件事实在是不够保险。”
  “是啊,这也是为什么我猜测那支骨笛是用来对付奥黛丽的。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们的胜算可就很低了。不过,我现在总算明白洛蕾塔不报警的理由了。虽然我们还不清楚奥黛丽和海军具体有什么关系,但洛蕾塔肯定知道。”
  “骨笛……对,你昨天好像说过这件事。”谢泼德就像对前一晚的事情失去了印象一样,“还有地下陵墓。我只希望这些事情不要和法老的诅咒什么的有关系……”
  我打算等问过尤金妮之后再仔细考虑骨笛的事情,因此直接跳到了后一个话题上:“格温德琳在研究地下陵墓,而我今天刚刚得知之前那附近有人失踪过。真不知道埃及警察都在干嘛。”
  “警察也拿古埃及诅咒没辙。”他嘀咕道,好像在说自己。
  “我不知道地下陵墓里埋的是什么人、有没有什么诅咒,但我确实听说那附近有个古代图书馆,还有什么神的神殿来着。他们说很多游客和探险家都想找到那个地方,我猜格温德琳感兴趣的也是那里。那听上去和你之前说的古代灯塔差不多是一个时代的东西。”我努力回想了,但实在不记得那个拗口的神名。
  “听起来很古怪。还是等等看你的新朋友知道些什么吧……如果她知道的话。”
  我点点头,暂时也没什么要和他讨论的了,靠在椅背上等待尤金妮出现。
主题: 09
作者: Nithfirith2023-07-24, 周一 16:40:14
正午 十二时
  等你快要开始感觉无所事事的时候,房间的门被打开了。开门的加麦尔让到一边,依然浓妆艳抹的尤金妮慢悠悠地走了进来——从她的打扮来看,在你们等待的时候她还在不紧不慢地梳妆。
  “久等了,先生们。”她在小桌的另一边坐下来,“没想到你们那么快就回来了,看来是相信了我说的话?”
  我朝她咧嘴笑:“中午好,尤金妮,真高兴又见到你。实际上,我们昨天还没有使用你教给我们的办法,但绝不是因为不相信你,而是因为我们暂且还,嗯,需要做梦。”
  其实我不知道谢泼德的理由。也许他确实不信,也许他只是直接昏睡过去了。谁知道呢,这不重要。
  我短暂地停了一下,不等她开口,又急匆匆地兀自说了下去:“你肯定也能猜到,我们昨天的梦境比之前还要疯狂。也许我们的理智就快到极限了,但在彻底疯掉之前,我们需要把手头的事情解决掉。为此,我想继续问完昨天那个问题:让我们做梦的那些超越人类的存在,究竟是什么?他们就是璨光者吗?”
  “噢,爱德华,你已经自己查到了不少啊。”尤金妮缓缓地眨了眨眼睛,“首先,我得知道这位警官不是防剿局的人。”
  我张开嘴,转头看向谢泼德。“你是吗?”我茫然地问,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谢泼德听见这话,皱起眉,不情不愿地开口:“为什么我会和那些用异教徒塞满我们的监狱的疯子有关系?”
  他居然知道那是什么,真叫我意外。我保持着满脸显而易见的困惑,来回看着他俩,等待一个我可以尽情问蠢问题的时机。
  尤金妮因为这句话而大笑起来。“那我希望你永远都不用和他们扯上关系。”她说,“虽然我不认为他们能把手伸到埃及来,但是他们可能不会想听接下来的话。回到刚才的问题——是的,让你们做梦的就是璨光者。我应该问你是从哪里听说的吗?不,还是算了。”
  她们怎么都这样说话?我挠了挠头:“那这个璨光者,是那个造了灯塔、图书馆和神殿的古代法老那个时代的人吗?你说过他们曾经是人类。”
  “不,不。最近在亚历山大港活动的那个恐怕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尤金妮依然笑着,“你除了知道一个名字以外,还真是一张令人惊讶的白纸啊。听着,这世界上有不少研究无形之术、追求永生不死的人,而他们之中的成功者被称为长生者。可以说‘璨光者’这个外号属于长生者的一个类别——那些追奉‘启明’并抛弃了肉体的灯之长生者。”
  我对尤金妮给我的评价没什么意见。她说话还挺客气的,我谢谢她。
  “我明白了,尤金妮。如果你不介意我问的话,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些的?我的意思是,我还有挺多没搞明白的地方,但我也不想浪费你太多时间。”
  “像你一样,从别的‘前辈’那里听说的。”她停顿了片刻,语气变得稍微严肃了一点,“长生者很危险,我们都不会想招惹他们。璨光者倒还好,他们只能存在于梦境之中,除了把人逼疯没有别的本事。你不会想要继续做梦的,相信我。”
  “非常感谢你的忠告。听到了吗?谢泼德,我们今晚不能再做梦了。”我转头对沉默的同伴说,朝他眨眨眼睛。如果他有什么想问的问题的话,现在正是时机。
  “你说的璨光者听起来没办法徒手把黄铜揉成一团,是吧?”谢泼德确认道。
  “他们没有肉体,警探。为什么这么问?你们还遇上了其他东西?”
  “是的。”我接过话头,“如果我们接下来说的东西你不想听,你可以随时打断我,只是别把我们从这里赶出去,拜托。”
  尤金妮把手肘搁在桌面上,靠近了一些:“请讲。”
  “还记得我们昨天打听的那个被绑架的女孩吗?她一直在研究那些古代东西,灯塔和地下陵墓什么的。而我们刚发现这姑娘和生下她的女人都不是什么普通人。那个母亲——就像谢泼德刚说的那样——有怪物一样的力气,生下那女孩的时候体温像岩浆一样。而那女孩……我不知道,我猜她的父亲不是人类。”我回忆着那张笔记上看得懂的字。
  “多稀奇啊。”尤金妮感叹道,“难道那个女人恰好没有毛发、不会变老?”
  “太好了!你真的知道她是什么东西?”我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谢泼德忍不住补充道:“我们还没有亲眼见过她。”
  “如果她确实如你们所说的那样,那么她很可能也是一个长生者——铸之长生者,人们称之为‘炽热者’。但是你们还说她生了一个孩子,这孩子还长大了……这可跟正午日落一样稀奇。”尤金妮又眨眨眼睛,“我从未听说过有谁是长生者的孩子。”
  “这么说的话,这女孩甚至可能没有父亲。”我慢慢地说,“至于这个炽热者,就我所知,她也有自己的家人……自己的姐妹。她多半在十几年前就已经是那副样子了,那可能是她三四十岁时的事情,我估计。人类要怎么变成炽热者?”
  “抱歉,这我就不知道了——不然我就没必要缩在这种地方开一家小店了。”她说笑道,“不过,正如我之前所说,长生者都曾是人类。她或许只是其中一个成功了的幸运儿。”
  我摆摆手:“抱歉,尤金妮,忘了这个问题吧,这不重要。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炽热者有什么弱点。我觉得她现在挺想让我们消失的,而我并不打算遂她的意。”
  “她希望你们消失?”尤金妮的声音更低沉了一些,“你真的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吗?”
  我愣了一下:“呃……已经有人开始袭击谢泼德了,我只能推测这是那个女人指使的,你不觉得吗?”最后的问话是对受害人本人问出的。“对了,你介意把那张卡和明信片给尤金妮看看吗?我是说,我们本来也拿这些东西没什么用吧。”
  “至少现在还不用劳烦她本人费心。”谢泼德评价道,“目前为止我们只是一些可以雇人来解决掉的小人物。”他把那张塔罗牌和明信片拿出来,拍在桌面上,推向尤金妮的方向。
  剧院老板只看了一眼就认出了那两张卡片上的图案。“象征毁灭的‘塔’。这是你去占卜得到的结果吗,警探?”她拿起明信片,细细端详起上面诡异的图画来,“占卜师有没有让你来我的剧院?这看起来像个巧合。”
  谢泼德昨天晚上没有说清楚这是哪来的,因此我也向他投去了疑问的眼神。
  “这估计是袭击者放进我的口袋里的。又或者是我从梦里抓出来的,因为今天早上我这么拿到了一块玻璃。”谢泼德连贯地说了一长串,停下来休息了几秒钟,“然后呢?”
  “‘毁灭’。这一定是死亡威胁。”我执着地咕哝着,“我会在她杀了我之前解决掉她。刀子和子弹可以威胁到炽热者吗?”
  “如果她真的获得了永生不死,那肯定没戏。”谢泼德对你说。
  “这张画叫《农神吞噬其子》。”尤金妮轻巧地把手里的卡片翻转过来,有画那面朝着你们,“我的剧院马上要公演一出基于农神克洛诺斯的故事改编的戏剧。你们不觉得很巧吗?”
  “农神……啥?”我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故事,只是立刻产生了最浅层的联想,“这画的是这玩意吃掉它的孩子?它为什么要这么做,这可能和奥……那个炽热者跟她的女儿有关吗?”
  “说不定呢。”尤金妮把卡片放回桌面上,“如果长生者要的不是你的命而是别的东西,那你只要顺着她的意,躲得远远的,估计就不会有危险了。这边这位警官看起来就不像是会躲得远远的人,惹上什么人也不是怪事。”说完,她像是把自己逗乐了一样笑了起来。
  “你联想得太快,这其中缺少了好几个逻辑关键点。”谢泼德突然说,“难道就不可以是我们的老朋友想杀这个女儿吗?”……也不知道他是在逗乐还是认真的。
  “她大老远把我们叫过来帮她做这事?也可以,但我真希望她能把话说清楚。”我摇了摇头,又转向尤金妮,“说到这个,我还需要一样帮助。我会尽量付钱,或者出力做事,只要你开口……总之,你知道今晚在卡特贝城堡的舞会吗,尤金妮?”
  “我听说过这回事。”尤金妮点了点头,“大家都在说那些英国人又要在这座城市里浪费好酒和钱了。原因我就不问了,我猜你想混进去。”
  “是啊。你是我认识的人里唯一有可能办得到这件事的人了,当然,如果你说不行,我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她想了想,然后答道:“我倒是可以帮你伪造张证明,让你假扮成服务生进去。这在我们这里不是难事。当然,我只负责准备的这部分,之后的事情可就帮不上忙了。”
  “当然,这已经足够了。”我安心地仰倒在靠背上,“我都不知道要怎么感谢你才好了,尤金妮。我得付多少钱?”
  “如果你想用钱来付的话,我得收你四镑。东西虽小,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准备好可是要花点力气的。”
  我点一点强尼给我的报酬够不够,还能不能有点结余。
  强尼给了你七镑。你刚才给了加麦尔一镑,现在还剩下六镑。
  我爽快地给了钱。
  尤金妮点点头,收下了钱。“过几个小时就好。”
  我看了谢泼德一眼:“我们等会要出去一趟,本地警察可能在找我们。我会尽量完好无损地回来取货。”
  “他们不会派很多人手来找的,不用担心。”谢泼德说。
  “我不担心。”尤金妮笑了,“放心吧,我们想必能达成共识:你们没来过这里。”
  我点点头:“你真是一个值得信赖的好朋友,尤金妮。在我们离开前,我还有最后几个关于那些怪事的问题……除了你,我也想不到还能去哪打听了。”
  “都说来听听吧。我也不见得都知道答案,只能挑一些问题来回答。”
  “前几天报纸上登了个鬼火的事情。那是这些怪物……长生者搞出来的吗,还是真像条子说的那样,只是游客看错了?”我先提出了第一个问题。其实我一直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但谢泼德似乎一直念念不忘。
  “那可能是璨光者正在试图骚扰凡人的证据之一。”她简略地答道。
  “所以璨光者除了干扰人们的梦境,也想把手伸进现实里?他们想做什么?”
  “这么说吧,在盟友的协助下,他们或许可以通过一些和光有关的物件影响凡人……像是灯,蜡烛,镜子。不过这也只能制造一些幻觉,把可怜人吓疯罢了。当然,对凡人来说,疯了已经是很严重的后果了——还不如死了呢。”
  “镜子……”我把头转向谢泼德,“还有灯。这么说的话,我这几天看到灯光的感觉……也和以前不太一样。”
  “我还以为是我的脑子坏了。”谢泼德有点无所谓,“既然不是个例,那就没问题。”
  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说出骨笛的事情:“那你说的这些长生者——璨光者和炽热者,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我只是在想,格温德琳……那个失踪的女孩,一直研究那些古代遗迹,到底是因为她是炽热者的孩子,还是因为这个城市里有璨光者的存在,或者……那只是她作为一个凡人的兴趣和愿望?”
  “我不知道,亲爱的。”尤金妮叹了口气,“这么说吧,不同类型的长生者就像是来自不同国家的人。法国人、英国人和德国人在一个房间里会谈些什么呢?什么都有可能谈。”
  我点点头:“那这也是一种关系,我理解了,谢谢你。看来剩下的疑惑还得靠我们自己解开了,你已经给我们提供了太多的帮助。最后的问题:如果我要摧毁一个长生者,会有什么埃及神之类的东西给我降下惩罚吗?我的意思是,除了摧毁这个行为本身伴随的风险,还有什么我想象不到的后果吗?”
  “我没听说过有那个凡人做了这样的事情。如果你做到了,肯定会有别的类似的人找上你,无论怀抱友善还是敌意。如果你失败了,我会为失去你感到可惜的。”她对你露出微笑。
  “死在异国他乡还有朋友能记得我,那就足够了。”我耸耸肩,“对了,虽然这个在别的地方也能弄到,但姑且还是问一下:你有没有闲置不用的刀子匕首之类的,尤金妮?我只是想少跑一趟而已,如果这会给你惹麻烦,那就不用了。”
  “抱歉,我们现在已经不干这个了,爱德华。这儿可没有武器。”
  “噢,当然,没事。”我站起身,回头朝谢泼德伸出完好的那只手,好拉他一把,“要是你没什么问题想要问亲爱的尤金妮了,那我们就回莫哈兰·贝做些准备吧。”
  “我本来就没有什么问题要问。”谢泼德拽着你的手站起来,“再见,夫人。”
  “晚点见。”我愉快地朝她微笑,挥了挥手,带着伤员离开了剧院。
下午 十二时至六时
  离开齐齐尼娅剧院时已经是午后了。大街上有不少人,还好没有警察。为了掩人耳目,你们仍然是打车回的莫哈兰·贝。
  等下了车,身边没有其他人了,谢泼德才开口跟你说话:“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把骨笛拿上,晚上去海边吹它,先把那个璨光者干掉。说不定骨笛的主人一个心情好,就教给我干掉奥黛丽的办法了。”我观察下周围,确认安全之后再进屋,“如果你问的是舞会前的安排,我要先去搞把刀,再打听下地下陵墓的消息。如果要潜入舞会,我下午应该来不及做很多事了。你呢?”
  “我得先休息一会。”谢泼德挪到最近的椅子上坐下,“这该死的伤口痛得让我想给随便谁来两拳。我肯定没法去很远的地方。”
  我把从医院顺来的药物一股脑掏出来,放到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如果你感觉快死了,别要面子,打电话给医院。但别告诉条子我去哪了。”我提醒道,“如果我能活着从舞会出来,我是回来找你吗?别告诉我我得一个人面对奥黛丽,那我可就直接打车去火车站了。”
  “我当然不会在这里干等着。你不会一个人去的,再不济我也会在门外。”谢泼德按着自己的太阳穴,“但我现在还想不到什么办法……你打算去哪里打听消息?”
  我叹了口气:“赌场,我可以在那里找到强尼。如果我够幸运,他说不定还会恰巧认识一些做地下陵墓那边的生意的人。”事已至此,我也不打算瞒着谢泼德了。
  “所以你昨天也是去找强尼·克劳了。我还没来得及问详细的……他妈的,这该死的伤要影响我的思考到什么时候?”他说着抓过一瓶药看了看上面的标签,“你打听到什么了?”
  “你指什么,地下陵墓?在剧院那会我说过了,那边的地下埋着一个古代神殿,里面放着哪个法老的藏书,很多人想要找到这些东西,但自从前阵子有人在那一带失踪了,地下陵墓就不对外开放了。”考虑到谢泼德现在状态不佳,我又从头到尾把酒店老板说过的信息说了一遍,“但我猜依然有很多人在那附近做生意,不然那家花店的老板也不会跑到那边去买茉莉。”
  在你说话期间,谢泼德吞了两颗药丸。“英国海军。”他提醒道,“你说打听到那辆车是海军的车,也是从强尼·克劳那听说的?我真的很需要知道是哪个混账捅了我一刀。”
  “哦,是的,卡里尔也承认了是这么一回事。今天的舞会是他建议我去的。你在吃什么?”
  “止痛片。某种药效奇慢的吗啡。在它起作用之前,我估计哪也不会去。”
  我顺势看了看那个药瓶:“这么一小瓶够你吃多久?早知道你现在离不开吗啡,昨天晚上我就偷偷拿点了。”
  “什么意思?”
  “强尼昨晚上就是给人搞吗啡去了,直接从政府医院的仓库里搞了两大箱走。”我一脸无所谓地回答。反正他现在连站起来都要我扶,还能被我扶着逮捕我不成?“这买主胃口真大,我都不知道埃及的毒品生意可以做得这么高调。”我评价道。
  “谁会有那么多钱……”谢泼德摸了摸下巴新长出来的胡茬,“会是奥黛丽吗?”
  我没听懂:“啊?你为什么会想到奥黛丽?亚历山大港又不是只有她一个有钱人了。莫伊舍·法鲁克医生还有个做大生意的老同学呢。”
  “奥黛丽在用吗啡,那个医生说的。但两大箱不像是一个人用的……说不定你今晚混进后厨会发现他们的酒里都加了毒品。”谢泼德说到这里笑了一声。看起来吗啡确实在起作用……
  我半信半疑地看着他的笑容:“谢谢你的推理,今晚我会捎点酒回来,以防你一个人太嗨把药吃完了。总之,关于吗啡的事情我会再问问强尼,不过干我们这行的人一般不会轻易交出雇主信息。”
  也说不准,毕竟我已经把洛蕾塔的家事告诉这座城市里的每一个人了。
  “奥黛丽一边找海军帮忙一边找混混帮忙,听起来有点奇怪。”他补充道,“无论你打听到什么,打个电话给我。”
  “行吧,但你猜怎么着?赌场的电话是计时收费的。别像昨天一样在电话里磨蹭,我没剩几块钱了。”
  “不然你还是再拿一条项链走吧。”
  从他嘴里听到这话让我笑出声来:“这可是你说的,警官先生。”说完我就离开了客厅——当然,先去把骨笛拿上,以防万一。
  这之后我又搜了一遍法鲁克家的储物间。这里有医药箱或者任何称手的刀具吗?
  你到储物间的时候发现一个开着的小铁盒,里面空空如也。当然,你也顺利地找到了医药箱——它在很显眼的位置;至于刀具,你一眼看过去没发现任何厨具以外的刀。
  要拿切肉刀,我还不如去城堡后厨拿。我撇了撇嘴,拿上了医药箱,回到客厅,同样放到谢泼德面前。“储物间里的那个空盒子里本来装的是啥,那几张纸吗?”我问。
  他马上就明白了你说的是什么:“是的。估计是故意藏在那里的。”
  “还好你把它找出来了。不然我们现在还被洛蕾塔蒙在鼓里呢。”我随口道,挑了一卷绷带带在身上,然后便上楼搜刮我的预付款去了。
  你像在自己家一样从主卧室又拿了一条项链,然后就出门了。谢泼德还是没把钥匙给你,可能是忘了,可能是觉得你不需要。

  你打车去了赌场。在接近赌场门口的时候,你看见了两个警察。
  条子来这干嘛?我突然想到一种可能性:因为昨晚的案子,强尼已经被盯上了。
  我先站在远处观察一下,看看他们会不会进赌场。
  你看见他们在门口说了会话就走了。可能是已经从里面出来了吧。
  以防万一,我又站了一会,确保警察已经彻底从视野里消失,然后才压低帽檐进了赌场,直奔昨天那帮英国人的牌桌附近。
  昨天那伙人不在,现在在这里的是几个游客。不过,你很快就看到强尼从里头一扇写着“员工通道”的门里出来了。他马上看到了你,对你挤眉弄眼了一下子,装作一副忘了什么的样子,又转身进了那扇门——你应该跟上去,大概。
  我也一脸自然地走进那扇门,好像我已经在这座赌场当了五年清洁工一样。
  你走进门后面,强尼在走廊里等你。
  “你来得不是时候,伙计。警察没看到你吧?”他问。
  “我看着他们离开才进来的。他们怎么发现是你的?”
  强尼耸了耸肩。“我猜他们没发现。实际上,刚才他们是来找这儿的老板谈话的。”他压低声音对你说,“就是委托我们干那一票的人,你知道的,像这样的人总要被怀疑一下。”
  “我们的雇主是这家赌场的老板?”我有些意外,“条子这回倒是没找错人,但他们找到证据了吗?”
  “当然是了,还能是谁呢?不过那批货昨天就交给买家了,当然没有任何证据。钱不能算证据,这里可是赌场。”
  “哦,原来我们的雇主和买家是两个人。”我挠了挠头,“那你对买家有所了解吗?”我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不抱期望,但姑且还是一问。
  “我不知道。你想问老板吗?他也不一定会告诉你。”
  “如果他不是个好脾气的人,我就不问了。”
  “他看起来脾气挺好的。但你也知道,这种事情也不是我们该问的。”强尼说,“话说回来,你有什么需要吗?”
  我摆摆手,决定晚点再考虑买家的问题。“我需要武器。我的刀没了。”我没有详细解释这个“没了”的过程,以免吓到他,“还想问问你对地下陵墓那一带的事情有没有了解,古代遗迹还有失踪什么的。他妈的,谢泼德那个案子还没结掉。”
  “这个简单,我知道家店,你跟他们报暗号就行。不过你不是说那个失踪的姑娘是被人带走了吗?跟风景区的失踪有关系了?”
  我整理了一下思路才开口:“我认为那姑娘的绑架案和地下遗迹本身可能有关系,而风景区的失踪听起来很可疑。我还没什么关键的证据,所以只能这样到处瞎打听。总之,你有听说过任何奇怪的事情吗?目前为止,我只知道有人失踪了,其他一概不知。”
  “嘿,那地方可是古代的陵墓,还像迷宫一样,换我肯定不去那种地方。我听说以前确实有些人爱去那儿探险,也许你说的失踪的人死在那个犄角旮旯里了。”
  “好吧,我本来合计你说不定在那一块接过什么活呢。再帮我个忙,朋友,我想用这个跟你换点现金,你看着给点吧。”我把项链拿给他。
  “你要说这个的话,赌场老板说不定真的知道。我听说他也和那些探险家一样对古代文物感兴趣,就是不会像那些傻子一样冒生命危险去挖宝……”强尼一边小声跟你说着,一边对着灯光仔细端详这条项链。接着他数了四张钞票给你。
  “你都说到这份上了,直接带我见他吧。我会注意点说话的,尽量不给你惹麻烦。”
  强尼点点头,示意你跟上他。他把你带到了走廊尽头的一扇门前面,敲了敲门。
  “阿布扎伊德先生,”他用的称呼是一个法语词,“我是强尼。昨天的伙计想要见您。”
  过了几秒钟,你听到里面传来一声“进来吧”。强尼给你打开门,示意你进去——他似乎不打算跟进去。
  我拍了下强尼的肩膀,朝他感谢地笑了一下,然后就摘下帽子进屋了。
  这间办公室还算是朴素。一个胖胖的、留着一簇卷翘胡子的埃及人坐在办公桌后面。一进门的左手边摆了几张椅子。
  “你好。”阿布扎伊德朝你点头致意。
  “您好,先生,很高兴见到您。”我也捏着帽子向他点头,“以免占用您太多时间,我就直说了吧:我朋友受伤了,但不能去医院。他需要吗啡,所以我就来问问还有没有办法联系上昨天那位买家。”说到后半句话时,我压低了声音。
  “啊,吗啡。我知道你的来意了,这位……请问怎么称呼?强尼还没有介绍过你。”
  “爱德华·哈斯,先生,叫我爱德华就可以了。”
  阿布扎伊德捋了捋自己的卷胡子。“爱德华,很感谢你的工作。在你需要帮助的时候坐视不管会伤害我们的新友谊,我确实很想帮忙。不过你也知道,买家总是不方便透露身份的,我也不希望伤害了自己的信誉……”
  “我看出来这让您很为难……这样,我还有另一件事想和您商量。”我话锋一转,“我接到了另一项工作,要去城南的地下陵墓里。我恰巧听强尼提起您对那里的文物也有一些兴趣,如果可以的话,我很乐意为您带一些纪念品。”
  “噢,你真是个有冒险精神的小伙子,爱德华。是的,有不少人愿意花大价钱买那些传说中的遗物。你要是能找到什么,我自然也能找到买家,到时候肯定少不了你的报酬。”阿布扎伊德顿了顿,“既然我们现在甚至达成了合作关系,那么我们的新友谊显然也更上一层楼了——当然,我还是不能直接帮你联系那位买家,不过我可以告诉你那是什么人。要是有人问起来,你就说这是你自己凭本事打听到的,如何?”
  “当然,先生,我懂规矩。只要名字就足够了,非常感谢您。”我顿了一下,身子稍微前倾了一点,继续恳切地说下去,“至于探索遗迹的事情,您瞧,我本来要和我朋友两个人进去,但他受伤了,所以我们目前所做的准备或许有些不太够。我不会向您讨要更多帮助,只是您这样的大老板一定比我们这种人知道的要多得多。如果您能多少给我一点关于那里的提醒……我想我能把这趟活干得更好。”
  阿布扎伊德又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探险家称地下陵墓的某处隐藏着一个秘密入口,通往某座失落的图书馆——他们叫它‘无形的塞拉皮雍’。塞拉皮雍在这里是塞拉皮斯的神殿的意思,这样的神殿不止一个,但是‘亚历山大港的塞拉皮雍’一直是探险家们热衷发掘的隐藏地点。”他解释道,“总之,没人成功找到过那座图书馆。本地人中流传着一句古语:塞拉皮雍在夏季盛放。我不知道那具体是什么意思,但我猜现在是一个去探险的好时机。也许你也找不到那座图书馆,但你只要能找到任何能证明它的存在的东西,就足够让那些探险家兴奋很久了。”
  “塞拉皮雍在夏季盛放。”我重复了一遍,直觉这或许会是关键,“我记住了 ,先生,我会尽最大努力的。”
  他点了点头。“回到刚才的话题,那位买家是个自称欧提思夫人的英国女人。她应该是奋进会的贵宾。”
  我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记了下来。我一定在哪听过“奋进会”,是强尼跟我说过的那个俱乐部吗?不,不止如此,我绝对还在别的地方见过这个词……得问问谢泼德。
  总之,我先向阿布扎伊德道谢和告别:“我明白了,先生。我和几个英国军人打牌的时候打听到了这位夫人的名字,就是这么一回事。谢谢您抽出时间,我没有其他事情了。那么我就先走了,祝您今天一切顺利,再见。”
  “期待你的消息。”阿布扎伊德说完,目送你离开。
  你回到走廊上的时候强尼还在这。
  “兄弟,你怎么还在这里?哦,对,我还没问你那家店的名字。”
  “这不是担心进展不顺利嘛。”他说完,给你讲了那家店的名字和地址,当然还有那个暗号。
  “阿布扎伊德先生是挺好说话的。我又接了一项卖命的活计,问到了我想问的东西。谢谢你,强尼,你真帮了我不少。如果我有命活到拿到报酬,我要请你敞开来喝顿酒。”我友好地拍拍他的胳膊。
  强尼对你点点头:“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祝你好运。”

  和强尼分别之后,我就去柜台给法鲁克家打电话了。
  和昨天一样,员工帮你拨通了电话,然后才把它递给你。你把听筒贴到耳朵上的时候正好听到了对面传来的“你好”。
  “是我,爱德华·哈斯。”简单打过招呼之后,我直奔正题,“你还留着这几天的报纸吗?帮我看看上面有没有关于奋进会或者欧提思夫人的新闻。或者你在哪里听过这两个名字吗?”
  “……你得等我五分钟。”谢泼德说,“如果要算钱就过会再打过来。“
  “好吧,我料到了。我过十分钟打过来,你慢慢来,别在人家家里摔死了。”说完我就挂断电话,付了这次的费用。
  我请柜员帮我看下时间,过十分钟再叫我,百无聊赖地盯着来来往往的游客度过了这段时间,然后重新拨通了电话。
  “前天的报纸上出现了这两个名字。”谢泼德没等你开口就这么说道,接着他的声音变得更加没有起伏,估计是在念报纸:“奋进会在周六晚上于卡特贝城堡举办的会员夏日舞会是一场无与伦比的成功。这场交际舞会由弗朗西斯·韦兰上校和欧提思小姐主办。”
  “又是卡特贝城堡。欧提思小姐就是昨晚上‘那个’的买主,是个英国人,我有预感今晚能看到她。”我压低声音,“不知道尤金妮有没有见过这个人的长相,取证明的时候我会再问一下。”
  “这个奋进会是什么东西?”谢泼德问。
  “听强尼说,好像是个英国军人搞的俱乐部。”我嗤笑了一声。
  “好吧。”他说,“还有别的吗?”
  “我还打听到地下陵墓里藏着个神神秘秘的遗迹,叫……‘塞拉皮雍’,应该是这么发音吧,意思是神殿什么的。本地人说这个遗迹的入口只能在夏天找到,也就是现在,大概是这么个意思。”阿布扎伊德的原话好像不是这么说的,但我只记得这些了,“我觉得格温德琳去地下陵墓就是在找这些东西。就算不是,法鲁克医生的墓前摆着从那边摘来的茉莉,这整个事件总归会和这个塞拉皮雍有点关系。”
  一边说着,我一边把话筒夹在肩膀和耳朵中间,找出格温德琳的作业纸。谢天谢地,刮胡刀被我放在另一边口袋里,这张纸还没被弄烂。
  “我会先记着,但现在还有更要紧的事情。”
  “你说卡特贝城堡的舞会?”我问道。与此同时,我又快速浏览了一遍这张纸上的内容,确认格温德琳有没有在这里提到过塞拉皮雍或者别的我们在调查的东西。
  “是的。你总不能现在去地下陵墓吧。”
  “当然不,但是等一下……”我捕捉到了纸上的关键词,放慢了语速,又把这整句话读了一遍才重新开口,“还记得格温德琳的作业吗?我刚刚又看了一遍。你猜怎么着——卡特贝城堡就在法罗斯,就在那座古代灯塔上的遗址上!这下省事了,我真的可以现在就去找那座灯塔了。”说到这里,我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语气中压抑不住的兴奋。呃。
  对面沉默了一两秒:“万分小心。注意安全。”
  “谢了,我会的。还有,格温德琳在这份作业里也一直在提镜子啊火光啊这些东西,我觉得她可能也被璨光者影响了。”
  “如果是那个璨光者的影响,那你可得小心别像格温德琳那样被绑架了。”
  “如果有人敢对我出手,我可不会毫无还手之力地倒下,然后在医院躺一晚上。”我意有所指地说,“你的伤怎么样了?如果你还有力气,可以再翻一翻医生的书房,看看有没有我们之前漏看的线索。但别逞强,不行就躺着吧。”
  “不劳你费心,我已经看过了。”他没好气地说。
  “但你刚刚才听说塞拉皮雍和卡特贝城堡的事情。”
  “是的,因为我对神秘学没有兴趣。此外我还记得你说电话要付费。”
  “你说得对,另外我也要抓紧时间去做准备了。那么晚上见,谢泼德,如果我们都能活到那个时候。”
  谢泼德也道了再见,挂上了电话。柜台员工放下表,对你说:“七分钟。”
  我付了钱,然后就离开赌场了。

  等你走出赌场大门的时候,你看到一辆黑色的崭新轿车停在正门前。一个在大热天仍然穿着套装、戴着时兴的费多拉帽的混血男人站在车门边。他也看到了你,向你走来。
  我警惕地停住脚步,绷紧浑身肌肉,准备一有不对就出拳……或者掉头就跑。
  他在你不远处停下来,礼貌地保持了一点距离:“你好,请问是爱德华·哈斯先生吗?”
  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你是谁?有什么事?”
  “我叫费拉菲兹·布鲁诺。”他客气地对你递上一张名片,“方便聊几句吗?”
  我接过名片,没有放松警惕。“不算特别方便,我还有事要做。你如果能一句话说完是最好的。”我回答道,瞥了一眼名片上的内容。
  上面只写着“费拉菲兹·布鲁诺,公关顾问”,这个名字看着不像现代人,倒像是从什么古老的英格兰传说人物。说不定是个假名。而布鲁诺对你露出微笑:“放心,先生,我没有恶意。只不过这里实在不是一个适合谈话的地方,可以请您上车吗?”
  这么半天他都没动手,这句话多少还是有点可信度的。但我想起谢泼德五分钟前的提醒,和我五分钟前放下的大话,最终还是拒绝了他:“既然你知道我是谁,那应该也知道我现在在做什么。不好意思,我不太想坐一辆来路不明的黑车,要不我们叫辆出租车去谈话的地方如何?”
  布鲁诺有些惊讶,但还是保持着微笑。“您真是谨慎。”他称赞道,“是的,我知道您正在做什么。但是前几天我们之间可能有一些误会,所以我希望能和您敞开来谈谈。如果您仍然坚持坐出租车,我也不会反对。”
  “你要去哪谈?”我伸长脖子去看主驾驶的车窗户。是他自己开车还是有司机在里面?
  你看到车里还有一个司机。“我想带您去见一个人,哈斯先生。如果坐我们的车的话,在路上我就能把我要说的话说完了。”布鲁诺不卑不亢地对你说道。
  该死,偏偏在我没有刀的时候。不知道我口袋里的刮胡刀够不够锋利,能不能像那些剃刀党用的刀片一样割开人的喉咙。
  我犹豫了好一会,终于点了点头:“你坐副驾驶,我坐后排。”
  布鲁诺对你点点头,走到车旁,拉开了车门:“请。”
  我皱着眉头上了车。
  布鲁诺也上了车。等汽车发动了,他转过头来对你说:“哈斯先生,您应该也已经猜到了,我是奋进会的成员。我们注意到您正在追查格温德琳·法鲁克的下落,这对我们造成了一些困扰,因为她正在我们的保护之下。”
  “噢,亚瑟·谢泼德是不是你们的人捅伤的?”我直接抛出另一个问题。
  “是的。”他坦然承认道,“您得知道,奋进会并不是什么制度明确的协会,只是一个爱国者俱乐部。有一些人急了,犯了冲动的错,而我个人是绝对不支持这种行为的。”
  “我知道了。你要带我见谁?”我心里有一个答案。
  “弗朗西斯·韦兰上校。”布鲁诺又对你露出得体的微笑,“我不喜欢那种高高在上的神秘感,所以我会尽可能告诉你细节。韦兰上校对两位非常好奇,希望能和你们当面谈谈。”
  我挑了挑眉:“说实话,你这句话很打动我。那你现在要去把谢泼德也接上还是怎么着?”
  “我把您带到地方就好。已经有其他人在找他了。”
  “好吧。”我仰靠在车座上,“所以这位韦兰上校为什么要‘保护’格温德琳?”
  “有一位女士委托奋进会找到格温德琳。当然,您可能已经查到她是谁了。”布鲁诺解释道,“但是她并没有说下一步要做什么,因而我们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况且,我们的新成员们太急了,犯了个错误,招来了警方——当然还有您两位——的关注。如果格温德琳被人——特别是您两位——带走了,那位女士估计不会太开心。我们得确保万无一失。”
  还有的是不开心的事情等着那位女士呢,我心想。“你知道吗,布鲁诺,我们的目的其实也不是带走格温德琳。”我的语气友好了一些,“我们为她的母亲洛蕾塔·法鲁克工作——你应该认识吧?她也是位可敬的英国老太太。只要大家都这样坐下来好好谈谈,我们确实不是敌对关系。”
  当然,我说这话的前提是肚子上没被他们的人捅一刀。
  “是的,我知道格温德琳的母亲是谁。虽然我很想问您具体在做些什么,但是您也可以不告诉我。”
  “我姑且再问一个问题。既然你已经解释得差不多了,那你的老大还要见我们做什么?见完之后会发生什么?”
  “我已经解答了您的疑问,但我相信韦兰上校还需要您解答他的疑问。”布鲁诺说,“至于之后的安排,我也要等到时候才知道。”
  我开始后悔上这辆车了。不知道跳车会受多重的伤……还是算了。如果事情按最差的走向发展,谢泼德现在已经跟奋进会的人同归于尽了,我还是别那么拼命了。“好吧,布鲁诺,为了回馈你的友善和坦诚,我就实话跟你说了吧:洛蕾塔生了重病,快不行了,又预见到了某种危险,所以委托我和谢泼德照顾好她的家人。我们此前并不知道那个危险具体是指什么——她没告诉我们——就在这个关头,你们带走了格温德琳,我们很难不误解。”
  布鲁诺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我们确实也不知道还有这个因素。感谢您的如实相告。”
  “既然她的女儿这段时间一直在你们的保护之下,你们有注意到什么可疑的情况吗?找你们做事的那位女士,她信得过吗?”我一边问,一边从后视镜里观察布鲁诺的表情。
  聊起格温德琳,布鲁诺露出了更加发自真心的微笑。“格温德琳是一位聪慧的女士。她表现得很正常,独立、自主、充满能量,比大部分年轻姑娘都优秀——”他停顿了一下,“至于我们的委托人,我只远远地见过她,对她并不熟悉。”
  以她的身世来说,这听上去还挺不容易的。我也由衷地笑了:“那真是太好了,想必她父母把她教养得很好。如果韦兰上校没意见的话,我也想见见她。说到这个,上校是什么样的人?他和你一样好说话吗,布鲁诺?”
  看起来布鲁诺确实很关心那个姑娘。无论奥黛丽打的是什么主意,如果她想对格温德琳不利,我们或许能够争取到布鲁诺的帮助。
  “恐怕不是的,哈斯先生。韦兰上校是个强硬的人。”他遗憾地说道。
  我耸耸肩:“这可有点不妙。谢泼德警探的性格也没我这么温和。我希望你们的人能平安地把他带过来。”
  “愿‘时辰’祝福他。”布鲁诺说。
  又过了一会,汽车经过了警察局。你意识到你们是在往更北去。接着,再过了一会,它在一座小型堡垒前面停了下来。你姑且认得这附近的路,部队医院就在离这里不远处。这可能也是为什么他们马上就注意到你们从医院里消失了……
  “这是哪儿?”我问,打开车门下了车。
  “请跟我来,哈斯先生。”布鲁诺示意你跟上他,“这是匝赫城堡,在古代曾经被用于城防,现在则由奋进会使用。”
  他没有解释更多。你们两人匆匆通过堡垒大门,门口的看守甚至没有多看你一眼。建筑的内部有点旧,安静得只有你们踩在砖块地板上的脚步声。带你通过一个走廊、一道楼梯和一扇门之后,布鲁诺给你展示了一个空无一人的会客厅。
  “请您在这里稍等。”他说,“我还需要去通知上校他的客人到了。”
  我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现在我单枪匹马,孤立无援,在见到活着的谢泼德之前还是先配合布鲁诺的话吧。

  这里没有钟表,你等了好一会。直到过了不知道多久(虽然可能只有十分钟,但是你感觉像一年那么长),走廊上再次响起了脚步声,听起来有好几个人。
  门被打开了,有人几乎是被丢了进来。好吧,肯定不可能是韦兰上校。谢泼德趔趄了一下,靠着拐杖才勉强站稳,而门在他身后又关上了——你只能瞥见带他来的好像是几个穿着水手领衣服的人。
  警探一动不动地看着你,也分不出来他到底是生气还是惊讶还是怎么的。“呃。”他开口说道,“原来你在这。”
  “我刚挂掉电话就被他们堵在赌场门口了。”我努力让自己的遭遇听起来艰难一些,以免他感觉落差太大,“他们说也派人去找你了,所以我没有自己跑掉。你还好吗?”我走近一点,伸出手,以免他在我面前摔倒。
  “不好。我怀疑伤口在流血。”谢泼德在你的帮助下找了个地方坐下来,“谁能想到他们真的来绑架我们了?”
  我干笑了两下。“你还有药在身上吗?枪呢?你没杀人吧?”我一连串问道,低头看他衬衫底下有没有血渗出来。
  “都有。没杀人。”他含糊地说道,“你呢?”
  你没看到血迹。或许血还没渗透纱布,或许那只是他抱怨的方式。不过你倒是注意到他并没有像伤口开裂了一样露出任何痛苦的表情。或许吗啡真的在起作用……不,肯定在起作用。
  “嗨,我还没弄到刀子呢。如果这些士兵决定枪毙我们,我只能掏出剃刀来反抗了。”我摇了摇头,“我问过了,昨天捅你的人就是奋进会的人。但他们目前暂时还没有伤害格温德琳。”我猜他跟那几个海军一路上聊得并不愉快,于是把自己问到的消息分享给他。
  谢泼德一边检查伤口的情况一边听你简述奋进会的事情。“我不明白为什么奥黛丽没有行动……她是想把格温德琳放在奋进会里保鲜吗?”他说。
  “我也不懂。我甚至不知道她那个假名是哪来的……我是说,奥黛丽·莲·霍华德这个身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吗?待会再从韦兰上校嘴里套套话吧。等见过这位上校之后,我还想再找机会和布鲁诺聊聊。他似乎是个讲道理的人。”
  “也许她看起来太年轻了,已经瞒不住了……”谢泼德还没说完,你就听到了门外再次传来脚步声。
  我点点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坐到了谢泼德边上,看向门口。
  警探在门被打开之前住了嘴。一个穿着黑色军服的高大男人走了进来。他快步走到你们对面,像立正一样站住脚步,皮鞋的鞋跟碰撞出一声清脆的响声。他略显机械化地把身体转向你们,直着背和脖子,像是在俯视已经坐下来的你们,也像是在展示军服上的勋章和绶带。
  “幸会。”他开口说话,声音沉稳如钢铁,“我是弗朗西斯·韦兰,英国皇家海军上校。”
  “下午好,上校。你已经知道我们的名字了,我就不做自我介绍了。”我看着他的眼睛,等待他继续开口。
  “亚瑟·谢泼德……警探。”谢泼德顺着对方的话说道,但语调懒散,还没向你自我介绍时详尽。警探眯起眼睛观察起面前的军人来。
  而海军上校也同样在观察他,只不过那张好像用大理石凿出来的脸像是没有“做出表情”的功能一样完全没有变化。“感谢你对维护大英帝国治安作出的贡献,谢泼德警探。我见过不少战争后离不开吗啡的手下,你该留意自己目前的状况了。”韦兰的视线转向你,“此外,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有德国手下。”
  “不劳您费心。如果您真的担心我,也许会想解释一下我身上的刀伤。还有,是的,我确实养了一条德国牧羊犬,叫阿尔伯特。”谢泼德也看了看你,“你看的这位是我的伙伴爱德华,不是阿尔伯特。”
  我向谢泼德回以一瞥。他现在状态确实不太对,甚至会说不好笑的笑话了——吗啡真的有那么带劲?“是的,叫我爱德华就可以,上校。我们俩现在同时为洛蕾塔·法鲁克女士做事,受托照顾她的家人。”我急匆匆地带入了下一个话题,以免这位军官开始质问我一战战场上站在哪一边,语气也因为心虚而变得尊敬了点,“如果您同意的话,我们想见见格温德琳。”
  “哈!”韦兰发出了笑声,但脸上的肌肉几乎没动,这让它听起来像从喉咙里直接发出来的声音,“哈哈哈!你真幽默,警探。”这句话不是夸奖,“我要怎么做,让那家伙来你面前给你亲自道歉?没问题。至于见格温德琳?现在不行。”
  不等你们回答,他就朝着门外喊了某个士兵的名字,吩咐对方带某个人过来。
  “希望你会满意。”他对谢泼德说。
  谢泼德咕哝道:“倒也不必……”
  “你要是没力气的话,我可以帮你揍他。你挑个地方,脸还是肚子?”
  听到你的话,谢泼德笑了一声。不过他没有回答你的问题,而是对韦兰发问了:“您不热吗,上校?”
  这句话让你意识到一件事:虽然今天就连谢泼德都不再穿外套了,但韦兰上校穿着颇为正式的军装外套,扣子扣得一丝不苟,军帽也稳稳地扣在头上。他没有一丝瑕疵的脸上连半点汗水的痕迹都没有。
  我心下感觉不对劲,但面上还是龇牙乐了起来:“上校是体面人,和我们这种人不一样。”
  韦兰没回答这个问题。有人敲了敲门,接着一个神色紧张、脸色苍白的男人进来了,工人打扮,棕色头发,没胡子。
  “是这个人吗,警探?”上校问。
  “……我猜是吧。”谢泼德一副对这种形式化的道歉不在意的样子。
  我明白了谢泼德的意思:他想揍的人可不是这个下手的软蛋。于是我好整以暇地看着上校接下来要演哪一出。
  韦兰上校踢向那个倒霉蛋的腿,让他整个人扑倒在地,狼狈地趴在谢泼德跟前。你觉得你好像听到了骨头发出的喀嚓声,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就连谢泼德也吃惊地往后躲了躲。
  “你欠这位警官一个道歉!”韦兰震声说道,听起来充满怒火,像是马上要炸裂的铸炉。但他的表情甚至姿态还是没有什么变化。
  接着你听到那人用颤抖的声音向谢泼德道歉,但听起来那颤抖不是出于恐惧之类的情感,而是源于纯粹的疼痛。谢泼德看了你一眼,试图给你使眼色——但他脸上也没有表情,你也不知道他到底想表达什么。
  我深深地看了谢泼德一眼,然后移开了视线。真没意思,这些上等人的游戏里总是有下等人在受罪,一贯如此。现在我也想揍那位上校的脸了。
  “偷袭绝非高贵之举。在我对你彻底失望之前,滚出我的视线!”韦兰如此训斥道。而谢泼德趁对方的注意力在地上的倒霉蛋身上时,往你这边凑了凑。
  我也把头朝他的方向偏了偏。他有什么要说的吗?
  “长生者?”他只对你说了一个词,尾音上扬,像是疑问。然后他就坐了回去。
  我用细微地幅度点点头,然后又仔细地看了看韦兰的脸。如果他和奥黛丽是同一种长生者的话,应该也没有毛发……
  发际线被帽子遮住了,看不出来到底是不是假发。眉毛仔细看能发现没有立体感,确实像是画上去的。更重要的是,他看起来真的很像一尊雕像,至少从这个距离看过去连半点毛孔看不到。
  “让人毛骨悚然啊,不是吗。”谢泼德嘀咕道。
  那个倒霉蛋拖着一条腿离开了,韦兰的视线回到你们身上。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压抑怒火。
  “让你们见笑了。这种事情绝对不会再发生。”他终于在你们对面坐下来,腰板依然挺得很直,“我们来谈谈正事吧。”
  我叹了口气,再次后悔上了那辆车。布鲁诺啊布鲁诺,你知道自己在为什么人干活吗?我把手搭在大腿上:“请说吧,上校,我在听。”
  “我注意到你们正在寻找格温德琳·法鲁克,还在到处打听奥黛丽·莲·霍华德的事情。你们逼得太紧了。”韦兰看着谢泼德,“特别是你,警探。有些答案不是你应该知道的。”
  为啥我就能知道?他是打算枪毙我再把谢泼德遣返回国吗?我想插话,但还是忍住了。
  “我不为防剿局工作。”谢泼德从和尤金妮的对话那里学来了这句声明,“而且我要知道真相。你最好解释一下你们是什么……”
  “我们是高贵之举社团,几百年来在所有七重历史中保障大不列颠的利益。”韦兰答非所问,但至少是一个新的切入点,“至于你们正在找的人,她的家族成员也曾加入本社团。我们理应对兄弟手足的后裔伸出援手。”
  “可我们也在为洛蕾塔·法鲁克做事啊。”我再也憋不住了,“我们又不打算伤害格温德琳或者怎么着的。洛蕾塔病得很重,说不定快死了,你就不能对她伸一下援手吗?”
  “疾病和衰老是凡人无法避免的诅咒,死亡也是脆弱者不可避免的结局。”韦兰说出这些话来毫不羞愧。
  “所以说洛蕾塔和奥黛丽·霍华德的某位直系亲属也是你们的成员,所以……”谢泼德没说完这句话,只是摊了摊手。
  “她们的父亲。一位忠实的成员。”韦兰如此评价道,“高贵之举从不招收女性,但是奥黛丽有着非凡的天赋,我们愿意向她提供帮助。至于你们的委托人洛蕾塔,她从未向高贵之举寻求过帮助,与我们无关。从这一层面上看,奥黛丽的请求对我们来说更重要。就算你们不打算伤害格温德琳,而我也有理由相信你们不会伤害委托人的女儿——”他停顿了一下,作出了结论:“我也不能让你们见她。”
  谢泼德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叹了口气。“我的脑子有点跟不上了……”他说,“你有烟吗,上校?”
  “没有。我也不建议你同时使用烟草和吗啡。此外,思维迟缓是摄入吗啡的正常反应。”
  “好吧,那你可别怪我像审讯一样问问题。”警探说,“所以你认识她们的父亲,还是只是听说?你认识奥黛丽·霍华德?你们是什么关系?”
  “朋友。”韦兰答道,“我和奥黛丽·莲·霍华德自二十年前起就是朋友。”
  但他看起来也没有五十岁。
  “既然我们不能见格温德琳,那能见奥黛丽吗?”我冷不丁又插了一句。
  “我们没有阻止你们见她,这只取决于她想不想见你们。”
  “行。”我的声音又小了下去。但愿她也别突然想见我们——至少得等我吹过笛子之后吧。
  “你满意了吗,警探?”韦兰问,“我也有问题要问你们。”
  “给我一点时间,我得整理一下脑子……你问我的助手吧。”谢泼德指了指你,“不对,我的伙伴。我的失误。”他耸了耸肩。
  “你不会觉得自己很幽默吧?”我瞪了谢泼德一眼,稍微坐直身体,“你问吧,上校。”
  韦兰看向你:“你们的具体工作是什么?也许我们最后会发现实际上存在互不干扰的解决方案。”
  我眨眨眼睛,沉默了片刻。就算他问我政府医院后门那个人是不是我杀的,我都能准备好说辞……但这该让我怎么回答呢。
  “既然你和奥黛丽已经认识那么多年了,上校,那你对她的姐姐有所了解吗?抱歉,我不是在逃避你的问题。只是如果你了解洛蕾塔的为人的话,我接下来的回答大概能更可信一点。”我用另一个问题逃避了他的问题。
  “我不了解。”
  我一脸并不意外的表情耸了耸肩。“洛蕾塔只委托我们‘找到’她失踪的家人,并且从某种危险中‘拯救’她。这就是全部了,上校,我发誓我说的是实话。她不堪在信里告诉我们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们又该如何做——她真的是这么说的。至今为止,我们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追逐这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目标。如果你不相信我,我完全理解;但如果你能够听懂她指的是什么,就告诉我们吧。”
  “你们要拯救奥黛丽?”他似乎马上就认为家人指的是奥黛丽,“她能遇到什么危险呢?你们又有什么特别之处,能够拯救她?”
  “那就再好不过了,上校,看来我们的工作其实没有任何冲突,一切只是一场误会而已。”我加快了语速,音调也因此拔高了,“我们愚蠢地误以为我们雇主的姐妹要绑架自己的侄女,在亚历山大港奔波了三天却一无所获。现在误会解除了,我想我们可以去火车站买票回伦敦了,你说对吧,谢泼德?”
  但谢泼德好像没有听懂你话里的含义。他对你投来一个“你在说什么”式的眼神。
  我朝他摊开双手,又扭头去看韦兰:“我说得不对吗,上校?奥黛丽和格温德琳现在都很安全,一切都好,我想我们已经可以写信给洛蕾塔,让她把我们的薪水邮给我们了,不是吗?”
  “也许只是因为拖欠我们的薪水也不会有任何后果。我们就是有那么不特别。”警探无所谓地说道,“奥黛丽·霍华德想杀了格温德琳·法鲁克,怎么算得上是安全?您知道这件事吗,上校?”
  韦兰沉默了几秒钟,在这期间像一尊雕像。“为什么?”最后他这么问道。
  这次我瞪得更用力了——这傻蛋怎么什么都往外讲?难道大侦探觉得自己的军官同胞有那么值得信任?“这只是我们的猜测,谢泼德,根本没有足够的证据……”我使劲朝他眨眼。
  “您是在问我为什么得出这样的结论吗,上校?呃……我想想……”谢泼德按住自己两侧太阳穴。你觉得韦兰想问的不是这个。但谢泼德还是继续说道:“对,洛蕾塔给我们留了个谜语。谜底便是如此。我们确实没有证据,而我有理由相信钥匙在您手上。”
  我松了一口气,同时又不知为何觉得有些丢脸。我从椅子上站起来,搓了搓手,尴尬地站到了韦兰和谢泼德之间。“不好意思啊,上校,他吃太多止痛片了。”我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我的脑子没问题。”谢泼德注意到了你的动作。
  “你少说几句行不行?平时没见你这么多话!”我有点急了。
  “我已经是半死的人了,拜托,我只想知道真相!”谢泼德也急了,但用力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又痛得倒抽了一口冷气,半天没说话。
  韦兰一动不动地看着你们两个,等着看你们还有什么把戏。
  缓过来之后,谢泼德再次开口,这次声音有点虚弱:“如果知道答案需要什么代价的话,尽管提吧,上校。我想知道一件事:您是长生者吗?”
  我低声吸了一口气,侧对着韦兰,几乎不敢看他的表情,只是维持着拦在两人中间的姿势等待他的答案。
  “我提的代价你恐怕付不起,警探。”韦兰冷漠地答道。
  “那我就有答案了。”在你看来谢泼德好像在采取精神胜利法,但他的声音也没有什么感情,“奥黛丽也是如此。那她的女儿呢?我不太了解你们的事情。再次声明,我不为防剿局工作……”
  他最后这句话被韦兰的声音盖过去了。“等等。”上校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了,“你说女儿。”
  这下我不面对不行了。我转向韦兰:“上校,他是个满嘴胡话的伤员,根本不清楚自己嘴里在说什么。我知道你对我有偏见,但我比他讲道理多了,不是吗?我能听懂你的意思,我们现在就退出这个案子,等他伤好了就立刻离开埃及。”
  韦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这一动作流畅得像是在眨眼间发生的。他往谢泼德这边走了两步——也就是往你这边走了两步。
  “告诉我更多。”他如此命令道,你觉得他像一座近在眼前的火山。
  从他站起来那一刻开始,我绷紧肩膀,微屈膝盖,一瞬间进入了准备战斗的状态。我多半打不过从战场上下来的军人,但谢泼德还有枪……
  可他只是提了个问题,所以我最终也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你真的相信这种话吗,上校?关于格温德琳实际上是奥黛丽的女儿这件事?”
  如果情绪有个量表的话,韦兰上校现在估计正在升温。他变得比先前更有压迫感,像是有岩浆在他体内翻腾(这可能不是一个比喻),指不定什么时候会喷发。
  “有证据吗?”他的声音更加冷硬了。这句话是问谢泼德的。
  谢泼德从口袋里摸出那几张该死的纸,努力将身体前倾,用它们碰了碰你的胳膊。
  我无言地接过去,将它们整理成我先前读到时的顺序,伸长手臂递给了韦兰。
  “不要把它们撕坏了。”谢泼德提醒道。
  要不是不敢放松警惕,我真想回头再瞪他一眼。他这会倒知道担心了。
  韦兰保持着那副直挺挺的模样,低垂视线阅读起手中的文件来。说不准他和你谁的姿态更紧绷。
  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懂医生的笔记,反正我是没看懂几个字。
  他沉默地看完这些文件,又把第一张抽出来重新看了看。是那张出生证明。上校仔细地看了它很久,久到空气都几乎要凝固了。
  然后他机械地把这些文件递给你。
  看到他的反应,我有点好奇那张出生证明上本来写的到底是什么——先前我完全没打算去辨认那些晕开的字迹。但我还得提防着他突然袭击我和我背后的伤员的可能性,因此只是把这些文件又转递给谢泼德。好奇心可以留到以后再满足。
  “现在你相信格温德琳和奥黛丽中的一人可能有危险了吗,上校?”我试探地问。
  韦兰没回答你的问题。火山爆发了:你看到他拿起他刚才坐过的椅子——那可是一张沉重的靠背扶手椅——丢向一旁,将木门如薄纸一般砸落崩塌。巨响在空气里振动。
  连守在门外的士兵都吓了一跳,但韦兰并没有表现出这之上的暴躁行为了。也许他控制住了自己,不然你们可能会在这里变成碎片。
  “那个女人骗了我们!”韦兰咆哮道,但他的脸没有充血,脖子上也没有青筋凸起,“我就知道——女人!”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生气。事实上,我想到了一种可能性,只是随着他咆哮出这句话,我更不敢顺着那个发展往下想了。
  说不定奥黛丽在纳赛尔医生面前发狂的时候也差不多是这副模样。我该感谢这些上等人的高贵教养制止了他们顺手撕碎周围的普通人吗?
  看到那张粉碎的扶手椅,我解除了戒备的姿势——这点防备在长生者的杀意面前大概派不上任何用场。“你可以坐我的椅子,上校。”我友好地提议。
  韦兰上校深呼吸了好几下,然后才转向你。“不,不必。”他生硬地说,像是在努力地保持冷静,“孩子的父亲是谁?”
  原来他看了那么久也没认出来那一栏写的是啥。我抓了抓后脑勺:“我不知道,韦兰上校,我们还没查到这么深。我们甚至不知道长生者在什么情况下才可以生出孩子——呃,无意冒犯。”
  “你们查不到?”韦兰质问道,但马上又努力按下了怒火,“如果是个凡人,随便哪条牧羊犬都能查到了。那个女人骗了我们,她有一个孩子……和长生者的孩子。”
  “您这是在质疑我的专业能力,上校。”谢泼德插话道。
  但韦兰没理他。“这是个错误。格温德琳不应该存在。”他说。
  今天是和狗的话题过不去了吗?我有些恼火,但没有错过他的话语。“就我们所知,这座城市里还有一个长生者。”我谨慎地抛出信息,“会是那个吗,上校?”
  韦兰沉默半晌,像在思考。“一切都明了了。”最终他这么说,“你们提供的信息尤为关键。”
  他似乎没打算告诉你们他的结论,这让谢泼德做出了欲言又止的表情。
  “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你是一位高贵而慷慨的绅士,上校,既然我们帮到了你,那总该能够得到一些报酬吧?”我直截了当地问。
  韦兰对你说的好话无动于衷,就好像本应如此,没有其他说法一样。他再次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我需要一点时间,请你们先出去吧。”
  我又看了看他的脸,当然,什么也没看出来。我想问他打算怎么处置格温德琳,但现在显然不是时候。“走吧。”我对谢泼德说,朝他伸出手,顺便再瞅一眼他的伤势如何。
  谢泼德失望地叹了口气,握住你的手站了起来。你注意到他的衬衫晕出了一点点血迹,但他自己好像没发现。
  “之后还有机会。”我小声安慰他,领着他出了门。

  在你们出门的时候,韦兰上校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叫费拉菲兹·布鲁诺来”。守在门口那个士兵殷勤地表示他会带你们去布鲁诺那儿,想必他也不愿意继续站在这了。
  而等你们走出几步之后,那个房间里传来了一声可怕的巨响。很难想象那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声音。
  正好,省得我自己去找布鲁诺了。我没有回头,直接对士兵说:“能找个有床或者沙发的房间让布鲁诺过来吗?我朋友的伤口需要处理一下。”
  他看了看你们——这很明显是一句大实话。于是他同意了,把你们带到了一个像是医务室的地方。
  等他离开了,谢泼德才开口说话:“他怎么能什么都不说?”
  “他现在情绪很不稳定。这些炽热者的情绪似乎比普通人类还激烈,就别在这种时候再逼他们说不想说的话了。”我不想动用自己的存货,直接在这间房间里翻找药物和绷带,“你的伤口要重新处理下。你自己能行吗?”
  “当然可以。”听起来像逞强。
  谢泼德坚持要自己来,但行动相当吃力,于是你也忍不住上手帮忙。不过最终你们也只能做到在纱布外面再叠纱布,姑且只是让血不至于渗出来。
  在你们手忙脚乱地处理伤口的时候,布鲁诺推门进来了。
  “说起来,他也不算是什么都没说,至少我们知道了……”我边固定纱布边说,在听到开门声后又改了话头,“下午好,布鲁诺,真高兴又见到你了。现在几点了?”
  “您好,哈斯先生。”布鲁诺的脸上还挂着那种礼貌的微笑,“已经快四点半了。听说您有事要找我?“
  “是的。问你几个问题,再告诉你一件事。第一个问题,我们可以离开这里吗?”
  “当然。不过还是让我们送您吧。”
  “好。但我们也没那么急着走,晚点再说吧。第二个问题,你知道格温德琳现在在哪吗?不用告诉我在哪,我只想确认你知不知道。”
  布鲁诺停顿了一下,答道:“我知道。”
  我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韦兰上校现在情绪不太好,所以我没有问他接下来要做什么。我希望是我想多了,但如果他真的打算对格温德琳做什么,我觉得至少该提前和你打声招呼。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韦兰上校要对格温德琳做什么?“布鲁诺惊讶地看着你。
  “让她消失,也许。”一旁的谢泼德直截了当地抢答道。
  “可能还不会立刻做得那么绝。”我马上补充道,以免布鲁诺也过度激动,“所以我希望你能有个心理准备,稍微留意点上校的动向。”
  还好布鲁诺是个冷静的人。“我明白了。”他的脸色变得严肃了一些,“如果两位不着急走的话,请在这里稍等一会。我去去就回。”
  “没问题。”
  我本想让他帮忙找个医生过来,但谢泼德更想要的大概不是救治,而是充足的思考时间。
  布鲁诺匆匆离开了,临走前帮忙带上了门。谢泼德甚至懒得看那边一眼,似乎有躺在这里不起来的打算。
  “现在我们至少知道奥黛丽和那个璨光者的关系了,也许吧。”门刚关上,我立刻小声继续先前没说完的话,“我今晚就要吹响那支骨笛。”
  “现在想来,洛蕾塔可能什么都知道。但还有一些谜题没解开。”谢泼德看着天花板说,“你确定你的打算不会害死你吗?”
  “你刚才非要刺激上校的时候怎么不先问问自己这句话?”我没好气地说,“我问了教我吹笛子的人,她说代价不是死。”
  “我有刺激他吗?”谢泼德发出疑问。
  我感觉眼前一黑。他这句话刺激到我了。我依然压低声音,但语气激烈:“韦兰从奥黛丽和格温德琳坚定的保护者变成恨不得杀了她们,这都是拜谁所赐?要是他真的动手,那你也得不到真相、我也拿不到钱了!”
  他看着你沉默了一会,答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我还是很难接受把显而易见的事实丢到一边视而不见。”
  我叹了口气:“还好韦兰没有立刻失去理智。但这样一来,就不知道奥黛丽还会不会参加今晚的舞会了,得想想办法打听一下,以免白跑一趟……布鲁诺怎么还不回来?”
  “对于这种人来说,在这种重要关头翻脸就要丢面子了。”谢泼德不客气地评价道,“刚才的道歉也像在演戏。”
  “演戏?我还以为那是个下马威呢。他能踢断自己人的腿,就能踢断我们的腿。就是不知道他能不能把奥黛丽给怎么着……我倒不担心她,只是怕格温德琳被他杀掉。”我想起被踩散的茉莉花瓣,说这话的时候也是真心实意。
  “我猜你刚才对那个谁说的话也是出于这种担心。话又说回来,那是谁?”
  “呃。”我闭上嘴巴,想了几秒钟回答,“韦兰的手下之一,费拉菲兹·布鲁诺。在你来之前,我发现他人还不错,说不定可以争取一下他的帮助。”
  “所以你认为他会背叛上司转头保护那个姑娘?”
  “我不觉得成年人的世界有这么简单。”我意有所指地说,“但他的立场就类似卡里尔。如果他自己做不了想做的事,就会盼望别人能把这事做了,并且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我们就是那个‘别人’。”
  谢泼德没有反驳你的话:“好吧。你长大了?”
  我朝他龇牙笑了下,懒得搭理这么幼稚的挑衅,用行动回答了他的问题。“至于奥黛丽的姘头,我们也还有可以发掘的线索吧,大侦探。之前都没有仔细确认过,你在梦里见到过多少个发光的人?我记得有一男一女反复出现,除此以外还有一头鹿和一只鸟,还有一大帮子唱歌的人。”
  他缓缓眨了眨眼睛,像在回忆。“第一次,黄色眼睛的发光男人和黄色眼睛的婴儿玩偶。第二次,黄色眼睛的发光男人和看不清脸的发光女人。第三次,在第二次的基础上多了格温德琳。”他说,“我没有对鹿和鸟的印象。”
  “噢,那个婴儿玩偶我也见过,我都快把这茬忘了。看来这个发光男人多半就是格温德琳的亲生父亲了,难怪格温德琳也能进到你的梦里。她一直拿着的那把钥匙会是亲生父母的信物之类的吗?”
  “有可能。”谢泼德又想了想,“那个男人应该就是让我们做梦的璨光者。他自己的形象总是出现在梦里。”
  “慈父和泣母。”我嘴里冷不丁冒出这两个从梦里摘出来的词,把自己都吓了一跳,“我是说,除了那个男的,还有个总跟他成对出现的女的呢。奥黛丽是破坏了一个长生者家庭、又骗了另一个长生者的感情吗?她可真厉害。”我终于把在韦兰面前憋着不敢说的话给说了,心底一阵畅爽。
  “他们都能永生不死了,还玩这种过家家吗?……算了,不是我该关心的事情。”
  “那你有没有梦到过一个笑声像鸟的女人?或者只是她的笑声。”
  谢泼德皱了皱眉。“没有。”
  我又咧嘴一笑:“看来我能拿到骨笛指不定是有什么特别之处呢。你说,我能不能也混个长生者当当?”
  “我想你也注意到他们的共同点了。”谢泼德不以为然,“他们变成那样之前就很有钱。”
  我的笑容垮了下去。“等布鲁诺回来,我要试试让他帮忙打听钥匙的事情。”我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没过多久,布鲁诺就回来了,将你从这个境地中解救出来。他对你们露出抱歉的表情。
  “久等了,两位。”他摘下帽子对你们稍稍欠身,“有些事情稍微费了点时间。”
  “如果你能够相信我们刚才说的,可以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吗?”我对他的态度已经基本不剩什么防备了。
  布鲁诺犹豫了一下。“韦兰上校找我谈话。”他低声说,但语气仍然镇定且礼貌,“我已经尽力说服他不要伤害格温德琳了。她目前是安全的,只不过……只不过,如果到了不得已的情况,上校一定会做出他认为正确的选择。”
  这些英国人怎么都这么喜欢有话直说?我无力地摆摆手:“那就好,你尽力了,布鲁诺。关于奥黛丽……你们先前那位委托人,上校有说什么吗?”
  “您是说欧提思夫人?”他反问道。
  “是的。”
  “……上校吩咐在今天的舞会上多留意欧提思夫人的行为。此外,他也有些事情要交代。”他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信封,递给谢泼德,“这是给您的东西。”
  “我该在这里打开吗?”谢泼德问道,但看起来并不在意答案。
  “这是舞会的邀请函和奋进会的入会表格。”布鲁诺解释道,“奋进会很欢迎您这样为大不列颠作出不可忽视贡献的绅士加入。”
  我扭开脸,对着墙翻了个白眼。真有意思,今晚有好戏看了。“但他还受着伤呢。”我提醒道,“你们这儿有没有医生之类的能给他好好处理下伤口?”
  “当然。我还注意到警探的打扮有些……自由。”布鲁诺斟酌半天,艰难地找到了一个没有攻击性的形容词,“舞会的着装规范包括了带白领结的燕尾服。您的发型和胡子也有可能遭到其他宾客的质疑。幸运的是,我们会有人手协助您处理这些需求。”
  “这要怪你给我带了套这样的衣服。”谢泼德对你说。
  “你还没把这套衣服的钱给我呢!”我激动地朝他摊开双手,“如果你下次有舞会要参加,麻烦提前跟我说一声,警官,我好去你中意的店里给你偷高级面料的衣服!”
  “没必要争执,两位。”布鲁诺赶紧打圆场,“这些问题解决起来不难。”
  我又瞪了谢泼德一眼,然后才转向布鲁诺,语气平缓了点:“所以他今晚就跟你们都待在一起,对吗?要是没我什么事了的话,我想回市中心喝酒了。”
  “当然,让我送您吧。”布鲁诺对你礼貌地点点头,又对谢泼德说道:“请您在这里稍等,警探。”
  谢泼德正在拆信封,听到这句抬起眼看了布鲁诺一眼,含糊地应了一声。说实话,他看起来比你要没礼貌多了。
  “那我走了。”我对谢泼德打了声招呼,“晚上见。”不知道他能不能听懂我的意思。
  “等等。”谢泼德叫住了你。你看到他正拿着其中一张从信封里取出来的纸,皱着眉看着。接着他迅速地把这张纸对折再对折,递给了你:“拿着这个,我不需要。”
  我接过来,顺势塞进了裤兜,没有当着布鲁诺的面打开来看。“行吧,大侦探,我帮您处理掉。”我语气夸张地说,“走了。”
  谢泼德点了点头。布鲁诺带着你走出了房门,往建筑物的出口走去。

  “哎,你知道市中心的街口有一家叫帕斯绰迪氏的咖啡馆吗,布鲁诺?那家的味道还挺不错的。方便的话就把我放到那里吧。”我闲聊道。
  “好的,哈斯先生。”布鲁诺应道,“我希望在这里的经历没有给您带来不愉快。我希望上校没有让您不安。”
  “坦诚来说,是有一点——我不喜欢他在我面前踢断别人的腿。但是别担心,布鲁诺,我个人的喜好什么也影响不了。倒是你还好吗?你会不会……呃,我不知道……在你看来,是因为我们的到来才让格温德琳陷入危险吗?”我看向他的眼睛。
  “不尽然,哈斯先生。”他对你露出微笑,“我也有自己的小小考虑,您不必担心我。”
  我眨眨眼。“那就好,布鲁诺,你人还挺好的,我不想跟你对立。”这话基本上来说是真心的,“我再向你打听个事,如果你为难的话也可以不回答:你见过格温德琳有一把银钥匙吗?”
  “是的,她的项链。”他答道。你们来到大门口,于是他暂时中断了这个话题,跟门口轿车里的司机说了些什么话。接着司机离开了驾驶座,走进了建筑物。这时布鲁诺才又转向你,问道:“您认为那把钥匙很重要吗?”
  “或许是吧,但我们还不确定它到底有什么用,我也不想要求那姑娘把它交给任何人。”我想了想,又继续说道,“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让她知道有人问过那把钥匙的事情……哦,但她应该根本不认识我。就说是谢泼德吧,谢泼德才是那个在调查钥匙的事情的人。就让格温德琳自己决定吧,按你说的,她也是个懂事的大姑娘了。”
  他点了点头:“我会尽量在舞会前找机会跟她说这件事的。”
  而被他短暂支开办事的司机这会儿也回来了。布鲁诺为你打开车门,示意你上车。
  我一只脚搭上车,扒住车门,又追问了一句:“今晚谢泼德会和你在一起吗,还是什么别的安排?”
  布鲁诺看着你沉默了一两秒,好像在思考怎么跟你描述晚上会发生的事情。“我会和格温德琳在一起。”最后他只是说了最关键的事实信息,“至于谢泼德警探,我相信他自己会知道要去哪里的。”
  我点点头,对这个答案其实不是特别有所谓。反正到时候我会亲自去找他。“行啦,照顾好那姑娘也就足够了。谢谢你帮我们完成工作,布鲁诺。”我语气轻松地说,朝他挥挥手,然后上了车。
  布鲁诺微笑着与你道别,向司机吩咐了地点,然后目送汽车离开。

  奋进会的车把你载到火车站附近,在帕斯绰迪氏附近的街口把你放下了。通过玻璃门,你能看到咖啡厅的钟显示现在已经接近五点了,是该去见尤金妮的时间了。
  以防节外生枝,我没有进门去见乔治欧斯。不知道警方通缉我了没有……我假装在门口看今日酒水单,等奋进会的车离开之后就直接去齐齐尼娅剧院吧。
  你在车子离开之后来到了齐齐尼娅剧院,现在它已经在营业中了。加麦尔看到你进来,马上给你拉开了通往里间的门帘。
  “下午好,加麦尔。一切都还好吗?”我亲切地打着招呼。
  “下午好。”他还是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一切都很好。老板已经在等着了。”
  “那我们就去见她吧。”
  加麦尔把你带到之前那个小房间。尤金妮看到你,露出了笑容。
  “你可算来了。”她把两张纸放在桌面上,“这是你的东西。”
  加麦尔说了一声就回去工作了。你看到桌面上还放了一个袋子。
  我也朝她回以一笑:“你不知道我刚才遇到了多刺激的事情,亲爱的尤金妮。有兴趣听听吗?”我走近桌子,拿起那两张纸看了看。
  其中一张是假的临时身份证明,另一张则是假的工作证明。
  “当然了。是什么有趣的事情?”
  “大侦探和我遇到了这座城市里的第三个长生者。眉毛是画上去的,不会出汗,发脾气的时候好像正在喷发的火山……另一个炽热者吧,我猜。这个袋子是给我的吗?”我用手指碰了碰那个袋子,抬头问尤金妮。
  “这是你的工作服。”尤金妮把袋子也往你这边推了推,然后凑近了一点,“发脾气的炽热者?你惹上麻烦了?”
  “显然激怒他的人不是我。不过谢泼德也还活着,谢天谢地。这个炽热者——一个英国海军上校——本来和之前那个女人是一伙的,但谢泼德对他说出了她的孩子的事,他就对她反目成仇了。他甚至觉得那个孩子是她和城里那个璨光者生的。”我用讲八卦的语气随意地说着,把袋子扯开看了一眼,又重新系上。
  尤金妮笑了起来:“听起来是一出有意思的戏啊。要是有机会,我想听你详细讲讲。”
  “托你的福,我这不是马上就要去离舞台最近的地方看这出戏了嘛。如果我能活着回来,一定把故事完完整整地讲给你听。对了,你觉得城里的璨光者只有一个吗?我和谢泼德之前的梦里都有一男一女在发光,不过那个男人的形象更清楚一点。”
  “璨光者不像炽热者那么世俗,光是出现一个就有我们受的了。”尤金妮说笑道,“我认为只有一个,你看见的有可能是他想让你看到的人。”
  “想让我看到的人?”我意外地重复道。那谢泼德看到的格温德琳到底是不是她本人就要另说了。“我明白了,这样我们的目标范围就更小了。谢谢你,尤金妮,不过稍等下,再借你这地方几分钟。”我没有急着离开,又从口袋里拿出谢泼德给我的那张纸,展开看看是什么内容。
  那张纸上的潦草字迹展示了几段话,分别是一些引用和一段评语,用语矫揉造作,不像是现代人的习惯:
  “《银之书》:长生者间的异性结合极为危险,‘因为将降临的虽并不必然是天孽,但仍是严重的危险’。《降天祛孽之梦》:纵然是众司辰也惧怕犯下天孽,此等罪行由吞噬其子产生。
  “凡飞升者皆知这般道理。奥黛丽自然更懂。事已至此,无法回头。”
  这倒是解释了韦兰的态度,看来他们不是我想的那种关系了。我感到一丝轻飘飘的失望,又立刻把它抛到脑后。总之,这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韦兰向谢泼德揭晓的谜底了。
  谢泼德是对的,洛蕾塔从一开始就什么都知道;但她只担忧自己的姐妹会被惩罚、被其他长生者围剿,却一字未提她名义上的女儿可能会被生母吃掉。
  我又开始为莫伊舍·法鲁克医生和他抚养了半辈子的女孩感到难过,这次却无法轻易丢开这情绪了。
  我清了清嗓子,暂时从表情和声音中压下那股子低落:“好了,我差不多该走了。不过舞会上会有人见过我,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帮我乔装打扮一下,亲爱的尤金妮?比如贴个假胡子、或者化个妆之类的?”
  “这里是剧院。”尤金妮说,“应有尽有。”
  尤金妮用剧院的化妆品给你简单地乔装打扮了一下,把你送出了剧院。这会儿又过去了差不多半小时,但是还来得及在六点抵达卡特贝城堡。
  “祝你好运。”她对你说。
  “谢谢。希望我能为你带回来最精彩的故事。”我由衷地说。和这位可靠的朋友道别之后,我就去另一位好朋友告诉我的地方买一把趁手的刀。所幸那家店离剧院不远,走过去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报过暗号之后,我顺利挑到了一把比之前的刀更短的匕首。我对店里那些在伦敦很少见到的本地样式弯刀心动不已,但没有把握用好它们,只好作罢。和先前一样,我依然把匕首绑在了小腿肚上,但这次用掉了足量的绷带,确保它绝不会再被外力轻松撞落。
  做完这一切之后,我走出店铺,看了看西斜的太阳。该去卡特贝城堡了。
主题: 10
作者: Nithfirith2023-07-24, 周一 16:57:15
黄昏 六时
  出租车带你沿海岸线不断往北,向着颜色逐渐深沉的大海开去。亚历山大港的傍晚相当繁忙,游客在看海,小贩走在回家的路上。车开进了这座城市最北边的小小半岛——终于,法罗斯岛。
  接近卡特贝城堡的地方不方便出租车开入,所以它把你在附近放了下来。远远地看去,那座土黄色的城堡厚实而深沉,像一块低调的石头。很难想象那些人是如何包下了这座古老的建筑的。按尤金妮所说,在对宾客开放之前,你可以直接从正门进去,还会遇到很多和你一样来工作的人。
  真想知道格温德琳梦中看到的灯塔究竟是什么样子……我摇了摇头,努力忽视掉璨光者放进我脑子里的向往,把身份证明和工作证明拿在手上,走向卡特贝城堡的正门。
晚上 六时至十二时
  你往里面走的时候果然遇上了三三两两的同路人。你跟在他们后面走进城堡敞开的大门,路过一段被斜阳的光辉充满的拱廊,来到一扇小门前。一个领班模样的人挨个检查你们的证件,还检查你们有没有带齐东西——结果到了遥远的亚历山大港,你最终又回到熟悉的地方了。
  我很熟悉这个流程,轻松地控制着自己的表现,不要太打眼,也不要出错。
  门后是一个还算宽敞的房间。这里被堆了一些显然不属于十五世纪的物件:储物柜和条凳之类的。甚至还有几面镜子。大家在这里换衣服和做准备。你听见他们在用英语聊天,好像提到了乐队和歌剧什么的。
  我找个角落换衣服,换掉裤子的时候用衣物稍微遮掩一下绑了匕首的小腿,尽量不露出匕首撑起的轮廓。
  你在他们聊天的时候换好了衣服。服务生们衬衫服帖如纸,马甲雪白如新,打扮得叫人满意,且正在调侃那些大人物的无聊爱好。
  你跟着他们离开休息室,在过道里集合。领班吩咐了一遍工作的注意事项,但其他人表现得都像烂熟于心……也许他们本来就习惯做这个。但目前来说,你没什么问题。
  接着你们被带到城堡最大的那个厅——奇高无比的天花板上雕着几何图形,天光从镂空处洒入,把地毯染得更红了。这里同样塞满了不属于十五世纪的物件,不止那些铺满了整个大厅的地毯:叠成方块的洁白桌布正在那些桌脚有精致雕花的小桌上等着你们;落地的黄铜烛台上有总计上百根蜡烛需要你们在天黑时点燃;不同的小推车上放着的鲜花、银餐具和陶瓷盘子也要放到每个桌子上。红色的幕布遮掩了老旧的砖墙,一个临时搭建的舞台正在等待它的乐队。
  刚才的出租车司机说卡特贝城堡几百年前是一座军事要塞,但是你看到现在这儿是一个舞厅。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仗势,有那么一会几乎被迷住了眼,好半天才想起自己该做的事和该找的人。我装成还在为面前的奢华景象啧啧称奇的样子,趁机打量厅里的警备力量是如何分布的。
  一开始这里只有一些普通看守,他们在保证没有人偷走那些银餐具或者在盘子上面涂毒。但随着准备工作的进行,你听到舞厅外头传来了整齐的脚步声——很多人,训练有素,连走路的声音都坚定有力。接着你听到“立正”和“稍息”的口令,而脚步声整齐地停了下来……
  我一边继续做着手上的工作,一边用余光留意门口。
  两列英国士兵在入口处列队,还好他们手上没有枪。不难想象,这些士兵从这儿一路排到了城堡入口。你们开始点蜡烛。
  没枪又如何,我一看就知道自己惹不起他们,真难办。我重新低下头,专注于点亮那些令人安心的火光。
  透过东面墙上的开口(外面似乎是一个露台),你可以看到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漆黑的海面传来柔和的浪声。舞厅里倒是金光灿灿、烛光闪耀,让人入迷。

  晚上八点有余,大厅里的准备工作已经就绪。弦乐队来了,而服务生和看守都退到了像后台一样的房间里。再过一会儿,厨房的人就把香槟和虾鸡尾酒从小窗口送进来,而你们要用那些被擦得闪闪发光的银托盘把它们送到宾客的手上。
  我开始观察宾客席。有我认识的面孔吗?
  现在只零零散散有几个人入场,而已经有尽职的服务生出去了。还没到正式开场的时间。重要人物总是会在最后一刻到——当然,你认识的面孔里有一个不是重要人物。
  那些正在惊奇地打量着舞厅的年轻时髦男女看着像是你之前在赌场和港口看见的有钱英国游客。不让人意外,他们没有理由不加入奋进会。女士们梳着服帖的波浪卷或时髦的波波头,穿着闪闪发光的长裙;男士们无一例外穿着白领结的燕尾服。有些人二十出头就能穿着高档衣服带着漂亮姑娘出入这种地方了。
  等到场上的服务生开始明显少于需要服务的宾客时,我再端上盘子回到大厅,尽力做全场最不引人注意的小人物。
  那些挂着大虾的鸡尾酒杯看起来很奇怪,如果托着这么一个托盘站在厅里估计会很引人注目。等宾客变多了之后你托起一个摆满香槟杯子的托盘走出去了——也许会有很多人来问你要香槟,但他们会在聊天,不会记得你。
  你走进大厅,看到这里已经堆满了穿着军礼服的英国军官,互相说一些场面话。他们的女伴扎堆在一边,摇着扇子,脖子和手腕上的漂亮珠宝在烛光里闪着光。韦兰没在这,布鲁诺也没在这。
  我重复着向这些人微笑、问候以及递上香槟的机械动作,开始感到无聊。还记得我当年就是因为受不了这些才迫不及待地干起了现在的行当。

  在一位女士拿着香槟从你面前离开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就像突然出现一样在她身后出现。远远地,在舞台前的一张小桌旁,布鲁诺坐在那儿。你差点没认出他,因为他用发油把头发梳得锃亮。他也在观察人群。
  而在他的身边坐着一个黑头发的年轻姑娘。她的浅色调裙装比所有人都朴素,脖子上挂着一条银项链。格温德琳·法鲁克,她就在你的眼前了。
  我从见到这姑娘第一眼起就觉得亲切。可能是因为她的打扮,也可能只是因为我听谢泼德和布鲁诺说起过那条项链。无论如何,她还好端端地活着,甚至享有自由,这挺好。比谢泼德的处境都要好。
  尽管熟人的出现有效地驱散了那份无聊,我还是没敢冒险出现在布鲁诺面前。我又回窗口边端满一托盘的酒,然后去远一点的区域服务来宾。我在脑海里回想布鲁诺的发型,开始期待谢泼德今晚的打扮了。
  你留意着入口区域,继续等待。确实有一些宾客拄着拐,但他们穿着军服,是曾受伤的士兵;还有一些宾客穿的是晚礼服,但他们的手杖只是显示绅士风度的装饰。直到大厅四分之三的座位都要坐满了,你终于看到一个难得没有女伴或是朋友的瘦高身影出现在入口处,靠一根手杖支撑着不稳当的脚步,像是随时能被碰倒一样。
  虽然入口离这里有一段距离,你在人来人往间也看不清楚,但是那人接下来的举动让你完全确认了那就是谢泼德:他在进门后就停了下来,观察着周围,似乎不知道要去哪。
  我无声地叹了口气。我得在他变得太过显眼之前到他那边去,不然今天一晚上我都没法安全地接触他了。我托着托盘往他的方向走。
  你来到入口附近。你们面面相觑。
  他穿着过于正式的晚礼服,头发被一丝不苟地往后梳去,鬓角和下巴被刮得整齐干净。他的拐杖被替换成一根更具有装饰意义的黑色手杖。你还是能认出这是亚瑟·谢泼德。
  你穿着紧绷的马甲,白衬衫的袖口一尘不染,嘴唇上面被贴了假胡子,眉毛也被重新画过。你手上的托盘里还放着好几杯金色的香槟。不知道他认出你没有。
  “晚上好,先生,要来杯香槟吗?”我朝他笑了一下,眨了眨眼。
  他认出了你的声音,像是被逗乐了一样扯起一边嘴角笑了一声。“我和别人走散了。”实际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要在这,他小声补充道,“也许你见过我要找的人?”
  我点点头:“请跟我来,先生,我领您去座位。”我作出搀扶他的姿势,向他凑近了一些,又小声说:“我还没见到韦兰,先带你去布鲁诺那边。”
  你领着谢泼德往布鲁诺所在的方向走。等接近布鲁诺和格温德琳了,他就示意你停了下来。
  “我看到他们了,谢谢你。”他把手杖杵在地上,一副坚决不再往前走的样子,“但是我有一说场面话就会头痛的怪病,很严重。我想先一个人呆一会。”
  我本来也打算再往前走几步就先开溜,以免和布鲁诺直接打照面,但听到他这话还是乐了起来。我看看这里有什么供宾客使用的休息室吗?
  这里没有休息室,倒是你们所在的位置离露台不远。此外,布鲁诺他们的桌子离墙边也很近,边上有张靠墙的小边桌——它的左右各有一个座位,看着像是适合情人说悄悄话的地方。但谢泼德不知道或者是不在乎,用手杖指了指那个方向:“我就在那看着他们。”
  “好吧。我让布鲁诺转告格温德琳我们在关注她的钥匙——就是那根项链,让她自己决定如何处理。但我也听尤金妮说,出现在你梦里的人有可能是璨光者想让你看到的人。你自己多留意。”我压低声音,迅速交待给他最新的信息,然后恢复了正常的音量,“如果您想吹吹风、透透气的话,可以去那边的露台,先生,那边会清净一点。”说实话,我不抱期望他能听懂我的暗示。
  “谢谢你的关心,但我担心我会错过这里的精彩瞬间。”这甚至不是客套话。
  谢泼德还是坐在了那张边桌那儿。确实是个观察格温德琳的好位置,但托他的福,另一侧的座位将要永远空着了。
  我点点头,随他去了。在他走之前,我硬往他手里塞了杯酒,这样我端起来可以少费点劲。

  宾客渐满,乐队开始试音。很快,他们便奏响了某种像是“正宗大不列颠出品”牌子的乐曲,你分不出来它们有什么区别。
  我端着还没分发出去的酒,找了个距离那三个人不远不近的位置站住了。等节目正式开始之后,韦兰和奥黛丽总该登场了吧?我漫不经心地想。
  在发完手头最后一杯酒之后,你听到有谁大声地说道:“向您致敬,上校!”
  循声望去,你看到重要人物终于出现了:一对男女——也许不是勋章和珍珠最多的,但一定是最耀眼的——走进了舞厅。他们的脸庞完美无瑕如大理石,他们的体态好似希腊神雕像。
  韦兰上校穿着军礼服,不再戴那顶帽子,时下流行的卷曲偏分恰好盖住了发际线,让人看不出来那是假发。他目不斜视,面无表情,让人看不出来他现在是什么心情。
  被他挽着的女士像是在梦中,姿态懒散,脚步轻浮,让人以为她会踩到那条深红色的拖地长裙,但并没有。她的手套、披肩、珠宝全都是黑色的,一串挂满黑曜石的头饰压在她闪亮的金发上。你知道那也是假发。
  “还有您,欧提思夫人。”奥黛丽·莲·霍华德——终于。

  我回到窗口拿了新的酒,开始在场内缓慢地游荡,好在这两人落座后找到一个适合观察的位置。
  你看到韦兰在一群军官中停下脚步,和他们交谈起来。奥黛丽对此不感兴趣,独自离开了。她走向了格温德琳所在的桌子。
  我的心提了起来。是时候冒点险了,我对自己说。我也往那个方向走去,小声询问他们相邻桌的客人们是否需要拿一杯新的酒,同时竖起耳朵偷听格温德琳那边的动静。
  奥黛丽在桌边停下来,朝着你这边。她看着格温德琳,很慢很慢地眨了眨眼睛,像是喝了酒的人想要隔着醉眼看清面前的人一样。“很高兴见到你……法鲁克小姐。”她说,“我是欧提思夫人。”
  格温德琳背对着你这边,你不知道她有什么反应。你只听到她礼貌的回应:“您好,欧提思夫人。”她全然不知面前的女人是谁。
  你也听到她身边的布鲁诺起身的声音。“贵安,欧提思夫人。奋进会已经如约安排了这次会面,希望两位能就法鲁克小姐的学术兴趣聊得愉快。”他说了些客套话。

  虽然我不觉得一个磕多了的人能有多高的警惕性,但她毕竟不是人,因此我还是在问完面前这一桌之后开始移动。我毫无针对性地扫了他们一眼,像是不愿打扰他们谈话一样绕开那一桌,直接朝谢泼德走过去了。
  “你能听到他们说话吗?”我小声问。
  “可以。”他同样小声答道,语速尽可能快,“这里风景不错。你可以制造一件让你多停留一会的意外。”
  他说的有道理,但这不是我特意过来想说的事情。“你知道吗?你吃完止痛药听起来就跟她一个傻样。”我憋着笑说,“你能不能自己把酒打翻?我这里有抹布。”
  “我能直接把酒泼在你的脸上吗?”他拿起杯子,“好像不能。我们不认识。”
  “我道歉,我道歉好吧?整个亚历山大港没有比你更聪明的人了。”我慌忙抬起空着的那只手挡在身前。
  于是他没有选择把酒泼在你的脸上,而是在放下杯子时假意打翻。这个尝试不算成功,演技太假。还好奥黛丽完全不在意身边发现了什么。还冒着气泡的酒在深色木头桌面上漫开了一点,真浪费。
  我又是一连串毫无诚意的“对不起”,手忙脚乱地用托盘下垫着的白布帮他擦桌子。为了拖延时间,我又把托盘连着上面的酒放到桌上,蹲下身擦拭桌腿上和地面不存在的酒渍。做这个动作时,绑在腿上的匕首硌在小腿上,比人造的火光更让我感到心安。

  在此期间,你继续听到了奥黛丽和格温德琳的谈话。
  “……我会把你带到灯塔去的。”不知道之前的话题是什么,奥黛丽现在正在说这个,“我会的。”
  “谢谢您,欧提思夫人。”
  “不必谢。”奥黛丽淡淡地说,半晌又自言自语般重复了一遍,“不必。”
  等你重新站起来的时候,谢泼德对你说了一句毫无诚意的“谢谢”,而那边奥黛丽再次开口了。
  “说说你自己吧。你是在哪里长大的……你有家人吗?”
  我把垫布弄脏的那一面熟练地叠进内侧,重新垫起托盘。“不客气,先生。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话,随时再叫我。”我边说废话边侧耳倾听。
  “我是在亚历山大港长大的,夫人。我的父亲是一名医生。”格温德琳礼貌但生疏地回答,“我的母亲是英国人,我也曾经随她去过英国。”
  “你爱他们吗?”奥黛丽梦呓般问道。
  “是的,夫人。”

  你不得不离开谢泼德面前了,再待下去就会让人怀疑。在你转身离开的时候,你看见奥黛丽说着“失陪”起身,往你这边走过来。
  我像一个真正的服务员那样自然地退到了一边,以免挡住客人们相互交谈。“要来一杯酒吗,女士?”我主动询问道。
  奥黛丽自然地从你的托盘上面拿走一杯香槟,说了一句谢谢。她在边桌的另一侧坐了下来,放下酒杯,看向格温德琳的方向。和她仅一桌之隔的谢泼德看向你,眼神中难得出现了无助。
  “您还想来点什么吗,先生?”我向他微躬下身,尽力控制自己不要笑得太幸灾乐祸。
  谢泼德沉默了,想出一句应答的话对他来说太困难了。
  “你——”奥黛丽突然开口,不知道在跟谁说话。你们两个都看了过去。她像喝醉了一样轻飘飘地招呼你过去:“你过来。”
  我愣了一下,笑容短暂地从脸上消失了,又匆匆扯出一个微笑,走了过去:“您有什么吩咐,女士?”
  她胡乱地打开手包,从里面掏出一张钞票放在你的托盘上。她的手在抖,动作匆忙,看起来有点像吗啡瘾犯了,也有可能不是。“我需要你帮我取点东西。”她凑近了对你说,“在后台。一个箱子。里面都是一些小玻璃瓶。取一些来。”
  到了这个距离,你才看清她用化妆品粉饰出来的美貌和好气色是如此苍白无力。她的眼睛没有神采,目光不知在何处,精心造型过的发丝被汗水黏在鬓角上。
  “没问题,女士,我立刻就去,请您稍等。”我老老实实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心中感慨这两人坐一桌还真是天赐的巧合。

  我带着托盘往后台走,在半路上就收好了小费。我能找到她说的箱子吗?
  你看见了一个眼熟的箱子:昨天晚上你从政府医院里搬出来的。
  “……噢。”我短憋了一口气,然后发出一声毫无意义的感叹。如果不这样做的话,我真怕自己笑出声来。我把收集到的空酒杯和弄脏的垫布还给后厨,没发完的香槟和托盘放到了空置的桌台上,接着从那个亲手搬运过的箱子里抓了一把药瓶出来,一路小跑回去。
  你回去的时候,奥黛丽和谢泼德各一动不动地坐在小桌两边,一言不发,都看着格温德琳的方向。这场面有点奇怪,像是他们有什么事约好在这碰头一样。
  这下好了,我的出场让这个场景彻底变成了瘾君子集会。不知道奋进会拿走谢泼德的个人物品没有……刚才忘记问了。我把小药瓶交给了奥黛丽:“还有什么需要吗,女士?”
  “没事了,谢谢你。”奥黛丽漫不经心地答道,像是刻在本能里的应答,而不是真的在意你说了什么。
  谢泼德在旁边清了清嗓子,试图引起你的注意。“能搭把手吗?”他用手杖敲了敲地面,“我想去露台上透透气,但是行动不便。”
  “这就来,先生。”谢天谢地,原来他听懂了。我照他说的做,扶他去露台“透气”。

  你们来到露台上。夜色中,通明的烛火都被你留在了身后。清凉的海风让你感受到了和烛火带来的平静不同的另一种平静。
  “感觉像过去了一辈子。”谢泼德如此评价刚才的经历。
  “你已经表现得很好了。”我故意用对待小孩的口气说道,“刚才忘记问了,你的东西还在身上吗?”
  “部分。”他说,“这身衣服没有能装药瓶的口袋。”
  “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去后台再拿一点。奥黛丽估计发现不了。”我无所谓地说。
  谢泼德沉默了一会,最终同意了你的判断:“她确实发现不了。但是目前我更希望保持清醒,除非情况变得需要我们从这里逃跑。”
  “你说的有道理。”从个人角度来讲,如果他磕坏脑子,对我的将来倒是大有好处;但现在我确实还需要一个神志清醒的同伴。“奋进会有跟你说过今晚有什么安排吗?总不会就这样喝一晚上酒吧。”我问。
  “如果要告诉你奋进会说了什么而我又怎么想,那就太费力气了。所以我直接说我的推测了,反正它往往都是对的。”谢泼德没等你同意就继续说了下去,“这纯粹只是一个让奥黛丽接近格温德琳的机会。换句话说,这是她为她素未谋面的女儿举办的舞会。晚些还会有只为格温德琳一人安排的表演,但是当事人并不知情。”
  “表演?是我想的那种普通的表演吗?”我皱起眉毛,“我看了你折起来的纸,奥黛丽不是要吃了格温德琳吗?但她实际上看起来……很想念她。”
  “我不知道。人心没有那么好判断,这也是为什么我讨厌大部分人。”
  我一时接不上话,因为我也不是这方面的专家。和他相对沉默了一会,我捡起了上一个话题:“既然这场舞会是早就安排好的,那么韦兰肯定也参与了组织。至少在明面上,他应该不会允许任何奇怪的事情发生。但奥黛丽打算把格温德琳带到某座灯塔去,我们得留意下这个。”
  “如果是亚历山大灯塔,它早就在这里消失了……”谢泼德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他皱着眉示意你看身后。
  在你的背后,露台的左手边,亚历山大港北面的海域,有一个小小的光点在闪烁。如此耀眼,像是一束火花。它正在缓缓地从被建筑挡住的方向自海上向东移动。
  “那就是那个‘鬼火’?”我实际上并没有在问。答案显而易见。我再观察一会它的运动轨迹。
  光点不断地靠近,但是却在卡特贝城堡的东北方向停了下来。那个方向只有一小块废墟一样的小岛。因为它离这里更近了些,所以它看上去不再是一个小点,而是一团明黄色的球,散发出在你看来不知道为什么神圣而令人向往的光芒。
  “这实在是……”我一时不知如何描述心情,干脆移开了视线,“不行,我不能看那玩意看太久。我会想……不,我不会那么做。你对它有什么感觉,警探?”
  “我看不出来那是什么。”谢泼德陈述了他的观察结果。从这句话来看,他似乎没有任何特别的感觉。
  “好吧,如果我什么时候着了魔跑向那玩意,麻烦你用枪柄把我砸晕,谢谢。”我叹了口气,“我觉得它看上去特别好,好得不得了,而这念头很显然不属于我自己,只是璨光者让我这样想而已。你说,这露台能算海边吗?如果我现在在这里吹响那支笛子能结束这一切吗?”
  “如果你真的能用它消灭璨光者,奥黛丽可能会在这里把你的骨头砸碎。”
  “她再磕几瓶吗啡就不会了。”我嘀咕道,但并不打算把刚才的话付诸实际。我转向谢泼德:“你缓过来了吗?得有一个人回去盯着她和格温德琳的去向了。”
  “你不能消失太久。我不能跟你一起进去。”他说,“你先去吧。”
  “你可别一晚上都躲在这里。”我说,然后就回去舞厅里,继续徘徊在能够看到格温德琳的区域,当一名尽职尽责的服务生了。

  你回到舞厅里,看到奥黛丽仍然坐在一旁。她呆呆地看着格温德琳所在的方向,手里捏着什么银光闪闪的东西。格温德琳在和布鲁诺交谈,脸上带着笑容。他们像在两个世界。
  我回后台取酒和托盘,在其他区域稍微服务一会,过了一会又回到奥黛丽那一桌。
  你就离开了一会,舞厅的一角已经发生了在你掌控之外的变化。谢泼德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格温德琳旁边,而布鲁诺不知道上哪儿去了。奥黛丽还半靠在边桌上,目光呆滞朦胧地看着那张桌子的方向——但看上去没有焦点。两个空瓶子躺在桌上那个有口红印的杯子旁边。
  “女士,你还有什么需要吗?”我问的同时悄悄看下她手里是什么东西。
  你问出这句话之后几秒,她都没有什么反应。你听到格温德琳在跟谢泼德讲母亲的事情。你看到奥黛丽手上捏着一把银叉子——它已经完全变形了,就像一团被捏坏的软陶。“噢,是你。”她轻声说道,听起来很困,“不,暂时不需要了。”
  就算我脑子里本来还有点什么冒险的念头,在看到那把银叉子的那一刻也已经打消了。我可不想落得和它一样的下场。
  我应了一声,离开了她那张边桌,又顺势到了格温德琳和谢泼德的桌边,等他们的对话暂告一段落时再开口询问是否需要香槟。他们正聊到哪了?
  “……如果不是我执意要留在亚历山大港等圣罗文信托的人来的话,恐怕我现在已经在耶路撒冷陪她了。”你听到格温德琳这么说,语气像是在向信任的长辈倾诉苦恼。
  谢泼德快速地看了一眼奥黛丽的方向,在收回视线时看到了你。于是他的视线在你身上多停留了半秒钟。
  而你眼角的余光瞧见有个高大的身影正往这边走过来。“欧提思夫人。”那是韦兰上校的声音,“到时间了。你该去见见人了。”他在奥黛丽面前站定。他发现了奥黛丽手上的叉子,伸出自己的手挡住了它。奥黛丽没有反应,于是他空手握住了叉子的上半部分,费劲(费劲!)地把它从她手里拔了出来。
  “冰镇的香槟,先生,要为这位小姐拿一杯吗?”我机械地微笑和询问。
  为了不马上把你打发走,谢泼德几乎是下意识地朝你的托盘伸出手。但他又看了一眼奥黛丽的方向,停下了自己的动作。“等等。”他迅速地扫视了一遍托盘上的杯子,“每一杯的水平线都不一样,你们是想让人自己挑吗?”他在没话找话、吹毛求疵。
  “噢,别这样,警探。”格温德琳试图制止谢泼德,对你露出真诚的笑容,自己从托盘上拿走了一只杯子。
  你听到边桌的方向传来两重离开的脚步声。
  “所以,”谢泼德抓紧时机,突兀地接上了之前的话题,“你一直把法鲁克夫人送给你的挂坠带在身边?”
  噢,她真是个好姑娘。我感激地朝格温德琳笑了笑,又自然地回头打量双双离开的两个长生者,一时没有要去下一桌的意思。没见过世面的服务生忍不住盯着光鲜亮丽的大人物看,又在好说话的客人面前偷闲,这些事情想必都很常见。
  你感觉到格温德琳又看了看你,似乎对谢泼德无视你的行为感到愧疚。“是的……”她答道,“也不全是因为想念她。她让我一直戴着。”
  我已经完全理解布鲁诺为什么喜欢她了。我收回视线,暗下决心:但凡没落到束手无策的地步,我都要让这个好姑娘活过今晚。
  我假装紧张地看向谢泼德,打算等他再说一句话——再无视我一次,就去下一张桌子服务了。接下来得去继续盯着韦兰和奥黛丽了。
  “我明白了。”谢泼德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什么东西,藏进了格温德琳的手心里,“这个确实是你的东西。”
  我没有必要偷看他们递交了什么东西,显而易见,我知道答案。除此以外,一个训练有素的服务生也应当懂得回避客人的隐私,因此我朝谢泼德微微欠身,转身离开了。

  在我去到下一张桌子之前,能在场内很快找到韦兰和奥黛丽在哪吗?
  韦兰和奥黛丽站在舞台前面的桌旁,正在和桌上的人交谈;格温德琳的这张桌子在舞台的一角,离他们也不算远。舞台上传来的乐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有人正在往舞台上搬东西——许多镜子,在舞台上围了一圈,仿佛把这个本就宽广的舞厅又扩大了一倍。
  上校在说话,而奥黛丽走了个神,又往这边看了一眼。她看到了你——不知道是因为认出了你,还是因为你是离他们最近的服务生——朝你招了招手。
  看到镜子,我有点担忧谢泼德的精神状态;但格温德琳和布鲁诺人都还不错,我只能选择相信他们能照顾好谢泼德……如果他承认自己需要帮助。
  我快步走过去,向她露出热情的笑容:“有什么我能帮到你的,夫人?”
  “帮我照顾好这桌的客人,可以吗?”她小声对你说。这话听起来有点莫名其妙,但应该是让你在这儿把酒送出去的意思。
  你听到韦兰在对其他人说让人忍不住翻白眼的话:“在大英帝国面临严重权力威胁的当下,我们当然要做得更多。希望欧提思夫人的到来能给我们带来确切的力量。”
  我点点头:“当然,夫人。”然后恭敬地依序送上酒——当然,第一杯递到了韦兰手边。但我不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我看看奥黛丽有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韦兰自然地接过酒杯,没有看你。当然,就算他看了,估计也认不出你。奥黛丽等待着,默不作声,视线飘忽的双眼里却好像燃烧着某种激情。你发完了最后一杯酒。
  “敬铸炉。”韦兰举起手中的酒杯。
  围绕在他面前的军官与富豪们也举起了酒杯:“敬白日铸炉!”你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绅士们,没我的份吗?演出时间到了——”奥黛丽突然说道,看起来比你喝醉了上火车那天还醉。她拿走了韦兰手上的酒杯,笑着一饮而尽,高高举起了空杯子。她变得有点像比在韦兰面前的谢泼德更疯二十倍:“敬灯塔的陨落!敬我亲爱的贵客格温德琳·法鲁克小姐!”
  舞台上的乐队奏响了歌剧的前奏。

  “灯塔的陨落”是怎么一回事?按照字面意思和她今晚的态度,她和璨光者似乎又不是我想的那种关系……不知道谢泼德和格温德琳聊得如何,到底有没有获得想要的答案……我在心底胡思乱想着,收走了这一桌的空杯。
  你收杯子的时候能感觉到韦兰的脸色不太好。当然,被一个女人打断发言够让人生气的,但是不仅如此。谢泼德非要把真相告诉他,现在舞会上不高兴的人又多了一个。
  “还要再来点吗,夫人?”我问奥黛丽。
  “不用了。”奥黛丽对你说。她目光炯炯地看着舞台:在那里,歌者已经上台,唱着抒情诗;在那里,镜子里映出了台下的她和格温德琳。她像是在自我暗示一般,强调道:“我想保持清醒,直到最后。”
  我欠了欠身,然后离开了这张桌子。我不喜欢刚才那个氛围,这些有钱有势的男人们的声音里有某种让人喘不过气的信念感。就算只是为了做好我当前的工作,我也该回去把空杯子换成斟满的酒了。
  回到后台,我又看到了那个箱子。也许在其他人眼里没那么显眼,但我实在是很难忽视掉它。显然,奥黛丽所谓的“保持清醒”只是嘴上说说而已,除非她能离得开这些小药瓶。我左右看了一眼,趁四下无人的时候揣了一瓶在裤兜里。以防万一。

  这次我少端了几杯酒,然后脚步匆匆地去往格温德琳和谢泼德的桌边。还好我的手腕没有忘记如何保持平衡、不洒出一滴酒。我的搭档还在那儿吗?布鲁诺回来了吗?
  你走出来的时候,台上又多了一个演员。一男一女对唱着,听起来像是些情情爱爱的话题,烈焰爱上灯塔什么的。他们的身影在围成一圈的镜子里额外分出了六重。
  谢泼德还坐在那,一个人喝着酒,注意力没有分给台上的歌剧;他看起来已经耗尽了精力,又或者是完成任务后已经没有足够的紧张劲让他忽略疼痛了;总之他看起来很累。布鲁诺已经回来了,假装欣赏台上的表演,实则在偷瞄格温德琳全神贯注的侧脸。格温德琳认真地看着台上的演员,全神贯注地听着他们的唱段;那应该是她感兴趣的内容。
  同样看着格温德琳的还有站在不远处的奥黛丽。她看起来也不怎么样,但那是和谢泼德完全不一样的感觉。她看起来……很孤独。
  我没有兴趣盯着看格温德琳或是舞台上的任何人,只是走到了谢泼德边上,瞎指了一个方向:“先生,那边有位客人让我转告您几句话。”接着我俯身在他耳边轻声说:“如果你已经说完了要说的话,一会就在露台见吧。”
  “知道了。”谢泼德答道,“该死,你们这里没有威士忌之类的烈酒吗?我真需要一些止痛手段。”……好吧,至少这句也不是什么不能说出来的话。问一个服务生这种问题也没什么奇怪的。
  “我去帮您问问。”我找了个恰到好处的理由离开了桌子。走远前我听听背后的动静,格温德琳和布鲁诺有没有说什么?
  你没听到他们说话。也许格温德琳太专注于倾听了——你能听到烟雾、镜子、灯之类的词汇或者它们晦涩的同义词,正如她作业中提到的梦中的亚历山大灯塔。
  也不知道布鲁诺有没有乐在其中。我这样想着,装模作样地去后厨问了烈酒的事情。
  他们当然没有烈酒,今天能提供的酒类在一开始就确定了。谢泼德恐怕要失望了。等你离开后厨的时候,你注意到他已经不在桌前了。

  你来到露台的时候,发现这里不止一个人。一对爱侣在这儿吹风,对着海面上的小光点指指点点,说着笑。那里的奇怪光亮更多了:那团光球像一盏灯,一堆篝火,旁边飞舞着比它更小的零星光点。
  谢泼德靠在栏杆的一角,看到你来,对你挤了挤眼睛,示意你靠近点。
  我走过去,从口袋里拿出药瓶:“没有威士忌,只有这个。先给你一片,别吃太多。”
  “先给我一片?这是在对付小孩吗?”谢泼德小声抱怨,似乎格外不想让其他人听见——虽然那两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年轻人估计完全没注意你们。
  然后我就把刚才韦兰、奥黛丽和其他权贵的所作所为简单讲给他听,只特意强调了那句“灯塔的陨落”。
  “我怎么看都觉得奥黛丽深爱着自己的女儿。也许要吃掉格温德琳的不是她妈妈,而是她爸。”我不愉快地皱了皱眉。是啊,抛弃孩子的向来都是父亲,深爱孩子的那个人总是母亲。无论在世界上的哪个角落都是如此。
  他看了一眼那些光点的方向:“那些可能也是她亲生父亲造成的。”
  “你从格温德琳本人那边问到什么了吗?”我切入正题,“她研究了这么久灯塔,总该知道点什么吧。”
  “她没跟我说灯塔。”他说,“也许是因为我已经到了让人觉得我会指责年轻人在发疯的年纪。”
  “她不说你就不问吗?”我震惊地抬高了点声音,“算了,那她说了什么?那把钥匙?”
  谢泼德皱了皱眉。“我尽力了。她跟我讲了很多客套话……太多了……”他叹了口气,“但她确实见过我,战前,还是个小孩。我没记错,那时候她已经从洛蕾塔那里得到那把钥匙了。可惜,她也不知道钥匙能打开的东西是什么。”
  “她真是个不错的小姑娘。不管奥黛丽或者那个璨光者想做什么……我想让格温德琳活下去。”我说。
  接着我立刻意识到自己跑题了,手握成拳头在嘴边咳了一声:“你说那钥匙是洛蕾塔给她的,我感觉不是太好——洛蕾塔不见得真的把她当作自己的孩子去爱过。见鬼,要是奥黛丽没那么疯疯癫癫就好了,有好多问题本可以叫她回答。”
  “我很难就此作出我的判断。”谢泼德又在把思考的内容说出来了,“还会有谁知道那个瓶子是什么?”
  我想了想:“我可以问问这支笛子的主人,但她只有在笛子吹响后才会现身,所以暂时指望不上了。”我本来打算把所有没找到答案的问题都留给她的,反正她看起来不会被激怒并且撕碎我,最多骂我的问题很无聊罢了。
  “很难解释洛蕾塔临行前把二十年前就决定留给格温德琳的东西藏在那个石狮子里面……”谢泼德还在自言自语。
  我摇了摇头:“这一点我也没想通。另外,还有一个问题也只有洛蕾塔或者奥黛丽本人能够回答:为什么这家人在相安无事度过了二十年后,奥黛丽突然想起来冲进法鲁克家翻找那张出生证明?她是怎么知道这件事,那个璨光者跑到马耳他给她托梦了吗?”
  “有可能。他们还有可能有其他交流手段。说到这个,如果璨光者真的只能制造梦境,我也想不明白他们的孩子是哪来的……算了。”
  我下意识想到一些不够体面的东西,咧嘴笑了起来。
  谢泼德看着你:“你在笑什么?”
  我耸耸肩:“在笑长生者也会做春梦。现在他们在我眼中已经不剩一点神秘感了。”
  “谢谢你,现在会这么想的人又多了一个。”谢泼德深呼吸了一下,像是一个清空大脑的准备动作。接着他又说道:“我认为奥黛丽可能认得我们,只不过以她现在的状态不一定能反应过来。”
  “那我希望她再多保持这个状态一会。被长生者记住听起来实在不是什么好事。”我想起谢泼德今天早些时候在韦兰面前的杰出表现,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出这句话来,“但你为什么会这样想?谜底已经揭晓了,洛蕾塔确实想要守护奥黛丽的安全,奥黛丽没理由防备她和她请来的帮手,不是吗?即使她怨恨法鲁克夫妇从她身边夺走了女儿,但她自己应该也知道这是在帮她,她本来不该生下孩子的。”我想起谢泼德下午塞给我的那两张纸,虽然讲得神神叨叨的,想表达的意思倒是一目了然。
  “她看起来很不稳定,我们总该小心点。”谢泼德不知道是没察觉到你话里的意思还是怎么的。不稳定的肯定不止奥黛丽。
  “好吧,这倒说得没错。”他提醒我了,我也要小心点他才对。我扭头看了看大厅里:舞台上有什么新花样吗?
  女演员的嘴巴长得很大,也许正在唱高音,只不过露台的风把声音都吹散了。她伸出手来。你听到谢泼德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很惊讶似的。
  “怎么了?”我回头看他。
  他眨了眨眼睛,半晌才答道:“不,没什么。只是幻觉。那些镜子……”
  他还没说完,你就发现就移开视线那么一会,海面上的光点就变多了。海面上倒映着光,让它们的数量变成了两倍,像许多星星。
  “那就别看镜子了。”我用手肘轻撞他,指向海面,“哎,你看那边,那些光点越来越多了,感觉很不对劲。我们回去分别盯着奥黛丽和格温德琳吧。别让她俩单独去什么灯塔。”
  谢泼德没有表示反对,但也没再多说什么。
  “对了,你找机会再问问格温德琳灯塔的事吧。”我提醒了一句,然后就先回大厅去了。

  拿上托盘和酒之后,我再去舞台前的区域转一圈,让奥黛丽保持在视线范围内。
  你们先后回到会场,各就各位。在一段二重唱之中,奥黛丽终于再次走向了格温德琳。
  我走到不远处的墙边站住,看着那母女俩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绷紧了神经。
  奥黛丽在桌边停下来。格温德琳转过头看向她,但她没说话。
  台上的唱段戛然而止,这重新吸引了格温德琳的视线。戴面具的男演员做了一个夸张的动作,仿佛要杀死面前的女人;穿着古代服饰的女演员假意倒在地上,她的身影从六面镜子中坍塌。有那么一瞬间,你感觉在突然变空了不少的镜中画面里似乎有什么不应该在那里的东西,却在你来得及看清之前消失了。
  “结束了。”奥黛丽低头看着格温德琳,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接下来的无聊舞会和我们无关了。”
  格温德琳也抬头来看她:“欧提思夫人,这就是您要让我看的,灯塔的……”
  “跟我来。”奥黛丽说,努力维持平静的声调中还是出现了急迫的痕迹,“快跟我来。”

  正戏要上演了。我小声叫住附近的其他侍者,让他帮我把托盘和酒拿回后台。“有一位腿脚不好的客人让我带他去门口。”我解释道,指了指谢泼德的方向。我顺便看一眼,布鲁诺和谢泼德在哪?他们在做什么?
  布鲁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到了格温德琳的身边,尽管他假装自己也在欣赏表演,可是他听到奥黛丽——“欧提思夫人”——的话时还是忍不住看向了格温德琳;谢泼德回到了一开始那张小桌旁,但他肯定能听见奥黛丽的话。
  格温德琳犹豫了一下,站起身来。
  布鲁诺这回有点惊讶了:这个情况他不能阻止,但也不能不阻止。他只能对奥黛丽发问:“欧提思夫人,舞会还没有结束,您要到哪里去?”
  奥黛丽没有顾得上回答,她拉着格温德琳,迈出了第一步,方向是大厅入口。她看起来如此激动、如此喜悦,就好像走出那扇门之后她就再也不用等待了一般。可疑的热情让她看起来不像在牵着自己的女儿,而像是在邀请别人奔赴另一场盛宴。
  而谢泼德的反应就不止惊讶了:他看到这一幕时几乎是立刻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可是他却没能迈出脚步,勉强靠着手杖的支撑才没有跌倒;他忍耐着疼痛,尽可能发出了声音:“格温德琳!”
  这一声呼唤引起了韦兰上校的注意。
  格温德琳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看声音的来源,一时没有迈开脚步。可是奥黛丽拉着她——那个力大无穷的铸之长生者拉着她。即使奥黛丽可能已经在克制自己的力度,格温德琳也还是被扯得踉跄了一下。
  我的视线在这几人之间转了转,最终还是快步走向那对母女,跟上去低声询问:“女士,您要离开舞会了吗?需要我为您叫车吗?”
  奥黛丽因你的询问而短暂停下了脚步。“不需要。”她答道,“我在赶时间。”这两句话听起来没有什么因果关系。
  她们不坐车,直接走过去?想到这里,我下意识回头看了谢泼德一眼。他站稳了吗?
  格温德琳也抱有和你相似的疑问:“请问您打算怎么……”她的声音随着奥黛丽拉着她离开远去,你没听到奥黛丽的回答。
  谢泼德已经站稳了。他和布鲁诺一样,一副想要追上去的样子。但是他们都还没有行动。
  到了这种时候,我已经无所谓布鲁诺能不能认出我了——反正我是要去救格温德琳,这一点他总能想通吧。我几步并作一步,又来到谢泼德身边:“请小心,先生,我来扶着您!”接着我压低声音:“我觉得我们该抓紧时间追上去。”
  “我现在的样子可跑不快!”谢泼德同样低声说,“你还有别的办法拦住她们吗?你那笛子难道只对璨光者有效——”
  “妈的,我总不能在这里吹笛子!快不快都先追再说。”我又急又恼,抓着谢泼德的胳膊架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同时扭头去看韦兰的反应。能不能指望他拖住奥黛丽?
  你转过头去的时候,正好看到韦兰收回自己举起的手。他像石像一样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看着大门的方向。
  谢泼德还在念叨着:“我的意思是我会给你拖后腿……”
  就在那抹红色的身影接近大门之际,门口的士兵列队突然往过道中间走了一步,像一个方阵一样挡住了奥黛丽的去路。
  “你不应该现在离开,欧提思夫人。”韦兰铿锵有力的发言打断了宾客们的窃窃私语。
  奥黛丽先是有些惊讶,但马上就失控般大叫起来:“没有人能阻拦我们!”真不是一个好兆头。
  “不得不跑起来的时候我会立刻撒手的。”我回答道。趁着奥黛丽暂时被拦在门口、满场宾客的注意力也都被这出闹剧吸引,我架着谢泼德沿墙边向门口的方向追过去。
  你们两人往出口方向赶去的时候,奥黛丽拉着女儿直接通过方阵的尝试失败了——她被不知道哪来的枪口逼了回来。你曾经担心过这件事,但它没有发生在你身上,反而发生在了奥黛丽身上。命运多么奇妙。
  “各位,很遗憾这件事发生了。”韦兰上校继续说道,“但我们现在已经有十足的把握,相信欧提思夫人是前日绑架案的主犯。”
  “你背叛了我!”奥黛丽压低嗓音低吼道。
  “不。”韦兰说,“你背叛了我们。”
  我犹豫着放慢了脚步。如果他们真的在这里开打,我很担心士兵的流弹会打中附近的我们或是格温德琳。真不该给奥黛丽那么多药,我有些懊悔。我看看大厅里除了正门以外还有别的出口靠近我们吗?
  大厅只有一个出口,你们出不去,奥黛丽也出不去。她松开了格温德琳的手,随手将最近的黄铜烛台推倒在地上。蜡烛在地毯上烧出了星星点点的火花。
  但这对奥黛丽来说还不够,她继续将自己附近的烛火丢向已经被烧出一个洞的地毯,试图在这里引起一场大火。
  “让我们离开!“她在一些宾客的惊呼声中大喊道。
  我放下了谢泼德的手臂:“她松开格温德琳了,有机会。你先自己站好。”说罢我又往前走了两步,从墙边朝格温德琳招手:“小姐,那边那位小姐!”
  惊恐地从火焰旁退开的格温德琳花了几秒才意识到你在叫她。她往你们这边看过来,而谢泼德趁此机会再次朝她喊话。
  “格温德琳,过来这边!”
  格温德琳没怎么犹豫:你们这边暂时安全,而谢泼德是一位警官。她朝你们的方向快步退后,离开了那片混乱。
  “谢泼德警探!”她有些慌张,“我不明白……”
  我密切地关注着奥黛丽那边的情况,没空和这位好心肠的小姑娘细细解释来龙去脉。“你觉得布鲁诺能照顾好她吗?”我在问谢泼德,“还是我先把你们带到后台那边避一避?”
  “我不相信奋进会……”谢泼德把格温德琳拉过来,“我们该找机会离开这里!”
  “那唯一的出口就是正门了。”我既没有赞同也没有反驳他的想法,只是继续看向门口。
  也就在这时,伴随着不知道谁的尖叫声,火焰终于在大门附近蔓延开来。其他服务生匆忙地赶来,试图灭火;奥黛丽在这片混乱中试图脱身。她抬起头来环顾身边,才发现格温德琳已经到了你们这边。
  “快过来!”她呼唤道,“我们该走了!”
  格温德琳慌张地往谢泼德身后退了一步。她当然会害怕——她不知道站在那里的是自己的母亲,只知道她是一个喝醉了(或者嗑了太多吗啡)的陌生女人。
  走?她打算怎么走,直接穿过门口的火焰?好吧,也许炽热者确实做得到,可我们不行……我才意识到这大概正是她放火的目的,而不只是单纯的发脾气而已。
  平心而论,我或是谢泼德都没有足够的能力拦在一个长生者和她的目标之间。我一时想不到什么对策,只是在原地盯着她的动作。“你的枪可能比我的匕首会稍微有用一点。”我尽力用轻松的语气对谢泼德说,“做好准备。”
  “该死。”谢泼德匆匆拔出藏在后腰处的左轮手枪,“我只有六颗子弹。”

  奥黛丽有些迷糊。她露出了不知是震惊还是困惑也不知是愤怒和悲伤的绝望表情,朝你们这边走来:“格温德琳,你为什么要害怕?你为什么要躲着我——”
  她走近了,进入了就算警探决定开枪也不会被过度追责的距离。你们绷紧全身神经,准备随时出手保护自己和格温德琳——
  就在这时,你们听到还有谁在喊格温德琳的名字。接着,几乎在奥黛丽被一个快步接近的身影挡住的同时,有人跑到了你们身边。
  奥黛丽被赶来的韦兰上校一把拦住了。
  布鲁诺冲到你们之间,挡在了最危险的地方。
  “闹剧也该结束了!”韦兰的声音充满愤怒,“你将要付出代价。”
  “趁现在快跑!”布鲁诺急切地对格温德琳说,“我会帮你拦住他们的!”
  “现在我相信英国人里确实还有真正的绅士了。”我咕哝了一句,然后扯掉了那贴在嘴唇上面的假胡子,接上了布鲁诺的话,“我和你一起离开这里,格温德琳。之前都没机会自我介绍,我是爱德华·哈斯,洛蕾塔请来的帮手,和谢泼德警探一样。”
  格温德琳来来回回地看了看你们几个,看起来完全慌了神。“我……我不知道……”
  “他说的是真的。”谢泼德举着枪,视线不敢离开奥黛丽半点。
  “哈斯先生!”布鲁诺听到你的声音才反应过来,“我希望您能保护好她……走吧,格温德琳,该走了!”
  她的视线再次落在你的脸上。她犹豫了一小会,时间短到只够韦兰将奥黛丽推开半步。“好的。”她点了点头,脸上的慌乱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与你对视的坚定的眼神,“我相信你们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之后我一定会追问到底的——但现在,我们走吧。”
  “好姑娘。”我随口称赞道,朝着谢泼德和布鲁诺点点头作为暂别的信号,随后就直接向门口走去。走出几步后,我侧头看向格温德琳,脚步没有停:“格温德琳,我需要你再相信我一件事:等我们跑到门口,你就闭上眼睛直接冲过那些火,你不会有事的。”
  “我明白了——”
  这姑娘可真是胆识过人。她多半并不知道自己体质特殊,尽管如此也能毫无动摇。作为男人,我可不能输给一个小姑娘——我咬咬牙,没再看她,目视前方的火焰,用手臂掩在脸前,向门外冲去,准备好一脱离起火的范围就在地上滚掉火苗。
  你冲过了门前那团火焰,扑在门外的砖地上。你首先感觉到的是灼热的温度,但一开始没有其他任何感觉;接着地面冰凉的感觉与扑倒的冲击力从接触点开始传遍你的身体;最后,你终于感觉到了被火苗掠过之处的刺痛和摔倒时皮肉的疼痛。
  你听到一个脚步声跟了出来,也听到制服摩擦的声音。等你短暂模糊的视野恢复时,你看到格温德琳在门外站稳脚步,她身上的白裙子还燃着几点火星。你还看到有几个士兵用枪口指向了你们。
  “格温德琳?”这是奥黛丽的声音。
  “让他们离开!”这是布鲁诺的声音。
  “你疯了吗,费拉菲兹·布鲁诺!”这是韦兰的声音。
  我顾不上什么礼仪,一把捞起围裙垫在掌心,直接按在她的裙子上,按熄了那些火星。趁着那些士兵还没搞清楚该听谁的命令,我轻拍了两下格温德琳的手臂:“能跑吗?我们去海边!”
  格温德琳已经适应了这个局面,没有再问你为什么要去海边。她点了点头。
  那些士兵没有对你们做出什么反应,于是你们两个朝外跑去。也许奥黛丽会追出来,但现在已经没有回头确认的时间了。你一路穿过那条洒满月光的古代拱廊,格温德琳尽力地跟在你的后面。
  “你可以跑慢点,我先过去!如果你找不到我了,就叫我回来找你!”我回头喊道。时间紧迫,我越快吹响笛子越好。他妈的,我甚至不知道吹完笛子会发生什么。
  你来不及看格温德琳到底有没有点头,但她也没什么理由不同意。你冲出了城堡大门。
  晚间的冷风扑面而来,吹乱了你的头发。风中带着咸腥味,海岸就在不远处。卡特贝城堡的三面都是大海,但到处都是崎岖的岩壁,唯有东侧有一条小小的坡道,通往低处的栈桥。栈桥上点着火盆——什么时候点上的?你刚才和谢泼德在露台上的时候能看到这个方向,并没有看到火盆的光亮。栈桥的尽头停着一艘船——这又是什么时候来的?称得上是华丽或梦幻的光点围绕着那艘船,像是无数的萤火虫。
  这幅场景看起来像极了陷阱,和种种危险打交道的经历让我心中警铃大作。但考虑到璨光者暂时还不能把手伸进现实,我更愿意相信它是奥黛丽给自己准备的。总之,我掏出骨笛,一步不停地走向那艘船,准备好等格温德琳追上来就把船开走。
  随着你接近这艘船,那些光芒变得更加强烈。等你来到海边的时候,你眼中的海面已经充满了各种光怪陆离的景象——河流,山丘,刀刃组成的阶梯通往不可知的高处;圣堂的剪影,铸炉的火焰,某个比例显然不对的巨大塔顶——它们全是由光组成的。这些东西让你的身体和心灵感受到不受控制的恐惧与激动。
  我真的一步也没停吗,即使那些幻影的刀尖已经扎穿我的脚掌?我不知道。我现在头晕脑胀,已经分不清方位,也失去了距离的概念,手脚的知觉几乎不再归属大脑来掌管,因为我此刻的全部意识都聚焦于光、光、光——
  不,这不对。一个念头在我脑海里的某个角落苦苦抵抗:光是虚假的,光不是现实。璨光者不在现实里。睁开我的眼睛好好看看,那里真的有光吗?
  被灼烧过的伤口被海风中的盐分刺痛,它让你保持了最低限度的清醒,尚能意识到这处矛盾。不过是光而已,比不上烈焰。火的热度仿佛还停留在你的皮肤表面,它点燃了你心中的勇气。
  在火中重生,在铸炉中重塑——武器在不断的重铸中只会变得更加强大。黄金将军愿意在此时此刻助你一臂之力,给予你击溃你的敌人的勇气。不是为了信奉烈焰的高贵之举社团,不是为了哪位侍奉他的炽热者。只是为了你。
  亚历山大港不只有一座灯塔,此刻整个城市站在你的身后。被海浪冲刷二千年的城市就在你的身后。
于是,你知道,那些光不过是幻象而已。
  我在栈桥的尽头停住了脚步。
  现在我能看清海面上的船了,于是我跳了上去。
  我把骨笛贴在嘴边,吹响了它。
  骨笛发出了鸟鸣一样尖锐的长音,让空气也随之振动起来。那些跃动的光被冻住了,在那一瞬间一切都像突然停了下来一样,就连海浪也被短暂地冻住了。接着,你听到了什么东西破裂的清脆声音。
  你首先注意到的是手中的骨笛出现了裂缝——它迅速地崩裂开来,变成了你握不住的碎片。接着,等你重新抬起头来的时候,你发现那些光芒也崩裂了。海市蜃楼和星星般的光点都像那支骨笛一样变成碎片,洒在海面上,像沙漏中迅速流失的金色沙子;而在那些光芒的源头,东面海上那团遥远的礁石上,那团巨大的光球也炸裂开来,变成了闪光的尘。
  你的目光所及仍然全是光,让人眼花缭乱的光,即将消逝的光。
  一切都非常安静。

  看来今晚应该不会做梦了,我如释重负地想。只是没想到这笛子是一次性的,但愿洛蕾塔不会来追究。那些首饰我还赔得起,这笛子是真不知道上哪再找一支了——
  说到这个,笛子的制作者什么时候才会出现?我把手搭在额前,稍微遮挡住一些光亮,左右张望起来。
  你没有看到那个女人的身影,倒是看到格温德琳朝栈桥的这头跑来。她在船边停下来,气喘吁吁地问道:“我们要划船逃跑吗?”你看到她的脸上挂着泪痕,但她本人似乎浑然不觉。
  我犹豫了一下,朝她伸出手:“我想暂时还不用,但我们可以先在船上歇一下。来,小心脚下。”
  她眨眨眼睛,握着你的手跳上了船。你不知道她有没有看见那些光,说不定她也是这么想的。
  “你现在感觉还好吗?有人追过来吗?”这么问的同时,我也伸长脖子看向我们来的方向。
  “我没事。”她仍然相当冷静,“我猜马上就会有人追过来了,也许我们应该离岸边远一点?”
  我一边点头,一边扯开了帆:“行,但我对亚历山大港不熟,也不能离岸太远。我怕回来的时候找不到这个栈桥……或者你知道别的码头的方向吗?”
  “晚上涨潮了,贸然航行可能有风险……我来帮你。”她走过来帮你一起拉调整船帆的绳子,在近距离看到你被烧出红印子的手之后露出了关切的神情,“你没事吗?”
  “这没什么,睡一觉起来就好了。”我没太在意那处烫伤,它还不如另一只手上的割伤碍事。我的注意力在更重要的事情上,比如让这条船离岸。
  船帆鼓起,你解开了拴着小船的绳子,它顺着海浪漂了出去。
主题: 11
作者: Nithfirith2023-07-31, 周一 23:43:31
第五天 7月2日

午夜 十二时
  “谢谢你。”格温德琳说,“虽然我还不知道你们到底为什么做这些。”
  我对她笑了一下:“你一定有一肚子的问题,格温德琳。事实上,谢泼德和我也是如此。我们这几天一直在到处找你……说来话长,总之最开始确实是洛蕾塔把我们叫过来的。”
  在她面前提起洛蕾塔让我心情有些复杂。我还记得这姑娘毫不犹豫地回答了奥黛丽的问题:是的,她爱法鲁克夫妇。
  我决定转移一下话题,以此来缓解心中那股微妙的情绪:“对了,你的作业纸在我这里。你的老师让我见到你的时候转交给你。他好像对你写的东西不太满意。”我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皱皱巴巴的纸张,厚着脸皮朝她挤挤眼睛。
  她接下那张纸,有点惊讶。“噢……这几天发生了太多事,我感觉写下这篇文章的时候已经是很久以前了。”她也对你笑了笑。
  “是啊,发生太多事了。那天我们刚从你学校出来,就得知你被绑架了,谢泼德还差点成了嫌疑犯。”我大笑起来,笑够了才换上认真点的口气,“说真的,你就没担心过我们要对你做什么吗?谢泼德也就算了,我现在做的事已经完全可以按绑架来报案了。”
  格温德琳看着逐渐消逝在海面上的光点,现在周围越来越黑了。她答道:“我相信你们是我的母亲叫来的人,这就足够了。”
  “我们会替你妈妈照顾好你的安全。”我承诺道。即使她自己做不到这一点。
  你们的船仍在不断地朝远离港口的地方漂去,驶入了那片光芒消逝的中心。
  “我们在找你的时候,呃,看了你的作业。”我指了指那张纸,“你可以给我讲讲这座灯塔吗?它和那个欧提思夫人想带你去的是同一座灯塔吗?”
  “我该从哪开始呢?如果我说得太快,请提醒我。”她说,“我从小就会做些怪梦。到了今年,我就能在梦里看清那座灯塔了。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梦能吸引到那么多人的注意。先是资助我的圣罗文信托,再是欧提思夫人。”说到这里,她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卡特贝城堡,向你示意:“我相信那座灯塔就是亚历山大灯塔,而这座城堡建立在它的遗址上。我以为欧提思夫人会带我去看藏在城堡里的秘密,但她看起来太醉了。”
  “圣罗文信托,我差点把这茬忘了。”我咕哝道,然后恢复了正常的音量,“谢泼德和我来到这里后也开始做梦了,按照我们的调查结果来看,你的梦和我们的梦都与某种超自然力量有关,而欧提思夫人已经掌握了关于这种力量的知识。我们之前担心她会为了这种力量对你做出什么事……但她对你还挺好的,所以我现在也弄不明白了。”我半真半假地向她解释,逃避了关于她身世的那部分。
  “我猜也是如此。”格温德琳表现得一点也不惊讶,语气冷静而有条理,“看来你们也知道无形之术的存在了。圣罗文最早给我写的信就提到了这个,欧提思夫人也表示我的梦引起了她‘学术方面的注意’。他们都在研究这个东西,不是吗?可惜我还没来得及见圣罗文信托的代表,欧提思夫人也不愿意透露更多。”
  我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尽管我其实啥也不懂:“韦兰上校对这些也有了解,但他看着更不像会说的样子。我还认识一位女士,她也许愿意跟你聊聊这个……她告诉我她会来,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现。”
  “也许我们应该去塞拉皮雍?圣罗文的信还告诉我,如果我需要答案或是保护,就应该去无形的塞拉皮雍——”
凌晨 十二时至六时
  格温德琳说到这里时,周围的光芒已经彻底黯淡消失了。这时,你终于看到,在只有月光照亮的漆黑海面上,有一艘黑色的船正停在不远处。
  “当然,正好我还接了个兼职工作也要去那里。但只有咱俩过去可不行,如果不带上谢泼德,他会恨我一辈子的。所以在出发之前,我们得先等今晚的骚乱过去,然后把他接上……慢着,好像是我说的那位女士来了。”我停住话头,看向那艘船。说实话,按照那个女人给我留下的印象,相比起凭空出现在甲板上,坐船才是更令人意外的登场方式。
  格温德琳也随着你的目光看了过去。你们靠得更近了一些,于是你们现在能看到那是一艘蒸汽游艇……蒸汽游艇?
  “你是说这艘船?”格温德琳小声问。
  “或许是吧。”我不确定地说。以防万一,我蹲下身、挽起裤腿,把匕首拿了出来。
  而你们的小船漂到了它身边,轻轻地碰在它的船身上,漂不动了。你看到游艇的舷梯是被放下来的状态。它似乎在邀请你们登船。
  “待在我身后,如果有不对劲就回我们的船上。”我叮嘱道,然后带头上了舷梯。

  你爬上舷梯,来到甲板上。等你在甲板上站起身子的时候,你突然发现那个女人就站在你面前。她穿着一身划船装束,时髦而轻便,只不过依然是全黑的。
  “拿着这个上船可不太礼貌。”她对你露出微笑。
  “抱歉,女士,我不能完全确定是您来了。”我也不在意地笑了笑,干脆地把匕首丢到了脚边。
  格温德琳跟在你后面爬上了甲板。黑衣服的女人俏皮地踮起脚尖往你身后张望了一下,咯咯笑起来。
  “看来这就是那个小姑娘了。”她说着转过身,带着你们往船舱里走,“刚才的焰火表演真不错!现在是吃鼻涕虫的时候了。”
  “吃鼻涕虫的人在城堡里!”我急得大叫起来,慌忙指向城堡。
  格温德琳看了看你,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不追究这个话题:“冒昧打扰了,女士,我是格温德琳·法鲁克。”
  那个女人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你们。“噢,你们都很喜欢做自我介绍,是吗?”她笑了,“我该也自我介绍一回吗?”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也很好奇该如何称呼您。”我观察着她的神情答道。
  “你?你可以叫我摩根。摩根·勒·菲。”她说了个听着像假名的名字,朝你眨眨眼睛,“我的名字太多了,这个对你来说比较简单。”
  “你太贴心了,摩根。”我笑眯眯地说。既然她连我是什么人、在做什么都知道,想必也就不用多此一举进行自我介绍了。
  她把你们两个带到船舱内部,一个可以看到周围的大海并且有舒适沙发和冰桶的小厅。
  “我改变主意了,两位。”她轻快地说着,率先在沙发上坐下来,“我现在觉得最有意思应该是告诉这个小姑娘她的身世。你们觉得呢?”
  我叹了口气:“我没有意见。迟早也是要说的,我也不觉得这种事情能一直瞒下去。”而且格温德琳已经证明了她自己的胆识与头脑,我不觉得真相对她来说是什么无法承受的痛苦……我只是不想作为那个“杀”了她父亲的人出现在现场而已。
  “我……”格温德琳把自己一直握在左手手心里的东西抓得更紧了一些,“我已经有一点事情并不简单的预感了,所以我也没有意见……”
  摩根从冰桶里拿出一支酒,倒进桌上的空玻璃杯里。“告诉她吧?”她拿起玻璃杯,“有必要的话,你们可以当我不存在。”
  “可以给我也来点酒吗?这能让我开口的时候感觉好一点。”我嘀咕道。一晚上看着别人喝酒可把我憋坏了。
  “当然,请便。”
  我也给自己倒了杯酒,一口气喝掉了半杯,长出了一口气。接着我放下杯子,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抬头看向格温德琳:“你要不要也坐下来?”
  格温德琳点了点头,坐在了你的对面。
  “我不知道这事情从哪里说起比较好,就直接从我是如何得知的开始讲吧。在寻找你的过程中,我们联系到了你爸爸的学生,纳赛尔医生。他告诉我们欧提思夫人前两天去医院找到了一份多年前的妇产科诊疗记录,当年的主治医师正是你爸爸。”我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按这个姑娘的聪明劲,话说到这里,有的答案就基本呼之欲出了。
  格温德琳沉默片刻,神情严肃。“既然这件事和我有关,也就是说……”她的语气依然平静,好像她早就猜到了一部分一样,“我的父亲并不是我真正的父亲。是吗?“她的脑子可比嗑了药的谢泼德快多了。
  我点点头,很高兴看到这姑娘的情绪没有失控。只要当事人能想通,这件事其实远没有它听上去的那么复杂:无论血缘关系如何,莫伊舍·法鲁克始终都是格温德琳·法鲁克的父亲。“正如你所料,谢泼德在你家的房子里找到了你当年的出生证明和你爸爸那时候的笔记。事实是,欧提思夫人和一个拥有超常力量的男人——一位璨光者——生下了你,也正是因为这种复杂的情况会牵扯出太多问题,法鲁克夫妇向欧提思夫人隐瞒了你的存在,代为抚养和保护你。”我暂停下来继续组织语言,也好让格温德琳有点时间消化这些内容。
  “不用担心,哈斯先生。我能猜到我和父亲没有血缘关系。”格温德琳反过来安慰你,“从小时候起,别人就不相信我的父亲是埃及人。”
  “不管别人怎么说,全埃及都没有比莫伊舍·法鲁克医生更好的父亲了,不是吗?”我朝她笑了笑,又正色说了下去,“你从小到大的梦境都来自于你的亲生父亲,而不怕火烧的能力多半源自你的生母。你是个特殊的孩子,格温德琳,但这不仅仅是因为你生来拥有的这些特质。你亲生父母的同类、那些长生者认为,他们之间不该有后代,这是某种过错……某种罪行;而法鲁克夫妇显然不这么想,他们想通过隐瞒来避免一些危险的事情发生——我想这就是洛蕾塔把我们叫到埃及的起因了。”
  说到这里,我快速地看了一眼摩根,又看回格温德琳:“说实话,我还不清楚两个长生者生下的孩子到底意味着什么、具体又会被怎样对待,只是我们查到的只言片语看起来都很不妙,所以推测欧提思夫人或是韦兰上校会伤害你。如果你听完这些之后决定要去欧提思夫人那里,我也不会阻拦你。”
  格温德琳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然后才问道:“我的父母……养父母知道这些事,而且认识我的亲生母亲,是这样吗?”
  那可不仅仅是认识的程度——我把这句话咽了下去。
  “我不确定莫伊舍对长生者这些事情具体了解到什么程度,但我猜至少洛蕾塔是这样的。她早已预见过这些危险,所以才给了你那把钥匙,又把谢泼德和我在这种时候叫了过来。”
  “好吧。”她低下头,又看了一眼被自己攥在手里的玻璃容器,“我需要想一想……请给我一点时间。”
  我点点头,也看了看她手里那东西,又转向了摩根,悄声说:“你知道那里面是啥吗?”
  摩根晃了晃酒杯。“你们说完了?”她的语气有点遗憾,“还有很多事情没说呢。”
  我舔了下下唇,感到后背有些僵硬。“要把全部细节讲完的话就太花时间了。你指的是哪部分,你的笛子吗?”我装傻道。
  “当然是长生者们想对孩子做什么,又落得什么样的下场。”她轻松地说道。
  我松了一口气:“这个部分我还真不清楚……哦,对了,谢泼德给过我这个,也许你能看懂这些话的确切含义。”我翻出他今天早些时候在奋进会给我的那两张纸,递给了格温德琳。
  摩根觉得逗乐似的笑了起来。“他们想吃了你,小姑娘。”她对格温德琳说,“但他们的运气不太好,让你的帮手做成了一件大事。”她又对你眨眨眼。
  格温德琳捏着你递过去的纸,终于是露出了震惊的表情:“吃了我……?”
  “原来那真的就是要吃掉孩子的意思……”这种事情过于惊悚,我也有些意外,示意格温德琳看纸上对应的那段话。
  “总之,今晚情况危急,我用你父母……法鲁克夫妇留下来的方法,摧毁了,呃,一团海面上的光。我看着它一整晚变得越来越大,感觉不阻止它的话会很糟糕……”我干巴巴地辩解着,最终吐出了一个自欺欺人的结论,“以后你应该不会再梦到那些发光的东西了,我猜。”
  “顺便一提,那团光是你的父亲。”摩根说。
  我尴尬地选择了沉默。
  “我的……父亲?”格温德琳再次下意识地重复道,“那些光是我的父亲?”
  “可能它‘曾经’是你的父亲,但已经不再拥有人的形态。”我挠了挠脖子,努力把这件事修饰成另一种样子,“我不觉得奥……欧提思夫人可以和一团光生孩子。”
  “我现在终于有了一点我的亲生父母不是人的实感。但是他们想吃了我?为什么?”她看了看你,意识到你也不会给出答案,沉默片刻后又继续陈述自己的发现:“你说他们的同类认为他们不应该有后代,韦兰上校可能会伤害我——我是不是可以断言韦兰上校也是这种……长生者?而那些自称奋进会的人也都是为了这个目的……”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韦兰上校确实是长生者,他已经向谢泼德和我展示过他傲人的力量了。”我的语气忍不住变得有些刻薄,“他和其他共享这些知识的上等人都归属于一个名叫高贵之举的社团,而奋进会大概确实只是个爱国军人俱乐部而已,韦兰没把它太当回事。”我想起那个被踢断骨头的男人。
  摩根听到你形容高贵之举社团那些人的时候,不屑地哼了一声,评价道:“长生者大都是肤浅又傲慢的家伙。”
  我有些意外,原来摩根不是长生者。我倒是还没仔细想过这件事,只是默认所有我见过的不是人类的家伙都是长生者而已。但这显然是个好消息。
  顿了一下,我换上了柔和一点的语气:“我对奋进会的了解不多,但至少在短暂的接触中,我认为费拉菲兹·布鲁诺是个少见的好人。他已经为了放跑我们而违背了韦兰的命令……确切来说,应该是为了你,格温德琳。”
  “布鲁诺先生确实是个好人。”格温德琳摇摇头,“但是……无论是我的亲生父母,还是那些人,都希望我从世界上消失?”
  “噢,小姑娘。”摩根用更加遗憾的夸张语气说道,“当然不是了。你的父母只是饿了。”
  我暂时忽视了摩根这句话的意思,有些着急地抢过话头:“还有的是人不希望你从世界上消失呢,姑娘。何况韦兰好像也没有很在乎这件事,不然他早就下手了。我猜其他长生者忌惮的还是那些违背了规矩的长生者,而不是被普通人养大的无辜孩子。”
  这话听着有点太过天真了,我自己都不太信,但我希望格温德琳能信。
  听到这里,格温德琳的眼眶红了。“我的父母……我的养父母,这么多年来该有多辛苦啊。”她努力眨了眨眼睛,但眼泪还是从睫毛上滚落了,“他们本可以不那么做的。”
  我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臂:“但你们这么多年都生活得很幸福,不是吗?瞧瞧你长成了多让他们骄傲的一个好姑娘呀!我相信你父母从没有后悔过这么做,不然我这会也不会在这里了。”我故意没有使用“养父母”这个词。
  格温德琳点了点头。
  “真的要说这些吗?还不如吃鼻涕虫呢。”摩根评价道。但她似乎对恐吓小姑娘很感兴趣:“那算不了什么,好玩的还在后头——长生者是不会放弃追杀自己的小孩的,你们最好想好喽。”
  “但那个炽热者看起来不想吃掉自己的女儿……如果她真的有那么饿,我们有什么办法吗,摩根?比如说,你还有别的笛子吗?”我厚颜无耻地问道。
  “没有谁能抵抗这种欲望,司辰也不行。”摩根笑眯眯地说道。
  格温德琳指着手里那张纸上的句子给你看:纵然是众司辰也惧怕犯下天孽,此等罪行由吞噬其子产生。“也就是说,一旦生下孩子,这个‘天孽’就无法避免了……?”她问。
  “正是!”摩根用法语说道,看起来对格温德琳的理解十分满意,“一旦吃下自己的孩子,他们就会变成怪物。多数是女人,少数是男人。男人不总是记得自己有个孩子。”说到这里,她在鼻子里发出了轻蔑的哼声。
  格温德琳看了看你,低声问道:“我和她之间必须有一个人死去吗?”这句话是在问她自己。
  摩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对你笑了笑。“至于我的笛子——”她举起酒杯,“太遗憾了,它可杀不死炽热者。”
  我也向她举了举我的酒杯,思考着对策,慢慢把剩下半杯酒喝了下去。当喉咙里泛起酒精的回味,我哑着嗓子追问道:“那我们该如何让格温德琳活下来,让炽热者死去?”
  “为什么不选比较简单的方法呢?”摩根歪了歪头,“不过可以理解,这样比较有趣。虽然他们整体来说不死不灭,但是只要你能做到把他们挫骨扬灰,那还是可以消灭他们的。”
  大概是酒劲上来了,听到摩根的话,我非但没有感到受挫,反而有些跃跃欲试起来。我咧嘴一笑:“谢谢你告诉我,亲爱的女士,我会尽力为你带来另一场有趣的表演。那你知道那两个炽热者现在情况如何吗?我得抓紧去筹备下一场演出。”
  “我正在和你们聊天,怎么会知道?”她撇了撇嘴。
  “我这不是还不知道您有多大的本事嘛。”我顺口道,转头看向格温德琳,“已经过去很久了,我早晚得回岸上看看。你还有什么想问的问题吗?趁着这儿比较安全,我们可以把该聊的先都聊完。”
  格温德琳摊开手掌,给你们看那个正在夜色中发着微光的小瓶子。那里面就像装着液体月亮,只不过黯淡许多。“您知道这是什么吗?”她问。
  这个问题你也问过。摩根转了转她的黑眼珠,像是在思考——或者说权衡。
  “要是我知道它能用来干什么,一定会找个最有意思的时机用掉。”我自言自语一样嘀咕道。
  “它确实很有意思。”她又像鸟一样咯咯笑起来,“这是午港的水。现在我很好奇一件事:小姑娘,你希望你的亲生母亲死去吗?”
  格温德琳愣了愣,摇了摇头:“虽然我甚至算不上认识她,但是她并没有做错什么事……”
  摩根笑得更欢快了。“快听,小子!她不太喜欢你的提议。”她饶有兴致地用指甲刮蹭自己的下巴,“饮用午港的水,就会被世界所遗忘。是死亡还是遗忘,是女儿还是母亲,我很期待你们做出的选择。”
  ……就这么简单?我惊讶地张开嘴,但控制住没在格温德琳面前把这句话说出来。这么多年来,法鲁克家一直收藏着一支骨笛和一瓶液体:骨笛能毁灭一位父亲,液体则能毁灭一位母亲。
  我现在真的不明白洛蕾塔到底是怎么想的了。
  “既然洛蕾塔把钥匙给了你,就是把选择的权利留给你了。谢泼德或是我怎么想都不重要,你可以再好好想想。”我缓缓对格温德琳说,小心地挑选措辞,以免酒后失言,造成一些无法挽回的影响,“假如——我是说假如——你的亲生母亲找到你,想吃掉你或是怎么着,而你下定决心要活下来,又不忍心动手的话——你可以找我做这件事。这可能也是洛蕾塔找来谢泼德和我这种人的原因。”
  “我……我不知道。”格温德琳重新收拢手掌,把瓶子握在了手里,“我猜世界上已经没有能给我建议的人了,不是吗?”
  “噢,谢泼德可能挺乐意给你建议的,但我的建议是别听他的。”我咕哝了一句,“总之,我们可以暂时保留这瓶水,也许到了某个重要的时刻,你就会觉得该用上它了。”
  她点了点头。
  “你这艘游艇真不错,摩根,我简直不想走了。”我靠在沙发上伸了个懒腰,“但我好像没有继续待在这里的理由了。”
  “如果你们想的话,可以在这里继续避风头。”摩根漫不经心地说,“不过,看上去你想回去和炽热者决一死战?这么一想,我倒想催你回去了。”
  “你要在这里再歇会吗?”我问格温德琳。
  格温德琳摇了摇头。“我没问题。”她答道,“但是我不确定我回去会不会让情况变得更糟糕。”
  “是啊,就算回到岸上,你最好也找个地方先藏起来。对了,说到这个……”我再次向摩根提问,“无形的塞拉皮雍里有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吗?你来之前,我们还在讨论要不要去那边呢。”
  摩根对图书馆不是很感兴趣:“一些废纸罢了。没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太好了,看来没什么太大的危险……比如藏在里面的另一个长生者。我依然不知道那些失踪的人是怎么回事,但这种事就没必要问摩根了。
  “我已经没有笛子了。如果想再见到你,是不是就没这么容易了?”我换了个问题。
  “理想情况下,我们应该永远不会见面了。你也会希望如此的。”她露出甜美的笑容,“除非你活了下来,变成了疯子,将来的哪一天打算上演一场惊天动地的喜剧,并且需要我的参演。也许我会感兴趣?”
  “我确实不想变成那样,但这两次见面都很愉快,我会怀念的。”我随口说了些她不感兴趣的废话,然后从那舒适的沙发上站了起来,“我们走吧,格温德琳。但愿谢泼德和布鲁诺还活着。”
  格温德琳点点头,同时对摩根的解惑表达了郑重的感谢。摩根不在意地摆摆手。
  “再见了,先生。”她用法语对你道别,语气令人意外地正式。
  终于有句我听得懂的了。“再见,女士。”我也用法语向她告别。既然已经知道此生不会再见面,我的语气也不由自主地变得郑重起来——再也见不到的人和死去的人也没什么差别。
  然后我就带着格温德琳离开了摩根的游艇,回到那艘小船上,在夜色中分辨返航的方向。

  卡特贝城堡灯火通明,为你们指明了方向,仿佛一千五百年前的亚历山大灯塔短暂回魂。璨光者已然不在,但灯的吸引力仍然萦绕在心,你们自然而然地驶船接近了它。
  等靠近了港口,你们还是只能听见响亮的海浪声。虽然在这里看不到卡特贝城堡内部发生了什么,但是既然没有从这里就能听见的噪音,说明那地方估计还没变成某个怪力女人以一敌数百的混乱战场。
  栈桥仍然空无一人。
  我把船停到栈桥边,先自己爬上栈桥,再转身看向格温德琳:“你想跟我一起回去,还是先在船上等着,等我确认好情况再回来接你?”
  这个说法很熟悉,昨天早上我们在政府医院也是这么做的。感觉已经过去了那么长时间,但也只是昨天的事而已。
  “我自己在附近找个地方躲着。”格温德琳答道,“你熟悉这座城堡吗?有什么合适的地方吗?”
  于是我从栈桥边缘向她伸出手,把她拉上岸。“我只知道有个给服务生待的小房间,但要穿过正门和大厅才能到那儿,而且那里面可能有其他人。”还有你妈妈的一箱子小药片。
  “那听起来不是个好主意。我留在外面吧。”
  我沉默了两秒钟,感受海风吹拂在皮肤上的温度。“还好这个天室外不冷。我会尽快回来找你的。”我承诺道,然后就沿着来时的路返回卡特贝城堡了。
  你回到卡特贝城堡的正门的时候,刚好有黑色的轿车从你身边驶过。你看到门口那一排一模一样的黑车已经走了一部分,还有匆匆忙忙走出大门的宾客正在被塞进还留下来的车里。看起来他们正在被有序疏散。
  这意味着两件事:好消息是,火应该已经灭了;坏消息是,奥黛丽不一定还在里面。
  门口还有士兵看守吗?我能看到认识的人……或者拄着拐杖的家伙吗?
  你看到那些士兵正在协助疏散宾客,视线范围内没有你认识的人。
  我拍了拍衬衫上的褶皱,深呼吸调整了下表情,然后直接往城堡里走去。

  你一路往里走,没人顾得上你。等你接近舞厅的时候,你闻到了一股焦糊味。有烟弥漫在舞厅的大门附近,但你没看到火焰。
  我顺着味道找找来源。是地毯吗?
  你看到门口的地毯似乎焦了一片,还湿答答的。宾客都已经离开了,但还有服务生慌慌张张地跑出来。
  除此之外,越过他们的肩膀,你勉强能看到里面显然有谁还没走。在远处看不见里面的情况;而当你迈进大门的一瞬间,一个黑洞洞的枪口指向了你。
  我干脆地举起双手。
  “妈的。”对面的人用特别熟悉的声音开口,收回了枪。没了枪口挡着你的视线,你才发现这是谢泼德。“你不是已经走了吗?!”他低声问道,但语气并不冷静。
  “谁在那?”舞厅里面传来比他更不冷静十倍的女人的声音,“谁也不许进来!”
  “什么情况?”我悄声问,上下打量他一番。他身上没缺哪块肉吧?
  他看起来脸色不太好,全靠没拿枪的手死死撑着拐杖。血染红了他的腹部,但按这情况奋进会应该不太可能找他赔白背心的钱。
  谢泼德张了张嘴,正想回答;你听到他身后再次传来女人的声音——奥黛丽的声音。
  “我想要的只有我的女儿。”她用颤抖的声音说,“送她回来,你们都可以走。”
  谢泼德对你摇了摇头,悄声说:“你走吧。”
  “你不跟我一块走?”我朝他眨眨眼睛,还是没搞懂现在是怎么一回事。
  “你看我像还走得动的样子吗?”他咬牙切齿,但并不是因为生气,只是因为疼,“如果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可以给你让路。”
  我快速往他背后偷瞥一眼,手伸进了裤兜里。“吃药有用吗?韦兰和布鲁诺在哪里?”我小声说。
  “快给我,然后你就会看到他们了。”谢泼德伸出拿枪的手,从枪托上腾出半只手掌的位置来。
  “是谁在那?不要耍花招。”奥黛丽再次发声,听起来状态不太好。一时间你不知道这两个人谁更有毛病一点。
  “别急,别急。要我说,你可能得花上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摆脱这玩意对你脑子的影响了。”我一边嘀咕一边把药片倒在他手掌上,然后从他身侧探出头,试探地对奥黛丽喊道:“是我,夫人。你还记得我吗?”
  “该死,爱德华——”谢泼德吃了一惊,吓得喊了你的名字。他侧身躲了躲。而你看到了他一直试图遮挡的方向。
  你看到奥黛丽坐在舞厅中央的一张椅子上,神情疲惫,脸上的妆花了,身上的华服破破烂烂、被烧得焦黑。她手里拿着一把不知道哪来的手枪,枪口抵在身边的布鲁诺头上。
  韦兰站在不远处。那件挂满勋章的外套不在他身上,卷起了袖子的衬衫同样被烧了几个大洞。他板着脸,握紧拳头——看起来他真的很想冲上去直接揍奥黛丽一顿。
  布鲁诺看见你——他的状态还算体面——无奈地笑了笑。
  我这会儿有点笑不出来。我准备的说辞就算在运气好的情况下也只能带走一个人,这下得想点别的法子了。姑且先听听奥黛丽的回答吧。
  “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她问。
  “你是问那个姑娘?”我明知故问,“她不认识我,信不过一个陌生的服务生,自己坐船跑了。我正打算带个她认识的人去找她呢。”
  真可惜,要是我带着格温德琳冲出去的时候她的脑子再混乱一点就好了。
  奥黛丽的表情冷了下去。片刻沉默过后,她说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重新说一遍。”这一刻她看起来完全一个气魄十足的炽热者——虽然她本来就应该是的。
  遗憾的是,在对话的这十几秒里我没能想到什么力挽狂澜的神机妙策。我叹了口气,果断地选择了最简单的办法:“我现在就可以去把她带回来,夫人。”
  你看到布鲁诺露出了失望的表情。他想摇头,但不敢做出太大幅度的动作。
  “给你十分钟的时间。”奥黛丽斩钉截铁般说道。
  韦兰看向你,压抑着情绪开口道:“我该跟你一起去,以免你耍花招。”
  你看不到谢泼德的表情,但你听到他暗骂了一声。
  “我没意见,韦兰上校。”不如说正合我意。“欧提思夫人,您手上有两个人质,而人质只有活着才有意义。您看这样如何?您留着那边那个,这个快死了的我先带走处理伤口。韦兰上校不会让我们跑掉的,而且,格温德琳确实更信得过他。”
  “我没有快死了。”谢泼德提出异议,但他的声音不够响亮,“让我来当人质,他跟我比较熟……”
  “两个都留下来。”奥黛丽做出了决定。
  “妈的。”我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真不走运,这下是真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我把一整瓶药都塞到谢泼德的手里,干巴巴地对韦兰说:“跟我来吧,上校。”
  韦兰往门口的方向大步走来。
  谢泼德张了张嘴。他在几秒内只能组织出半句话来:“保重。”
  “我又不会怎么样,这句话该我对你说。回头见。”我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接着转身出了门。

  我沉默地领着韦兰走向栈桥,穿过拱廊时开了口:“您有什么打算,上校?您要抢在奥黛丽之前杀了那女孩吗?”
  “如有必要,我会这么做的。”你听到他的声音在你身后响起。
  我稍微松了一口气,看来他并不打算直接让他的手下和奥黛丽的女儿(还有我的朋友)一起去死。“怎么样算必要?奥黛丽注定会吃掉自己的孩子,不是这样吗?”我追问道。
  你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停了下来。
  “我必须纠正你的认知:我是个军人。”韦兰上校严厉地说道,“我不会对无辜者下手,除非她会造成更大的威胁。”
  我也站住脚步,转过身看他。现在我对他的印象多少改观了一点。“抱歉,先生,我只是想知道问题的答案。”我立刻道了歉,“容我再问一句:奥黛丽现在还算是‘无辜者’吗?我是说,如果有机会,您会直接杀了她吗?“
  “你恐怕无法理解,但我可以告诉你。我们容忍她只是为了铸炉。”他哼了一声,“但,不,她从来不无辜。”
  我上上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在讲述自己和奥黛丽自年少起的友谊呢。“我确实对你们的事情了解得很少。”我承认道,“我听说有一种午港的水,就连长生者喝下去都会死去。这是真的吗?”
  韦兰沉默了片刻。“不。”他说,然后迈出脚步,“这不是真的。”
  我很意外,但还是继续给他带路。“什么?那它是干什么用的?”我问道。我不觉得摩根会骗我……按照我的理解,这一点也不有趣。
  “它会让人被世界遗忘。从所有历史中消失,从司辰眼里消失。”
  ……原来她说的“遗忘”是字面意义上的遗忘吗?该死,我完全会错意了——这下我准备的所有方案都彻底宣告失败了。我脚步沉重地回到栈桥前,漫无目标地对着空气发问:“格温德琳,你还在吗?”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接着你看到格温德琳从阴影里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她看了看韦兰,再看向你。
  “看来情况不怎么顺利,是吗?”她问。
  “是的,我很抱歉,格温德琳。虽然我们还不打算就这样放弃,但情况确实对我们很不利。”我看着她,就像看着布鲁诺那时候一样笑不出来,“布鲁诺和谢泼德都和她在一起,我们答应带你去见她。”
  她点了点头:“没关系的,继续逃下去也不是办法。”
  “摩根说的也不一定都是对的。说不定她不会那么对你。”我小声说,又觉得这话实在是天真到连我自己都无法容忍,于是又掩饰般地转向韦兰,“对了,上校,你知道那个璨光者已经不在了吗?”
  “我还没时间关心这个。”韦兰冷冰冰地说道,“你们有午港的水。在哪里?”
  “噢,那可能她也还不知道这件事。”我低声自言自语,然后恢复正常音量,“您有什么打算,上校?”
  “喝下午港的水,你就能活下去。”他对格温德琳说,“但不是现在。现在那个女人满脑子想着自己的女儿,没那么容易忘掉。”说到这里,他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些轻蔑和厌恶,“让她想点别的。”
  “那样活着和死了也没有多大差别。”我的声音抬得更大了些,“我们先回去,你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考虑,格温德琳。”
  格温德琳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她跟在你后面往城堡里走,韦兰则在更后面看紧你们。现在门口已经没有车了,留下来的士兵们看到你们之后在门边立正了。

  一路上,格温德琳都没说话。等你们回到舞厅的时候,你看到奥黛丽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坐着,就像她不会累一样;但是当她看到你身后的格温德琳时,她的眼睛就亮了起来。
  “闹剧到此为止了。”韦兰两步走到你前面,抢先开口,“放了他。”
  与此同时,你这才留意到谢泼德坐在了离门最近的一张椅子上,手上还握着那把枪。他看起来甚至比刚才更糟糕了——你甚至不确定他有没有在看你。
  “过来,格温德琳……”奥黛丽像对待小孩一样呼唤道,“你过来,我就让他过去。”
  我犹豫了,一时不确定该留在格温德琳身前,还是去谢泼德那边。我回头看格温德琳,低声问:“你想过去吗?”
  “我……不觉得我有选择。”格温德琳小声说,听起来很紧张,“但我也同样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于是我没有走开。“她还没准备好。”我扬声对奥黛丽说,“你让她感到紧张,夫人。至少告诉你女儿你想做什么吧。”
  “这没什么的。”奥黛丽顿了顿,眨了眨眼睛,吗啡让她不太清醒,“我只是要带她去她父亲那里。”
  我稍微侧过身,让这对母女可以清楚地看到对方,但仍然是一个把小姑娘护在身后的姿势。“你有什么想对她说的吗?”我又回头看向她。
  “那不可能是我的父亲。”格温德琳坚定地说,“我的父亲叫莫伊舍。”
  听到这个名字,奥黛丽愣了愣,随即声音颤抖地喊叫起来:“不,那家伙只是个骗子!一个小偷!我才是你的妈妈,埃弗雷特是你的爸爸……我会带你去灯塔,然后……然后……”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确认自己的想法一样再次开口,“我们会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团聚。”
  原来那团光也有自己的名字……原来它真的曾是个人类。这真相并不让人意外,只是很令我感慨。“这样的说法听起来怪吓人的,夫人,你不觉得吗?”我忍不住又插入了她俩的对话,“如果你不向格温德琳解释清楚‘最后一次’是什么意思的话,她怎么能安心去你身边?”
  “就算解释了你们也不会明白……这是我们的命运。”奥黛丽像是在说无厘头的话,但她无比相信那是真的,“爱还是漫宿,我们已经做出了我们的选择。一切都有其代价。”
  “无稽之谈!“韦兰也忍不住做出了评价,“不要再废话了。”
  我咬了咬牙,不甘心离开脚下这个位置……除非格温德琳自己从我身边走过去。
  格温德琳不知所措地攥紧了手里的瓶子,看向仍被枪指着的布鲁诺。布鲁诺一直很平静,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但是当他发现格温德琳看向自己时,他还是对她露出了安抚的微笑。
  就在所有人短暂的沉默中,谢泼德突然打了两个响指,吸引了你们的注意力。
  “服务生,过来一下。”他用沙哑的声音叫你。
  我看向他,甚至已经下意识迈出半步:“干嘛?”
  “我快死了。“他费劲地说,“谈判现场也没有对人质的关怀吗?”
  我快速地看了格温德琳一眼,什么也没说,终于还是从她身前走开了。事已至此,我只能寄希望于韦兰和布鲁诺不会对格温德琳坐视不管——我只知道他们在这种时候顾不上谢泼德的死活。
  我来到谢泼德面前,拿出了先前那卷绷带。“给你的药还剩多少?”我低下头问他,弯腰扶正了他的身体,让他靠在椅背上。
  “一半。”他自嘲似的笑了一声,压低声音,“别管我了。听着,我有几个问题:笛子,玻璃瓶,埃弗雷特。”
  “行吧。后台还有一箱药呢,管够,你别把自己吃死就成。”嘴上说着,我手上也没闲着,小心地用匕首沿着血痂的外轮廓划开他的衬衫,以免再扯开伤口。
  “笛子吹过了,璨光者死了,埃弗雷特这个名字还是第一次听到。玻璃瓶里的液体可以让喝下去的人被世上的一切遗忘,包括自己的母亲。”我也低声回答。
  拆掉先前的包扎后,我重新用绷带缠好他的伤口。现在的情况比下午在奋进会的医务室里那会儿要糟糕一百倍,但我的手却比那时候更稳。
  谢泼德沉默地听着,顺从地让你包扎。在你说完之后,他嘀咕道:“死了?你该告诉她……说不定她就顾不上一家人团聚了。”
  “你确定吗?我一直拿不定主意什么时候说这事比较好。”直到绷带上终于不再透出刺眼的红色,我才扭头去看另一边的情况。
  你看到格温德琳正犹犹豫豫地走向奥黛丽。时间不多了。
  “让她露出破绽……”谢泼德发出一声叹息,“该死,我的身体不听使唤。也许我还能瞄准,不过不能抱太大希望……运气好的话,我们就能把人救下来。”
  “我可以托着你的手腕帮你稳住。”我横举起小臂,给他做瞄准时的支撑,“如果你确定的话,我就喊了。”
  谢泼德点了点头。格温德琳这时已经快走到奥黛丽面前了。
  “可是你们一家三口连一次团聚都没可能了。”我扬声说,“埃弗雷特已经死了,你不知道吗,奥黛丽?”
  格温德琳停下脚步,惊慌地看过来——不是因为你说的话,而是因为你在这时候说这话。
  奥黛丽有那么一瞬间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这不可能!”她断然说道,把手上的枪端稳了一些,“我已经受够了,不要把我当傻子!”
  “你去露台看一眼就知道了:海上已经一点光都没有了。”
  奥黛丽皱起眉。即便是是以她现在的状态,也能预料到一点:若是此时转身查看,恐怕布鲁诺就要带着格温德琳跑了。
  “不可能……”她还是这样说着,但已经没有等待的闲情逸致了,“我们去了就知道了。”她站起身,向格温德琳伸出手,想要抓住她的手。随着这个动作,她那把枪的枪口离布鲁诺的脑袋远了一点点。
  “韦兰上校,你不会说谎。你看到漆黑的海面了吗,没有一丝光亮?”
  “他见过摩根·勒·菲。”韦兰对奥黛丽说,这让她停下了动作——她还没抓住格温德琳,枪口也还指着布鲁诺,仍算不上对你们来说的有利情况——并陷入了困惑。
  上校朝你的方向走来,并且继续和奥黛丽谈判:“这个男人提到了摩根,还提到了消灭璨光者。如果那是摩根·勒·菲,一切都说得通。你那个所谓的爱人自以为计划了一切,其实只是成为了他人的玩物罢了。”
  “丽姬亚……?”奥黛丽难以置信地喃喃道,“为什么她们要插手?她们不是最了解身为母亲的感受了吗!”
  她的声音变得激动,握枪的手有点摇晃。谢泼德趁她不注意抬起自己的手枪。
  “愚蠢的女人。”韦兰忍无可忍地评价道,伸手来抢夺谢泼德的枪。
  “什么?上校,别在这种时候——”我用空着的手臂格了一下韦兰的手,“格温德琳,往后退!”
  格温德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韦兰轻而易举地推开你,夺过了谢泼德手里的枪——不过,与此同时,你听到了一声枪响。
  所有人都被枪声震住了那么一瞬间。最快反应过来的是韦兰上校:他没有犹豫,马上把到手的左轮指向了奥黛丽的方向。
  你看到格温德琳还活着,布鲁诺也还活着。他们都惊呆了。
  奥黛丽算不上安然无恙,但就算她不是长生者,刚才那一发子弹也没有什么威胁。它只是擦过了她的肩膀,在那里留下一道焦痕。半晌,有闪闪发光的、如融化的铜一般的液体从那处伤口处滑落。
  她脸上的震惊变成了愤怒,你看到她似乎想要对布鲁诺扣下扳机了——
  我抓着谢泼德的椅背站稳身体,抬头的时候只来得及朝格温德琳喊出一句:“别让她开枪!”
  格温德琳下定决心般朝前走去。
  “不许开枪!”韦兰振声道,“否则我会杀了你的女儿!”
  奥黛丽愣住了。格温德琳与此同时来到布鲁诺身边,握住了奥黛丽拿枪的手。
  “我本来能打中的!”谢泼德生气地对韦兰喊道。
  “闭嘴,蠢货!”韦兰比他更生气,“奥黛丽,让他走,不然你一定会后悔。”
  “你他妈抢走了枪还不开火?”我震惊了。
  奥黛丽不得不垂下了手。与此同时,韦兰稍稍偏移枪口,瞄准了奥黛丽。
  随着枪响,奥黛丽身后的烛台被打灭了一盏。奥黛丽反应过来了,她反过来拽着格温德琳的手把她拉到自己身边。
  韦兰并不打算就此收手,用左手稳着枪托再次瞄准奥黛丽。这次如果失手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下我知道战场上那么多英国人是怎么死的了。我焦躁地大声提醒:“布鲁诺,你也让开点!”
  你话音刚落,枪声就响了起来。奥黛丽松开了格温德琳,松开了手枪;她摇晃着失去重心,向后跌坐在椅子上。你看到她的额头上有一个弹孔,黄铜一样的液体从那个洞里流出来,顺着她的脸滚落。
  布鲁诺迅速地采取了行动:他一把捡起地上的手枪,拉着还在愣神的格温德琳朝你们这边跑来。
  “这样能杀了她吗?”我嘴上问着韦兰,但对答案不抱期望,手上的动作已经准备把谢泼德拽起来了。
  “不。”韦兰立即答道,“该走了。”
  谢泼德还想说些什么,但情况并不允许。他撑着你艰难地站起来,眼睛还看着韦兰手里的警用左轮。
  “你抢不过他。”我警告了一句免得他趁着药劲发疯,像之前那样架着他的胳膊向门口移动。
  这时布鲁诺已经带着格温德琳跑到了门边。他们看起来都很冷静——不过小姑娘只是还没空感到害怕罢了。
  “我去开车!”布鲁诺对你们喊道,“接下来怎么办?”
  “让他们拿水来!”韦兰说着,顺手把手枪插在腰带上,就像那本来是他的东西一样,“让她冷却。”这个“冷却”好像是字面意思。
  我拿不准韦兰说的“他们”是指谁,下意识想到后厨里一定能找到水桶来接水……但我没法丢下此刻压在我肩膀上的谢泼德,于是开口提议:“我听说格温德琳可以躲去塞拉皮雍。要现在就去吗?”以防奥黛丽还有意识,我说得很小声。
  “塞拉皮雍?”布鲁诺看了看韦兰,后者没什么表示,于是他点了点头,“当然。”他没有问塞拉皮雍是什么,而是带着格温德琳匆匆出门去了。
  “奥黛丽缓过来以后不会放过我们的。我也得去跟他们一起躲一阵子,况且我在塞拉皮雍还有别的事要做。”我对谢泼德说,“你怎么说?如果把你送回医院、叫卡里尔找点人看着你,奥黛丽应该也不能当众把你怎么着……”
  “没门。”谢泼德断然拒绝了你的提议,“我要一起去。”
  我看着他。“你要是死在地下,我不会费劲把你的尸体带出去的。”我说。
  他觉得好笑似的哼了一声。“随你的便。”
  我分不清他是嘴硬还是很确定自己的身体撑得住,只能原话奉还:“那也随你的便,要去就去吧。”
  接着我又看了看韦兰,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问他去不去,直接带着谢泼德出了门。他应该还有别的事要做吧,何况车上坐五个人也太挤了。

  你带着谢泼德慢慢往外挪的时候,看到一队士兵正拿着好几个水桶和一些铁链往里面赶。大概是布鲁诺喊来的,先前的“他们”指的不是你。等你快走出正门时,一辆崭新的黑色轿车正好在门口停了下来。
  1836RW。谁能想到呢?你找了它两天了。
  “可算找到了。”我咕哝了一句,继续往前走。
  你们走出大门,坐在方向盘后面的布鲁诺探头来叫你们上车。格温德琳坐在他旁边,这会儿终于是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苍白着脸掉着眼泪,紧张地看着你们身后。当然,奥黛丽不可能那么快追上来,不过刚才的场面对于一个小姑娘来说够吓人的。
  在安慰她之前,我得先把谢泼德塞进后座。“慢一点,别把伤口扯开,我好不容易包成那样的。”我警告道。
  “奋进会实在是欠我太多了。”谢泼德咕哝着,艰难地挤进后座。
  “布鲁诺被拿枪指着头坐了一晚上,多少算他替奋进会还了你两块钱吧。”等他坐稳之后,我也上了车。
  “抱歉,先生们。我也没料到情况会变成这样。”布鲁诺简短地对你们说道,目光仍然看着城堡的大门。
  “……我们还不走吗?”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布鲁诺试图向你解释:“既然我们要去塞拉皮雍……”
  接着,你看到韦兰上校从城堡里大步走了出来。在你身旁的警探来得及抱怨之前,海军上校就拉开了轿车的后门。他像拨开碍事的抱枕一样把你们两个往座位的另一端一塞,坐了上来。
  “走吧。”他关上了车门。
  我沉默地调整了坐姿,以免把谢泼德的伤口再弄开,然后就一动不动了。这下我连安慰格温德琳的心情都没有了。
  布鲁诺吩咐了一句“扶稳了”就踩下了油门。汽车朝着亚历山大港的夜色驶去。
  谢泼德深吸了一口气,率先打破了沉默:“我有一个问题。”
  “啥?”
  “炽热者的血像融化的铜。”他说了一个陈述句,你估计他所说的“问题”指的是“我看错了吗”。
  我等了几秒钟也没等来一个问句,僵硬地补了一句:“那些士兵用水让她冷却之后会发生什么,上校?”
  “你们问了两个问题。”韦兰甚至没看你们,“第一个问题,不准确——那不是‘像’融化的铜,那就是铜。第二个问题,她会暂时无法行动。”
  “这下清楚了。”谢泼德又长出一口气,自言自语起来,“我为什么要把炽热者的血浇在脸上?”
  也就是说,现在在我身侧的是好几公升融化的铜——兜在名为弗朗西斯·韦兰的皮套子里面。我在座位上不安地动了动,没听清谢泼德的后半句话:“你说什么?什么血浇在脸上?”
  “我在镜子里看到的幻象。”谢泼德皱着眉,“我在医院里跟你说过的。”
  “哦……哦,你说那个,我想起来了。”我回忆了一下,“我还梦到过一边唱歌一边从嘴里吐出融化的金子的人们……之前我还以为那和你的幻觉是差不多的东西。现在想想,难道璨光者的血是黄金吗?”
  你听到韦兰冷笑了一声,虽然他的脸上没有表情。
  “看来有人受不了我们普通人的对话了。”谢泼德对你说。
  我直接无视了那声冷笑。“但你的幻觉也是埃弗雷特给你的,不是吗?一个璨光者干嘛要让普通人在镜子里看到自己满脸是炽热者的血?就因为他和……算了,没什么。”话说到一半,我突然想起这两个长生者的身份,紧急收住了话头——他们的女儿就坐在我的斜前方。
  “也有可能那是另一个炽热者的血,谁知道呢。”谢泼德没事找事。
  我毫不掩饰地看了韦兰一眼。
  韦兰看了谢泼德一眼,眼神可算不上友善。
  我咳嗽了一声:“话说回来,奥黛丽会‘暂时’无法行动,这个‘暂时’一般有多久?”
  “她不会阻碍我们前往塞拉皮雍。”韦兰答道,并不打算把炽热者的弱点如实奉告。
  我又把手搭在副驾驶的靠背上,询问格温德琳:“圣罗文信托有告诉你更多关于塞拉皮雍的信息吗?比如怎么进入那个古代图书馆,或者有什么要小心的危险……”
  意识到你在问她问题,格温德琳赶忙用手背擦了擦脸,打起精神来。“我……我不知道,我尝试去过一次,但是并没有找到。”
  我越过椅背拍了拍这姑娘的肩膀。“她没有死,我们也都还活着。事情还有转机,别担心。”我小声对她说。
  “您问对问题了,哈斯先生。”布鲁诺分心从后视镜里看了韦兰一眼,“我可以说吗,上校?”
  “说吧。”
  得到韦兰的许可后,布鲁诺接着对你说道:“我们高贵之举社团是侍奉白日铸炉的结社,而无形的塞拉皮雍是受白日铸炉庇护的图书馆。如您所想,我们知道进入塞拉皮雍的方法。”
  “噢,那正好可以让格温德琳进去避避风头了。”我心虚地说。照这么说,拿里面东西的时候最好别让他们看到。
  “这样做的希望很大。”布鲁诺点了点头,“然而,我们只是白日铸炉的追随者。是否允许我们进入,还是由铸炉说了算。”
  谢泼德自顾自地开口:“现在我有不止一个问题。”
  “批准了。”韦兰回应道。
  “白日铸炉是什么?高贵之举能管到哪一步?”谢泼德看向韦兰,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还有,您在这干什么,上校?”
  要我说,这两人的性格在某些方面还挺像的,就像他们的职业也有些共性一样。我想不通的是,为啥他俩就是总能吵起来?
  韦兰又用刀子似的目光看了谢泼德一眼。
  没听见韦兰出声,布鲁诺代其发言:“白日铸炉是一位司辰,一位伟大的光源神。她曾庇佑着英格兰。我们什么也管不了,先生。我们只是追随着铸炉留下的缥缈指引,继续履行守护英格兰的使命。”
  “现在我的问题又多了一个。”谢泼德嘀咕道。
  “司辰是世界准则的化身。”布鲁诺贴心地补充道。
  我等待布鲁诺或是韦兰本人回答谢泼德的最后一个问题。不过……我悄悄垂下视线,用余光偷看韦兰的神情。韦兰上车有至少一个(或许是唯一一个)好处:我有机会把谢泼德的枪拿回来。
  接着就没有人再说话了。
  “我相信刚才还有一个问题。您是不是忘了?”谢泼德说。
  “我倒想问你在这里干什么。”韦兰回敬道。
  有机会。我从前排椅背上自然地收回手,隐蔽地伸向韦兰的腰带。
  “我不知道。我猜我在这不重要。”谢泼德往椅背上靠,“您的意思是,您和我一样,在这不重要?”
  在你把手伸出去的时候,韦兰因为这句话而猛地转身,转向了谢泼德。你的手摸空了。汽车进行了一个急转弯,你俩像骨牌一样把韦兰撞到了他那一侧车门上。
  “呃,抱歉,绅士们。”布鲁诺说,“我们快到了,这附近路况不太好。”
  我麻木地撑起自己的身体,还有谢泼德的。不知道摩根看到这样的景象会不会被逗笑:两个凡人在汽车里撞飞了一个炽热者。“……你今晚吃太多止痛药了,警探,少说几句话吧,你听起来不太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我忍气吞声地夹在这两人中间劝说,“上校,如果他冒犯到了您,您可以给苏格兰场写投诉信,我相信他会收到应得的处分。”而不是被长生者扔出车窗。
  谢泼德倒抽着气,把手握成了拳头。这一下一定让他的伤口格外疼。“太多?我怎么没见它起效呢。”他忍着痛说。
  “这种药吃多了不就是会失效吗?”我不确定地反问,“我认识一个当兵的,他就是这么和我说的。”
  “没必要跟他解释。”韦兰说,“以他的头脑听不懂。”
  在谢泼德来得及因为这句话产生什么激烈情绪之前,汽车停了下来。
  “我们到了,绅士们。”布鲁诺打断了你们的争吵,“天黑了,下车时请务必小心脚下。”
  我没有吭声,但心里多少认同了韦兰那句话。等下车之后,我要找个机会告诉谢泼德他是如何和他的配枪失之交臂的。
  你们从两侧分别下了车。布鲁诺从车头绕到格温德琳那一侧,扶着她下了车,像个真正的绅士似的。
  “你感觉好点了吗?”他问。
  “休息了一会好多了。”格温德琳看了看身后三个刚刚出了点意外状况的男人,“抱歉,我刚刚应该说点什么的,但是我……”
  “那没什么的。虽然在场各位都是为了你的事情聚在一起,但是他们都是成年人,你不必为他们的言行负责。”
  谢泼德动作太慢了,于是我跟着韦兰从他那一侧下了车。“布鲁诺说得对,你只要能照顾好自己就好。”我朝小姑娘扯了个笑容出来,然后就绕到汽车的另一侧去了。谢泼德爬出来了吗?
  谢泼德扶着车门的边框吃力地站了起来。天色确实黑得很,这里没有灯,他身上残留的血迹看起来像黑色的。
  月光下,你们之前在墓地见过的那根孤零零的柱子立在东北方。而你们的四周则只有杂草、砂石和不远处的山丘——或者叫岩壁更妥当?那处横截面上被古人凿出了几个站着石像的壁龛和几个漆黑的入口。但它此时实在是没什么神秘感,因为它的外墙被脚手架遮了一部分,而那几个入口前还站了明显是门卫的阿拉伯人。
  “你觉得刚才那下让伤口裂开了吗?”我看不清楚,便直接问道。
  “大概没有吧。”谢泼德皱着脸,“我们现在也没时间检查伤势。”
  我瞅了一眼另一头那三个人,压低声音责怪道:“我刚才差点就把你的枪拿回来了,要不是你把他气得跳起来。”
  “那我再努力一下,好让你在他按着我打的时候把枪拿回来。”
  “我求你别惹他了,亚瑟·谢泼德!”我忍不住抬高音量——反正这句话让他们听到也没关系。
  “我们该走了。”布鲁诺没作出什么评价,只是对你们点头示意。
  谢泼德拍了拍你:“只是开玩笑,别紧张。”
  我又瞪了他几秒钟,最终还是认命地扛起他的胳膊,慢吞吞地去和那三个人汇合。布鲁诺的提醒很有必要,这种荒郊野岭确实不好走。

  你们一行人走向了被看守的地下陵墓入口。等你们快进入门卫的视野了,走在最前面的韦兰突然停下了脚步。
  “你带钱了吗,费拉菲兹?”他站得笔直而严肃,头也不回,但问出来的却是这样的问题。
  跟在他身后的布鲁诺也停了下来。“车上还有一镑。”他答道,“但我不认为这足以让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也许我们可以让他们相信我们有急事……”格温德琳不自信地说道。
  最后,他们都看向了走在最后的你们两个。
  我也看着他们,缓缓眨了眨眼。“格温德琳,我必须向你坦白一件事:洛蕾塔没有提前支付我们部分报酬,我们前两天就为了找你几乎花光了身上的钱。我迫不得已卖了两条你妈妈的项链来吃饭和赶路,真的只有两条,我发誓。你可以在帕斯绰迪氏边上的那家当铺赎回它们。”我无比真诚地说道。
  “你们是这样干活的吗?我希望下次能在伦敦遇上你们给我塞钱。”谢泼德有气无力地说,“我没有钱。我建议我们直接报上警察的名号。”
  “或者海军上校的军衔。”
  韦兰面无表情地看了你们几秒。“那就这么办吧。”最后他同意了,“你来跟他们说你的名字,警探。”
  于是你们来到其中一个入口前。走在前头的几个人看起来还算体面,至少身上没有血迹,因此守在那里的两个守卫只是对你们露出了问询的目光,并没有表现出敌意。
  “打扰一下。”谢泼德掖了掖外套,用手臂遮挡着腹部的血迹,一瘸一拐地走到韦兰前头,“我是一名伦敦首都警察厅的警探,经本地警察局许可正在调查一桩跨国案件……我需要这几位证人为我指证,可以让我进去吗?”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肘撑着拐杖,把证件掏了出来。
  那两个守卫都皱起了眉看了看那张警官证。他们互相看了看对方,嘀咕了几句,接着其中一个用带着口音的英语说道:“请明天再来。”看上去他们都不想惹麻烦。
  我叹了口气,同样走上前去,搓了搓手:“老兄,你这个点在这守门,是你自己想来吗?这是你的工作,对不对?相信我,但凡我们的案子允许我们等到明天再来,我们绝对不会大晚上五个人挤在一辆车里跑到这里来。老天啊,他们甚至不肯让我们开走第二辆车!”
  你说的这番话听起来有理有据,让他们深以为然。要不是没办法,谁想大半夜待在这种草都不长的地方呢?他们又嘀咕了几句,给你们让出了入口。
  “谢谢,伦敦首都警察厅会感谢你们的配合。”我煞有介事地说着,转身朝格温德琳与布鲁诺眨了眨眼。
  布鲁诺微笑着用阿拉伯语对他们说了一句什么,带头走了进去。格温德琳匆匆跟上的时候也低声说了相同的话,于是你能猜到那大概是在道谢。
  韦兰站着不动了一会,好像在思考刚才发生的事情。
  我磨磨蹭蹭地扶着谢泼德往里走,打算等韦兰经过身边的时候再尝试一次把手枪拿回来。他这种人想必是不可能走在最后一个的。
  门后是一条漆黑的长廊,就算借着外头的月光也很难看清脚下的路。布鲁诺扶着格温德琳,你扶着谢泼德,你们都走得很慢。韦兰走了进来,像是不怕黑暗一样大步流星地经过你们身边,打算赶超到布鲁诺前面。
  我腾出一只手,摸向那把伦敦条子的配枪。
  韦兰走得太快,甚至没等你摸到枪托就从你身边过去了。你的手抓了个空,但也碰到了他的腰。他迅速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我愣了半秒钟时间,立刻开口道:“既然谢泼德警官是来这里调查案件的,我想那把伦敦警察的配枪应该在他手里吧。”
  他沉默片刻,默不作声地把手枪从腰带里抽出来,放在你的手里。真枪在手里比想象中的还要沉一点。
  接着他就重新快步向前了。
  我把枪塞到谢泼德手里,看着韦兰的背影若有所思。至少我面前的这个长生者没有我一开始想象中的那样不近人情(虽然他确实高高在上),与其说成为了别的某种存在,他更像是拥有巨大力量的人类。也许奥黛丽在清醒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毕竟韦兰和她做了那么多年朋友;也许埃弗雷特也曾是这样的,只是我们都没有机会知道了。
  “要是有办法让奥黛丽和格温德琳都活下来……”我小声自语,然后摇了摇头,扶着谢泼德继续往前走了。
  谢泼德突然叹了口气。“我真希望剩下的半瓶吗啡能让我直接断片,”他抱怨道,“直到我们抵达那个塞拉皮雍。”
  借着微弱的光线,你勉强看到你们的两侧是画着古埃及壁画的墙壁。随着你们的深入,面前的通道也越来越黑,两侧甚至也出现了一些完全漆黑无光的门洞。
  “就这半瓶,你省着点吃,不然就只能在最关键的时候疼到断片了。”
  你们沿着一道宽阔的阶梯慢慢向下,一条洒满月光的水道出现在你眼前。石柱和阴森的雕塑排列在水道两侧,而正中则是一条长长的石板路。水道的侧面,墙体的岩石被切出了一些透光的大洞。
  “啊,我以前听说过……”格温德琳忍不住感叹起来,短暂地忘掉了烦恼,“地下陵墓不止一层,只不过已经被水淹没了。我们真的有机会踏足前人没去过的地方吗?”
  “我真的非常不想从这里走过去。”谢泼德对你说。
  “你要我背你吗?”我瞪着他说,“这样你就可以用两只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了。”
  他马上收回自己的手。“我可以自己走。”
  算他识相。我扭过头悄悄翻了个白眼,然后催促道:“行了,我们跟上吧。人家小姑娘都不怕。”
  你追上前面三人、踩上石板的时候,听到有谁在低声念着什么。
  你花了一点时间才辨认出来那是韦兰上校的声音。他似乎在念某种祷词,但肯定不是能在任何一个教堂听到的那种。接着,再往前走了一段,你的嗅觉突然捕捉到了一丝相当微弱的陌生气味——香甜的,某种花卉的香气……
  “这是茉莉吗?”我突然问道。
  “我记得这个味道……”谢泼德喃喃自语。
  “是的,正是。”前头的布鲁诺答道。
  “格温德琳,我们之前在你爸爸墓前见到了茉莉,是你带过去的吗?”
  格温德琳愣了愣,停下了脚步。“是的……你去过那里?”她转过头来看你,“我在收到圣罗文信托的信之后尝试来这里找过塞拉皮雍。”
  “嗯,从纳赛尔医生那里听说你爸爸的事情之后,我去给他献了花。”我轻描淡写地撒了谎。也许她还不知道莫伊舍的墓被破坏了的事,这会儿就别让她徒增忧愁了。等这事结束之后,我会带花去看医生的。
  “那感觉像是上辈子的事情……”格温德琳垂下视线。
  谢泼德插话道:“所以在这种地下陵墓里长着茉莉,嗯?”
  “那是指引。”布鲁诺从格温德琳身上收回关切的目光,也看向身后的你们,“不是每个人都能发现的。”
  “啥?这味道就在这里,还有人闻不到?”我又在空气中嗅了嗅,试图寻找香气的来源。
  那显然来自陵墓深处。
  “发现它需要一点运气。”布鲁诺似乎对你露出了微笑,“那说明塞拉皮雍是欢迎我们的。”
  “这是我今晚听过第二好的消息。”我也朝他笑笑,“那我们赶紧进去吧。”
  你们继续往里走,来到了那条水道的尽头。在这里是一道继续向下的楼梯。韦兰站在楼梯口等你们。
  “磨蹭什么?”他问。
  “抱歉,上校。”布鲁诺相当熟练地道歉,“我希望确保我们的客人能充分理解在这里发生的事情。”
  有人肚子被奋进会的人捅了一刀,走得慢又能有什么办法。我在心里这样想,但没打算说出来,让布鲁诺白白道歉。我探头看看楼梯的梯级:它陡吗?
  对于能自由行动的人来说,这段楼梯完全不成问题;至于肚子被捅了一刀的人怎么觉得,就是另一件事了。
  “你能下台阶吗?”我问谢泼德,没等他回答又换了个问题,“我该不会真得背你吧?”
  “我自己能行……就是要劳烦你们再等等我了。”谢泼德说到这里突然笑了一声,“除非力气最大的人愿意把我抬下去?”
  我无言地看向了韦兰。
  “看来我们必须耐心等待了。”韦兰像是没听懂一样(他当然听懂了),一字一句地说道:“请慢慢来,警探。”
  说完他就带走下楼梯了。布鲁诺用温和的语气说:“我们之后还要走一段很长的路。如果您感觉不舒服,请务必马上让我们知道。”
  我收回视线,看了看谢泼德,下了两级台阶,又回头看他。我得看看他到底是真的能自己走还是要硬撑。
  谢泼德靠拐杖支撑慢慢地挪下来。他看了你一眼,似乎觉得有点奇怪。“这感觉像是你真的关心我似的。奇怪。”他说。
  “你终于发现了,大侦探。我可能是全埃及最不想让你死的人了。如果你能再进修下成年人的沟通技巧,不想你死的人说不定还能再多几个。”我随口应了一句,不明白这有什么奇怪的。
  如果谢泼德在这节骨眼死了,我的立场就会变得非常尴尬:我要么厚着脸皮留在亚历山大港,为了一个多半已经死了的雇主独自保护一个今天刚认识的小姑娘,孤立无援,有一定的可能性死掉,并且绝对拿不到太丰厚的报酬;要么眼睁睁地看着很多人死去,丢下至今为止已经查明的一切和认识的所有新朋友,自己灰溜溜地逃回伦敦,并且依然拿不到任何报酬。
  总而言之,只有亚瑟·谢泼德活着,我此时此刻做的一切才合情合理,不需要我费劲去思考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有时候会有那么一些罪犯……”谢泼德说着又往下挪了两级台阶,“试图弄死我。你知道,我碰到的人都是正派人士最不想接触的那些人。”
  他挪动的这点距离我五秒钟就能走完,因此我只是站在原地继续看着他下台阶。“我平常都只是干些杂活,犯不上死刑,也结不上血仇。”我为自己在他心中的印象辩解道,“我明白了,你这个级别的警探已经很久没接触过我这种级别的人了……自从你抓住强尼以后。”想到他和强尼的恩怨,我咧嘴笑了下。
  “是啊……强尼·克劳,那都是战前的事情了……我甚至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埃及。”他再一次提起这茬,似乎还是对这个墓穴有所抗拒,“我还有死在埃及的可能,谁能想到呢?”
  “我在埃及杀了个璨光者,这犯法吗?”我冷不丁问道,然后压低了声音,以免格温德琳听到,“不管你信不信,埃弗雷特是第一个我故意想杀掉的人。”
  谢泼德抬头看了你一眼:“我不知道,这事可能归防剿局管。”这是你第三次听见这个词了。
  “你不管的话,应该也就没人会知道了。”我这么说着,把刚刚才产生的杀人实感压在心底,又往下走了几步。“那你目前为止有什么要逮捕我的理由吗?”
  “你听起来像徘徊在犯罪边缘的新手,为自己杀的第一个人感到不安。”谢泼德评价道,“就冲这一点,你的案子应该不会被派到我头上。”
  “你这么不负责的条子,不该有很多人急着弄死你的。你再好好反思一下别人想杀了你的真正原因吧。”我用表扬的语气说道。
  “我一直知道。”谢泼德回应道,似乎不打算改。
  你们慢慢地下到楼梯的底部。另外三个人已经在这好一会了,这会正在说着什么。
  “……她们是亲姐妹,怪不得。“格温德琳说,“我和妈妈长得不能算完全不像,但爸爸就……无论如何,按这个意思,我的家族一直在研究永生之术。多么奇怪啊,我对此竟然一无所知……”
  显然,他们正把奥黛丽和洛蕾塔是姐妹的事情告诉她。布鲁诺看到你们下来,向你们点头示意。
  “最后成功的竟然是个女人。”韦兰不悦地说,“而她还几乎要犯下天孽。”
  “早上好,各位,好久不见啊。”我插入了谈话。
  “哈斯先生。”格温德琳转向你,“你认识我妈妈,洛蕾塔夫人,是吗?你也知道这些事吗?我的意思是……我原本就知道谢泼德警探,但从没有听说过你。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她那些不方便提起的朋友之一……”
  奥黛丽,摩根的骨笛,午港的水,甚至可能包括暮眠法……对于洛蕾塔来说,不便提起的东西还挺多的。
  “我也是接下这项工作的时候才知道奥黛丽的事情的。我跟洛蕾塔的交情不如谢泼德跟她那么深。我也确实没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情。”我耸耸肩。
  “她选择了平凡的家庭生活,所以到最后只能求助于你们这样的人。”韦兰再次陈述了你们早前听过的观点:你们太普通了。但这次多了一些内容:“你们能了解到这个程度,已经可以了。”
  “我们该继续往前了。”布鲁诺再次尝试打圆场,“可以吗,几位?“
  我对韦兰的话一点也不生气,因为很显然打不过奥黛丽的人是他,而杀了璨光者的人是我。“走吧。”我对布鲁诺配合地点点头。
  “目前来说我不会对上校的态度有任何怨言。”谢泼德说,“只要他能在婴儿木乃伊冲出来的时候挡在前面。”
  “他可能会挡在布鲁诺和格温德琳前面,但不太见得会管咱俩。我建议婴儿木乃伊冲出来的时候我们自己躲布鲁诺后面。”我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接着他的话,缓解路途中的无聊。
  你们继续向前,道路越发黑暗。你们脚下的地砖不再平整,四处积水,挑选落脚点也成了一门学问。两侧的石墙是被毁坏的,通往不知何处的岔路四通八达,而那些已经有大半浸没在水中的石棺也已经破旧得像在公共墓地露天放了几百年的朴素棺材。
  但你仍然能闻到茉莉花的香味,这在这种地方显得稀奇。它将你们引向那些相比之下稍为干燥的岔路,让你们拐进一片漆黑里,离回去的路越来越远。
  如果只是沿着花香前进,格温德琳应该不会找不到图书馆的入口。看来在真正的关卡到来之前还有很长一段路。
  虽然视野范围已经几乎缩窄到你伸手能摸到的距离,但你还是能清晰地听见前方的脚步声。没有人再说话,也许大家都在专心地辨别脚下的路。
  你感觉到谢泼德扶着你肩膀的手把你肩上的衣物抓得更紧,被扯紧的领子勒着你的脖子。他累了?又或者是那半瓶“药效奇慢的吗啡”终于起效了?如果他在这里晕过去了,那肯定不是什么好事……虽然他确实说过希望醒来就已经到地方了。
  这次我没有再征询他的意见,直接让他把整条胳膊都架我肩膀上。反正问他的话他也只会回答“没事”而已。
  在经过更加破败的一段路之后,你感觉到了一丝不留意的话几乎会被人忽略的气流,冰凉的触感轻轻刺激着你脸上的皮肤。空气中混杂着茉莉香气的尘土味里多了一点清新的味道。前方似乎和外界连通……
  “快到了吗?”我问出声,打破几乎要凝固的空气。
  “是的,哈斯先生。”就在前面的布鲁诺答道,但即使是这个距离你也很难看清他,“如果有需要的话,您可以让警探在开阔的地方休息一下。”
  “我好得很……”谢泼德嘀咕道。
  “你‘好得很’的表现就是差点把我勒死。”我小声说,撑着他往前走几步,看看哪里有开阔的地方。
  你们继续往前,直到穿过一道半塌的门。夜间空气的气息扑面而来。空气中,似乎有灰尘随着你们的到来而在微光中飞舞。
  前方是一个至少两层高的空间,顶部开着窗,风和微光都是从那里来的。现在你能看到前面的人影了,穿着白裙子的格温德琳是最显眼的。他们都在往里走——他们走的方向有一大团白色的东西,即使在昏暗的环境中也十分显眼。它立在房间中间,几乎能挡住另一侧的墙壁。浓郁的香气正是从那里来的。
  “这地方怎么能长这么多花的?”我惊讶道,“如果这玩意真有这么好养活,就不该卖那么贵了。”
  听到你这句话的时候,格温德琳正轻巧地跳过地面上翘起来的一块砖石。于是她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你。
  “很神奇,不是吗?”她说,“古人在供奉神明时会焚烧精油,茉莉精油是其中一种。也许塞拉皮斯喜欢茉莉?”
  在她这么说的时候,韦兰和布鲁诺在那团茉莉花丛前面停了下来。上校看着它说了些什么,然后转过头来看了一眼落在后面的你们几个;但他没有打算在那里等着,而是绕过了花丛,消失在你的视线里。布鲁诺则站在原地看了看你们,犹豫了片刻,走到花丛侧面并在那里停了下来,似乎在等待并引路。
  “让谢泼德在这里先歇一会吧。”我没有客气,反正这是布鲁诺自己提议的。
  “当然,没问题。”布鲁诺点了点头。
  “塞拉皮斯……应该不会把异教徒拦在外面吧?”谢泼德声音虚弱,但仍然管不住自己的嘴。
  “谢泼德警探,您对埃及人似乎有些偏见啊。”格温德琳笑了,“不喜欢异教徒的是基督徒。在相关信仰被马其顿王国带到埃及来以后,塞拉皮斯在托勒密王朝曾是亚历山大港的守护神。但祂实际上是与哈迪斯和奥西里斯相似的,掌管冥界和来生的神祇。我还以为亚历山大港的塞拉皮雍被基督徒摧毁了,甚至不敢相信它真实存在……”
  “它是存在的。”布鲁诺说,“至少在这一重历史中,它被铸炉保护了下来。”
  “哦,所以……白日铸炉是真实存在的,但塞拉皮斯不一定。”谢泼德眯起眼睛,“那上帝呢?他存在吗?”
  我难得没有加入对话,等谢泼德站稳之后就自顾自凑到花丛边观察那些花了。“这些花,我走的时候可以摘点吗?”我问布鲁诺。如果从这里离开的时候我还手脚完整,我也想用这些花祭奠莫伊舍。
  格温德琳眨了眨眼睛:“也许您该给上帝打个电话问问,警探。”
  “我才不他妈在乎。”谢泼德咕哝着靠在了石墙上。
  你走近了那丛茉莉,香气越来越浓,就像在花店里似的。靠近之后你才看清这是包裹着中间的什么东西长出来的花丛,所以它们才能长那么高。
  “我猜可以吧。”布鲁诺对你笑了笑。
  “那中间有什么?”我指了指花丛中央,追问道。
  布鲁诺看着你。“塞拉皮斯。”他说。
主题: 12?
作者: Nithfirith2023-07-31, 周一 23:44:42
某时某刻
  奇怪的是,他刚说完,一束光亮就从高处落下,照亮了你面前的一小簇茉莉花。细小的白色花瓣像是在那光照下闪着金光。接着是更多的光束,就像古埃及壁画上描绘出来的太阳光线,一缕一缕地刺透尘埃落在茉莉花丛上。你意识到那是从窗户透进来的阳光——阳光?你不知道你们在地下走了多久,但如果那是日出的光照,时间过去的未免太久了。
  在光照下,你看清楚了:被雪白的茉莉花所掩盖的是一尊雕像。它有着希腊人般卷曲的头发和胡子,深邃而没有眼白的眼睛正透过那道白色与绿色织成的幕帘看着你。
  我和雕像对视了片刻。“塞拉皮斯长得像欧洲人。”我评价道。
  “看起来时候差不多了。”布鲁诺抬头看了看从窗户照进来的光,“我们继续前进吗,各位?”
  “听你的。”我点点头,又去谢泼德身边问他要不要再来一粒药。
  布鲁诺向格温德琳伸出手,于是后者又回头看了一眼,走向了他。“我们在前面等你们?”格温德琳问。
  “我感觉不太好。”谢泼德深呼吸了一下,“不是因为痛,只是因为吗啡……所以,不用了。”现在这个房间亮了不少,靠近之后你才看清他确实脸色不太好,瞳孔放大、脸色苍白、额头上粘着汗珠,跟你在舞会上近距离看到过的奥黛丽一模一样。
  我看了看他,又无奈地看向格温德琳。人都这样了,我好像也没法子跟他们一起到前面等谢泼德了。“你们先过去吧。”我叹了口气。
  你看到他们向你示意,大概是让你像他们一样走。接着他们就绕到花丛后面去了。
  “只剩下最后几步了,是吗?”谢泼德看着你,问道。
  “是的。如果你想就这样晕过去,我也有力气把你拖到终点。”我观察了一下他的状态,“你出太多汗了,需要补水……但我们没带水囊。妈的,我没想到要走这么远的路。”
  “我们都已经走了那么远了……”他意有所指地说,“至少得亲眼看完最后一段路吧。”
  我和他并肩站着,示意他把手臂搭我身上。“只要你撑得住就行。”我回答道。
  他没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作为回答,然后伸手勾住了你的肩。
  那就沿着他们刚才的路径继续走吧。
  你架着谢泼德,走得有点慢。你接近了那丛茉莉花——那尊静静矗立的塞拉皮斯雕像——并走进阳光(阳光?)里。在你从侧面绕过雕像的时候,阳光照进来的方向正好就在你眼睛上方。耀眼的光线突然晃到了你的眼睛,让你条件反射般闭了闭眼睛。光线透过眼皮照进来,你眼前的世界是一片浅红色的。
  但是就算再往前走,你的眼前也还是那样的景象。就像是阳光没有因为换了个角度而从你的脸上移开似的。于是你睁开眼睛,看到自己站在一个拱门前,门外是一座像花园似的希腊风格神庙,更多的茉莉生长在室内,洁白的地板和细柱看起来完全不像外头的陵墓那样被荒废多年。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晨光洒满了整个神庙。
主题: 13
作者: Nithfirith2023-08-03, 周四 22:21:29
某月某日

某时某刻
  我重新闭上眼睛,再睁开——看到的还是那幅景象。“噢,看来我们……已经到了。”我有些困惑地说。即使经历了这一切,我依然不能理解这些超自然现象。我能想明白的只有一点:如果不能得知韦兰对着那些花说了什么,那这就是我此生唯一一次在塞拉皮雍里挣大钱的机会了。
  “是我产生了幻觉,还是我们突然来到了室外?”谢泼德喘着气问,“他们在哪?”
  这时,你看到三条黑色的小狗吠叫着从远处跑了过来。它们跑到你们跟前,一边蹦跳一边对你们大叫,似乎觉得这就能驱逐入侵者似的。可惜它们太小了,看起来还没长大。
  听到谢泼德的后一个问题,我定定地看着那三只小狗,试探地问:“格温德琳?布鲁诺?”
  那三条小狗并没有听懂你的话,还是像刚才对你们吠叫。谢泼德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你认为他们变成了小狗?”
  “这不是正好三只吗?”开够了玩笑,我抬头开始寻找那三个人的踪影。
  你没看到他们——你甚至没看到任何人。偌大的神庙空荡荡的。谢泼德伸手从旁边的花丛里拽下一根枝条,朝着小狗身后丢去。它们一溜烟地追过去了。
  “你怎么还玩上了?”我纳闷地看着他的举动,“找人啊。”
  “它们挡着路。”谢泼德解释道,“也许你应该往里走走。”
  我点点头,带着他往小狗们来的方向走。“看出来你很会和狗打交道了,警探。”我依然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道。
  “是啊。”他答得倒很认真,“我确实养了一条狗,现在寄养在同事家。如果我真的在这里死了,唯一会感到伤心的就是他了。”他用了“他”这个词,不知道指的是人还是狗……多半是狗吧。
  你没有别的朋友吗——我谨慎地保留了这个问题,没有问出口就几乎看到了答案。“我相信卡里尔、格温德琳和我也会难过一阵子的。”我答道。
  你们继续往里,而那三条小狗又跟上了你们。其中一条叼着刚才的树枝,另外两条跟着它。它们似乎已经放下了对你们的警戒心。
  “这些小东西看起来也喜欢你。”我低头看了看,补充道。
  “你说的话还挺吓人的。”谢泼德说。
  我震惊地抬头:“你和阿尔伯特约好了不跟外面的狗交朋友?”
  他白了你一眼:“我是指其他的部分。”
  你们来到一道白色阶梯前,它通往前方的建筑物主体。可惜的是你们仍然没看到那三个人的身影。小狗跟在你们后面摇尾巴。
  我叹了口气:“怎么又是楼梯?你上楼梯的动作估计还没小狗爬得快。”
  “你要是赶时间,可以先自己上去。”
  在谢泼德说这话的时候,小狗们像是证明你的话一样,一只接一只地往楼梯上面蹦。
  “其实是你想跟狗独处吧?”我怀疑道。
  “别傻了。你要是不乐意先走就算了。”
  就在你们这么说着的时候,你瞥见楼梯上方似乎走出来一个人。
  奔波了一晚上,就算我还能挤出力气赶路,慢慢爬楼梯也不是什么坏事。我慢悠悠地上了两级台阶,然后抬头看向人影。
  等你看清楚那个人影,你发现那不是你们在找的任何一个人。那是一个女人,她发现了你们,开始往楼梯下面走来。等她走近一点,你能看清她的容貌了——这像是一个英国人,似乎有四五十岁,穿着干练简洁的旅行装。
  “天呐,天呐。”她一边走过来一边说,“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呃,地下陵墓……”我看着她的长相和装束,不确定地加了一句,“亚历山大港的那个。”
  女人在离你们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下,而三只小狗跑到她脚边就不再往上爬了。看上去它们认识她。
  “我猜也是。”她打量了一下你们,“这位先生看上去有点糟糕,他可能需要一点治疗。”
  “确实,我需要。”谢泼德有气无力地说,“十分紧急。”
  我揣摩着她的语气和态度——听上去还挺友好。“如果您能帮帮忙的话就太好了。我们只有绷带和止痛药。”我说。
  “这里条件有限,但我们可以看看能做些什么。”她看了一眼脚下的小狗,“看门犬对你们没有敌意,不过我想知道,你们是什么人?”
  “您问到点子上了,女士。”我窘迫地摸了摸鼻子,“这么说吧,我们暂时是高贵之举社团的同行人,弗朗西斯·韦兰上校把我们带进来了。他们在保护一个被炽热者追杀的小姑娘,我们在协助他们。”
  她没对你的说法表现出惊讶或是质疑,像是不在乎一样随意地点了点头。
  “亚瑟·谢泼德。”警探就比你直白多了。
  “好吧,谢泼德先生。走这边。”女人示意你们跟着她上楼梯。
  “我是爱德华·哈斯。您怎么称呼?”我一边上楼梯一边问道。
  “我是瑟琳娜·布莱克伍德博士,目前正在帮忙打扫这座图书馆。”
  “我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谢泼德对你小声说。
  “那你再好好想想,我是不可能认识任何博士的。”我也小声回答。
  你们又往上走了一段。
  “哦,圣罗文信托。”谢泼德突然说,“基金会的董事。”
  听到他这句话,布莱克伍德博士回过头来。“你认识我,谢泼德先生?”她问。
  “大概不算……”
  “我们的保护对象认识你,博士。”我立刻接上话,“是格温德琳。格温德琳·法鲁克。”
  “我知道。我做好了她会来的准备,但没想到会有陌生人来。”
  “她不知道怎么进来,进来的方法掌握在高贵之举手里。所以您见到他们三个人了吗?”
  “算是吧。”布莱克伍德说,并继续往前走,“我不熟悉高贵之举那些人。法鲁克小姐似乎需要一点时间熟悉这个地方——这也正常,谁看到如此惊人的图书馆不会被震撼呢?”
  你们两个或许不会。
  “格温德琳现在在哪?”我在谈话的间隙偷偷观察这周围有什么能带走的值钱东西。
  你们慢慢地往阶梯上方走去。也许上面的建筑物是所谓的“图书馆”?
  “她应该在某处寻找典籍,以理解她的身世。你要去找她吗?”布莱克伍德问你,“我可以带谢泼德先生去神殿疗伤。”
  正合我意。“我去找找吧,至少让她知道我们也到了。您可以告诉我神殿怎么走吗?我一会再来汇合。”
  “穿过中央的露天花园,最里面的就是了。”布莱克伍德停顿了一下,想起了什么,补充道,“书籍是不能拿出图书馆的。”
  “哎,我也看不懂这里的书呀。我知道了,您放心。”我厚着脸皮应道。
  说话间,你们终于来到阶梯顶点。
  “我们还要继续往前,谢泼德先生。”布莱克伍德说,“你还走得动吗?”
  “也许吧。”谢泼德答道,对你抬了抬下颌当作道别,一个字都不愿多说。
  “回头见。”我没跟他计较,好脾气地打了声招呼,然后就往建筑里钻了。也不知道格温德琳在哪个位置。

  你走进面前的建筑物,这里也只有你一个人。回廊似的建筑里满满的全是靠墙的高架子,每一个菱形的小格子里都放了捆起来的纸卷。阳光从高处的窗子里照进来,却恰好避开了这些架子,只照在了亚历山大风格的马赛克地砖上。
  我不急着现在就动手,先专心寻找格温德琳。既然那个博士说格温德琳在这里寻找关于她身世的书,我看看这附近的纸卷是讲什么的……它应该是英语的吧?
  你随意挑选了一个格子里的纸卷,发现它是某种文献和它的英语译本。英语译本上的标签写着《银之书》。你好像在哪里看到过这个标题……
  我把纸卷拿起来端详了一下。这不是奋进会给谢泼德的那张纸上写的东西吗?这玩意看着像是独一份,不会复制个几十份摆得到处都是。格温德琳可能会想看到这一卷上的内容,所以我拿着它继续前进,边走边左右观察。“格温德琳,你在吗?”我出声问道。
  你暂时没有得到回应。拐过一个角落之后,你仍然没有看到人,倒是有几套格格不入的桌椅和几个摆满书的新书柜,而且桌面上似乎还放了一些被取出来的书和谁的笔记。这里倒是有图书馆的感觉了。
  你意识到,这些是书,不是纸卷——也就是说,就算不打开来看,你也能看到标题。桌面上那几本书显然都和火焰有关,《燃烧的女人》、《焚烧不焚之神》、《融解之书》……《高贵之举社团》?
  我可不想抱着这么多书到处找人。我环顾了一圈周围的环境,大概记住了这个位置,然后就继续寻找格温德琳。
  在你继续往前走之前,你看到其中一张桌子上摆着几枚个头不小的钱币。它们并不闪闪发光,看起来像是古物。
  哦?可没有人说过我不能把书以外的东西带出图书馆。四下无人,我踏前一步,把钱币拿起来看了看。
  钱币的两面各画着一个你看不懂的符号。不管它到底是什么,手感沉甸甸的,有一种真货的厚实感——银的确实是银,铜的也确实是铜。
  既然它们不是金子做的,想必值不了几个钱,丢掉一两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一样挑了一枚揣进兜里。
  你把钱币装进口袋,继续向前。你的脚步声回荡在空荡荡的走廊里,直到你再拐过一个拐角。
  这下你看到格温德琳了:她站在一个架子旁,正专心阅读手上的一卷书卷。
  阳光照不到这,所以她只是站在阴影里。在她附近有前后两扇对开的门,一侧有阳光洒入,不知道通往何处。
  “嗨,姑娘,可算找到你了。”我张嘴打破了这里原本安静的空气,“你找到要找的书了吗?”
  听到你的声音,格温德琳惊讶地抬起头来看你。
  “噢,我还以为是布鲁诺先生……真奇怪,我好像有好一会没看到你了。在这里总感觉时间不那么真实。”她困惑地眨眨眼睛,“过去多久了?真抱歉,我顾着找这里的书,都没有等你们来……”
  我摇了摇头:“别在意,但我不知道时间,我没有手表。待会你可以问问其他人——谢泼德跟着圣罗文信托那个董事去处理伤口了,布鲁诺和上校呢?”
  “布鲁诺先生跟布莱克伍德博士去花园里喝茶了。”格温德琳说着,像是想象到那个画面,于是笑了起来,“我猜上校也在那里吧,毕竟博士也邀请我去了。但我实在是……我实在是被这里的藏书给迷住了。传说塞拉皮雍是一座图书馆,谁能想到这是真的呢?”
  听到这里,我把手上的纸卷递给了她。“我听说你在找和你的身世相关的典籍。我不太看得懂,但这一卷看着像是有点关系,你瞧瞧呢?”
  她收起手中的书卷,接过你递过去的那一卷。“谢谢你。既然说到这个,我也有可以跟你分享的:我刚才正在看关于亚历山大灯塔的记载。”她让你看了看那个标题,“作者认为这座灯塔代表了对灯和铸的崇敬,可是它却被不洁之物所摧毁……从此以后灯与铸的结合便被视为悲剧的开端。我想这就是我的亲生母亲说要告诉我的事情。那出戏剧,如果你还记得的话。”
  其实我不记得了——应该说是几乎没留意台上,毕竟我一直在关注台下这几个人的动向。但我还是点了点头,毕竟她的说明也很清楚:“这一卷是《银之书》的原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讲的也是长生者结合的禁忌。我还没细看,不知道这上面的禁忌是不是也限定在炽热者和璨光者之间。”
  “我现在就看看。”她展开那卷纸,又看了看你,“你要一起吗?”
  我肉眼可见地犹豫了一下。“如果布鲁诺现在过来找你的话,可能不会乐意看到咱俩凑得太近。”我比划了一下纸张的宽度,找了个推脱的借口,“这前面是什么地方?我在周围再转转。”
  她指了指有光的那扇门。“花园在这边。至于另一边我就不清楚了,我也刚逛到这边不久……或许是神殿的其他部分?”
  “哦,那谢泼德应该就在那边了。我刚见到一本他可能感兴趣的书,我去拿给他,然后再回来找你。”
  她对你点了点头。
  于是我回去取走了那本《高贵之举社团》,离开前恋恋不舍地又看了一眼桌上剩下的钱币。会是谁放在这里的呢?
  接下来就去花园找找最里面的房间吧。
  塞拉皮斯的神殿很好找——即便四处都是晃眼的黄金树荫,你还是能远远地隔着门看到一座巨大的塞拉皮斯雕像。它就像是你们在外头见过的那尊雕像的完整版本,足足有两层楼的天花板那么高,通体白色,双手向前伸出,立在那个房间的正中央。
  等你靠近那扇门,你看到里头飘着淡淡的烟雾。焚烧的火盆中飘来草灰和茉莉花混合的味道。
  “……这也是我们对她感兴趣的原因,但是我们无权干涉她的命运。”你听到布莱克伍德的声音。
  我直接推开了门。“你怎么样了,兄弟?我给你带了本好东西。”我向屋里看去。
  你看到谢泼德靠在神殿角落的垫子上,看起来仍然不怎么样。布莱克伍德在神像一边脚下的火盆里加什么东西。
  “不怎么样。”谢泼德答道。
  “来得不凑巧,我刚解释过一遍圣罗文信托在做什么。”布莱克伍德对你说,“请自便吧。”
  “噢,别在意,我和这位大侦探不一样,听不太懂这些话题。”我朝她露齿一笑,然后把手里那本书的封面显摆给谢泼德看,“这里可能有击败炽热者的秘密——韦兰不愿意告诉我们的那些。”
  “可能?”谢泼德看了看你,“你还没看过?”
  我睁大了眼睛,不明白这为什么是一个问题:“当然,这是一整本书!”
  谢泼德深吸一口气,半晌叹了出来。“别说你想让我看……”
  “你也不喜欢看书?”我大吃一惊。
  “没那么喜欢。”他说,“至少受伤的时候不喜欢。”
  我在他面前的地板上盘腿坐下来,愁眉苦脸地翻开书。“好吧,我还以为你会享受亲自找到答案的过程。”我忧郁地说,硬撑着看了眼目录。
  “也没错。奋进会的人捅了我,一定是为了阻止我发现他们的秘密。”他刻薄地挖苦道。
  你翻开书,看到这本书的导语上写它是一本英译本——拉丁语的原书名似乎叫做《高贵之举社团那令人无可指摘的传承》,让人忍俊不禁。从目录来看,书本身内容不多,靠前的部分用较短的篇幅介绍了高贵之举社团的来历和他们的主要活动,随后便是大量的个人事迹。在书本似乎最后一部分有关于此结社的飞升者的介绍——
  “他们的努力倒可称高贵——放一场神秘的,能将他们变成超越人类之物的大火。但这种转换罕有成功,大部分情况下他们会变成一堆难称高贵的灰烬。”作者在导语中如此评价。
  我把这段评价念出声,然后抬起头:“听上去像冶炼似的……去除掉那些人类‘杂质’,把长生者提纯出来。难怪他们肚子里全是融化的铜。”
  “噢。”谢泼德突然笑了一声,“怪不得奋进会的箴言是‘他人之火的灰烬’……被冶炼的不是他们。”
  我点点头,然后直接翻到了书的最后一部分,找找我认得的名字。
  你发现许多被记录在册的人都有着相似的名字——在他们原本的名字前面加上去的,听起来像是古代骑士的高贵名字,英格兰的帕西法尔,法兰西的罗兰,爱尔兰的欧辛……你还看到了不止一个费拉菲兹,但不太多。
  从他们真正的名字来看,他们有两个共同点:都是男人,而且多半有些诸如“爵士”、“少校”、“博士”般的高贵头衔。这些人都死了,变成了灰。他们的“名字”被继承给下一个人。这些人就像是飞蛾扑火一般追求着永生。
  谢泼德凑了过来。“你看,我说得没错……他们都很有钱。”
  你花了一些时间才找到可能代表了韦兰上校的名字:一位在几百年前获得了“尤文”之名后便再也没把它让出去的军人,多年来一直在各种战事中担任要职。这本书的记载并不包括本世纪的故事,因此你也无从得知他的下一个身份是否“弗朗西斯·韦兰”。
  “那把火难道是有钱人才放得起的吗?怎么说,点的是中国的木头还是火里撒了印度的香料?”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极不耐烦地快速把书页翻到了封底,“看来还不是这本,我再回去换一本,顺便看看格温德琳。”
  “给我吧。”谢泼德朝你伸出手。
  我露出得逞的笑容,把书合拢后往他手里一塞,拍了拍裤子,和布莱克伍德打了声招呼就折返回去找格温德琳了。
  你一路往回走,看到格温德琳还在之前那里,靠着墙看书。
  我站在旁边看一会儿。如果她看书很投入,我就先不打扰她了。
  格温德琳看了一会,抬起头来张望了一下。她看到了你。
  “噢,你什么时候在这里的?”她问,“正好,我看到了关键的地方。”
  “刚来没多久。你看到什么了?”我走近一点,探头看看纸上的内容。“对了,布鲁诺来过吗?”我追问了一句。
  “没有……又或者我没有注意到。”她有点不好意思,因为她刚才也没注意到你,“是这样的,这本书讲述的是以前某个只由长生者组成的教派,他们禁止任何异性成员结合……我刚好看到这里的解释:在无形的世界里,掌管生育的‘赤杯’同时也掌管食欲,因此这些长生者很可能会吞食自己的后代,接着变成被食欲掌控的怪物。看来这道禁令不止在灯与铸之长生者身上生效。”
  “食欲和性欲由同一个神掌管?这听起来还挺有道理的,比七宗罪合理。你再往下看看,会不会有什么解法之类的。”我一边说一边左右张望。如果那两个奋进会的人不在附近,我一会儿就溜过去继续找炽热者的资料了。
  他们不在这。
  格温德琳摇了摇头:“我还没看到有相关记载。但我还没有看完。”
  “那你再看会儿,我再找找书去。”我朝她笑了下,然后就去那几个现代样式的书柜那边了。我对着成排的书脊犹豫了一会儿,拿出那本《焚烧不焚之神》,翻到了目录页。
  这本书讲的是某位波斯民间传说中的火神,祂的起源甚至先于袄教。这可能不是你要找的书。
  我再看看《融解之书》。
  这本书提到了和《焚烧不焚之神》相似的内容,但是详细说明了那位火神就是白日铸炉,消耗与重铸之神——你看到目录显示祂的麾下有着被称为具名者的存在,就好像天使之于天父,又或者更甚。火焰之具名,融解之具名,烧伤与治愈之具名……
  烧伤与治愈?不就是把伤口烧焦消毒再长肉嘛,说那么玄乎。如果这位火神的火焰能治治具名者的脑子和胃,让她别总想着吃掉自己的女儿就好了。
  我依然没有放弃寻找具名者的弱点,再细看一下关于烧伤与治愈的这个章节。
  你翻到具体章节,看了几行,才发现具名者并非长生者,而是某种比长生者更厉害的存在。它提到那些试图在铸之长生者中获得一席之地的人都会有意或无意地烧伤自己(这种烧伤似乎比一般人理解的要严重许多),因此烧伤与治愈的具名者,覆痂者梅里古尼斯,是他们最熟悉的具名者之一。覆痂者梅里古尼斯是亚历山大港的守护者,而在此地的长生者都需要敬畏她(另一说是“她们”)三分。
  这下我理解为什么有钱人才能当上炽热者了。没钱的人烧伤自己之后都看不起医生死掉了,哪还轮得到这位覆痂者给他们赐福。
  看完感兴趣的章节之后,我把这本书放回书架上,又拿起了《燃烧的女人》。既然那些人用“她”来代指覆痂者,说不定这本书就是讲她的呢。
  ——这本书是一部令人头昏脑涨的大部头。从编辑导语来看,它似乎讲述了世界各地的杰出铁匠都曾梦见一位“燃烧的女人”,而她给了他们伟大的灵感。这让你想起你梦见摩根的事情……虽然和这本书里描述的不太一样,但是你确实梦见了甚至见到了某位不寻常的存在,而那并不是璨光者想让你梦到的。难道你也和他们一样,触碰了漫宿的一隅?
  这本书看得我想睡觉,最糟糕的是,我甚至不能找个冤大头帮我读完它,因为梦到过摩根的人只有我。也许这本书能告诉我做这种梦之后该继续做什么才能变得永垂不朽——这个念头强撑着我打起精神继续往下看。
  你看到了莫名其妙的祷文,你看到了人将自己的激情和理智不断投入梦境,你还看到了他们从梦中带回来越来越多的东西……那可能是一句话,一个伤痕;那也可能是炽烈的影响,让那些铁匠铸造出自己的钢铁“国度”。这些内容让人分辨不出真假,也让人担忧作者的精神状态,于是你知道你不能再继续看下去了,不然一定会迷失在虚幻中。
  但是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只需继续做梦即可。不是璨光者制造的梦,而是另一种“梦”。只不过,你不知道那具体要怎么做。
  我“啪”地合上了书。不能说它完全没用,但至少在这关头是浪费时间。该回去看看格温德琳和谢泼德了。
  于是你往回走,来到刚才碰到格温德琳的地方。她已经看完之前的书了,正站在那里等着。布莱克伍德博士站在她旁边。
  看到你走来,格温德琳对你露出了微笑:“你回来了。布莱克伍德博士说谢泼德警探现在没有大碍了,所以来看看我们还有什么需要。”
  布莱克伍德仍然吝于微笑,她看起来就像女版的谢泼德。“哈斯先生,要喝点茶吗?”她问。
  “当然,谢谢。有吃的吗?”我一点没客气。
  “很可惜,没有。”她干脆地答道,“这边请。”
  在跟上布莱克伍德之前,格温德琳往你这边凑了凑,小声汇报道:“之后我也没在书里发现其他有用的东西。”
  “没关系,这里还有那么多书呢。”我安慰道。只是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小声说话……圣罗文信托不是说了不会干涉吗?我看了布莱克伍德的背影一眼,压下疑惑跟了上去。

  你们跟着布莱克伍德走进花园,穿过树荫。最后你们在花园的中心处走进了阳光里。金灿灿的晨光一时间有点晃你的眼睛,摆在那儿的白色花园圆桌像会发光一样刺眼。三只小狗在桌下追逐玩闹。
  桌子靠你们这一侧空出来三个位置,而三个你熟悉的身影则围在另一侧。这会儿你才发现他们的扮相有点滑稽:布鲁诺先前被发油梳得锃亮的头发耷拉了几根到渗着汗的额前,韦兰的军礼服在他跟奥黛丽搏斗之后就不再平整了,而谢泼德早就把白领结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警探看到你过来,摊开手,似乎想说他感到很无奈。
  糟糕,不能当着那两个人的面问谢泼德书上的剩余内容。我也回给他一个无奈的笑,坐到了他旁边。“我看到一本书,书上说梦到摩根那样的人是很了不起的事情。”我挑了句能在这种场合说的话作为开场白,绝不是在自吹自擂,“噢,以免你忘了那是谁,摩根就是让我吹笛子的那个女的。”
  “啊……是啊。”这回谢泼德没反驳,“在这整件事上,你一直比我有能耐。也许洛蕾塔能预见这一点。”
  随着格温德琳也入座,布莱克伍德拿起了桌上的茶壶,往那几个陶瓷小杯子里倒茶。
  我震惊地转向他:“谢泼德,你中暑了?虽然你说的是对的,但这一点也不像是从你嘴里能听到的话。”
  格温德琳可能是不知道你们平时是什么样的,主动插入了你们的对话:“哦,别这样,两位绅士。警探可是在夸你呢,哈斯先生。”
  “那我得好好谢谢你,对吗?”我这句话本没有嘲讽的意思,但疑惑的语气让它听上去少了些真诚,于是我又加了一句,“要我说,我们这几天做的都是不同的事情,所以也没什么好比较的。”
  谢泼德还想说些什么,但布莱克伍德把茶杯放到了你们两人面前。于是他只开口说了句谢谢。
  “我相信布莱克伍德博士有事情想对我们说。”布鲁诺摆弄着自己的手指,看起来有些焦躁,“所以才把我们都叫来这里……开会。”
  “我不知道我们有什么可讨论的。”韦兰冷冰冰地说。
  谢泼德咧嘴笑了——这让你意识到,虽然他的伤可能不会造成困扰了,但吗啡药效却不一定。“圆桌会议,嗯?”他说,“真棒,要不我们都以名字相称,以示平等吧?费拉菲兹?尤文?哦,对了,以防你们根本没记,我的名字叫亚瑟。”
  “你在说什么……哦,你是说阿图斯,那个从石头里拔出剑的英国国王。”我过了好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听那个故事的时候我还很小,几乎不会说英语,我妈妈是用母语给我讲的。“我已经不太记得了,那个故事里有人叫爱德华吗?”我咧嘴一笑。
  “没有。”谢泼德和韦兰几乎同时开口。
  布鲁诺清了清嗓子,说道:“如果您真的加入了高贵之举社团,我想他们会给您挑选一个名字……”
  “没关系,我知道英国有一打国王都叫爱德华。”我耸耸肩。
  “你们不剩多少时间了,男孩们。”布莱克伍德博士出声提醒道,就像前几天谢泼德提醒你要抓紧时间调查时一样,“法鲁克小姐没法永远躲在塞拉皮雍。”
  “比起高贵之举社团,我觉得你更适合加入圣罗文信托。”我意犹未尽,摆出认真的表情,又悄声对谢泼德补了一句。
  “据我所知,这位博士不太欢迎我。”谢泼德说。
  格温德琳低下头去:“但是……就我们找到的证据来看,要杀死一位长生者,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我也不知道我们还有什么可讨论的……”
  “什么意思,格温德琳?”布鲁诺有些惊讶,也有些激动,“就算你愿意牺牲自己,那也不是任何人想要看到的结局。”
  我依然觉得韦兰就掌握着方法,只是还不愿意透露出来。我暂时没有加入对话,只是喝着杯子里的茶水。
  这些茶入口有一股带香料味的花香。
  “如果让那位女士吞噬自己的孩子,那么不仅有一个无辜的人要死,她自己也没办法再回头。”布莱克伍德说着,为自己斟了一杯茶。
  “所以到底会发生什么?”谢泼德忍不住问道,“这决定了我们到底是在拯救一位女士……还是整个亚历山大港。”
  “哦,没那么可怕。”布莱克伍德很平静,“犯下天孽者会逐渐变成怪物的模样,无论吃多少肉、喝多少血都无法满足食欲。我们称之为恩浦萨,索奎焰特,或是阿卢卡。他们只能自我流放到大洋中间的某座岛屿上,与同类相伴,捕食路过船只的水手。”
  “好的……所有人都知道会发生什么。”谢泼德意有所指,“但忙里忙外的只有我们。不让人意外,这就是首都警察厅的每一天……”
  “奥黛丽做这一切的时候还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布莱克伍德对你摇摇头:“不一定。当然,这件事没有定论,因为阿卢卡已经不会写日记了。”
  “那她现在呢?我是说,如果她没有吃那么多吗啡……别的阿卢卡在吃下自己的孩子之前呢?”
  “她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只是有些暴躁,就像任何一个普通人饿极了的时候。”
  我沉默了片刻。“饿坏了,而且分不清食欲和爱欲,是吗?我真不知道吗啡在这个过程中放大了哪个部分的影响。”见她好好回答了我两个问题,我又提出了先前就有的疑问:“所以你说格温德琳不能永远躲在这里,是字面意思一直待在这里会饿死,还是说奥黛丽也知道进入这里的方法?”虽然在问布莱克伍德,但我已经看向了韦兰。
  布莱克伍德也顺着你的视线看向了韦兰。
  “她知道。”韦兰铁青着脸,“我跟她说过。”
  于是我又低头看了看桌下的小狗。它们还在那里吗?
  它们还在附近玩耍。看来奥黛丽还没到这里……暂时。
  “真不幸。由于奥黛丽狡猾地骗取了韦兰上校的真挚友谊,这下你好像只能在一个坏结局和另一个更坏的结局中做出选择了,姑娘。”我沉痛地对格温德琳说,没有在语气里加入任何直接的讽刺,“那还讨论什么呢?显然谢泼德和我还没有找到方法,不然我们早就已经拿出来了。我现在的建议只有我们立刻解散,说不定还能在奥黛丽逗小狗和爬楼梯的时候找到一本救命的书。”
  “可惜,哈斯先生,我了解这里的每一本书。”布莱克伍德说,“我们现在有几个选项,供法鲁克小姐作出选择。巧的是无论选择哪个方法,我们现在都有能做到那件事的帮手,所以命运还没放弃她。”
  我没听错吧?她不早说!这下我真的有点生气了,但碍于她接下来要说的话的重要性,我憋住了大喊大叫,只是狠狠地瞪了谢泼德一眼。这些聪明人真是都一个鸟样。
  谢泼德觉得有些莫名,看了你几秒钟。
  “首先当然是自愿放弃,跟那位女士离开。你将死亡,你的父母将堕落,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人会受到伤害。”布莱克伍德停顿了一下,“从个人感情上来说,我不赞成这个做法。”
  如果有任何人(除了奥黛丽)赞成这个做法,那我们现在究竟是在干啥呢?我把胳膊撑到桌子上,架着腮帮子,硬挤出耐心等待她接下来提供的选项。
  “第二个选项是饮用午港的水,让世界遗忘我,让她忘了自己有个孩子……”格温德琳把那个被攥得温热的小瓶子放在桌上,“我没理解错这瓶水的作用吧,博士?”
  布莱克伍德惊讶地抬了抬眉毛:“如果那确实是午港的水,那么没错。人们曾为更少的份量杀过人。但是你得小心,没有人知道它的确切作用。”
  “……这就是妈妈给我的最后保险。”格温德琳平静地评价道。
  留给她妹妹的最后保险。我在心里给出另一种评价。
  “接下来就是杀了那位女士,但是那不容易。”布莱克伍德继续说,“如果是一整个马其顿王国的军队,或许还能做到这一点。又或者是三五个强大的帮手,但我们现在显然人手不足。”
  “我听说有些具名者愿意回应凡人的呼唤……”布鲁诺紧张地插话,“我曾阅读过长生者之间靠召唤物斗争的故事。”
  “为什么不直接让她喝下那瓶水?”韦兰冷酷地反驳,“你也知道召唤的风险。”
  “那不还是让无辜的孩子承受了代价吗?”我想也不想反问道。
  “仪式可能会失控,一个发怒的具名者会杀了在场的所有人。而喝下午港的水不会死。”韦兰冷冷地答道。
  也不会让皇家海军上校有道德上的污点。我再次忍下了这句话,只是对着布莱克伍德问道:“还有第四种方案吗?”
  “长生者大都侍奉司辰,这时候他们就会受具名者的管辖。”布莱克伍德答道,“只要我们知道那位女士的‘上司’是谁,我们就可以叫来某位存在进行审判。”
  “‘叫你的经理来’……听起来不错。”谢泼德尖锐地评价道,“像是在百货商店报警的人会做的事情。”
  我又想起来埃及前在火车上见到的那个领班。长生者听起来和凡人实在没有多大的区别。
  “这个方法也需要一个高风险的仪式吗?”我确认道。
  “没那么高。”博士说,“我们并不尝试控制具名者,不容易引起愤怒。”
  “上校,你对此的看法和博士相同吗?”我体贴地充当着两个同坐在一张桌子上的人的传话筒。
  “也许她是对的,但是我不会参与仪式。”韦兰说,“我不会让铸炉以为我要在这种问题上进行请示。”
  “您是在害怕吗?”谢泼德不合时宜地问。
  “怎么,如果你把担忧算作害怕的话,是的。”韦兰不客气地答道,“我没必要用攻击性来掩饰自己的紧张。”
  “我可不害怕。”谢泼德咕哝道。
  “这样吧,我们来民意表决如何?自愿参与仪式的人举左手,自愿喝下午港的水的人举右手,既不想参与仪式也不打算喝水的人可以告诉我们奥黛丽的领班是哪位。”我装模作样地协调道。
  话一说完,我立刻举起了左手。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你看到格温德琳把双手摆在了桌面上,似乎有点犹豫。于是谢泼德配合地做出表率,把手肘搁在椅子上,举起了左手。
  “怎么回事?格温德琳,你不会真的在考虑喝那瓶水吧?”我大叫起来。
  “不管怎么说,那都是我的母亲……”格温德琳局促地说。
  与此同时,布鲁诺小心翼翼地看了韦兰一眼,而后者冷脸对待他。
  但布鲁诺还是举起了左手。
  我顿了一下,还是把之前没忍心直说的话说出来了:“你刚才都听到了,她打算吃掉你的时候也很清楚你是她的女儿。”
  “你说得对,但是……”
  我叹了口气。“抱歉,姑娘,我不是在逼迫你。如果你真的愿意接受那个结局,那你当然可以喝。无论那瓶水的效果究竟如何,至少它只会影响活人的记忆,不是吗?你永远不会被你真正的父母忘记。”我在“真正”两个字上加了重音,“法鲁克夫妇肯定会希望你能幸福地活下去,但他们一定更希望你能够自己做出选择,这是我们迄今为止的调查所得出的结论。所以谢泼德和我——作为洛蕾塔·法鲁克的受雇人——会确保这一点,不让你的选择受到干扰。”
  格温德琳又犹豫了一下。“是啊……我得好好活下去。”
  “你们还没回答我那个上帝是否存在的问题。”谢泼德试图说个笑话,“如果他存在,他会原谅你。如果他不存在,那就去他的亲生母亲。”
  “而我们肯定也不想把你忘记。”布鲁诺抓紧机会补充了一句。
  “好吧。”格温德琳终于推开了那个瓶子。她举起了自己的左手。
  只剩下韦兰和布莱克伍德没有反应了。后者表示自己无法干涉。
  “咳,这儿真的没人知道奥黛丽为谁效力吗?”我明示道。
  “白日铸炉。”韦兰终于开口了,“至于你们所说的具名者,可以找覆痂者梅里古尼斯。她们不至于在这里大闹一场,毁了铸炉的图书馆。”
  “覆痂者梅里古尼斯是白日铸炉手下的具名者,也是亚历山大港的守护者。”布莱克伍德补充道,但这些你已经知道了,恐怕只有谢泼德和格温德琳还一头雾水,“在基督徒破坏塞拉皮雍的时候,她们在白日铸炉的指示下将图书馆保存在我们现在身处的地方。”
  “她人听起来还不错。”我撑了一把桌沿,放松地把肩膀靠在了椅背上,“如果这是真的,那就说明上帝要么不存在,要么斗不过白日铸炉。你可以更加放心了,格温德琳。”
  格温德琳点了点头,然后问出了每个人都想知道的那个问题:“那么我们应该怎么做?”
  “进行任何的最佳时间是任意一个逸法之时。”布莱克伍德博士看了看自己的手表,“最近的时间是清晨六点,我们应该做好准备,小心那位女士找到这里来。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们应该参考文献中的具体仪式。”
  格温德琳眨了眨眼睛。“我可以帮忙找文献中的仪式。”她说。
  我等着他们给我分配工作,只小声对谢泼德说:“你可以负责逗狗。”
  “我也一起去。”布鲁诺说。
  布莱克伍德示意格温德琳和布鲁诺跟着她,又回过头来看剩下的三个人:“你们不喜欢看书,是吗?你们可以留意一下情况。”
  “噢,当然。”我早料到似的点点头,没什么意见,“我理解为目前我们只需要一起逗狗玩,直到这几只小狗开始往外窜,没错吧?我希望它们不喜欢奥黛丽身上的香水味。”
  “我想是的。希望她对小狗没有恶意。”
  说完这些,博士就带着另外两人离开了。

  我把椅子拉到一边,腾出一块空地,好让小狗玩耍的场地更开阔些,然后一屁股坐到它们旁边。我观察一下,它们的牙齿和爪子长出来了吗?
  它们看起来才几个月大,咬人应该也不疼。它们围了过来。
  我把手指放到它们鼻子跟前逗它们。在白教堂区,没有人会拿出正经的食物喂流浪猫狗,闲着无聊的时候只会这样逗那些动物。因此受伤的人也有很多,但这些小狗崽还算不上什么威胁。“为什么布莱克伍德博士管它们叫‘看门狗’?它们真的是吗?”我问道。
  “也许以后会是吧。”谢泼德随口应道,“我家的狗也是在这么小的时候来的。”
  “不要跟看门犬表现得过于亲近。”韦兰说,“它们会失去对生人的防备。”
  “怎么,这是你训人总结出的经验?”谢泼德问。
  “我现在养了五条狗。”
  即使韦兰这么说了,我还是怀疑他前一句话在暗指布鲁诺。我索然无味地收回手。“奥黛丽又不会和我做一样的事。我敢打赌,她肯定不会用手指逗它们玩。”我嘀咕道,“这图书馆找了人来打扫卫生,为什么不找个专人来训狗?我看谢泼德就挺适合。”
  “我不适合。”谢泼德反驳道。
  “你觉得当条子是份更好的工作?全年无休?”我用不可置信的语气问道。
  “我们当然有休假,不然我就不会在这里了。”谢泼德无所谓地答道,“看起来我挺适合这一行,所以也没什么可抱怨的。”
  “好吧,还真是让我大开眼界。”我摇了摇头,没再追问,直接换了个话题,“布莱克伍德博士有告诉你是谁请她来打扫的吗?你们之前都聊了什么?”
  “她自愿来的。圣罗文信托确实是个幌子,她是所谓的噤声书局的决议会成员。”
  “我没听懂。”
  “巧了,我也没有。”
  “好吧。这座图书馆她想进就能进,所以她也是白日铸炉的信徒?”这次我提问的对象换成了韦兰。
  韦兰对你们的对话发出了无可奈何的声音。“他们收集密教图书,打理仅剩的九座密教图书馆——和我们没什么关系。”他说,“但他们确实受大不列颠政府和英格兰教会的支持。”
  “我敢说他因为我们对狗的态度而变得友善了。”谢泼德对你说。
  “噢。谢谢您,上校,这个说明比什么噤声什么决议这些玩意好理解多了。难怪她不能插手……我本来甚至不指望她会告诉我们那些方法。”我对韦兰的态度也挺友善的。
  “不客气。”韦兰答道。
  谢泼德歪着身子往你这边靠了靠,做出一副在说悄悄话的样子:“我看过那本书了。我怀疑高贵之举社团和那个噤声书局不一样,他们没有受到政府和教会的支持。想必一位皇家海军上校能给他们提供很大程度的庇护……”
  我点点头,也压低了声音:“原来他已经是他们这个派系在人间的顶头上司了。难怪他有万般不情愿也得和我们一起解决奥黛丽的问题——他找不了其他人了。”这会儿我已经基本原谅他非要和我们挤同一辆车的事了。
  既然谢泼德告诉了我他的读后感,我自然也要向他分享我这边的收获:“我也看到一些对覆痂者的介绍:她或者她们——书上也没讲清楚——大概是同时负责烧伤和治好烧伤的领……神使。另一本书说,这个信仰体系里食欲和生育是由同一位神掌管,这就是为什么奥黛丽和埃弗雷特会控制不住地想要吃掉自己的孩子。”
  “她?我有一种感觉:那位‘具名者’是一位头戴黑纱的女士。”谢泼德看着空无一人的远处,“可能是吗啡干的好事,不过我们很快就会知道了。”
  “你的描述听起来像摩根·勒·菲。如果是她也好,我还挺想念她的。”虽然距离我们道别才过去不到一个晚上的时间。
  “噢。”谢泼德的视线回到你的身上,声音变得干巴巴的,“我没记错的话,在舞厅的时候长生者们都表现得认识这个名字。”这话倒是没躲着韦兰。
  我也顺着他的话看向了韦兰:“我也想问很久了:摩根究竟是什么人?既然她和你们一样用那个童话故事里的名字称呼自己,是不是跟你们也有关系?”
  “不……可能不是那样。”韦兰上校第一次用上了不确定的语气。他把身体前倾,将双手手肘支在桌面上,看着你:“当时那句话自然地到了嘴边,因为……当时的气氛让我认为你遇到的可能是那个摩根·勒·菲。”
  “哪个?”谢泼德比你还好奇。
  “亚瑟王的姐妹。”韦兰的措辞恢复了简洁和强硬,“传闻她是一位阿卢卡。”
  谢泼德突然笑了起来,这举动在你看来也挺不正常的:“噢,所以她不是冒牌货,而是真的?”
  我在脑内回想她的长相和身材。“阿卢卡?意思是她也吃过自己的孩子?但她看上去不像生过孩子……我是说,她也没吃了我啊。”我又回忆了一下韦兰和奥黛丽先前那段简短的对话,“丽姬亚又是什么,是阿卢卡的另一个别称吗?”
  “最近一个世纪,我开始听说有这么几个女人,四处自称是什么‘丽姬亚俱乐部’,试图插手正午的历史。”韦兰哼了一声,“她们对长生者抱有敌意,因此高贵之举也在学习如何提防她们。可惜我们只查出她们都是曾犯下天孽之人。如今的法则在她们的时代可能不适用,但她们的存在显然不能证明长生者能抱有侥幸之心进行生育。”他停顿了一下,“……这些事我也和奥黛丽·霍华德说过。真是讽刺。”
  “那我们就更不能让奥黛丽有机会变成你们的敌人了。”我顺水推舟得出了结论。可是摩根为什么想看到埃弗雷特被摧毁呢?难道……
  “她不可能成为丽姬亚俱乐部的一员。她只会变成怪物。”韦兰答得很干脆。
  “为什么?”
  他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松了口,愿意给你解释。“成为长生者绝非易事。每位司辰只有七位具名者和四十九位长生者,其中不乏占据席位数百年之人。可是,即便如此,世上还活着的阿卢卡仍然有几百几千个,而丽姬亚只有七个。”他看着你,“可惜你无法穿过牡鹿之门,否则你就会看到我曾看到的景色——无数阿卢卡追着你的脚后跟,只为获得一滴你攀爬利刃阶梯时流下的血。如果你见过那一幕,你也会得出和我一样的结论的。”
  谢泼德摇了摇头,大概是始终觉得这些内容令人难以置信且毫无意义。
  “这么看来,摩根好牛逼啊。”我由衷地感叹道。
  “你的魂被偷走了吗?”谢泼德忍不住问。
  “她实在是位可爱又友善的女士。是我在埃及交到的最好的朋友。”我斩钉截铁地说道,没有对尤金妮或是乔治欧斯产生一丝歉意。
  左右也是闲着,我又忍不住向韦兰抛出另一个问题:“虽然我没见过那么多的阿卢卡,但这个利刃阶梯我说不定还真见过。埃弗雷特让我产生过类似的幻觉,或许他也始终对那个场面念念不忘。你认识埃弗雷特吗,上校?”
  “不认识。那个女人没提起过。”他已经彻底不屑用名字称呼奥黛丽了。
  “这个卑鄙的女人一定根本没把您当做真正的朋友。”
  你看到谢泼德把手握成拳头挡在自己嘴巴前面。
  我及时移开了目光,不去看也不去想他那副样子,以免自己也憋不住笑。
  就在这时,你听到了匆匆赶来的脚步声。布鲁诺几乎是小跑着来到桌前。
  “她们找到了——”他喘了口气,努力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急,“不需要活祭,也不需要入梦的仪式。但是我们需要一把匕首!它可能藏在神殿的某个地方,请和我一起找。”
  我立刻从地上弹起来:“走吧。有什么提示或者大概的方向吗?”问完我又扭头看了一眼谢泼德:“要不你还是在这儿坐着?”
  谢泼德点点头:“我继续留意这些狗。”
  “这里也需要一个能对紧急状况作出快速反应的人。”韦兰说。
  “我当然把您算进去了。”谢泼德说。
  布鲁诺比划了一个长度:“一把完全由黑曜石制成的匕首,可能被装在盒子里。”
  “这么长的匕首或者盒子。我知道了。”我点点头,快步往建筑物走去,“我们分头行动吗?你挑哪一块?”
  布鲁诺指了指左手边的方向:“我去这边的房间看看。”
  于是我拐向了右边。这是我来过的区域吗?
  你没有来过这边,不过这里的装饰看起来大同小异——到处都是纸卷。
  我开始地毯式搜索,留意所有不是纸卷和书本的东西——包括匕首和盒子以外的可能的“小纪念品”。
  你以你最快的速度搜寻任何一个可以被藏东西的角落,在拉开一个老旧的柜门时险些被里面涌出来的纸张掩埋了。在纸张纷纷落地而你的视线逐渐清晰之时,你看到柜子里摆着亮闪闪的东西——
  一些黑色的闪亮晶体,好像它们不受尘埃困扰一样闪亮如宝石,掩盖着一个锈了的银色盒子。不知道为什么,你有一种感觉:这就是了。
  先不管盒子,我抓一把黑色晶体在手里,掂量掂量重量。这是什么我认得的材质吗?
  它起先看着像是被打磨过的黑曜石,但凑近看则不然。它比黑曜石更黑,如纯粹的黑影,但又闪着无瑕的光。它在你的手心里冷冰冰,但却好像蕴含着惊人的热力。
  我很快就得出了结论:它应该值钱。我用剩下的绷带包起一些带走,顺便把先前拿到的钱币分别绑到左右两条腿的小腿肚上。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做完我的兼职工作后,我把盒子拉近一点,开始思考是否在这里打开它。盒子上面有锁吗?
  它没有锁,只要轻轻一碰就能打开。
  布鲁诺也没说不能打开它。开吧。
  你打开盒子,看到衬布上放着一把纯黑色的匕首。它锋利得像是被刚刚打磨出来的,而镜子一样的反光表面上则一丝划痕都没有,像是从来没有人用过它一样。这恐怕确实就是了。
  我把剩下的黑色晶体聚拢成一堆,扫到盒子里,然后重新合上盖子。该回去找他们了。
  你回到花园的时候,那张桌子旁安静得简直像是有人死了一样。
  我看看死的是谢泼德吗?
  直到你都快走到桌子边上了,谢泼德才注意到你。“真快。”他说。
  “东西找到了。”我得意洋洋地把盒子放到圆桌上,打开了盖子,“有人认得这种晶石吗?它们和匕首就放在同一个地方,所以我也带了一些过来。”
  谢泼德看起来有点累,又或者是深受吗啡的困扰。“你该不会把装饰品都带了过来吧?”他揉了揉眼睛,看起来也没打算凑近去看。
  “这不是装饰品。”直到他说出这句话时都像石像一样一动没动的韦兰突然开口了,就好像你的问题无法引起他的兴趣,但一个错误的答案一定能让他急眼一样。他伸手从盒子里取了一颗,捏在手上看了看,“这是铸炉的造物。”
  “仪式里用得上吗?”我用平淡的语气问道,好像我根本不关心它本身的价值似的。
  “在经过锻造之前,用不上。”他把那颗小石头放了回去。
  我耸耸肩,把盒子往圆桌中间一推,做派是十足的清正廉洁。“接下来该怎么做?”我继续问。
  “布莱克伍德博士来过一趟,去找你了,然后你就回来了。“谢泼德又回答了你的问题,尽管你并不是在问他。
  我朝他点点头,视线在他周围搜寻那几只小狗的身影。“这里太大了,找人的时候很容易错过,我就在这里等他们回来吧。”不然我真怕下次回来的时候谢泼德已经是尸体了。
  三只小狗玩腻了,在谢泼德脚边休息。目前来说你们还是安全的,至少奥黛丽需要自己想出来你们会在塞拉皮雍,也需要亲自走过来。
  我眯了眯眼睛,感觉迟来的倦意终于开始涌上来了。我把双臂交叠在桌上,把头埋进去之前对谢泼德说:“我休息会儿。等他们回来再叫我。”

  过了没多久,你就听到有脚步声接近了。你还听到几人窸窸窣窣的动静,似乎正避免吵醒你。但这种安静很快就被打破了。
  “唉,睡眠真是人类无法治愈的顽疾。”这是布莱克伍德的声音,“虽然我也深受其扰,但是我建议你起来了,哈斯先生。我们该继续做准备了。”
  我从手臂间抬起头,抹了把脸,尽管视线还有点朦胧,但头脑已经进入干活时的状态:“我好了。匕首找到了。下一步怎么做?”
  你看到布鲁诺和格温德琳也回来了,正在落座。
  “我们的仪式需要几人互相配合。”布莱克伍德在你旁边坐下,把一本书摊开在桌面上,“考虑到你是现场除我以外唯一能不带个人恩怨看待这件事的人,我希望你能帮忙做出安排。”
  她这个说法听得我有点想笑。确实,能让我产生个人恩怨的东西只有钱,而在座没有一个人付过我这样东西。此刻满载收获的我已经称得上对阿布扎伊德效忠了。
  我从善如流地点点头,看了看那本书摊开的页面。“让我看看是什么样的安排。”我说。
  那里记载着繁琐的仪式步骤。大家都看着布莱克伍德博士,等着她说书里面的内容。
  “我们需要一个主持仪式的人,一个负责念诵高阶铸相祷词的人,一个进行协助的拥有灯相的人。此外,我们还需要有一人提供必需的道具。”博士说。
  我点了点在场的人头:“正好四个。那这四个人具体需要做什么?”
  让你们消化这些信息之后,她接着复述了仪式的过程:
引用
  想要成功进行仪式,必须完成三个步骤,在过程中呼唤覆痂者梅里古尼斯三次。
  第一步,执行者要用布或面纱遮盖自己的面容,在协助者于火盆中焚烧茉莉时揭露自己的面容,并就烧伤与治愈之名祈祷与赞美。第一次呼唤具名者。
  第二步,执行者要用纯洁无瑕的黑曜石匕首划伤自己的脸,让足够多的血液滴落。第二次呼唤具名者。
  第三步,执行者或协助者要以具有强大铸相的融化金属灼烧那道伤口,铸之长生者的血是最为适合的。第三次呼唤具名者。
  完成以上步骤后,如果伤口马上结成黑曜石一样的痂,就说明覆痂者梅里古尼斯听到了呼唤。
  “果然如此。”谢泼德自己在一边嘀咕道,“我看见的所谓‘未来’……额头上的伤口和融化的铜,戴黑纱的女士……最后我们还是做了这件事,只是情况有变。”
  “幸好这里就有茉莉。”格温德琳说,“但我们要去哪里找头纱呢?”
  “还有铸之长生者的血……”我复述了一遍,眼睛没敢乱瞟。
  谢泼德这回终于忍不住了,接上了你的话:“是啊,我终于有往上校肚子上捅一刀的理由了。”
  “我可以提供我的血。”韦兰说。
  我连连点头,在谢泼德说出更多话之前把话题拽回到格温德琳的问题上:“普通的布能行吗?衣服之类的?”
  布莱克伍德点点头:“关键在于揭露面容的动作,因此我推测材质并不重要。”
  “我可以念祷词。如果各位认为没有其他人选的话,也不介意划开自己的脸。”布鲁诺自告奋勇。
  我把围裙解下来。那上面还有些焦痕和被燎破的小洞,不过其余的完整部分也足够遮住整张脸了,用匕首割下需要的部分就可以。“你比较熟悉祷词,不是吗?我想你干这活儿正好。”我对布鲁诺说,然后看向布莱克伍德,“灯相是什么?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我们当中是不是只有格温德琳符合这个条件?”
  “比如任意灯之司辰的信徒——当然,这里没有。”她答道,“书中不会考虑到‘灯之长生者的孩子’这个情况,但我认为法鲁克小姐是符合条件的。”
  “我明白了。最后一个问题,如果覆痂者没听到呼唤,执行仪式的人会有什么后果?除了脸上多道疤。”
  她低头确认了一眼。“这里没有写,但估计没有。”
  我看着谢泼德的脸:“一道疤在我脸上比在你脸上更有实用价值,是这样没错吧?你们条子不用靠脸上的疤震住人。”
  谢泼德看向你,迟疑了一下:“如果你不愿意,我也可以做这件事。没人会在意一个老家伙的脸。况且……”
  “况且什么?况且你已经受了伤,不适合流更多血;况且你还想报那一刀的仇呢。”我用匕首从围裙上割下长宽都大概两拃左右的布料,然后将匕首推到他面前,“保持头脑清醒,警探,看好时机把上校的血给我。”
  “好吧,你说得没错,而且我确实怕痛。”他把你的匕首拿了过去,“但要是你出了什么意外,我还是会后悔的。”
  “原来条子也会怕痛。”我稀奇道,“不会出什么意外的,别担心。”
  嘴上这么说着,但我心中其实也有些没底。我盯着那把黑曜石匕首看了半天,又问道:“白日铸炉和灯之司辰的关系很好吗,为什么这个仪式需要灯相的协助者?”
  “所有仪式都需要加入一点变数,以防某一性相过于浓烈。”布莱克伍德转向你,“还有一点,你在造成伤口的时候可以考虑选择额头——那里的疤痕不会太醒目,而且比你的脸颊容易流血。”
  “实际上我希望它醒目点。伤疤在我们这一行算是简历。”我解释道,但还是决定采纳这个建议,“也就是说我干掉过一个璨光者这事儿不会影响那位女士回应我的呼唤,没错吧?”
  布莱克伍德博士愣了愣。“干掉过一个璨光者是什么意思?”她问。
  “就是,干掉过一个璨光者啊。”我茫然地伸手比划了下,想了想该如何解释,“这姑娘的家里有一支丽姬亚造的骨笛,我吹了,然后亚历山大港的那个璨光者埃弗雷特就没了。”
  她看着你思考了片刻,理解了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摧毁了他的容器。这个方法并不一定保险,他有可能找到返回漫宿的路。但不管怎么样,这是一个不错的消息,意味着我们不用在阻止那个炽热者之后马上思考对付璨光者的对策了。”
  “原来他还没死透!”我有些激动地说。太好了,我依然不是杀人犯。
  布莱克伍德点了点头,又看了一次自己的手表。“时间差不多了,你们现在就该准备起来了。”她环顾一周,“我会在这里等着。如果你们需要使用火盆,可以去塞拉皮斯的神殿里。我想祂不会介意的。”
  “茉莉只有在楼下才有吗?需要大概多少?”
  她再低头确认了一眼。“没有写。”
  我就当她对第一个问题的回答是“是”了。“那我可以多采一点回来。”我站起身往神殿外走。希望奥黛丽别在我摘花的时候出现在我背后。
  “我和你一起去。”意料之外的人在你的背后叫住了你。韦兰朝谢泼德伸出手叫他把枪给自己,又用另一只手指了指布鲁诺:“你们去准备场地。抓紧时间。”
  “当然。”布鲁诺也马上站了起来。
  谢泼德不情愿地把手枪放到韦兰手里,后者快步追上了你。
  我迟疑地站住脚步,没明白这种小事为什么需要两个人去做。“呃,我没打算逃跑或是怎么着……如果你信不过我,我留在这儿一起做其他准备也可以,上校。”
  “我不希望那个女人在你们进行仪式的时候闯进来。”他给手枪上了膛,“这个解释你该满意了。”
  “噢!那您真是太好心了。”我喜出望外地感激道。事实上,我早就已经把这人彻底排除出我的所有安排了,他愿意出手相助实在是意外之喜。我再没什么异议,走下楼梯,原路折返先前那片花田。
  阶梯的下方就有好几簇茉莉。当你真的要采的时候,你才能感觉到当初乔治欧斯说的话是真的:它们叶子多花少,采一把得大半天。韦兰没有帮忙,只是握着枪面朝入口站着,好像这座古代神庙多了一尊穿英国现代军服的雕像似的。
  我一开始没什么经验,但过一会就逐渐得心应手起来。说到底,相比起栽种、修剪之类的工作,采摘又能难到哪里去呢?何况我既不需要考虑损耗,也不用注意美观。韦兰那副正儿八经站岗的样子就像是奥黛丽真的随时会出现一样,更催促我尽可能加快速度。摘下的白色花骨朵很快在我脚边堆起一座小丘,我估摸着这些怎么着也够烧上一会儿了,活动活动酸痛的手臂和腰椎,将它们一股脑抱到了怀里。
  “我想这些已经足够了。你还上去吗,上校?”我问道。
  “不。”韦兰简短地答道。
  我应了一声,没再管他,往神殿去了。

  在你往楼梯上走的时候,你突然看见三团毛茸茸的东西从楼梯上面滚了下来——三只小狗从上面跑了下来。它们叫着,像是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一样。
  坏了,奥黛丽来了!我想也不想拔腿就往上冲。韦兰最好能多挡她一阵子。
  “让他们加快速度!”你听到韦兰在你身后这么喊,嗓门大得像在炮火中指挥开火。
  你继续往上跑——你在楼梯顶端险些和一瘸一拐跑来的谢泼德撞上。他伸手捞了你一下,防止你失去平衡摔下去。“就等你了!”他几乎是对着你的脸说的,“赶快,我会在你需要的时候赶来的!我保证。”
  “我知道。奥黛丽来了。”我丢下这句话就头也不回地向花园深处跑去了。
  你跑得很快,真的很快。茉莉花没从你怀里掉出去多少,而你灵活地穿过树丛、绕过茶桌、跳过门槛,冲进了最深处的塞拉皮斯神殿。
  其中一个火盆被推到了塞拉皮斯的雕像前面,后头摆着一个让人跪着的垫子。布鲁诺和格温德琳一左一右地站在火盆两侧,一个全神贯注地回忆着祷词,一个正紧张地看着从布莱克伍德博士手上摘下来的手表。
  “哈斯先生!”格温德琳看向你,“别着急,还有两分钟才到六点——”
  “但小狗们下去了——”我重重地喘了几口气,“奥黛丽已经来了。”我把茉莉放到格温德琳脚边,低头看了看那个垫子。“我要仰着头还是怎么着……来防止遮脸的布滑下去?”我想象了一下那个姿势。会有点难受,但可以坚持一下。
  你的这番话让布鲁诺也从自己的思路中回过神来。“不用担心,哈斯先生,上校能够守一会儿……”他说得并不自信,把匕首放进你手里时双手冰凉,“我想,您只要等到六点整完成‘揭露’,就可以低下头了。”
  “呃,所以我……我就不断地往盆里加茉莉,是吗?”格温德琳也有点慌乱,“我会看好时间的。”
  “别紧张,朋友们,这个仪式没什么困难,不然上校就不会让我们这些卑微的凡人来完成它了。”我勉强开了个玩笑,但闭上嘴之后自己也紧张到反复吞咽唾沫,“让我们开始吧。”我弯下双膝跪在垫子上,脖子后仰,右手握紧那把黑曜石匕首,左手把先前备好的布块盖到了自己的脸上。
  手表并不像钟那样会发出滴答声,所以你只能听到火盆燃烧的噼里啪啦的声音,还有你自己的呼吸声。你没听到建筑物被拆毁的声音,看来楼下的情况还不至于太糟糕。不到两分钟的时间令人意外地漫长。
  隔着那块布,你闻到了茉莉花被焚烧的奇异味道。看来格温德琳开始往火盆里加茉莉花了。
  布鲁诺开始以拉丁语低声念诵祷词。
  时间到了。
清晨 六时
  我抬起有些发僵的左手,一把掀起那块布。“覆痂者梅里古尼斯。”我呼唤道。
  在你掀开罩布的那一瞬间,你看到面前的铜盆上的倒影里似乎有一个黑漆漆的身影一闪而过。她听到了吗?
  “燃烧,燃烧吧……然后治愈我们所有的伤痛……”格温德琳喃喃地念着不知道谁教她的话,又捧起一把茉莉花放入盆中。白色的花朵在你眼前不远处像雪一样纷纷落在火盆里,接着一阵灰色的烟升腾而起。不知为何,你感觉仿佛能穿过这阵烟触碰到另一个世界似的。
  然而,就在这时,一声枪响从远处传来。
  随着那声枪响,我定了定神,举起右手,在手指来得及发抖之前对着自己的额头用力划了下去。从左向右。“覆痂者梅里古尼斯。”疼痛袭来,我咬着牙再次呼唤。溢出的血液很快就淌过眉毛,黏稠地糊到眼皮上,我的视线变得模糊不清,只能用耳朵来分辨发生了什么。我在等待拐棍敲在地面上的声音。
  更多的茉莉被放进火盆,但是血腥味很快盖过了茉莉的味道。布鲁诺的声音还是那么平稳,没有被动摇一点半点。
  第二声枪响传来。
  时间在流走,血也在流走。你在等着……
  此刻到底是不朽的塞拉皮斯还是伟大的白日铸炉在照看你们呢?又或者是黄金将军,午时的落日,渴望复仇的狼——司辰们都曾密切关注你们的命运,而此刻,连接人与神的烟让你们之间不再有距离。
  在你变得一片血红的视野里,似乎有谁的眼睛正盯着你看。在它几乎要靠近你的时候,拐棍戳在神殿地砖上的清脆声响将幻觉全部驱散了。
  “伸手……快点!”谢泼德的声音正在接近你,听起来相当吃力。
  你听到格温德琳紧张地咽了咽唾沫。布鲁诺的祷词没有停。
  来不及细想这是什么意思,我对着声源伸出了左手,吃力地睁大了眼睛。
  一个滚烫的金属盒子被放进你手里。这个质感你很熟悉——这是刚才用来装匕首的盒子,就是刚才没那么烫。
  “你自己来,还是要我帮你?”谢泼德喘着气问,听起来就在离你非常非常近的地方。
  “你照顾好自己就行。”我答道。我放下匕首,毫不犹豫地揭开盖子。那不知用何材质制成的盒子的外部温度让我错估了它内部的状态——惊人的热度扑面而来,在这样的距离下都几乎灼伤了我的眼睛。
  求生的本能让我闭上了眼睛,同时停住了所有的动作。我真的要把这玩意浇到自己的脸上?如果那个具名者没有来——我绝对会死!
  但是你必须做这件事。现在,时间不等人,只有你能做这件事了。你要做出一些小小的牺牲,为某人带去终局……而残阳从一开始就等着这一终局。这个结局不可避免,你的牺牲也不得不付出。
  透过渗到眼睛里的血,你看到盒子里有粘稠的金属液体在铺满盒子的黑色结晶上缓慢摇荡。它们有着惊人的热度,但在你看来又奇妙地一点也不热……
  你在盛夏里感到了冬天的气息。
  我必须做的事……我艰难地抬头环顾房间里的人们:他们都已经做完了自己该做的事。只剩我了。
  我又低头看向盒子的内部。现在我能睁开眼睛了,这就是它们实际上一点也不热的证据,不是吗?没什么好怕的。
  我缓慢而坚决地将盒子举过头顶,向内倾斜,于是铜液以同样缓慢的速度滚落,或至少看上去很慢——我在感受到它之前屏息到几乎窒息。
  强烈的灼痛从铜液触碰皮肤的那一点扩散开来,顺着你的皮肤流下,彻底没过伤口。这种疼痛实在是超过人可以想象到程度,以至于你差点就没有感觉了——你的意识像融解在岩浆里一样迅速远去。
  但你还有一句话没有说。
  你的脸上流着你自己的和炽热者的血。使猛兽流血,使皮肤灼伤……这甚至足以吸引狮子匠的注意,更勿论他的追随者正竭尽全力为你争取时间。他会最后一次帮助你。
  血与热力交融,你的意识在彻底消失之前保留下来,仿佛布料撕裂后最后连着的那根线。
  请现身吧。请治愈我的痛苦吧。请让这可怕的伤口结痂吧。我被疼痛抽干了力气,连最简单的乞求都说不出口,费尽全力也只能挤出一个名字:“覆痂者梅里古尼斯……”
  请回应我吧。
  一阵灼热的强风吹响了外面的树叶,将神殿的大门粗暴推开,灌了进来。它直扑你而来,而你感觉到一双女人的手抚过你的脸。接着,你额头上的铜与皮肉融合……你感觉它结成了固体。
  最后一根线最终还是绷断了,你在一阵天旋地转中往前扑去——你最后能感觉到的是一只手臂撑住了你,让你不至于把脸埋进火里去。但覆痂者梅里古尼斯到底有没有来,你实在是看不清楚了。
主题: 14
作者: Nithfirith2023-08-05, 周六 22:18:43
某时某刻
  等你恢复意识的时候,你发现自己正躺着。空气里有焚香的味道,和之前的情况无异。
  我身上还有哪里疼吗?
  你感觉额头上不痛了,背倒是躺得有点疼。你几乎是下意识地摸了摸额头,却没摸到预料中的痂——那里光滑得像没受过伤,除了一点汗以外什么都没有。
  在你做出这个动作之后,你听到有人说话。“噢,他醒了。”是布莱克伍德博士的声音,她正在靠近你,“你感觉怎么样,哈斯先生?”
  “呃,我感觉很好,好到我差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我揉了揉眼睛,努力看清周围的环境,“发生了什么?奥黛丽呢?”
  你从眼角揉下来一点干掉的血迹。大概有人给你擦过脸,但擦得并不细致。你还躺在原本进行仪式的地方,像是他们在你昏过去之后就把你放在原地了;不过你的背下面被塞了几个拼起来的软垫,那个火盆也被推回了原位。
  “发生了很多事情,可惜你没看到。我们暂时安全了,要来点茶吗?”布莱克伍德博士在你身边蹲下来,对你伸出手,打算把你拉起来。
  “给我来一杯吧,谢谢。”我握住她的手,撑起上半身,“‘暂时’是什么意思?”我看看房间里有哪些人。
  你坐起来,看到谢泼德坐在角落里。布莱克伍德刚才可能就是告诉他你醒了。但是他似乎没找到开口的时机。
  “就像璨光者埃弗雷特一样,长生者很难被真正杀死。”布莱克伍德解释道,“你想在这等着,还是跟我来?”
  “我跟你一起去吧,我好像已经完全恢复了。所以覆痂者真的来了,对吗?”
  “是的。守护者亲自莅临亚历山大港的塞拉皮雍。两个炽热者在图书馆里决一死战。入口被破坏了一部分。常人想不到的事情全在今天发生了,我不得不提前返回伦敦了。”布莱克伍德往外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看谢泼德,“你要一起来吗,警探?”
  “当然。”谢泼德抓紧了机会似的马上答道。他拄着拐站起来,你看到他的裤子上沾了不少灰,连外套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从这里直接返回伦敦?那其他人呢,格温德琳怎么样了?韦兰和布鲁诺呢?”
  “噢,当然不。我还没有那么大的能耐。”布莱克伍德觉得你的问题很奇怪,“我会带你们一起回亚历山大港,然后自己搭最早的车去伦敦。”
  “他们还在这里。”谢泼德跟上来,回答了你的第二个问题,“说来话长……”
  说话间你们穿过了走廊,来到花园里。在那张圆桌旁,布鲁诺和格温德琳正说着话——神情严肃,不像外人能插足的样子。
  布莱克伍德博士清了清嗓子:“我去再给你们泡些茶来。已经是早餐时间了,那里有点心,请自便。”
  “说来话长。”谢泼德又小声重复了一遍。
  “终于有东西吃了。”我把一切问题都抛到脑后,脚步轻快地走向圆桌,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我先不插话,听听布鲁诺和格温德琳在聊什么。
  事实上,你刚走近圆桌,他们就停下了对话。布鲁诺对你露出了最早的时候那种微笑。
  “很高兴看到您很健康,哈斯先生。”他对你说,“您在仪式之后就晕倒了。”
  “我也很高兴看到你们都四肢完整。韦兰上校呢?他有没有少什么部件?”
  布鲁诺停下来,斟酌了片刻措辞。“如果要诚实回答您的问题,答案是有的。”他保持着微笑,“但是我们不需要担心长生者的身体状况。他正在疗伤,很快就会恢复。”
  谢泼德拉开你旁边的椅子坐下来。“你们刚才在聊什么?”他问。
  “一些关于接下来去哪里的事情……”格温德琳小声答道。
  我突然想起什么,猛地回头看谢泼德:“所以你成功复仇了,对吗?”我开始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寻找我的匕首被他藏到了哪里。
  “可惜,没有。你的刀被他弄坏了。”他从桌上拿起一块饼干,干脆地掰成两半。这几乎展示出了你的匕首是怎么在买来的第一天就被“弄坏”的。
  我哀嚎了一声,神色忧郁:“你说,卡里尔还会把我先前那把刀还给我吗?”
  “你直接让他赔你钱吧。”谢泼德提议道,“如果医院来找我要钱,我打算让他们把账单寄给奋进会。”
  我一时没吭声。就算谢泼德能猜到那天晚上我做了什么,我也没必要主动招出来。“我回去再问问。”我含糊道,迅速换了个话题,“所以,你们对未来的讨论怎么样了?”
  “考虑到他们有可能回来,我必须暂时离开这座城市。”格温德琳说,“能给我提供帮助的人不多。布莱克伍德博士希望我加入他们,但我还不太了解……”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博士用托盘端着先前的茶具回来了。她把托盘整个放在桌面上,没有加入你们的对话:“现在快到七点了。”
  我没太在意博士的话,向格温德琳提出建议:“要我说,当务之急是先联系下你妈妈,确认下她的病情。不管你要去哪,你首先得有路费吧。”
  当然我实际上是想提醒她报酬的事;但考虑到她是个可爱的小姑娘,我不会催得太急。
  当你提到“路费”两个字时,格温德琳也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我妈妈和你们说过开销的事情吗?”她问,“我不确定她是什么时候请你们来亚历山大港的……”
  谢泼德几乎要替你回答了:“不要紧,我们——”
  “我们不介意晚点拿到报酬。”我笑容满面地接上了话,“洛蕾塔大概是一个月以前寄出信的,我猜?来亚历山大港的车票是她帮我们买的,真是贴心。”
  你说的并不是谢泼德想说的话。他闭上了嘴。
  “如果你不想要这笔钱的话,可以把这几天的打车钱、饭钱和你那身衣服的钱给我。”我小声说。
  “请你把账单寄给洛蕾塔。”他说。
  我摊开手,瞪了他一眼,重新转向格温德琳。
  格温德琳没在意这个小插曲:“真不敢相信,你们竟然就这么来了。也许你们需要返程的车票?我家里应该还有一点钱。还是说你们要在亚历山大港待一段时间?你们可以住在我家……反正,我暂时不打算回去了。”
  “谢谢你的好意。我在亚历山大港确实还有点事要办,不过花不了多长时间。如果顺利的话,我应该买得起回程的车票。你这阵子应该很需要钱,可以先把现金留着自己用……如果你要去博士那边的话,我们还有很多机会见面。”
  “提到这个,法鲁克小姐,你会有很多时间考虑这件事。”布莱克伍德博士端起她刚刚为自己倒的茶,“你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东西。为什么不去看看九大图书馆之一的底格里斯授业座,你父亲进修的地方?”
  “我的父亲?”格温德琳有些疑惑,“您指的是……”
  “莫伊舍·法鲁克。”
  格温德琳张开嘴,但说不出什么话,只顾着惊讶了。
  “噢,就是那个大老板和法鲁克医生一起念书的地方?”我想起来纳赛尔医生也提过这件事。
  “在接触法鲁克小姐之前,我们对她做了不少调查。”布莱克伍德看了看格温德琳,“希望你不介意。总之,我们充分了解了她的两方父母,认为她是非常有潜力的年轻人。”
  格温德琳摇摇头表示不介意。“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在几天前我还是一个普通人。”
  “你现在又是一个普通人了。”我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等你来了伦敦,千万要来找我。我有个好朋友烤的面包特别好吃,你一定得尝尝。”
  她被你的话逗笑了:“需要躲到其他地方避风头的生活可不算普通。”
  “这里有人很熟悉这套做法。”谢泼德说。
  “大伙儿不都这么干吗?我觉得挺普通的。”我咕哝道,抬头看向布鲁诺,朝他眨了眨眼,“那你呢,布鲁诺,你会陪格温德琳小姐一起离开这座城市吗?”
  “如果有我能做到的事,我当然会尽我所能帮助她。”布鲁诺紧张地看了一眼格温德琳,好像已经完全把高贵之举的事情抛在了脑后。
  “既然大家都商量得差不多了,等吃完茶点我们就准备往回走吧……”我伸了个懒腰。
  亚历山大港的塞拉皮雍里阳光正好,让人分不清这究竟是早晨还是下午。这里的片刻宁静和微弱的辉光就像是你在梦中见过的金色果园一样让人感到安逸,一时间你甚至觉得永远留在这也不错。
  但是,不久前进行仪式的场景也历历在目。箭在弦上之时,你仿佛看到过被白日铸炉所分裂的太阳的尸体,也仿佛让辉光中的某些存在影响过你的意志……所以,也许还是“普通”一点的生活更好。
  我闭上眼睛,又重新睁开,环视着在场的每个人。离开这个地方以后,我这辈子怕是再也没机会和一位博士或是一名海军上校打交道了,也很难再和别的大学生或是警探交上朋友。我会记住这段神奇的经历,并且——回到我自己该过的生活里。
  我举起面前的茶杯:“朋友们,为我们所有人都活着干个杯如何?”
  格温德琳露出了微笑,捧场地举起了茶杯。布鲁诺向你举杯,说道:“您的努力相当重要。”
  “好吧,暂时活着。”谢泼德似乎在说自己的伤势,但还是同意了你的说法,“在我安详去死之前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那两个长生者是怎么在二十年后突然发现他们还有个女儿的?”
  “法鲁克小姐终于清晰地梦见灯塔的时候,璨光者埃弗雷特也终于找到了她。这一切注定如此,但值得庆幸的是,她现在可以继续迈步向前了。”布莱克伍德博士说着,举杯示意。
  我点点头,一口喝光了杯子里的茶水。“所以,上校现在究竟在哪儿呢?还有埃弗雷特和奥黛丽,他们过多久会卷土重来?我得估摸下自己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
  “也许你直接去看看比我们解释要方便。”博士说,“临走前我还要收拾一番,所以,如果你们能先下楼和韦兰上校汇合,那就再好不过。”
  “哦,这还真是没想到……我还以为奥黛丽也和埃弗雷特一样直接就那样消失了呢。”我推开椅子站起来,“你们还有没做完的事情吗?”
  “我想我以后还有机会来这里的,如果我哪一天打算去噤声书局的话。”格温德琳说着站了起来,“至于现在,我已经迫不及待想做点别的了。”
  谢泼德重重地叹了口气:“我也已经迫不及待要回医院了。”
  于是布鲁诺也站了起来,示意你们跟着他:“那我们就出发吧,可以吗?”
  “走吧。”

  于是你们往神殿外走去。三条小狗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过来,在你们身后努力地下楼梯,速度倒是比谢泼德还快一点。
  等你们走到前庭,你终于是获得了更强烈的一切都不是梦的实感——白色的地面上好像被镀了一层铜,但更像是一大片凝固的铜水。原本生长着茉莉花的花丛基本全部枯萎了,像是被高温烘烤过一样,那些白色的花也都变成了褐色。在远离易燃物的空地上多了一个燃烧着的火盆,不知道是谁搬过来的;韦兰上校正在火里烧着自己的手,他身上的衣服已经焦黑得不成样子,还少了半条袖子。
  “上校,真高兴看到您也还活着!”我喜气洋洋地冲他打招呼。
  也许是觉得没必要回应如此“必然”的事情,韦兰只是收回手转向你,以示最基础的尊重。“没想到你活着。”他说。你看到他的手上还有没完全愈合的伤口,但它更像金属上的划痕。
  我把嘴咧得更开——就当他是在夸我了:“多谢您关心,上校。”
  “我们该走了,上校。昨晚的意外状况需要我们做很多善后工作。”布鲁诺说道,语气里稍微带上了一点恭敬和一点不容反驳的强硬。
  “那个女人……”韦兰想再评判几句,但这回可算在你们面前压下了愤怒,“回去再说。”
  这时我想起布莱克伍德的话,看了看周围:“博士说这里的入口被破坏了一部分……这会影响我们回去吗?我们该从哪里离开?”
  “不……实际上,入口变得更大了。破坏是具名者造成的,她不会封上她的图书馆。”布鲁诺领着你们往韦兰的方向又走了一段,这回你能看到入口了。
  原本通往地下陵墓的门已经坍塌了——实际上,整面墙都已经坍塌了。那个放着塞拉皮斯雕像的房间几近露天一般曝露在日光之下,一地碎石,触目惊心。那尊被茉莉花覆盖的雕像歪倒在地上,但那些花仍然倔强地开着,在阳光下洁白如雪,耀眼如珍珠。
  “那位黑纱女士跟铸之长生者一样喜欢直接的手段,你不觉得吗?”谢泼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终于走下了最后一级阶梯,“奥黛丽就在那底下。”
  “那底下?”我的视线移向了雕像,“如果咱们现在赶时间的话,我希望回去的路上有好心人给我讲讲到底发生了什么。”
  布鲁诺和格温德琳看了看对方,好像谁也没想到怎么开口。最后还是谢泼德先发出声音的。
  “用不着,一分钟就够。就在英勇的尤文爵士差点要被欺骗了他的女人撕碎的时候,你召唤来的具名者现身了。那个女人想要逃跑——”他走到你身边,扶着你的肩膀用拐杖指了指入口的方向,压低声音,“然后被砸死了……也许没死,但也够幽默的。这话你可别跟格温德琳说。”
  我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倒吸一口气:“听起来可真够痛的。那位女士比我想象中的形象要更有魄力一点……”
  “可惜我没亲眼看到。”谢泼德笑了笑,“神殿里还有个人需要照顾呢。”
  “噢,是你帮我擦的脸。谢了。”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想了想又忍不住压低声音确认,“你没看我口袋里的东西吧,兄弟?”
  “我为什么要看你口袋里的东西?”他又震惊又失望,“你看起来都快死了!”——他就差把“我都吓坏了”明说出来了。
  我连声道歉,小声解释道:“对不住,亚瑟,只是职业习惯……你懂的。”
  “我怎么没印象你这么叫过我。”他不适应地把眉头拧成一团。
  说话间,布莱克伍德博士也走下了楼梯。她提着一个野餐篮和一个手提箱,看了看你们:“我们可以出发了吗?”
  “都是同生共死过的兄弟了,还不能这么叫吗?放心,要是哪天我被抓进伦敦警察局,我会装作不认识你的。”我玩笑道,接着示意博士我们都准备好了。
  她点点头,带头往地下陵墓走去。
  就像来的时候一样,我陪着伤员落在队伍的最后,在需要的时候搀他一把,慢慢离开了塞拉皮雍。
上午 六时至十二时
  离开地下陵墓时,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布莱克伍德博士和你们在门外分别。
  奥斯汀12把你和谢泼德送到了部队医院附近,然后离开了。前台的接待员在看到谢泼德之后马上拿起电话报了警……接着,他就被医生带走了。
  “如果过几天我还没死,你就过来一趟。”谢泼德最后只来得及跟你说一句话。
  “过几天是几天?喂,我明天就来!”我对着他的背影喊道。
  不管他听没听到,我得在卡里尔到这里之前离开,于是我回到街边拦了辆出租车:“去赌场。”

  出租车把你载到赌场。现在还是早上,这里几乎没有人——但老板总不能不在。你轻车熟路地直奔阿布扎伊德的办公室。
  在亚历山大港的这几天让我学会了敲门。我一边叩响办公室的门,一边对门后喊道:“先生,您在吗?是我,爱德华·哈斯。”
  里面传来一声“请进”。
  我把房门关好,往书桌的方向走近了几步,笑容满面,小声向阿布扎伊德汇报:“先生,我带回了好消息——我希望是。”
  阿布扎伊德端着一杯咖啡。“你起得真早,爱德华。”他对你说,“我想能让你一大早就赶过来的一定是好消息。”
  我点点头,当着他的面撩起裤腿,取下了藏好的两枚钱币;又从口袋里掏出包成一团的绷带,解开之后将那些晶石和钱币一起小心地倒在了他的书桌上。“我没见识,先生,不知道这些东西具体是做什么用的。但我向您发誓,它们千真万确是我亲自从那无形的塞拉皮雍带回来的——它们在昨天晚上还摆在那些已经存放了几百年的古书和卷轴旁边。”
  阿布扎伊德赶忙放下咖啡杯,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放大镜来。他吃力地弯着腰仔细地检查你倒书桌上的东西,好半天才坐了回去。
  “不错,爱德华,你真的是很能干的小伙子。”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对你的效率的赞赏,“我愿意为这些东西开价三十镑。你觉得够吗?”
  “我认为这是个相当慷慨而公正的出价,先生,但是……”我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并不是我贪得无厌,但我为了进入塞拉皮雍,求助了一些……特殊的门道,花了不少钱。您看四十镑行吗?”
  我回头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又靠近书桌两步,把声音压得更低:“如果这对您有帮助的话,我愿意把那个门道透露给您。”
  “你确实对这件事非常上心。三十五如何?”
  我考虑了几秒钟才重新开口:“就听您的,先生。希望我下次还有为您这样的好雇主工作的机会。至于进入塞拉皮雍的方法……”
  这次我直接前倾身子,双手撑在书桌上,垂下视线,对着桌面小声说:“您还记得您对我提过奋进会的事情吗?事实上——我正是在奋进会某些成员的帮助下进入塞拉皮雍的。抱歉我不敢直接给您一个名字,那样太容易让他们意识到谁是泄密的人了。但我确信他们有不止一个成员掌握进入的方法,您可以从别的渠道再打听一下。”
  他听了你的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接着,他让你到赌场里坐一会儿,会有人取钱给你。
  这个点强尼恐怕还没起来,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决定在赌场里再逛逛,碰碰运气。
  你在赌场里逛了一会,直到一个员工给你送来一个盖着赌场印章的信封,并且煞有介事地宣布这是“你兑现的筹码”,让你清点金额。里面确确实实有三十五镑。
  而在你已经没什么理由需要继续待在这里并打算离开时,突然有人叫住了你。
  “哎,老兄!”那是强尼的声音,他从不知道哪里冒了出来,“你看起来可真糟糕,被人打了?”
  “强尼,我的好兄弟!”我热情地作势要拥抱他,“差不多吧,折腾了一晚上,但我终于找到前两天跟你说的那姑娘了!多亏你给我讲了那么多事情。”
  他吹了个口哨,极勉强地和你拥抱了一下。“那你可得请兄弟喝酒了。”他说,“但你现在真的得去换身干净衣服。”
  “噢。”我低头看了看,“噢,你说得对,发生了那么多事,我都完全没顾上……”我自言自语般说道,然后重新抬头看向他,“当然要请,今晚就请。我馋帕斯绰迪氏的酒很久了,六点在那儿见?”
  “当然,没问题。”他拍了拍自己的衣服,对你点了点头。
  “对了,还有个事儿。我昨天拿给你的那条项链,你出手了吗?”
  “是啊,怎么了?“他惊讶地抬了抬眉毛,“你又后悔了?现在倒是还来得及要回来,至于钱的问题嘛……”
  我摆了摆手:“不是后悔。那是那小姑娘家的东西,既然人找回来了,我也能直接向她要钱了。不过既然出手了就算了,一条链子而已。”
  “哎哟,这简单,你再给人买一条就是了。”他随口道。
  “我一会儿就去商店街看看。”我点点头,然后就和他道别了。

  离开赌场以后,我先重新买了两套衣服(依旧没有外套),然后回到罗赛塔街附近的那家当铺,想要赎回几天前当出去的第一条项链。
  这才没过去几天,你成功以原价赎回了项链。在你离开当铺时,你像那天一样看到了卖报的人。
  我买一份今天的报纸。
  这份报纸可谓是有着十足的“纪念意义”。它在最显眼的地方报导了前天发生在政府医院的伤人抢劫事件,伤员表示案犯是一个外国人,而警方正在积极跟进事件进展。就在这则新闻的旁边,它还以“另一起持刀伤人案”为标题讲了在西部港口附近发生的游客遇袭案件。最后,在一个角落里,你还发现了一则被加塞的新闻:昨夜卡特贝城堡险些起火,原因不明,本报记者将会持续跟进。
  “给我再来一份。”我对卖报的人说。我要带一份给谢泼德,再带一份回伦敦,这样就能在我对我认识的每一个人吹牛的时候拿出来做证据。
  收好两份报纸后,我就回到法鲁克家了。看着眼前熟悉的门厅,我来不及感慨什么就直奔二楼的客房,换下脏衣服、设定好下午四点的闹钟后,一头栽倒在床上。
  这回总不会做梦了吧?我在睡着前这样想。
  奔波了一整天,你刚躺下就睡着了,并且睡得很沉,没空做梦。这是你来到亚历山大港之后睡得最安稳的一觉。
  起床后我洗了个澡,刮了胡子,整理了下口袋里揣了三天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等时间差不多了,就出门去帕斯绰迪氏了。见到乔治欧斯和强尼后,我再次感谢了他们这几天的帮助,告诉他们我很快就要动身回伦敦了。
  “有机会再聚。来伦敦记得找我吃饭,我住白教堂区,到那儿打听一下准能找到我。”我说。
  他们都对你这么快就要离开感到了遗憾,乔治欧斯还为此多请了你一杯。你喝得有点多(你上次喝醉还是在伦敦出发前),离开得有点晚,回去后又不知怎的昏到了第二天早上。

第六天 7月3日

  在你如约去部队医院见谢泼德之前,洛蕾塔家的门被人打开了。来人是匆忙中的格温德琳,她是回来收拾行李的。
  “昨天我收到了载有母亲讣告的电报。”她心情沉重地对你说,“但是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我必须尽快赶去耶路撒冷。这件事只有我能做了。”
  我还有点头疼,努力让思维跟上她的话。“啊……我很抱歉,格温德琳。没想到洛蕾塔真的就这么……”我没想到她在信里的预感成了真,“你妈妈是去和你爸爸团聚了,孩子。”我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对你的安慰露出了微笑,显然她现在很需要这个。“很遗憾要那么匆忙地和你分别,哈斯先生。我相信日后我们还有机会再见的,所以现在就暂且先说再见吧。”在离开前,她又想起了什么,问你要了你在伦敦的地址:“看起来你的报酬要由我来付了……等事情都安定下来,我会给你汇款的。”
  “不着急,真不着急。”我连连摇手,“你一个人去耶路撒冷吗?什么时候的车?”
  “今天下午,等布鲁诺先生处理完奋进会的新闻之后。”她说起这事有点不好意思,“他会和我一起去——他比较熟悉这些手续。他真的帮了我很多,你敢相信吗?”
  “他是个值得信赖的好人。有他和你一起我就放心多了。”我朝她笑了笑,“那你抓紧时间收拾吧,我一会儿去医院看看警探。帮我向布鲁诺问好。”
  在离开法鲁克家之前,我把赎回来的那条项链悄悄放回法鲁克夫妇的卧室里。

  你到部队医院时,卡里尔正在前台和接待员相谈正欢。也许他是来跟进谢泼德的情况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在这里聊上了。正好,可能会带来一点点麻烦的警官和一聊起来就停不下来的接待员都没注意到你,你可以趁他们不注意直接进去找谢泼德——你知道他在哪里。
  看来我也不能在医院待太久。我低着头匆匆走进去,直奔谢泼德的病床。
  谢泼德恢复得非常好——几乎是惊人地好。也许塞拉皮雍的熏香真的有点作用。他正在床头看医院借阅的报纸,看见你时感到了意外:“我没想到你那么快就来了。你不打算低调几天吗?”他指了指手里的报纸。
  “你见过卡里尔了吗?我在门口看到了他。我待一会儿就走。”我答非所问。谢泼德是对的,我确实不该这么高调地满城跑,但我昨天太累、晚上又喝太醉了,根本没想这么多。
  “还没有。”他把报纸合上,赶时间似的加快了语速,“刚才布鲁诺来过一趟,帮忙付了医药费。他说格温德琳要去耶路撒冷办理母亲的后事,报酬会在那之后寄给我们。”
  “是的,我出门前,格温德琳正在家里收拾行李。布鲁诺和她一起去耶路撒冷——奋进会的公关顾问在这关头离开亚历山大港,上校这段日子可能不会太好过。”我有些幸灾乐祸地说。
  “也许他几百年的智慧能轻松解决这些小问题。”谢泼德挖苦道,“你接下来怎么办?”
  “回伦敦啊。我要办的事已经办完了,在亚历山大港逗留的时间越久越危险。”我瞄了一眼他的伤口。“医生说你还有多久出院?”
  “再过几天就能出院了,但拆线又要一段时间。我恐怕一时半会回不去了。”他说,“也许回去之后会发现我的工作没有了。”
  “需要的话可以来白教堂区找我,我给你介绍活干。”我开了个有些危险的玩笑,“但在那之前,看来我得一个人回去了。你身上的现金还够买票吗?”
  “不用担心我,大不了找卡里尔借点。”他对你使了个眼色,示意你看入口处,“他要来了,你该走了。保重。别犯事。”
  “谢谢,我不会的。”至少三个月内不会。“你也保重,亚瑟。”告别之后,我就轻车熟路地绕路离开了。

  离开医院之后,你去火车站查看了最近的列车班次,买到了第二天早上启程的一趟车的车票。在从火车站回去的路上,你在帕斯绰迪氏附近遇到了齐齐尼娅剧院的加麦尔。
  他告诉你,尤金妮今晚会在剧院里举办戏剧晚会——就是报纸上和她本人都提到过的那个,关于农神食子的戏剧。他小心翼翼地跟你说,如果你能去参加的话她会很高兴。
  “我会去的。请帮我转告我的朋友,我会为她带来最精彩的故事。”我答道。
  当天下午,我先去了一趟政府医院,告诉纳赛尔医生格温德琳安全无事的好消息;考虑到这姑娘此时应该忙得焦头烂额,我自作主张转告了洛蕾塔的死讯和格温德琳要暂时离开亚历山大港的事情。最后我问:“法鲁克医生有什么喜欢的花吗?在回伦敦之前,我想再去看看他。”
  “抱歉,我也不知道——”纳赛尔又重复了一遍他对你说过的话,好像他又忙忘了:“你可以带白色的花。”
  向他道谢后,我在医院门口的花店买了一束白百合,赶在晚会开始前送到了法鲁克医生的墓前。
  法鲁克医生的墓已经被警方复原了,尽管墓碑上还有裂痕。墓前放着新鲜的茉莉花,似乎是这两天被采下来的,又是今天才被放到这里的。
  晚上我如约来到齐齐尼娅剧院,去见我在亚历山大港最后一位还没道别的朋友。
  尤金妮趁戏剧开演之前拉着你聊天,听你讲述了一遍你的“传奇冒险”——她是你以后会讲的故事的第一个听众。
  之后,你受邀观看了那出戏剧。令人庆幸的是,这件事没发生在现实中。

第七天 7月4日

  第二天一早,你在匆忙中出了门。你来到火车站广场的时候,看到了马哈茂德——那个出租车司机——在路边等生意,就像你刚来那天一样。
  差点都忘了这位“好朋友”了。我本想也和他打个招呼,但列车发车的时间已近,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直接去检票了。

  7月4日,你独自一人乘火车离开了亚历山大港,将这座神秘的城市和堪称奇幻的经历抛在身后。这回,你没有像之前那样登上一等车厢。二等车厢里充满了因公务出行的普通人,而这其实让你感觉更加适应一点。说到底,你这回是打算要回到原本的生活中去的。
  火车经过耶路撒冷。你来时就走过这条线路,如今再走却在这里多了几个认识的人。事实上,自离开塞拉皮雍之后,你就再也没有见过布鲁诺,又或者是韦兰上校。地中海始终在车窗外,近在咫尺。
  你独自渡过博斯普鲁斯海峡,在野猫的陪伴下抵达伊斯坦布尔。
  我没有喂野猫,只是用手指逗它们玩。“过几天会有人来喂你们。”回到车厢前,我对它们说。
  列车经过巴黎时,你又想起了那位话里夹着法语单词的女士。空气中有咖啡和烤面包的香气。你知道,伦敦已经不远了。
  最后,你在离开亚历山大港的一周后抵达了伦敦。这儿和你离开时没有什么区别,白教堂区的街道还是那么乱。人们仍然匆忙地为生计奔走着。
  而奥黛丽和埃弗雷特,他们暂时没有了消息。无论是活着还是死了,他们都失去了司辰们的信任,不再受居屋所欢迎。如果他们再也找不到格温德琳,他们或许会前往世界的尽头,以悔恨和彼此为伴,继续度过漫长的岁月;又或许,他们已经像所有的凡人一样,在孤独和空虚中死去,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回归孑然一身。在死后,所有人都会被遗忘,长生者也不例外。到那时,他们或我们终将获得自由。
主题: 15
作者: Nithfirith2023-08-05, 周六 22:22:30
尾声
  1924年12月7日,伦敦。
  今年的冬天没有去年那么冷。此时距离圣诞节还有不到一个月,铺着脏兮兮的积雪的街道上有摊贩在兜售今年最后的商品。大家都在努力地存起一点钱,准备迎接节日的到来。
  你在八月时收到的汇款已经大多花在了越来越离谱的房租上,此时也实在是不剩多少了。这几个月以来你又进了几次警局,但都是些无伤大雅的小事。仍然没有人因为你半年前在伦敦或是亚历山大港伤人的事情把你逮起来——说到这个,亚瑟·谢泼德警探在七月底回到伦敦的当天来拜访过你,请你喝了咖啡(不如喝酒),但是在那之后就没有再找过你了。考虑到他说他去亚历山大港的假期是靠预支剩下半年的休息日才凑出来的,这可能也算不上奇怪。
  我在亚历山大港学会了打电话和敲门,但事实证明这些技能并不能帮助我接到更多有钱人派的活。准确说来,在洛蕾塔去世以后,再没有有钱人找我干过活了。
  在这不景气的世道带来的所有影响里,只有一点能让我从中受益:我平日里用来混饭吃的那些小打小闹不足以让苏格兰场派出亚瑟·谢泼德这样的资深警探,因而我暂时还没有彻底失去这份立场悬殊的友谊。
  总之,今年的圣诞节看来就这样了:约不到朋友一起吃饭,也没有人寄来好酒让我独享。

  这天是礼拜日,街上的行人还不少。由于室外刺骨的湿冷,你在下午就不得不回去了。你租住的公寓在一栋老旧的房子里面,大门谁都能进,上了楼梯后还有一些锁起来的门。这儿时不时会站一些躲雨的或是干脆不知道在干什么的人,所以楼梯间里站了一人一狗也没怎么吸引你的注意力……直到你匆忙地又往楼上走了几步,你才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哪来的狗?这街区根本没人养狗,至少没有养得那么皮毛鲜亮的狗。
  我退回去看看那条狗……和它的主人。
  你退了回去,那条德国牧羊犬想凑过来闻你,但是被狗绳拉住了。
  “不行,阿尔伯特。”熟悉的声音让你把注意转移到它的主人身上,“我还以为你要就这么走开。”后面这句好像是对你说的。
  亚瑟·谢泼德站在楼梯口,黑色的长风衣还在往地板上滴雪水。他戴了一顶有些挡眼睛的黑帽子,这让你在路过他身边的时候根本没认出他来。这扮相确实有点稀奇。
  “你的狗看起来真不错。”我在他来得及阻止之前主动蹲到了牧羊犬面前,给他闻我的手指,“要不是因为看到了阿尔伯特,我确实就准备直接上楼了。”我朝谢泼德笑了起来。
  “很久不见了。要是没有他,我根本找不到来这的路。”他说,“现在有时间吗?如果你赶时间,那一分钟就够。”
  “当然,我有的是时间。我还以为你会是那个忙得没空过节的人。”我边说边站起身,看了看向上的楼梯,“我和别人合租。一般情况下我会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就来楼上坐会儿’,但为了避免你说场面话头疼,我们还是找个清净的地方坐下来说话吧。”
  “我确实很忙。来这趟也是因为公务。”谢泼德用手杖轻轻碰了碰牧羊犬,“走吧。”
  “如果你不介意被冷风灌进喉咙里,也可以在路上就把事情讲了。”一听说是公务,我有些紧张起来,但话已出口,我还是带他去了多明尼卡丝的面包店。

  实际上,在路上不顾冷风喋喋不休的人当然是我:“我有个朋友开了一家面包店,离这儿不远。店里有几个座位,而且总是很暖和。你还记得吗?我在埃及的时候还说要带格温德琳来吃这家的面包。”
  “换句话说,那里会有人。”谢泼德如此总结道,“我希望你能让你的朋友给我们几分钟的时间。”
  “噢,这一点你可以放心。多明尼卡丝怀孕了,最近不怎么去店里了,看店的是她丈夫。相信我,她丈夫不喜欢和我打招呼。我们找个角落的座位就行,没人打扰。”
  他特地转头看了你一眼,像是觉得奇怪似的:“好吧,我尽量小声。”
  你们来到面包店,在角落坐下。谢泼德的狗在面包店里有点碍事,但在这种天气也不能把它关在外面。
  “你的伤好透了吗?”我一点也不急着讲他的正事。
  “留了一条疤,可惜我不能靠衣服下面的疤震慑别人。”他把帽子摘下来,你看到他的白头发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好像又多了一点,“还留了一点吗啡瘾,不怎么要紧。”
  “好吧,听起来还不算太糟。”就和我一样。无论我们的埃及之行多么惊心动魄、多么有传奇色彩,它都没能改变我们普通人的命运。而普通人在这世道只能把生活越过越糟。
  我叹了口气,一时找不到更多话题来逃避他的“公务”了,只得硬着头皮开口:“那么,开始说你的正事吧。”
  “你呢?你最近手头紧吗?”这回他倒没着急了……又或者这就是他要谈的事情。
  听到这个问题,我提高了警戒:“是啊,格温德琳给我汇的钱已经基本花完了……全用来交房租了。下岗的人太多,我只能找到些零工做做,根本不够用的。你呢?”
  你看到谢泼德搓了搓手。这小动作看着有点眼熟,他唯一一次这么做是在列车上主动向你搭话的时候。
  “你获得了一份工作邀约。”他小声说,“不是什么好差事。报酬还说得过去,但实在不是什么好差事。如果你拒绝了,那也完全在我预料之中……”
  “我为什么会拒绝?求之不得,兄弟!给我详细说说吧。”
  他叹了口气。“来防剿局做我的助手,或者搭档,随你怎么说。”他语气沉重地说,“我现在还可以当作没听见你刚才那句话。”
  “防剿局。”我小声重复着那个关键词,眼神迷茫,“所以你现在在防剿局工作。”
  “我在回首都警察局的第一天就发现我的工作确实没有了。我被调到了防剿局。”他自嘲似的笑了一声,“把异常的苗头扼杀,保证大部分人和以前的我们一样什么都不知道。他们显然也知道你的事迹。”
  “你这么说我就不奇怪了。之前我还纳闷呢,我干了那么两件大事,怎么也没人像尤金妮提醒的那样来找我。”我咕哝道,视线飘向了柜台后正在算账的男人。他这几年已经开始发福了,头发也没多明尼卡丝嫁给他时那么浓密。不止是他,多明尼卡丝怀孕后的身材也明显地臃肿起来。就像每个普通人在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
  而我呢?爱德华·哈斯在36岁还没有结婚,没有固定工作,可能杀过几个人和一个长生者,还召唤过一位具名者,并且在做完这一切之后还活着。如果拒绝了这一次的邀请,我的生活是会彻底复归寻常,还是会有更多次的意外之客带着特别的目的找上我?我可以像安慰格温德琳那样斩钉截铁地看着镜子说“你是个普通人”吗?
  “这份差事到底有多烂?如果你不能具体回答,就告诉我干这行的死亡风险有多高吧。比在白教堂区的巷子里被人一刀捅死的可能性更高吗?”我问道。
  “我不知道,至少我干了半年还活着。可以确定的是,你会看到很多你本不该看的东西。”
  “我给洛蕾塔和其他上等人干活的时候也看过我本不该看的东西。”比如某位公爵夫人梳妆桌里的情书。“我倒是无所谓这种事情。给你们干活有宿舍住吗?休假呢?”
  “足够现实。你干这行不容易发疯。”他称赞道,“他们发的薪水能让你住好一点的地方了。我的职位还挂在警察局,所以我一周只休一天,大部分时间只是在办公室里整理新来的文件——至于你,不大可能需要做这件事。”
  “所以我要做什么?”我已经基本做出了决定,但还是象征性地问道。
  谢泼德看着你斟酌了一下不用透露机密的措辞。“一些我们在亚历山大港时做过的事情。”
  “噢。”这下我又迟疑了,“那有点疼了。”
  “原来你也会怕疼?”他把你说过的话原封不动还给你了。
  “我用匕首划拉自己的时候眼睛可都没眨一下。”我大言不惭地吹着牛逼,“只是我绝不想再做一次后面那个步骤了。如果我入伙,我还需要那么做吗?”
  “当然不。”他停顿了片刻,“防剿局不允许任何人进行召唤仪式。”
  我恍然大悟:“原来你指的是除了仪式以外的那些活儿。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我加入。”
  “你确定?”
  “我打赌摩根看到了也会高兴的。”
  “好吧。你真是给我解决了一桩大难题,伙计。”谢泼德说着从外套里摸出一张名片递给你,“下周一到这个地址来。”
  我接过名片,看了一眼就收了起来。“15日,对吗?我能预支第一个月的工资吗?圣诞节马上就到了。”我说。
  “我会帮你争取一下。”他说着,撑着手杖站起来,“我得走了,这个还给你。换个地方住吧,不然你会错过今年的圣诞贺卡。”
  你看到他又从外套内侧掏出一个信封,放在桌面上,但没有往你这边推。从你这边能看到信封上的地址被涂掉写上了新的,封口也已经被用拆信刀拆开过了。
  这是什么?我没有问出口,只是和他道了别。目送他走进雪中后,我坐到了他刚才的座位上,拿起了信封。

  信封上被划去的是你的地址,而新写上去的则是刚才名片上那个防剿局的地址。两者的笔迹完全不一样。从邮戳来看,它是从亚历山大港来的。
  我把信封开口朝下抖了抖,取出里面的信纸。
  那是一封长信。看到这么多字,你才意识到你见过这个字迹——这个信封上写下你的地址的字迹。你曾经把另一张相似的纸塞在裤兜里,搞得皱巴巴的。
  坏了。我这才意识到,防剿局的工作意味着要读很多字。我垮下脸,决心从面前这封信开始锻炼自己的阅读能力。
  “我的朋友:
  “希望你一切安好。请原谅我暂时不能告诉你我去了哪里,因为我不相信这封信会不经拆封便抵达你手里。但是我现在过得很好,而这都多亏了你。我为此感激不尽。”
  读到这里,你已经可以完全确认这是谁寄来的信了。
  噢,那个好姑娘。我的心情愉快起来,读这些字也没那么吃力了。
  “据布莱克伍德博士所说,居屋的司辰们对我产生了兴趣,而我注定要完成大事。我曾在亚历山大港感受过居屋的边缘,闻过其甜蜜的芳香;但我们现在也知道那里其实有饥饿的怪物和严苛的法规。他们的期望对我来说太沉重,我现在只想花时间好好思考。
  “布鲁诺先生已经离开了他的结社,放弃了那或许过于残酷的永生之路。我不适合评判他的选择,但我确实为他能与我相互扶持并继续前进而感到高兴。我同样不会像我亲生父母那样带着野心前往居屋的上层。我想继续以凡人的身份研究它,就像布莱克伍德博士那样,并在那里寻找比我抛下的生活更美好的东西。”
  如果我能弄到格温德琳的地址就好了……下周一去问问谢泼德吧。如果可以问到的话,我还得从第一个月的工资里划出来一部分,来给我的两位朋友准备新婚礼物。
  “至于我真正的父母,洛蕾塔和莫伊舍,我更愿意相信他们已经在上帝的庭院或者司辰的果园中重逢。至少,我希望他们对彼此的爱能治愈他们这些年来承受的不堪。
  “那天在亚历山大港,奥黛丽说她和埃弗雷特在爱和漫宿之间做出了他们的选择:他们选择了爱情,而一切都有其代价。曾经,洛蕾塔和莫伊舍也在生命和死亡之间做出了他们的选择。代价很沉重,但我没有什么怨言。
  “现在,该我做出选择了:我将向前方迈进、向高处攀升。当然,不要太高。
  “愿友谊天长地久,
  “格温德琳。”
  我读完了信,心情像提前收到了一份圣诞礼物一样。听起来格温德琳和布莱克伍德博士依然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如果她也加入了那个什么书局、而我又开始为防剿局工作,想必我们一定还有机会重逢。我多想亲口祝福这姑娘的新生活啊。
  我把信仔细叠好放回信封,小心地和名片一起收好,避免把它们压皱。我站起身,挑了几个面包,去柜台结了账。刚才应该让谢泼德带点面包回去当明天的早饭的,但他走得太急了。下周一再说吧。
  如果能够搬出这个街区,以后我也不会经常光顾这家面包店了——我突然意识到这件事。不过这也不算太大的遗憾,自从多明尼卡丝怀孕,这家面包的口味就不如以前了。正好和我作为普通人的生活道个别。
  我抱着装面包的纸袋子,笑眯眯地和多明尼卡丝的丈夫说了声“再见”。
  柜台后面的男人也有他自己的心事,只应付了你一句。外面的寒意里,仍有行人在匆忙赶路,也不知道他们要去什么地方。
  这世界上没有人会过多地注意你。但每个人都是如此。
  于是你将迈向明天。每个人都是如此。
主题: Re: 【团报】The Secret Histories: The Lady Afterwards
作者: Nithfirith2023-08-05, 周六 23:34:22
这个东西真的完结了!差500字到二十万字,也算是二十万字吧!
明明之前有很多感想,但是完结之后就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加入了很多密教模拟器游戏的元素。
此外,致敬(玩梗?)的东西还有我第二喜欢的锈湖。
有一些小小的改动。比如原模组的1927年(和游戏本篇同年)改成了1924年(在游戏流亡者DLC之前)。比如奥黛丽的假发从黑色改成了金色,因为我脑海里的形象是70年代的米娅·法罗——还有谁更适合演一个如大理石雕像般的醉女人吗?

如果您真的看到了这里,请收下我的感谢,并且如果有任何意见和建议都请务必提出!
主题: Re: 【团报】The Secret Histories: The Lady Afterwards
作者: Tintagel2023-08-06, 周日 00:12:00
恭喜完结,这篇log是我最近的休闲读物,在跑团的倦怠期让人稍微升起开点什么的心情。整篇语句风格很漂亮同时又很自然,看得好开心。
非常喜欢吹响骨笛那段,“被海浪冲刷二千年的城市就在你的身后”,这句实在特别浪漫!
也喜欢摩根女士刚刚登场的那段,非常符合我对漂亮女巫的审美。
谢谢您和朋友带来这篇log!
主题: Re: 【团报】The Secret Histories: The Lady Afterwards
作者: Nithfirith2023-08-06, 周日 00:29:13
恭喜完结,这篇log是我最近的休闲读物,在跑团的倦怠期让人稍微升起开点什么的心情。整篇语句风格很漂亮同时又很自然,看得好开心。
非常喜欢吹响骨笛那段,“被海浪冲刷二千年的城市就在你的身后”,这句实在特别浪漫!
也喜欢摩根女士刚刚登场的那段,非常符合我对漂亮女巫的审美。
谢谢您和朋友带来这篇log!
好开心!也非常感谢您的阅读!ヽ(●´ε`●)ノ
主题: Re: 【团报】The Secret Histories: The Lady Afterwards
作者: Nithfirith2023-08-19, 周六 13:04:44
司辰之书发售了!好耶!
好像找到了发图的方法,所以更新一下前期情报……?之所以放在后续回复里,主要还是为了避免先入为主的印象,带着我画的丑图或“这是一张角色卡”的印象去看正文……

完整版的角色卡如下:

(https://raw.githubusercontent.com/cattiecue/images/main/midnight_in_alexandria/edward.jpg)  流亡者爱德华
无足轻重的小混混。他的拳头和刀子比任何开锁工具都好使。

哈斯
Haas
爱德华
Edward
出生日期1888年7月20日出生地点德语医院,达尔斯顿,伦敦
居住地 菲尔德盖特公寓,罗姆福德街20号,伦敦
描述  棕色短发,蓝眼睛,没有蓄须。言行举止给人的第一印象是个随和的人。身材强壮,裸露出来的皮肤上有一些不太严重的伤疤,看上去有新有旧。

体魄60 *入迷 伤势
敏捷60光中狂喜
智力30
决心75

社交实用
哄骗50修理40窃贼60
融入50园艺20斗殴70
谈判40械斗70射击10
法语10水手10追踪40
德语70医学10烘焙30
(https://raw.githubusercontent.com/cattiecue/images/main/midnight_in_alexandria/arthur.jpg)  谢泼德警探
现在,让我们来谈谈那位年轻时想成为福尔摩斯的督察……

谢泼德
Sheppard
亚瑟
Arthur
出生日期1883年2月3日出生地点伦敦
描述  寻找最难找的人或物的专家,从业十五年,解决大小案子52桩,经验丰富。唯一的缺点:没有朋友。

体魄50 *入迷 伤势
敏捷50镜中未来肚子被捅了一刀!
智力70
决心30

社交实用
融入50爆破20斗殴60
谈判50修理60射击70
训犬50械斗20追踪80
水手10阅历40
医学20刑侦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