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沙缄默地听完义警的回答,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
神与人所注视之物天差地别。
死神伫立于万物的终点。祂回望。
众生所行过的黑暗小道。
他所见即为世人一生模样。
义警所述正确无比,阿努比斯所视即为结果主义——
但以凡人的哲学能阐述神明的思想吗?
转生为人的艾沙曾如此换位思考过:若人类步入死路的巷道,他还会前进吗?若人类爬上万丈的悬崖,他还会踏出脚步吗?若人类已见过自己死亡的模样,他还会无所畏惧地向死而行吗?
如果人类能见到神明所注视之物,那么他们一生所行会有所不同吗?
普罗米修斯曾给予人类文明之火,即使现今这样的时代,艾沙也听闻这位神明仍在试图教给人类更加广阔的事物……这令他有了抉择。
死神向前行步,缓慢得仿佛一步五十年,却又快如白驹过隙。在义警尚未反应时,死神已经到达他的身前。
少年神伸出年幼的手掌,按在了义警的胸口,像是轻抚,又像是轻推。但仅是这样轻微的力道,义警就向后退去,退去……浮在了空中。或者说,他飞在了空中。而他的眼前,还有一个自己。
“我并非独是人类的幼童,也非是操弄术式的法师。”
“我是死神,是守望尔等结果的狼神,亦是裁断罪业的审判神。”
少年神抬头,望着那空中的义警,他眼中红瞳映着灵魂的光,裸露的黑肤映着沙金的花纹,神威深藏。
“看看周围吧,义人。”他低语:“借我神力,你已成巴。在此时间,我会将你的卡和肉体保护,让他们免于凡俗的腐败。”
走在地上的义警眼神茫然,在艾沙的低语中,缓步走向刚刚的工作台,继续他之前对工具的保养。
而浮在空中的义警啪嗒了一下双翼,才意识到自己的情况——这飞于空中的,是一个有着人头的飞鸟,双翼漆黑,内侧碧绿,白身白足,但原本鸟头之处却是义警的脸貌、神情与意识。这物仔细一看,与回音鸟相似,却截然不同,更具灵性与神圣。
——其名为“巴/Ba”,每个人独一无二的灵性。
古埃及的神话中,人体内的灵魂有“卡/Ka”和“巴/Ba”两种。
“卡”也被称为生命力,与人同形同体。人若饮食,卡亦饮食;人若休眠,卡亦休眠。
“巴”在人死后会分离,化作人面鸟身,展翅而飞,往来而去,享受祭物,等待前往冥府的卡归来,再与之汇合,化作永生的“阿赫/Ach”。
请允许我的灵在地上坚守,在永恒中凯旋。
允许我顺风航过你的国土。
允许我插翅腾飞,像那贝努鸟般。——《亡灵之书:他向奥西里斯,那永恒之主唱一篇礼赞》
艾沙没有停顿,他向前行步,打开了窗户。
眼中的索多玛在黑夜中仍霓光闪烁,但比那更加明亮的,却是人心。
血红的罪业缠在这座城市中的每一位居民身上,血红的欲念在他们心中像血一样流淌,又或者在某一次恶行中滴落,化作这赤红之城的一份。
他之所见,即为义警此刻所见。
“罪业缚罪业,恶念催恶念。无论生时缘何而始这行径,死后都难逃心脏被阿米特所噬。”
“倘若你们仍追寻救赎,或许子孙后代仍有纯净者可行过那黑暗长路,抵达永恒的芦苇地……可是,看呐!这罪恶之城已被恶业缠上,犹如旋涡般卷动每一个身处其中的人!浩大城市,只剩你一人称义。若要挽救未来,或许只有付之一炬……”
艾沙转头,再一次如之前那般冷静而坚定地向义警询问。
“索多玛的义人啊,若不去正视必将到来的结果,那么所行所举也不过是梦幻一场。宛若白日做梦,不过泡影一生。”
“反抗这无法撼动的命运/ma'at,对你来说是有价值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