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善良与死亡如此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似乎相当突兀,
不过,事实上,中国最早提出性善说的孔孟之道,也起码地将善良与痛苦联系在一起:见人痛苦以至于自身感同身受,这被称之为善良。而死亡作为痛苦的最高形式,不可谓联系得不紧密了。
实际上,死亡本身是否痛苦有待存疑,我们通常说的死亡的痛苦,从肉体层面来说,是一种外力打击带来的神经末梢的冲动,没有这种冲动人依然合乎逻辑地活着,我们可以认为是大脑在欺骗我们:然而就是这种欺骗,带来对生的渴求,才有种族的繁衍。而更高的,在精神层面,死亡带来的痛苦是别离——生离死别——天人永隔。这种痛苦虽然抽象,但不至于难以理解。我们为死亡而痛苦,并非仅仅为了自己而已。
然而,若要去为陌生人的死痛苦,这对于一名中立者而言是相当困难的。你必须设想到A的死亡会联系到B的痛苦,有这样一种绕远路的思维方式才行。这种思考模式,我不能将其完全定义为善良,但已经很接近了。当看到感人的故事中的生离死别,亦或者回到故地对方却已经成为一座无言的墓碑这种情景,我们禁不住落泪,这倒是孔孟的一次胜利。然而,即便不将其定义为善良,这也已经触及到了人的柔软的天性。为他人的痛苦而痛苦,确是如此。
我刚在看一系列有关赤城的视频,赤城,是旧日本海军的一艘航空母舰(第二艘拥有这个名字的舰船)。现在流行的舰队Collection(至少在外表上)是一个中立性的游戏,舰娘——旧日本海军的舰船拟人化——被设定为在未来复活面对全人类公共的敌人,变为纯粹的武器就没有正义和邪恶可言了。不过,在舰C的同人作品中,有一个特殊序列叫做A舰C,一般是使用史实向来描述舰娘,会穿插舰娘的历史上战果,也会穿插史实上舰娘沉没的情节。这一系列赤城的漫画视频,讲述了赤城被建造,其姐(天城)被解体,原提督(舰长?建造者?)去世,以及直到沉没为止的过程,剧情铺设得相当感人,配乐也很不错。
我在被感动得稀里哗啦的同时,一边在问自己是否受到了作者的某种程度的暗示。原因在于我自身作为中国人的立场,以及明确抗日战争其正义性的前提。当然,我们很容易从抗日战争的正义推导出日本侧的非正义,但客观来说,在日本侧,面对英美法殖民地瓜分战斗以及最后吃下两颗原子弹来说,战线拉得那么开,已经不能讨论哪一边是正义或是非正义了。不过,这也不意味着,战争是多么光荣的事情。
不久前我也看到了针对舰C(不了解舰C,单纯是知道有这个游戏的人所撰写)的批评文,提到该作的同人序列(显然是说A舰C)有美化军国主义色彩在。”美化军国主义“这个词太高上大,我们不妨直接用更明确的问题来问一下,判断一下:
撰文者问,看到一航战放飞机炸珍珠港,感到壮观是否是非正义的?
我问,看到↑放飞机炸珍珠港的赤城沉没最后还走马灯和那位已经死去的中将留下一句”谢谢你,爸爸“,对此感到感动是否是非正义的?
或者再扯到天城(可以扯开一点)。天城在舰C中并未实装,史实上和赤城是同型舰,不过因为关东大地震大破被解体,由加贺顶职。在本作品中,天城被设定成了知性大姐姐,得知解体命令后先是哼唱着(意义不明的)哀伤小调,然后说着还想出海之类的话一边落泪,对此感到感动是否是非正义的?
下面的问题就比较尖锐了,作者最后一段没有留白,而是放了一个鬼知道是天国还是什么地方的地方(处理手法很文艺,赤城看到了童年的自己,不累述),赤城又和那位中将见面,弹幕一群人在刷靖国神社和樱丘(多半是基于那里有赤城的模型以及许多我们称之为甲级战犯的日本军官的考量),那么,该作品是否总体就有煽动不正义的要素?
是的都是非正义的。这点我必须事先认定。无论如何,日本(偕轴心国集团)发动了一次非正义的侵略战争,不要说渲染这一切,就算单纯描述,都是不正义的,因为不正义的事情就是不正义的。
但,我认为,不正义这点并不与你为这件事感动有多少矛盾。这里又要扯开提到军宅宫崎骏老爷子,收山十年没收进去,又出了一个军宅片子。然而这家伙曾经公开声明自己反对军国主义,并且批评过某讲述樱花飞机的片子有鼓吹军国主义的嫌疑。但是他的片子里照样绫波型、长门、零式21到处放。
无论里有如何,战争总是悲剧,因为死亡总是悲剧。战争中充斥着痛苦的死亡,那么,因为人与生俱来对死亡的痛苦的规避和感同身受,为此痛苦、感动、悲壮——这其实是一件相当自然的事情。这和正义不正义无关。
我称同情你的敌人,因为你的敌人痛苦而痛苦,为善良。因为当你这么做时,你并不是视对方为敌人——或者说强调自己自身的立场,而是彼此都当作人来平等地看待一个事件。这并不妨碍你试图杀死对方,然而,善良本身是具有一定精神高度的事情,唯有人,才有同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