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杨奕昕眼里,三角函数连同错综缭乱的辅助线一起开始跳舞。
不是来自电视,而是货真价实的音响的有力节拍,带着不容阻拦的气势,令从天花板到地板的整间屋子随之共振。
踩在地板上的脚自不必说,连支在桌面上的手肘乃至其中的血管,都服从于那节拍的强势。
但她并不排斥。
像是粤语的听不懂的语言,使得被数学题折磨了大半晚的左半脑宣告无能为力、乐得去休息;而富有感染力和煽动性的旋律和嗓音便长驱直入,沿途点亮每一个神经元,与倦怠已久的右半脑热情相拥。
咚、咚、咚、咚。
一曲过半,她渐渐溶化在歌里,呼吸也趋于合拍。心中仍保持着清醒的一小部分——可能是坚持让视线固定在习题册上的那部分(这本习题册名曰“腾飞”,封面绘一乳鸽做展翅欲飞状,似乎这种教辅书都爱这套)——无奈退缩到一旁:在夜渐深的晚上10点,对一个即将结束短暂的寒假的学生而言,任何与学习无关、称得上有些趣味的东西都具有致命的诱惑力。
这歌……的确在诱惑。 尽管不懂歌词,她却产生出相当确定的感觉。也许是愈发撩人的节奏,也许是愈发激越的歌声,被鼓动着的血管和心跳暗示着,脑海里一幅模糊的画面慢慢成型。
深不见底的黑暗;冲破水面的光;钢化玻璃的质感;清脆的声响和宁静;激烈的蓝紫色爆发开来……
除此之外,还有承诺。 坚定自信的歌声仿佛在以同样坚定自信的口气保证着什么,
搞不好又是“前往那里的通行证”。已然全心投入在歌的气氛当中的她当然相信那歌的诚意,然而同时她也知道,这歌其实自身难保。正如一本小说总有看完的一天,一支歌总有结束的一刻。在那之后剩下的,仍然是……
樓上怎麼這麼吵的….他丫的騷逼!」
烦躁的怒吼盖过了音乐, 蓝紫色的光影瞬间支离破碎。杨奕昕感到胸口一闷。
以前,确切的说是三、四年前,爸爸很少这样发作。小时候的印象当中,他惟一一次勃然大怒,是在准备她爷爷的葬礼时,冲着主张节约精简的叔叔大发雷霆。
不过,这几年来,在对单位、上司的抱怨声中,他几乎成了一桶易燃炸药,任何一点火星都可能引起爆炸。
她明白,现在的咒骂,只是迁怒和发泄罢了。这时候不论怎样做,结果都是撞上火头。所以最妥当的办法,是坐在这保持沉默。
于是一门之隔的客厅内,电视的音量明显大起来,待歌曲终了也没有关小的意思。
接着,书房的门突然打开(家中的门窗似乎连成一体,一个开/关能引起其他的一起振动),几秒之后妈妈的说话声插进主持人的喋喋不休。
由于电视声干扰,她听不清楚话的内容。可是根据以往的经验,仅从那与爸爸同样充满烦躁的语气,就能推断出其意思——无非是电视声音太大,影响女儿学习什么的。
然后是…… 然后是司空见惯的爆发性争吵。短暂激烈如枪声,两次交锋后便以妈妈重重的摔门划上休止符。
“哐咚!”
自己房间的门和桌子跟着哀嚎起来。
……央视三台请的过气歌手不知疲倦地唱着,在她听来已全然与噪音无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