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朋友
天色阴沉，风大得让人站不住脚。加斯爵士的一把老骨头都快被吹散了，从镇上到灰印城这段路花了他不少时间。一场暴风雨即将到来，这不是一个好兆头。每逢阴雨天气他的膝盖就隐隐作痛。
庭院内红灰相间的旗帜随风飞舞，五百名骑士和两千步兵整装待发。铁民舰队袭击了西境。在年轻的达蒙·兰尼斯特爵士的号令下，各地领主纷纷带着部队赶往兰尼斯特港。加斯的两个儿子同他一并赶来，威廉和科林，他们正骑在马背上，高举燃烧之树的旗帜，骄傲地站在年轻的亚顿·马尔布兰大人身后。而加斯来这里却仅仅是为了探望老朋友。
他走进城堡，咬着牙攀上回旋的阶梯。加斯今年五十过半，右膝在上个冬天患上了风湿痛，肿得厉害，如今每踏一步都是煎熬。也许只用左腿就能避免疼痛，这个念头刚刚出现就被抛到了一边，那模样看上去太蠢了。
这不算什么，他对自己说，二十年前他跟随年轻的龙王出征多恩，大腿被长矛刺穿，可他折断了矛柄，硬是带着半截断矛继续战斗，那时还不是撑过来了。可是今天石阶总在眼前没完没了地延伸，加斯发誓工匠又把它们垫高了。
当他来到伯爵的卧室门前，已是满头冷汗。
房间中的香炉发出阵阵青烟，空气中飘着甜睡花的香味。一个枯槁的老人正躺在床上，加斯爵士差一点没认出他来。二十年前他们在多恩并肩杀敌，立下了赫赫战功，加斯也因此获得了城堡和领地。即便是三年前的那个哈罗德·马尔布兰伯爵尽管有着花白的头发与胡须，却仍然是个强壮的战士。而现在他两腮和眼窝深陷，干枯的皮肤盖在头骨上，连须发也变得如同田地里的芜菁一样稀疏，那道原本隐藏在头发下的伤疤也清晰可见。
“见到你真好，加斯。”伯爵撑起身体靠在枕头上，他抬起沉重的眼睑，灰色的眼眸仍然带有力量。“你胖了。”
“那是因为这个。”加斯从怀中取出一瓶酒，满上一杯递给伯爵。“加了肉桂和丁香。酒馆的老板是个好人，他知道这瓶酒是给你的，就用了最好的香料。”
“你总是知道我需要什么，”哈罗德接过杯子，“西里尔师傅建议我禁酒，他说酒精会影响我的健康。”
“哈，我能想得出他的模样。‘你不许喝酒，大人。’他生来就应该是个战士而不是学士。”
“我知道他是对的，他的谏言一向可靠。可健康仍然在离我远去。我也知道我活不久了。”
“你会好起来的。首相大人的新城堡就快竣工了，到时候肯定会有一场比武大会，我们可以去再拿个冠军当当。我的膝盖是出了点问题，可骑在马上一样能把人打下马去，像用竹竿摘苹果一样。”
“我不怀疑你能办到。”哈罗德伯爵淡淡一笑，“只是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乔弗里在打猎的时候伤到了莱弗德家的男孩。金牙城以富有著称，可郎内尔伯爵却是个贪婪的混蛋。他一直想要山坡上的那片森林做狩猎场，绝不会接受金龙作为赔偿。我们必须另想办法补偿他。”
加斯暗自叹了口气，哈罗德伯爵事必躬亲。熊熊燃烧，那是马尔布兰家族的族语，可他将自己烧得太尽了。
“我本应把这些事都处理好，可这头痛……让我没办法思考。”
伯爵的灰色眼睛流露出了虚弱的神情，加斯上一次看到他这副神情还是在他失去第一个儿子埃里希的时候，那已经过去三十年。加斯将手按在哈罗德的胳膊上，希望能将力量和勇气也传给他。“把这些事交给你的儿子们去办，他们会处理好的。”
“亚顿是个战士而不是一个领袖。卢西昂虽然能赢得爱戴，但他不够坚定。况且……”伯爵停下来喘了口气，“如今龙王与贝勒王都已经不在，戴伦王子也与多恩联姻。伊庚四世不过问国事，但巴特维尔大人是现任首相，他是个以睿智著称的人，不会再有另一场战争。灰印城伯爵必须懂得玩贵族的游戏。”
“提盖特也是你的儿子。”
“别在我面前提起那个名字！他是马尔布兰家族的耻辱！他没有权利--”伯爵的音量陡然提高，一阵痛苦的咳嗽打断了他，他的嘴角上涌出了血沫。加斯见他抬起颤抖的胳膊去拿枕边的毛巾，抢先替他擦去血迹，接着将酒杯放在了伯爵手里。
咽下大口饮料后，哈罗德的情绪平静了一些。若是往常加斯定会固执己见，可现在他生怕老朋友的怒气伤到脆弱的血管。两年前提盖特和父亲大吵一架，随后离家出走。伯爵当场气昏，患上了中风，此后便对提盖特只字不提。
“我经常梦到埃里希，”伯爵闭再度开口，“他在我身边，没有辜负我对他的期望。”
“他是个聪明的孩子，也有一副好心肠，他本可以成为一个好领主。”
“你还记不记得，那时……”
加斯沉浸在了回忆当中。四十年前加斯作为哈罗德的侍从和他参加了君临城的比武大会。在那里哈罗德将象征爱与美的花环戴在了年轻的奥德特女士头上，一年后埃里希便出生在灰印城。在埃里希三岁的时候，奥德特夫人在山路上摔下马背，当场身亡。之后哈罗德伯爵将所有对妻子的思念都放在了儿子身上。可谁又能想到一场秋雨就能带走这个健康的男孩，那年他才仅仅十岁。再往后伯爵娶了鲁特家族的贝瑞莎夫人，她为他生了一个女儿就也离开了他。伯爵的第三任夫人是维斯特林族的卡琳妮，她是个甜美的女孩。她给伯爵带来了三个儿子，也带来了欢笑。
“加斯？”
“恩？”
“如果我有个女儿就让她嫁给威廉，”伯爵缓缓合上了双眼，“等埃里希能继承灰印城，我们就再……”
加斯正在琢磨该怎样回答，却听到了伯爵的鼾声。他把老朋友握着的杯子放在桌子上，扶着他的肩膀替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桌上那瓶酒还剩下小半，香料堆积在瓶底。他晃晃酒瓶，一饮而尽。
走出卧室，加斯感到头上传来一阵阵眩晕。不过是几杯酒，只要活动一下，去外面呼吸一点新鲜空气……
然而当加斯抬腿迈向低处石阶的时候，整条腿突然失去了知觉，接着旋转的地面向他袭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