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主题: 【大國文學系列】黕露之足  (阅读 5712 次)

副标题: 為了部落!(並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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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國文學系列】黕露之足
« 于: 2022-05-02, 周一 00:31:31 »
大國年代記的分支古風小說。

說實在的和大國沒關係,反倒是跟一直視為敵方的突厥更有關。
突厥分為七琮:殷、古、烏、汗洛、卡克瑪、火塗羅、雅服。這次的舞台是在現今古琮的領土上展開,書寫著這片土地中的部分歷史殘片。

打著「雖然他們是敵人但也是有著自己的人生和生活」的心思去寫的。
會找時間完成這部的……肯定比正傳結團快
(更新)已經完結啦!

劇透 -   :
是突厥人的生活,也是與大國人的交集。
草原上的故事,述說著回家的路。
滾滾寒風,闡述塞外僅存的豐饒。

無聊的時候就發一點一點。
« 上次编辑: 2022-06-09, 周四 13:46:15 由 黑大拿 »
「──圓桌的桌緣,能坐下多少旅人?
來來來,坐過來點,跟我說說你的故事,如何?」


帶著狗耳朵和鴨毛的咕子,咕咕咕!
床上來自瑞典的鯊魚和豬是我最好的朋友。

偶爾會填補長團《大國年代記》
http://www.goddessfantasy.net/bbs/index.php?topic=13271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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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 回帖 #1 于: 2022-05-02, 周一 00:33:11 »
  碧綠闊無際,冬日殤淒淒。
  心存無數嚮往,何以得知塞外寒凍?
  欲在遙遠天邊尋一歸處,回首再望,足下所踏之地已然陌生。
  何為家?何處為家?家何處可尋?

  家已滅、家已亡,無處為家。
  雙足踏立之地熟稔不再,兩眼望去所在過往交疊。
  走過行過,莫大風霜也傷不了心死之人。

  所居之地不為家,熟稔之人不為眷。
  幻夢歸途踩了一遍又一遍。
  直至災禍再來,才終是醒悟。

  尋根者歸根。
  無家者得家。
  此為紀事,也為頌揚之序幕。

  結於夏之南、濟馬之西北,呼密延伊托載族翁之位,率軍南下。
  守關諸將於郭北七百里不敵,大敗。

──《土掘事緯‧古琮起訖》
「──圓桌的桌緣,能坐下多少旅人?
來來來,坐過來點,跟我說說你的故事,如何?」


帶著狗耳朵和鴨毛的咕子,咕咕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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黕露
« 回帖 #2 于: 2022-05-02, 周一 00:35:46 »
劇透 -   :
  蜷縮在茅草堆裡,十三歲的少年面龐半睜著眼眸,眸裡只剩下無所事事的寂寥,以及一絲不知未來去向的迷惘。
  與車內一眾少年少女一同,他雙手被麻繩綁縛,冰冷鐵鏈束著右腳,全然不顧舒適感地緊緊套牢,確保不會發生任何逃走情況。

  高明煜是奴隸。
  而這裡是載往北方草原的囚車隊伍。

  看著一隻灰色小鳥飛入牢籠裡,輕鬆地一跳一跳。高明煜盯著牠黑色雙足時而擺動、時而抖動,歪著頭用黑色眼珠瞧著自己模樣,心情不自覺地也跟著愉悅起來。
  牠那毛皮看起來可真暖和啊,能不能分一些給自己呢。高明煜縮著身子,身上只穿件粗麻單衣與布褲,想像著裹起厚重毛皮的溫暖。

  鐵欄外褐綠交錯,冬日草原此時此刻僅是荒蕪一片,放眼望去皆為空曠。

  這裡約是武威北郊。武威是座大城市,連接著北方突厥草原、西邊圖倫荒漠與東南大國關隘。於西北鄰近處坐落著連綿山脈,上頭居住著名為「崑崙」的門派。
  故在這樣多方國家交會下,此地民族混雜已久,血統已不再是區分眾人的阻礙。唯有利益與勢力,才是分割眾人的關鍵。

  而就是如此地帶,才稱得上什麼都能買,什麼都能賣。

  像高明煜這類奴隸,便會被賣往北方的突厥部族處。
  貪婪商人們想要突厥人手上的礦物、寶石、毛皮等,而突厥人雖不喜與大國人有過多接觸,但嚴冬來臨時他們恰好需要勞動力。但不會勞動的物品是不被需要的,因此他們也樂於和奴隸商做一筆划算的貿易。

  這隊商隊即是以各種手段捉捕了大量奴隸後,便直直往北方草原販售。
  他們無人可束、無人可管,只論價多高、多好賺。
  此為常態,時時刻刻皆在蘇禾里特草原內上演。

  不遠處,另批商隊沿著同條道路自對向行來。他們滿載而歸,車上滿是獸皮、礦石,抑或裝著馬奶酒、油乳特、乾乳餅等物。
  讓此方領頭商人更稱羨的是,在隊伍裡竟見到了十幾匹酒紅色的寶馬──「帖駒」!

  只要與突厥、契丹等民族打過交道便能知曉,牧場、羊群與馬匹,是草原民族的資產與驕傲,而馬匹又是其中之最。
  一個男人乃至一個部族,若是失去了馬,那相當於失去了在草原上立足的資本。
  故若非必要,絕不可能見到草原民族將馬售出,更何況是將正值壯實之馬匹交給大國人。

  「你怎麼搞到這些馬的!」領頭商人訝異問道。
  「哈哈!自然是我秦梁益手段的厲害!」頭上戴著頂皮帽的秦姓商人面容年輕,看來不過及冠年歲。他將馬旁垂掛革囊取下,隨手丟予領頭商人,臉上滿是自豪:「來,這給你嘗嘗。」

  領頭商人接過後拔開蓋子,先是對其中酸鹹氣味表示疑問,皺著眉頭道:「這該不會下了藥吧?」
  「直娘賊!我看來像這類人?」對方大聲叱道:「這裡誰不曉得我為人正直!」

  「要夢晚上作去!別在這道!」領頭商人往旁呸了聲。但就算嘴上如此嫌棄對方品行,依舊將革袋內液體飲下。
  剛入口,先前所嗅之酸鹹氣味充斥著自己嘴內。口齒生香同時,還自其中品出了一絲涼意。

  「這什麼!」領頭商人嘖嘴幾聲,又驚又喜:「從未喝過這類……這是油乳特?」
  「正是,此名矮瑯。」秦梁益笑道:「油乳特加入鹽水後,再佐以些許香料,品來如何?香吧!」

  「真讓你賺到了。」領頭商人將革袋遞回去後讚嘆道。
  物以稀為貴,原本以馬奶為材料之油乳特便只能從突厥人手上貿易而得,而這矮瑯又以油乳特為材料,且味道甚好,想必傳入武威後定能引起大眾搶購。

  「嘿,這當然。」秦梁益收好革袋,抬頭看了下天色。只見現今約是申初時分,太陽已過了最高點,正拖著日光往西方落去。
  他開口提醒道:「那你們可要小心黕露之足啊。」

  「哦?那是什麼?雞爪?狼?」
  「是突厥的野蠻部族之一,傳聞他們會在夜晚打劫商旅,然後把貨物全部吃掉呢。」

  「哈。」領頭商人狐狸般的細長雙眸撇了下身後一眾奴隸,恰巧對上高明煜好奇眼神。他惡狠狠地瞪了過去,嚇得高明煜連忙低下頭顱不敢再看。
  「如果他們還吃人的話,不如把這些賣給他們算了,搞不好還能比賣給一般突厥部落更好的價錢呢。」

  「那也得他們懂得怎麼道大國話!」
  「哈哈!說得也是!」

  高明煜豎耳聽著兩人談話,聽了數回後也是累了,可車內擁擠環境欲躺不能,只得閉上眼靠在冰冷的木隔板上休息。
  不知道……自己會被賣到什麼樣的地方?他半睜著眼瞧著那隻還未離去的灰鳥,心中暗想,聽說有些部族喜歡殺戮奴隸取樂,希望別被賣到那兒去。

  高明煜清楚自己是奴隸。
  奴隸據說在大草原上,地位比家畜還低。

  ……
  是夜,高明煜昏昏沉沉地聽著數道呼喊聲,只是覺得自己好像並非趴在木板上,鼻腔中滿是土腥味。
  ──以及血腥與燃燒氣味。

  再睜眼,高明煜驚覺自己倒臥在地上,囚禁著自己的鐵欄早已不見蹤影,就連車子都橫躺在一旁。
  只見四周除卻火焰外滿是人影,其中有逃跑囚犯,也有商隊衛士,甚至還能見到許多身著與大國人不同服飾的騎手。
  那些騎手有些持弓射擊,有些拿著短鎚與彎刀擊殺欲反抗者。

  高明煜想起身,可自己被鐵鍊鎖住的右腳實在無從施力,只得以被綁縛雙手撐起身子。他焦急地張望周圍,希望能找到幫自己解鎖之人。
  可大國人未瞧見一個,卻看一位戴著布帽,穿著厚重衣物的少年持著彎刀跑來,嚇得高明煜連連後退,大聲喊道:「別!別過來!」

  可那少年彷彿對高明煜驚恐表情十分滿意。他咯咯笑了兩聲,不管高明煜又喊了多少,就只是放慢腳步走至高明煜身旁。
  且看自己是無路可逃了,高明煜只得眼睜睜地看那少年雙手高舉彎刀,嘿嘿笑著向自己揮來。

  ──鏘!

  高明煜聽見了清脆的金屬撞擊聲,卻遲遲感覺不著自己被砍擊感覺,深感怪異同時緩緩睜開單邊眼,只見那少年正用力一下一下地砍著自己腳旁鎖鏈。

  「好啦,不玩你了。」高明煜一聽才知,這人看上去似少年模樣,可說話卻是女性聲調,雖說低沉了些,但能明顯判斷其性別。

  高明煜怯生生地問道:「妳會說……大國話?」
  他見這少女身上衣物繁重,質料有布也有毛皮。雙耳還垂掛著兩塊大大的革製掛飾,上頭紋滿了許多紋記,還向下做了許多流蘇狀垂飾。

  「當然,畢竟你們商人實在太多了,搞得所有部族都會說大國話,直接用你們的話還比較好跟別人溝通。」少女一邊說著,一邊連劈七八下鎖鏈後,才把鎖鏈砍出了道缺口。
  她挑了挑眉,又補砍幾下,這才成功還高明煜自由。

  「不過先不說這個……」舉首張望四處,少女又低下頭問道:「看來附近已經沒有危險了,你能走嗎?」
  高明煜一聽沒有危險,心想這裡明明還處於險境。他睹向四周,卻見商隊護衛早已盡數落敗,全員被奪去武器,聚在不遠處蹲坐著。

  一見此景,高明煜呆愣片刻,還是少女在他耳邊喊了幾聲才回過神來:「啊……我能的。」
  只是才剛要起身,便覺右腳古怪異常,不僅毫無感覺,還全然使不上勁,但以單腳行走對現今虛弱的高明煜又有些困難,只得單膝跪於地面。

  「唉……真麻煩。」少女將彎刀插進刀鞘裡,將高明煜一把拉起,嘴裡嫌棄道:「堂堂一個大男人,怎麼這麼虛弱?」

  這時,正欲還嘴的高明煜感覺自己頭頂上似乎有什麼東西,雖說不重,但總覺得頭皮癢癢的。
  他搖了搖頭,之前見過的灰色小鳥便自頭頂飛落,落在地面一跳一跳。

  「鳥?」高明煜喃喃道。這些鳥難不成跟了商隊一路?
  少女則嫌棄地用腳驅趕著其他蹦蹦跳來的小灰鳥,解釋道:「哦,這是黕露。」

  「黕露?」
  「是啊,黕露,一種隨處可見的鳥。」少女說道:「因為太常見了,肉也不多,所以黕露甚至比兔子還要沒價值。」

  「駕!」突然一聲吶喊,兩人齊齊朝聲響處望去,卻看那領頭商人不知何時已經擺脫了看守束縛,搶了匹紅棗馬往外逃去。
  高明煜見其他人御馬提弓追趕,又往旁看去,那少女卻是不慌不忙地攙扶著自己,對逃走的那人全然不理不睬。

  「妳不也跟著抓回那人嗎?」高明煜問。
  「嗄?」她側著頭以下巴指向一個方向:「不用了,其他人其實也不必追的,反正朱森伊托會處理他。」

  朱森伊托?

  隨著少女所示意方向看去,卻瞧一位虎背熊腰的男子自人群間衝出,他面龐白白淨淨,年歲看來不過二十。男子手裡提著一柄投槍,如鷹般的兇狠眼神緊盯逃跑商人,瞄準後大力往目標扔去。
  那投槍宛若切開了炙熱火光,劃開灼熱空氣於空中發出一聲尖嘯,在高明煜還未知曉發生什麼事前,槍已經貫穿了百尺外的商人胸膛。

  回首細看那人,他腳穿長靴、身穿皮袍,頭戴圓頂皮帽,帽有皮護耳與毛護頸。就連袍袖也掩不了他粗壯手臂,男子厚實胸膛與凜然面孔配上方才那擲槍場面,在黑夜與焰光襯托下,更顯他氣勢非凡。

  「呦,這麼說來,我們似乎被大國商旅這麼稱呼呢。」見高明煜看得呆了,少女咧開嘴得意笑道:「最沒有用處的部族、最無用的草原鷹犬──黕露之足。」
« 上次编辑: 2022-06-06, 周一 00:53:19 由 黑大拿 »
「──圓桌的桌緣,能坐下多少旅人?
來來來,坐過來點,跟我說說你的故事,如何?」


帶著狗耳朵和鴨毛的咕子,咕咕咕!
床上來自瑞典的鯊魚和豬是我最好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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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生
« 回帖 #3 于: 2022-05-02, 周一 00:37:56 »
劇透 -   :
  鷹燕高高翱翔於蒼穹,隨著晨間烈日,也搭著夜裡星光悠遊自在。振翅高飛的鳥兒們乘風飄揚,在這片大地上無拘無束。
  牠們,無比自由。

  高明煜曾隨叔父去過一次北方草原,那裡與自家高莊鄉景致大為不同。
  那時是夏日,茵茵青草鋪成無止盡的綠毯,上方藍天如蓋般壟罩視野所及之處。遼闊世間、天地一線,在這裡,自己彷彿哪裡都能前往。
  雖然只瞟過一眼那番景象,卻在少年記憶內刻下無法忘卻的一幕。

  說起高明煜對草原的期望,不如關注為何他想離開家中。
  因仍父母期望,他在七歲時便隨著各學堂教師學習經、學、書、辯、算、法等科。這些教師雖來自各大官家,可願意來到高莊鄉者,無一不是在原先所在待不下去,抑或於官場不得志,只能流落於此教導偏遠鄉童之人。

  高明煜是明白的。
  他清楚雙親哀求親戚、散盡家財請來無數「名師」,只為在那一年一次的常科大舉內獲得躋身官家資格,得以擺脫現今窮苦困境。
  但他也清楚知道,就算真考得一官半職,生活也絕非理想中美好。
  上回隔壁家的堂哥考得一流外官員後,不過兩年便成了旁人黨爭所用工具,直至現今還未見蹤影,應是死了。

  隔壁徒留一老婦,以及才剛五歲之女兒。
  要問他妻子何處去了?她早已改嫁,就為了能每個月送一些錢財,給予前夫家中助他們度日。

  這是現實,現實冰冷得澆熄了炙烈的心。

  可高明煜理解,他的雙親卻不了解,抑或不願撥開那遮蓋雙眼之雲霧。
  高家已經失去了田地,也失去了母親自老家帶來的嫁妝,失去了父親視若珍寶的家傳玉珮。在大戶人家朱門前,高明煜也失去了兩個弟弟、一個妹妹。還在一次次地向他人跪求借予財貨同時,失去了尊嚴。
  至於高明煜本人,也失去了對未來的選擇。

  高明煜清楚自己是工具。
  是雙親為了逆轉人生、家境的工具。

  希冀自由之渴望濡沒胸口,渴望自心海一躍而出,大口呼吸快意氣息。
  高明煜並非想反對雙親對自己期許,在某些時刻高明煜也希望自己能考取好功名,讓雙親開心些。但他只是希望自己的生命能有選擇,期待雙親同意自己選擇,而非將他的人生死死安排在一條道路上。
  與叔父在草原時,自己能開心地道想要一塊牧場,在那裡養羊生活。不需要顧忌家裡狹小,因為草原是很廣闊的。也不需在意他人嫌惡目光,因為寬敞草原會包容每一個人。

  這樣的期盼,直至真被賣至草原後,才被徹底打碎。

  ……
  一處室內,高明煜昏沉地躺在羊毛地毯上,被一位摸著鬍鬚的突厥老者細細審視。
  老者對眼前這位大國少年並無歧視,他也想盡全力救助這位年輕小伙。可高明煜右足傷勢過重,曾被鎖鏈緊緊綁死過,又是受寒風凍傷,瞧他皮肉已有數塊青紫模樣,再昂貴的藥也無法保全他腳掌完善。
  「這沒辦法,只能切。」老者喃喃唸道,也不知是說給高明煜聽,還是講給自己聽的。他捲起自己布衣袖子,將一塊粗布塞進高明煜嘴裡,接著抽出彎刀並點火開始加熱。

  聽燃燒聲嗶嗶剝剝,這時高明煜才終於驚醒,他看著老者正舉著刀走近,想逃卻發覺手腳早已被縛。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欲高聲呼救,無奈為無用功。
  「你可忍著!」說罷,老者沒等高明煜反應便一刀揮落,彎刀火紅色澤如烙鐵般,鋒利刀刃一下子就砍下高明煜壞死腳掌。
  「嗚啊──」高明煜張大嘴巴將粗布吐出,毫不顧忌地放聲痛哭,後來更是費了兩個星期才能正常下床走動。

  「……就是這麼回事。」高明煜床旁的少女說畢,方才正是由她為高明煜解釋這兩周以來他所經歷之事,尤其是為何一醒來就少了一側腳掌緣由。
  眼前這位少女正是先前高明煜最初所見之人,名叫穆兒札津。在高明煜養病的兩周內,皆是由穆兒札津負責他生活起居。

  據她說法,是負責照顧高明煜比照顧馬輕鬆,所以趕緊自薦來幫忙。
  「妳把我跟畜牲比?」高明煜自是十分不滿,不禁抱怨道。
  不料對方卻是回以鄙夷眼神,伸手敲擊高明煜額頭道:「一批馬可是值好幾個你這種人呢!」
  雖然還想回嘴,可生怕這蠻橫少女再動手打人,高明煜只得試圖轉移話題。他轉頭看向周遭建物皆是以木頭所製,模樣堅固牢靠。問道:「你們……不遊牧?蓋房子住?」
  畢竟自己印象中,多是聽聞突厥、契丹等民族皆是馬上子民,且逐水草而居,隨著季節變化遷移自己居所。

  「哦──雖然是大國人,不過你對我們挺了解的嘛!」此時穆兒札津穿著長裙。她轉了個圈子,身上配飾、耳飾發出鈴鋃聲響。
  俏皮地呵了聲,她笑道:「但很抱歉了,我們只有夏天遊牧,冬天會尋個好地方定居,畢竟入冬了也不好找鮮嫩的綠草,只得讓牧群先待在一處休息。」
  又道:「對了對了,那時咱們還以為是奴隸商要來搗亂呢!便趕緊騎馬把人打退了,畢竟很多大國人說話不算話,可討人厭啦!」

  「呃嗯……」高明煜想說些什麼,但無奈於穆兒札津說得確實是實話,自己又是大國人身分,又還能對這突厥人道些什麼?
  「噢?怎麼了?腳還是不舒服?」穆兒札津又湊近至高明煜面前,她可沒那麼纖細到能感受高明煜心境變化,只是單純對高明煜感興趣罷了。
  渾圓的綠色眼眸看得高明煜一陣心慌,他被驚得退後半尺,對步步緊逼的穆兒札津擺手說道:「沒……沒什麼。」

  「嗯,那就好。」穆兒札津拉起高明煜的手向外頭走去:「來!大國人!我來讓你看看這裡最棒的地方!」
  「我有名字的。」高明煜先是腿傷吃痛,又撥開穆兒札津的手,皺起眉頭道:「我叫高熙,字明煜。」
  「哦──」穆兒札津刻意拉長語尾,點頭道:「我還想說奇怪,你怎麼都不自己報上名來,只好一直叫你大國人了。」

  「再介紹自己一回,我叫穆兒札津,耶符秦氏,卡努爾之女。」少女搖頭晃腦地笑著,身上掛飾隨她動作擺動,金銀交擊聲響剎是好聽。
  「叫我穆兒札津就好了。」
  想著那「耶符秦」應是她的姓,高明煜回答道:「妳能叫我高明煜,或是直接叫我明煜。」
  「所以『高』是你的姓?那你屬於哪裡?」穆兒札津還沒來得及等高明煜回答,她又開口補充,卻是越說越亂。
  「我來自契普尼部,只是我們部的土地被大國人搶走了,大多數人要往東北邊的約盧林部找伊托的女婿,也就是我阿多的妹妹的老公過冬。」
  「而有些人得留在這裡,所以我被呼密延部收留,住在這邊。」

  高明煜接連被什麼「契普尼部」、「約盧林部」、「呼密延部」搞得腦子轉不過來,只是一些詞彙還是勉強能懂得。
  比如「伊托」似乎是一個村莊的村長,「阿多」則是家族的最年長男性,倒類似大國各家族的家主。可前面所提的那些部,則是完全不懂在哪裡、又是什麼。

  「走吧走吧!我帶你去外頭看看!你好幾天沒曬太陽,可別發臭啦!」
  還沒等高明煜回過神,他早已被穆兒札津拉出房外。
  才剛一出門,便立刻撞見一名男子。男子身材魁梧,見到穆兒札津風風火火樣子,又看後方高明煜因穆兒札津粗魯行徑疼痛模樣,便把穆兒札津叫停:「喂。」

  他的聲音平淡,卻讓高明煜心頭一縮。

  「叫你照顧,不是把他當玩具。」男子輕敲了下穆兒札津頭頂。
  接著禮貌性地對高明煜點了點頭,並看向高明煜右腿義肢,道:「別跟著穆兒札津亂走,小心再受傷。」
  高明煜認出他就是當時投出短槍的男子。被他狠戾眼神掃過,不由得心神一顛,連忙挺直身子顫聲道:「好、好的……多謝您的關心。」
  男子高約六尺三寸,服飾與那日所見雷同,只是這回他不戴皮帽,暗棕色長髮向後結成三股辮子。雖他沒有怒意,可深似濃墨的狹長眼眸只看那麼一眼,卻使高明煜戰慄不已。

  男子不似狼般有狡詐神情,也不似鷹般身姿飛舞遨遊。
  他是獅子,整片草原上的王者,在他面前如何也提不起反抗意志。
  只消輕輕一瞥,便令百獸瞑目不敢仰視。

  直到男子離開後,高明煜才敢大口吸氣。看了下身旁還摀著頭的穆兒札津,瞧著她眼泛淚光模樣完全不值得同情,只覺得她活該。
  「他是誰啊?」高明煜好奇地小聲問道。
  「夏威拔。」穆兒札津抹去眼角淚珠,揉著頭頂說道:「夏威拔‧烏尹,是這裡最強的獵手。」
  「他也是呼、呼密……」
  「呼密延。」
  「……他也是呼密延部的人嗎?」
  「不是,他是朱森部的。」

  原來那日所說的朱森伊托就是夏威拔,伊托是位階稱呼,而朱森應是他的村莊歸屬。
  「所以他也是因為土地被搶走,被留下來過冬的人之一?」高明煜問。
  穆兒札津搖搖頭:「夏威拔說是因為自己部裡所有人都病死,才來到呼密延部的。」
  「病死……」高明煜回想方才夏威拔那健壯軀體,實在想像不出他的家人生病模樣。

  舉起自己手臂摸了摸,高明煜卻只摸著了單薄肌肉。
  想來也是,畢竟打從幼時也未接受過任何訓練,自己相比夏威拔自然是無從比擬。
  「果然是男人啊……」穆兒札津依舊保持摀頭模樣。她看著高明煜行為,只覺得高明煜蠢得可以。
« 上次编辑: 2022-06-06, 周一 00:53:37 由 黑大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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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帖 #4 于: 2022-05-02, 周一 17:35:51 »
劇透 -   :
  拂曉時分,灰白兌禽晨唱出了朗旦,橙光將外頭翠毯上點點露水映得熠熠生輝。
  由於已是入冬季節,無論帳裡帳外皆是寒冷萬分,高明煜愣是套了三件毛衫才願意離開被褥。

  「這是甚麼?球?」穆兒札津剛進帳,便見高明煜把自己裹得連移動都有困難。不禁噗哧一聲,捧腹大笑道:「你這樣還不如待在屋子裡呢!」
  「嘶──疼死我了。」高明煜卻沒有心情理會穆兒札津。他右足斷口突遇極冷後便會生疼,疼得高明煜眼泛淚光,以掌輕摀傷口,試圖以掌溫讓自己舒適些。
  可他手足冰冷,無論高明煜再努力,也無法讓患處舒坦上半分。

  一旁穆兒札津同樣沒那善心感同身受高明煜痛楚,她咯咯地嘲笑高明煜:「沒了便沒了罷,摸再多又長不回來,還不如放寬心些。」
  「喏,這是吃的。」說罷,將懷裡抱著的饢片一股腦兒地塞入他嘴裡,不管不顧自己這番行為是否會讓高明煜又疼上幾分。

  「嗚嗚嗚!」高明煜只得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嘴裡食物被填滿。
  花了好段時間才將其嚼碎吞入腹中,高明煜不禁以嫌棄神情睹向穆兒札津,抱怨她粗魯行徑:「我可是傷患!」
  「好啦、好啦。」
  也不知道高明煜話語她是否真會遵從。

  待高明煜將所有饢片吃完後,穆兒札津便急匆匆地把他拉出帳外。嘴裡唸道:「走啦走啦!繼續來帶你認識這裡!」
  「不用!不需要!已經夠了!」高明煜連連喊道,伸手想將穆兒札津推離自己。
  上周自己傷癒不久,才剛能下床走動。結果穆兒札津一個興沖沖地領著自己於周遭繞了四五圈有餘,等到回篷時自己早已體力不支地倒在地上。
  經穆兒札津這番玩弄,結果自己又是病了三四天。

  可高明煜身子虛弱,全然敵不過穆兒札津力氣,只能硬生生地被她拖離溫暖帳內。
  卻也不知穆兒札津究竟是單純想鬧自己,抑或她只是想瞧自己受挫模樣藉此取樂。高明煜心中不禁如此想。

  「我們來找你玩啦!」穆兒札津拉著高明煜走了不遠,便朝遠處人影大聲喊。
  只聽皮裳綷縩之聲,穆兒札津竟是自行丟下高明煜,三步併兩步地跑向正坐在石頭上看村外羊群的夏威拔:「我帶明煜來了!」
  高明煜見自己被丟下後,只得獨自低聲抱怨:「到底拉我出來作甚……」

  夏威拔又見穆兒札津肆意讓高明煜跟著她,不免嘆道:「就說得讓他靜養了,上回給妳教訓還不夠嗎?」
  「嘿嘿。」穆兒札津摸著後腦杓笑道:「這不是大夥都讓我看好明煜嗎?但在帳裡面可悶死我啦,反正只要我有看著他就沒問題了吧?」
  她轉了個圈,對夏威拔吐舌一笑:「反正他身子那麼虛弱,多起來動動不是挺好?」

  ──如果可以,請別這樣粗暴地對待自己。
  高明煜慢步走來,心中想這麼對穆兒札津說。

  「既然都來了,那就坐吧。」夏威拔讓開自己位置,對高明煜道:「這裡。」
  頂著寒風縮起身子,高明煜也不拒絕,只低著頭對夏威拔道了聲謝謝。
  他乖巧坐在石頭上遠望眼前草地景象,只見一頭頭羊聚成如同雲般的灰白蜷縮於褐綠上,長著兩根短角的頭顱往矮樹叢伸去,享用著牠們眼中美食。
  耳邊又聽穆兒札津不知從何處捉來了隻雞,正追著那雞打鬧。

  輕呼出一口氣,看著白煙自嘴裡飄出,與前方羊群身影重疊。
  此地平和氣氛高明煜從未享受過,無論是幼時憧憬抑或奴隸商口中,都未讓他真實認識這裡。
  並非寧靜,也非紛鬧;既非困苦,也非兇殘。
  或許這塊土地上的生活方式與大國不同,可他們卻也是實實在在地活在此處。

  「──這裡其實挺不錯的。」不禁有感而發,高明煜喃喃道。
  夏威拔於高明煜背後站立,自然是聽著了他小聲話語。但夏威拔也只是瞥了他一眼,並無說些什麼。
  暗忖這大國少年身為奴隸來此,卻也沒哭鬧著要回家。那日所劫之商隊中所有貨物早已歸還給原主部族,而奴隸大多按他們要求將其送回大國邊境或突厥部族。
  留下來的僅有高明煜一人,唯有他並沒有要求要去何處,就這麼自然地待下來了。

  只是兩人間平靜氛圍並無持續太久,便被遠處馬鳴聲打破。
  「杜滿伯!什麼風把你吹來了?」穆兒札津走到夏威拔與高明煜身邊,對遠處騎著馬趕來的漢子大聲喚了聲。
  接著轉頭對高明煜細聲道:「他叫杜滿‧扈格盧,是西邊塔塔呼部的伊托,右耳傷過,所以跟他講話要大聲點。」
  高明煜點頭,只是遠遠瞧那杜滿粗野模樣,心道他一眼看去兇悍無比,自己絕不敢在他面前說話引起注意。

  杜滿戴頂大皮帽,下頷滿是虯髯,身著厚重毛袍,腰間掛著一柄彎刀。雖身高不比夏威拔,可觀其肩胸臂膀,瞧上去也是個勇猛漢子。
  他一來便翻身下馬,眼睛壓根沒瞧穆兒札津和高明煜,只氣沖沖地右手指著夏威拔腦門。
  他喊道:「夏威拔!你前幾周劫的商旅是和咱們帳關係密切者,他們得知商隊被劫、貨物被搶之消息後,連忙帶人殺過來興師問罪!」

  「帳」乃鄰近各部所組成的群體,由其中一部的伊托擔任首領,稱作「弈護」。拿大國來說,便是如同一縣之長般的角色。
  而呼密延部、塔塔呼部等,連朱森部皆是隸屬「乙叔」帳。
  對杜滿突如其來指責卻無激烈反應,夏威拔只淡然道:「他們搶了其他部的東西。」

  夏威拔從來不管草原各部族要與大國人自行交易抑或如何,要合作、要爭鬥,對他皆是無謂行徑。
  他見過那商隊領頭商人數回,見他曾帶人於各處受劫部族周遭出沒,又聽聞他先前還販賣突厥孩童作為奴隸。
  當時他御馬於鄰近巡邏時,恰好瞥著囚車內竟關押著一些突厥幼童。

  夏威拔自認並非聖人,可當他見著此番情景卻也忍不住出手相助。
  縱使他明白如今草原上多了些並不明文約束的規矩也一樣。
  就算這次那領頭商人沒有搶奪其他部族,那也是遲早的事。
  夏威拔早已決定要將他們驅離這片草原。

  「不是!」杜滿氣極,可自知自己絕對打不過夏威拔,夏威拔善戰聲名草木知威,於蘇禾里特中廣為流傳。
  只得以跺腳表達自己不快,他大吼著:「這回搶貨者不是他們,是由一位叫『秦梁益』的大國人搶奪的!」

  由他這麼一喊,高明煜這才明白那時秦梁益為何能取得帖駒、矮瑯等物,竟是強搶過來的!
  如此想來,當時與穆兒札津等人初次見面倒是受了無妄之災。其緣由皆是來自秦梁益所為,卻讓自己等人遭受突厥人襲擊。

  可換個念頭一想,也是因突厥人攻擊商隊,自己才得以逃脫奴隸身分。
  或許還得感謝秦梁益才是。高明煜自嘲般地輕笑一聲,笑得是能否回去大國仍然未知,這八字可還沒一撇,自己就想到其他方面去了,還不好笑嗎?
  至於秦梁益做了什麼,對高明煜來說毫無關係。
  自己不須以大國人身分為他所為之惡事辯解,也不須因他做了這些,誤打誤撞救了自己而為他開脫。

  秦梁益的確殺了人、搶了東西,於國法而言懲罰他那是自然。雖大國國法無法於此地通行,可蘇禾里特中仍有自己一套準則。

  「──『帳集』要開始了。」杜滿又胡亂喊了幾句後終於冷靜下來,嘆了口氣道:「弈護這回是真動怒了!你夏威拔上回將他兒子們打得七葷八素,這回弈護定會藉此與先前舊恨一同清算。」
  「儘管你性子硬得和石頭似的,可你是個令人尊敬的戰士,我並不討厭你。」杜滿撇著嘴,一邊踱步一邊道:「算我杜滿義盡仁至,專門過來和你提醒這麼一次,你自己可小心些啊!」

  夏威拔頓了頓,他明白箇中詳情,自己這回舉措在外頭看來實是搞錯了人。但自知對杜滿解釋也於事無補,還不如不說。
  只憨實點頭謝道:「明白了,多謝。」

  「喂喂?你真明白了?別隨便應付我啊?」杜滿那副滿是黑鬣面龐湊到夏威拔面前,張著大嘴鼓髯喊道:「上次就是你搞不清楚狀況隨意亂說話,才讓奕護兒子們對你大打出手!」
  於旁,高明煜聽罷不禁心裡嘀咕,原來夏威拔看似正經,卻也有寧許逗趣的一面。

  「是他們挑釁在先。」夏威拔搖了搖頭道。
  他是一位戰士,戰士並不會隨意出手、耀武揚威,可遇上無端挑釁時,卻也應當維護自己尊嚴。
  上回那些蠢材侮辱了呼密延部,稱呼密延部盡收留些無處可歸者,如同黕露們習性聚成一窩一窩,卻皆屬不同血脈。
  只聽他們如此嘲諷:「呼密延伊托真是個蠢材!有些該滅亡的部族就應該散於塵土,像這番苟延殘喘又能如何?還不是該滅絕?或許連呼密延部都該滅了呢!」
  夏威拔當場怒火中燒。

  「我將與會這次帳集。」最後,夏威拔對杜滿道。
  他瞇了瞇狹長眼眸,便讓一旁高明煜、穆兒札津和杜滿看得心生畏懼,恐懼自腳底直衝腦門。

  夏威拔暗忖,先前只折斷了他們各一隻手指以示警告可能還不足,若還想趁機對呼密延部作些什麼……
  或許自己這回該讓他們回憶起,過往草原上的古老規矩。

  刀劍拳腳,自古以來在草原上便是大義。
  若誰膽敢觸怒猛獸,便要有赴死之心。
« 上次编辑: 2022-06-06, 周一 00:53:57 由 黑大拿 »
「──圓桌的桌緣,能坐下多少旅人?
來來來,坐過來點,跟我說說你的故事,如何?」


帶著狗耳朵和鴨毛的咕子,咕咕咕!
床上來自瑞典的鯊魚和豬是我最好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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爭執
« 回帖 #5 于: 2022-05-03, 周二 20:11:23 »
劇透 -   :
  「呦──草上的風兒啊,你甚時回頭呀?」
  「嘿,鞍上的勇士啊,又得何時才能歸來呀──」
  「細捻一絲塵土,空餘一縷清香──」
  「在那昏明夜裡,幽靜待你──歸來──」

  黃風滾滾,拂起了寒冬裡一絲冷意。日光潛翳於雲層間,只見大地被蓋上了一層灰暗。
  女子聲調似鳥鳴般,時而兀立拔高、時而墜落低啞。唱出了草原寬闊,也道出了曲內哀情。
  尾音漸落,仍不絕於耳。

  好歌,她唱得總是那麼好聽。夏威拔不禁嘴角輕輕上揚。
  只是連他自己也不曉得為何是這首歌。

  夏威拔正與妻兒騎著馬,於村外十餘里外散心。他和妻子各乘一匹,兒子則在自己座前開心地望著前方,好奇地指著周遭景物,與自己分享他眼裡所見。

  「父親父親!原來冬天的草有些是褐的,也有綠的!那兒!我瞧到白花了!」
  「父親,今年什麼時候降雪?」
  「父親!您看那裡有羊!那角比我們部裡養的還大!」
  「啊!父親!天上有老鷹!」

  「是啊。」夏威拔伸手寵溺地摸著兒子頭頂,幫他換上一頂比較溫暖的帽子,生怕他冷著了。
  可突然之間風停了,雲也停了,就連兒子的動作與聲音也停了。

  「──父親,你什麼時候才要來陪我?」
  少年猛地回身抬頭,五官早已化作一片屍水模樣,只剩兩個空洞眼眶死死盯著夏威拔。明明無牙也無舌,喉頸也僅剩骸骨樣子,可他仍能發出尖銳聲響刺痛著夏威拔內心。
  就連一旁妻子也是這番慄人模樣。

  夏威拔瞪大眼瞳,不敢相信方才與家人共度天倫之樂的美景,僅於一瞬間便轉為幽冥噩境。
  他慌恐地倒吸一口涼氣,不敢策馬逃離也不願舉刀。
  他僅能呆坐當場,什麼也做不了。
  ……直至睜開了眼。

  自噩夢裡回過神來,夏威拔伸指拂去額上冷汗,可睜開眼卻又看見了另類噩夢。
  ──帳內的爭執卻還未停歇過一回。

  「包含此前貨物,皆得盡數還給大國人!」
  「放你的狗屁!我們憑什麼還?」
  「是啊是啊!上次大國人搶了我部裡好幾十頭羊!到現在部裡都還沒補全!」

  「現在大國邊境可說是唐王一言天下,他還是翊王時就總喜歡拿咱們開刀,這回若不妥善處理,只會引來滅族之災!」
  「一個小王怕什麼!我們打回去就得了!」
  「你一個西北邊的又沒真面對過唐王!要不然你自個來打!別把咱們搭上!」
  「我看先把你滅了算了!」

  先前便是這般連連吵了三個時辰之久,各個議題都吵了個遍,直到最後一項討論更是為了彼此立場與利益唾沫橫飛。夏威拔坐在呼密延伊托身後,聽著此些話語,竟不自覺地睡著了。

  此刻再細細聆聽眾人爭論不休,夏威拔面色略微陰沉了些。只暗道近幾年來這些傢伙什麼東西不學,偏生把大國人那套矯揉造作學了個遍。
  自己幼時所憧憬的是鞍上勇者,並非貪婪商人。

  要戰便戰,該降就降。
  若技不如人那大方承認自己輸了便是,夏威拔總是不屑那些暗自算計的傢伙,總只想著如何獲取利益,卻不思考如何讓自己具備足夠實力得以安穩度日。
  此些嘴臉總是讓他心生不悅。

  「朱森伊托,你算是當事人,說點話吧。」這時有人終於想起夏威拔才是那「主犯」。弈護為打斷眾人紛爭,便喚他一聲想聽聽他的意見。
  或者讓他成為眾矢之的。

  當夏威拔正預備開口時,一人出聲打斷道:「夏威拔‧烏尹,普克爾丁之子,據說蘇禾里特上聲名遠揚的戰士皆是出自朱森部。」
  蹲坐在對面,伸手撥弄青色頭巾旁露出的土黃色鬢角。那人面龐生得俏美,一舉一動卻帶股邪氣,如豺般烏黑眼珠正緊盯夏威拔。
  他挑眉咧嘴、朱唇輕翹,語帶嘲諷地笑道:「──但也不過是從前的事了。」

  夏威拔記得這男子名為楠弗,是北邊符路達部伊托之子。
  兩、三年前符路達部曾接納了一批自南方來的親族,實力壯大了不少。又因他們與弈護關係密切,如今乙叔帳內若符路達部之人振臂一呼,想必會有無數人隨著盲從。

  「朱森,耶波達裡的蜫菘,乃是低劣的草蟲,什麼時候這樣的劣等部族也配在乙叔帳內發話了?」
  「啊……」楠弗賊笑一聲:「哈,對不住了。我剛剛說聲名遠揚的戰士是吧?可我近年來只聽聞過臭蟲之名呢,真是失敬了。」

  夏威拔回瞟一眼,他並不會因針對己身粗糙挑釁便擅自發火。可若有誰膽敢侮辱自己部族之名,他定會將那人屍首曝曬於荒野三日。
  或許是剛才惡夢所致,自己莫名心火大起,便是要起身教訓教訓這看來不過十八、十九歲的青年。

  可一旁呼密延伊托伸手按住夏威拔肩膀,力氣不大,但冰涼觸感頓時讓夏威拔怒火削減了些。
  他撫著銀白鬍鬚,對楠弗笑咪咪道:「你阿多是派一個可信任的兒子來帳集見見世面,可不是讓條瘋狗來亂吠的。」
  「你想質疑一位伊托,還得等你有相應地位再說。」

  面對年長自己兩輩以上的長者反諷,楠弗自忖現今還未有實力與能力駁斥。
  就算有,現在也不是時候。

  只瞇眼輕笑,楠弗眼裡彷彿在說著沒讓夏威拔動怒真可惜。對呼密延伊托低頭道:「您教訓得對,是我唐突了。」
  又轉向對夏威拔道:「朱森伊托,楠弗失禮,還請您見諒。」

  「小孩子就乖乖坐著學習,別自個亂道,可別讓人瞧扁了。」呼密延伊托咳了兩聲,又道:「總之,若那些大國人有什麼損失便讓他們一一道來。若真是合理交易,那呼密延定會如實退返,可若是私自搶奪、盜竊……」
  他眉毛倒豎,肅正神情不怒自威,氣勢全然不下於身旁夏威拔:「那還用得著我這老傢伙說?什麼時候咱們突厥能受這等怨氣了?難道有誰卵蛋被羊羔咬啦?」
  「──若有,直說便是。不用誰出手,老頭子我這就把你按進土裡充當來年草料!」

  聽著這番粗暴威脅,眾人臉色算不得好。但見呼密延伊托願意擔起這回事職責,心底也算是鬆了口氣。
  他們不願為此事付出一絲一毫,也不想與呼密延部正面衝突,皆是暗忖好在此次帳集呼密延伊托有前來赴會。否則瞧夏威拔上回大打出手後直接扭頭走人模樣,這回夏威拔若再生衝突,那他們也絕不會坐視不理。

  至少今次無論夏威拔默不作聲,抑或呼密延伊托側面認軟,皆是表明願意和平解決,那麼帳裡大夥自是能各自散了。
  而經這麼一亂,弈護也再無心思找夏威拔算舊帳。
  隨著弈護一聲令下,大家便趁天色還未晚前趕緊踏上回程路,以免又節外生枝。有的村落距離較遠,便由弈護底下部族親自招待一夜。

  離開帳後,夏威拔與呼密延伊托往村外走去,與高明煜和自己跟過來的穆兒札津等人會合。可不一會兒穆兒札津便發現楠弗竟在後頭,他正笑著朝幾人走來。
  他手指繞著長長鬢角,面上掛著笑容不減,想來應是自帳內出來後便跟了兩人一路。

  正當幾人疑惑楠弗意欲何事時,可瞧他默不作聲卻猛然踏地,揮舞一拳夾破風之勢向夏威拔背部襲來。最後才嘴裡發聲喊道:「久仰,請賜教!」

  夏威拔聽罷動也不動,轉頭睊了眼正賊笑著的楠弗,只側身單舉右臂出掌。五指張開、反手一壓,竟將來人拳頭緊緊握住。
  還未等其餘人反應過來,夏威拔又一使力。肘部一收、手腕一扭,借了楠弗衝勁,順勢將其往反方向甩得老遠。
  動作毫無凝滯,一切水到渠成。

  楠弗未曾想過夏威拔竟使如此巧勁。於空中飛行了會,他連忙按住頭巾,輕喊了聲「嘿咻」。靈巧地調整身形,才得以於一丈開外無事著地。
  「小伎倆,盡是些小伎倆。」落地後,他黑瞳眉眼如彎月,吐舌笑著調侃:「接拳的緩、施勁的巧、借力的返……果然草蟲只會用這些旁門左道嗎?」

  夏威拔並無回話,只挑了挑眉。
  無禮出手這點姑且不論,光憑楠弗於初次交手後便能細細道來自己所用技巧,這份觀察力已是讓人佩服。
  至於自己習慣以武藝而非蠻力對抗來敵乃是自幼習慣,這點夏威拔自認也不必和楠弗說明白。就算講清楚了也改變不了什麼,那夏威拔寧願閉嘴省點氣力。

  「你!做什麼呢!」穆兒札津這時才回神,她慌張地以身子護住呼密延伊托。指著楠弗罵道:「怎就突然打人!你阿多沒教好你嗎!」

  高明煜則見楠弗那副總是帶笑嘴臉,不禁心生厭惡,暗自往後退了半步。
  心忖自己雖是當事人,可既無入帳資格只能在外乾等,現今還得瞧個陌生男子突然襲擊自己一行。不禁暗嘆這趟過來可說是來錯了。

  「就說了,賜教賜教。」楠弗笑了笑,輕輕撥弄垂下的土黃髮絲,長睫掩住了眸裡惡意。
  他擺臂張手,裝作一副失落樣子:「難道一位戰士連隨時接受挑戰的勇氣也沒有嗎?還是卵蛋被哪兒來的羊羔咬了?」
  「哎──」他誇張地張大嘴巴,露出一口白牙:「我怎麼就忘了?黕露身上可沒有卵蛋,是吧?流離失所的黕露之足?」

  「若往後你想挑戰我,那便正式地發起挑戰。」夏威拔哼了聲道:「直接襲擊並非挑戰,僅是小賊的無謀挑釁。」
  「要戰便戰個徹底,不要只會耍嘴皮子。」

  楠弗嘻嘻笑了笑,點頭道:「這當然好,那往後還請多多指教了。」
  說罷,便自顧自地跳著小步離開,也不管後頭穆兒札津對他吐舌咧嘴模樣。

  「楠弗這人心思挺沉,你別看他吊兒郎當樣子,那不過是他的偽裝。」待楠弗離開後,呼密延伊托說道。
  他自然是看破了楠弗心思:「一頭幼獸想取代年邁父親,方法其一便是證明自己擁有取代父親的實力。」
  「你上回帳集大出風頭,又有伊托身分,實力也不差,想必是將你視為目標了。」

  「明白了。」夏威拔甩了甩右手。
  方才那下雖暗暗生疼,可對他還稱不上威脅。
  只要是來挑戰自己之人,他便會全力應對、絕不留情。

  ──無論是誰。
  ──無論其目的為何。
« 上次编辑: 2022-06-06, 周一 00:54:15 由 黑大拿 »
「──圓桌的桌緣,能坐下多少旅人?
來來來,坐過來點,跟我說說你的故事,如何?」


帶著狗耳朵和鴨毛的咕子,咕咕咕!
床上來自瑞典的鯊魚和豬是我最好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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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應
« 回帖 #6 于: 2022-05-29, 周日 20:26:45 »
劇透 -   :
  楠弗離去後,帳集一事姑且是平息了,夏威拔幾人直至回到部裡都沒再遇到什麼情況,讓高明煜安心不少。
  只是高明煜回去後還沒過上幾天好日子,卻又被穆兒札津拉著往夏威拔那裡去,讓帶著自己兩人出村玩去。
  夏威拔拗不過她一連數日不斷請求,又尋思高明煜在此地已住了一月有餘,可每當與他會面時卻瞧他面有驚懼,好像自己隨時會暴起傷他似的。心想也是該打理好兩人關係才是,便隨口應了穆兒札津幾聲,於輪到自己放羊時領著少年少女往村外去。

  如今已是葭月,暖日明媚可鑑。草原目光所及之地滿是褐黃交雜,清風夾著一股草腥味流入鼻腔,再隨著體內氣息伴著白煙吐出。
  三人各乘一匹馬,來到村外十餘里處,此地尚有些青綠可供羊群食用。

  「太好了,今年沒下多少雪,明煜你的棚子沒倒下來真是萬幸。」穆兒札津笑道:「去年我記得大了好幾場大雪,就連馬棚都倒了幾個。」
  高明煜一聽不禁有些後怕,自己可是在那睡了好幾個晚上!沒想到自己居然身處險地卻毫不自知?
  「別嚇明煜。」夏威拔連忙對高明煜道:「穆兒札津開玩笑的,你別太在意。」
  又補了一句:「那帳不會那麼容易倒下,你大可放心。」
  「……嗯。」高明煜點頭,姑且充作回應。

  儘管明白夏威拔不是壞人,但自己每每見到他時卻總是有一股冷意從腳底直衝心頭,寒得自己連笑容都僵硬不少。
  他也隱約察覺到夏威拔想改善兩人關係……只是自己不知如何與夏威拔搭話,夏威拔又不善言辭,這一來一往下,兩人關係就這麼懸在半空,進不得也退不能。

  雖然高明煜和夏威拔兩人各自懷揣心事,可在場還有一位無憂無慮的少女正歡快地嬉戲。
  儘管穆兒札津才十四歲,卻很會騎馬,同時也很愛玩弄出許多花樣。她才剛到目的地沒過多久便拉著韁繩站在馬鞍上騎行。看她時而搖晃時而嬉笑,讓高明煜在後頭看得心驚不已。
  「嗄哈哈哈──」穆兒札津得意地回首朝高明煜一笑,揮著手大聲道:「厲害吧!明煜!稱讚我一下啊!」
  只瞧她縱馬騎向一處山坡,於革帽下的一頭辮子隨著風飛揚起伏,她那面龐被烈日遮了,可一對明亮的綠色眸子卻仍見興奮之意。

  高明煜看穆兒札津高興樣子也跟著起了興致,連忙想御馬跟上,但他手笨又不懂得騎術,只惹得馬兒頓足晃腦。
  「聽話!」高明煜扯了扯數次韁繩,可馬兒卻一點也無加速慾望。看著穆兒札津玩得盡興模樣,不免得有些忌妒。他又拍了幾下馬身,低下頭小聲道:「就聽我這麼一回,如何?」
  只是座下馬不通人言,只是甩頭嘶鳴一聲後便自顧自地緩步前行,半分也不理會高明煜。

  「不是這樣。」夏威拔在一旁提醒高明煜:「你得好好待馬。」
  高明煜嘆了口氣埋怨道:「為什麼穆兒札津踩在馬上不唸她,但我僅是試著好好騎馬,就說我待馬方式不對?」
  「她順應馬,所以能立於馬上。」夏威拔溫柔地撫摸著高明煜馬匹的鬃毛,道:「迎合馬的動向,才算御馬。」
  接著他拍了拍高明煜的手背:「你也別太緊張了,馬匹雖壯實,卻是膽小,因此不能強硬。」

  「我怎麼拉得過馬,何來強硬,又何來順應……」高明煜緊握韁繩低聲抱怨道:「扯都扯不過,真麻煩。」
  「不是讓馬去你要去的方向,而是告訴馬去你想去的方向。」或許是生怕高明煜不懂,夏威拔特別慢悠悠地詳細解釋道:「馬易吃痛,脾氣也千變萬化,應當順著馬匹脾氣走。你座下這匹雖性子較溫和,卻也厭惡騎者在身上毛手毛腳。你就大方地騎,別做太多小動作。」
  可高明煜明顯無法理解自己話裡含意,見他又用力扯了數下韁繩,使座下馬兒露出吃痛表情。夏威拔只得伸手示意高明煜停下:「你先停下。」

  或許憶起了自己當時教導兒子時光,夏威拔動作不禁又放輕了少許。
  他不禁說道:「我歐兒那時候也是如此,你先慢慢習慣馬匹便可。」
  「歐兒?」高明煜對夏威拔投以疑惑眼神。突厥人兩三句大國話裡時不時地冒出的些許突厥語總是讓自己困惑,穆兒札津倒還會解釋,但夏威拔寡言,也不知是否會解釋這詞語含意。
  「歐兒是突厥語『兒子』的意思。」夏威拔心道或許高明煜是因素日少乘馬有些緊張,便想著多說點話讓高明煜別那麼拘束。他又道:「我歐兒那時候七、八歲也是嚷嚷著想騎馬,我拗不過他,就讓他自個騎了。」
  「初次乘馬總是會遇到些挫折,慢慢讓身子習慣馬上感覺便可。」

  但夏威拔自然沒料到這段話引起高明煜極度不滿。高明煜尋思這也不對、那也錯,正是著急當頭。又自認並非始齔孩童,被夏威拔說過一頓後,更是逆反心思作祟。
  他暗忖自己雖一腳不便,但也不是十歲不到的幼童了。連忙揮手示意夏威拔不需理會他,忙道:「我自個來就好。」
  可他卻是因求急心切而動作過大,馬兒才剛因座上人騎術不善而受了一肚子悶氣,高明煜此舉更是觸怒此馬。這下馬匹竟是吼地嘶鳴一聲,自顧自地向前狂奔!

  「呃啊啊──」身下馬兒兀自加速,使高明煜不禁驚叫數回。大驚之餘,不免全力緊縮身子,抱住馬脖子不放。
  夏威拔看馬匹將要跑遠,連忙縱身一躍,於空中輕輕翻了個跟頭跳至高明煜所在的馬匹上。
  一旁穆兒札津還沒意識過來發生了什麼事,就見夏威拔、高明煜兩人共乘一匹馬往遠處急馳,她呆愣片刻,只來得及喊出半句「你們要去──」,就瞧兩人一馬遠遠地融於景致中不見蹤影。

  馬匹急奔下,周圍彷彿風化作刀刃環身,令高明煜臉頰一刺一刺的。深怕自己就這麼摔死了,愈想愈是緊張,手裡握著的韁繩扯得又更加用力。
  馬兒吃痛,又跳又蹦地更是往前衝刺。

  夏威拔一時也沒法讓馬隻靜下,只能試著讓高明煜冷靜下來。
  「別緊張。」夏威拔伏下身子在高明煜耳旁道:「你若慌張害怕,馬也會跟著不安。」
  「放緩呼吸,順應馬匹。」

  高明煜感覺夏威拔的手掌溫暖地放在自己背上。
  「然後睜開眼看看。」

  只敢打開一條縫,高明煜見著馬匹的鬃毛、褐黃短草、湛藍天空一點一點地慢慢流入自己眼簾。緩緩打開眼睛,卻赫然發現自己的四肢與身軀不再顫抖。
  一旁的風不再刮骨,身體隨著馬兒起伏晃動,啼聲、呼吸、心思,逐漸與身下馬匹融合在一起。
  或許是本能使然,高明煜直起了腰板。手也不再拉扯韁繩,只是輕輕地握著,彷彿這條繩子連接著自己與馬匹。

  待馬匹從奔馳趨於緩步,最終停歇後,夏威拔翻身下馬,高明煜卻瞧他取出了一個刀飾在手裡摩搓著。
  高明煜好奇問道:「這是……」
  「這是我歐兒雕給我的刀飾。」夏威拔將飾物放在掌心給高明煜瞧看,解釋道:「這原先是阿多得雕給歐兒狩獵後的第一份禮物,但我歐兒看著其他大人有樣學樣,竟也雕出了些圖樣。」
  「我妻兒亡故,只有這麼一個東西還留在身邊,就當作是念舊之物吧。」

  高明煜看著已被磨得光滑的刀飾,不禁心想這人果真十分愛著逝去的家人。
  這時,他才恍然大悟,原來自己是將夏威拔與雙親身影重疊了。
  自己曾被同樣這麼對待的親人背叛過,甚至被賣到奴隸販子手上,或許自己害怕著這位能輕鬆將奴隸商殺死的男人,害怕他將自己輕易殺死,抑或輕易拋棄。
  現在想想,這些也不過是杞人憂天。

  「有時想為誰祈福,就會握著這個祈禱。」夏威拔說罷,便將刀飾復而收進懷裡:「希望明煜你能不介意我嘴笨,喜歡這裡生活。」

  「喂──」還沒等高明煜回話,就聽穆兒札津在遠處大聲叫喚著。
  她花了點力氣將夏威拔的坐騎也牽了過來,卻見夏威拔、高明煜兩人一乘一站地談話著,不禁埋怨道:「搞什麼,明煜剛剛那個『呃啊啊──』都嚇著羊兒啦!快快回去吧。」
  「什、什麼呃啊啊,我才沒有喊得那麼蠢!」高明煜羞紅著臉策馬追趕,但穆兒札津比他更快,早就溜了個遠。

  看著兩人打打鬧鬧地遠去,又瞧高明煜被穆兒札津一激,連馬都會騎了。夏威拔不禁笑出了聲,輕輕拍了拍身旁馬匹。
  「呵,看來穆兒札津比我還懂得怎麼順應明煜天性。」
« 上次编辑: 2022-06-06, 周一 00:54:30 由 黑大拿 »
「──圓桌的桌緣,能坐下多少旅人?
來來來,坐過來點,跟我說說你的故事,如何?」


帶著狗耳朵和鴨毛的咕子,咕咕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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賊匪
« 回帖 #7 于: 2022-05-29, 周日 20:27:01 »
劇透 -   :
  很快地,高明煜在呼密延部已經居住了數月,也隨著部裡眾人一同過了在這裡的第一個年。
  這日,卻聽村外放羊人喊道:「圖倫賊!圖倫賊來啦!」
  恰好高明煜在附近幫忙幾個幼童打水,一見放羊人騎著馬奔來,幾人先面面相覷,後由高明煜開口問:「欽則夫?怎麼回事?你剛剛說圖倫賊往村子裡來了?」
  圖倫是一個異於大國也不同於突厥的國家,地處西方漠原。儘管隸屬大國麾下,可因為在這塊土地以來長久的宿怨,三國子民誰也見不得誰好,今日你搶我、明日我搶他的事情多了去。

  欽則夫沒下馬,先伸掌打停高明煜疑問,喘了口氣後道:「不,他們並非往村子來,而是在追趕其他人,看起來是行商。可賊匪人數眾多,我不敢太靠近瞧,又怕會危害到部裡,所以趕緊回來通知。」
  他張望了會,又問:「夏威拔他們呢?」
  「夏威拔在後邊餵馬。」高明煜道。他指的後邊是村裡的另一側,從此處過去通知也要一點時間。

  「你們幾個去幫我喊夏威拔與伊托,我去外頭找伊黎兒她們。」欽則夫拉過馬頭準備再出村,著急道:「伊黎兒和幾個朋友出村玩了,現在還沒回來,無聲無息的,我很擔心。」
  伊黎兒是欽則夫女兒,儘管並非親生,欽則夫卻視伊黎兒為己出,頗為疼愛。
  高明煜聽罷,眉頭也是一皺,心裡暗叫不妙。因為穆兒札津也隨伊黎兒那群人出村,不禁擔心起她安危。
  「那群賊匪往東追趕,約是七、八里遠,你喚完他們直接過來便是。」欽則夫策馬離開,留下最後一段話:「一定要拿兵器啊!他們看起來不是好惹的!」

  夏威拔很快地被找來了,村裡十幾名漢子備馬出村,高明煜由於擔心穆兒札津也跟在其後。縱使背著把弓,馬側也有箭袋,可高明煜不覺得自己能派得上用場,只不過是攜著安心罷了。
  隨著方才欽則夫指示方向,他們很快見到了馬賊身影,於更遠處還有馬車與一些帶刀侍衛在苦苦逃離。
  這時欽則夫也趕過來,兩三句就把情況解釋清楚:「伊黎兒她們應是也在逃難隊伍中,我看到幾個小夥子騎著馬跟在侍衛旁。賊匪有刀劍,馬後不見糧餅,應是追得太遠,大概是不會有援兵。」
  「該死,等下得好好收拾他們。」欽則夫咬牙憤恨道。卻也不知他說的是盜匪還是出村玩的少年少女。他又問夏威拔:「該怎麼做?」

  素日裡眾人皆聽夏威拔號令,若他一聲令下,無論是刀山火海自己一行都敢闖。
  「隨著我。」夏威拔接過後頭遞來鐵槍,駕地一聲身先士卒向前:「殺。」

  夏威拔居首御馬飛快疾如風,一下子就衝到了馬賊們尾端。在馬賊還未意識到自己過來前,手裡鐵槍兩下橫掃就把數個馬賊打落。
  眾人皆連跟上,來回衝殺數遍後,夏威拔馬匹被地上屍體絆倒,只見夏威拔使勁後躍,一記鷂子翻身於數丈外輕盈落地。

  其餘落馬賊匪一看夏威拔也是下馬,心裡齊道正是好時機,連忙三五成群地一擁而上。
  卻看夏威拔空蕩左手握緊,旋腰扭身手裡短槍向側擊去,正中後方賊匪面龐,只聽對方悶哼一聲,摀著臉躺在地上打滾。又伸手將一人領子揪起,右腳猛力朝他膝部一踩,竟將那人膝蓋都打折了。

  不過夏威拔等人再快也只能攔得了後方,眼看前方盜匪已是開始與商隊護衛交戰。只是那些護衛逃亡已久,已是氣力不濟、無法抵擋,更甚已經見了血。
  而穆兒札津跟在隊伍裡也同是持刀抗敵,只是以她女兒身也難抗衡漢子刀劍,不一會兒也落敗下來。未幾,她隨著馬跌落於地,所幸未有重傷。
  只是有一賊匪欺軟怕硬,看穆兒札津落馬,便想一刀結果了她。

  遠處高明煜驚瞧穆兒札津身處危難間,趕忙強拉起弓,一箭匆匆射出。但高明煜力弱,也沒多少訓練,這箭矢只堪堪射著了盜匪腳邊後便輕輕落在地上。
  儘管如此也吸引了那盜匪注意,他正欲抬頭張望時,卻只見一柄短槍挾著驚天之勢射來。
  他還沒喊出半句話,臉龐卻已被一槍貫穿,屍體軟軟地自馬上掉下。

  高明煜和穆兒札津齊齊轉首望向短槍來處。
  ──是夏威拔。

  再瞧馬賊們眼看自己一行已是損傷過半,明白眼前這些突厥部族並非好惹的羊,而是充滿血性的狼群,連忙高呼幾句撤退便匆匆離開。

  「好功夫!」對方一眾眼見安全後才敢停下,且看許多大國人從馬車後走出,為首者拱手向夏威拔道:「鄙姓張名升,字宿斗,是區區一介微不足道的行商。救命大恩該如何答謝才是?」
  儘管這人是大國面容,可脫口話語卻是一嘴流利地西方突厥語。
  「突厥語說得不錯,謝禮就免了,順手之勞而已。」夏威拔先是同以突厥語回覆,接著收起武器,擺擺手以大國話道:「稱我夏威拔即可。」

  「夏威……夏威拔……」驚訝夏威拔能說大國話之餘,張宿斗赫然想起草原上黕露之足名號,瞪大眼睛道:「您就是呼密延部那位?」
  「大恩不言謝,實在失禮。」張宿斗連忙拱手訕笑道:「畢竟來貴地做生意,當以貴地語言說話才是。」
  夏威拔也不糾正張宿斗自己應是朱森部之人,只搖了搖頭道:「反正聽得懂就好。」
  「哪裡,我自認耶波達、亞勒兩語皆略懂些,畢竟是靠你們吃飯的商人,不懂點怎麼行。」張宿斗又笑。

  這便說道突厥血統廣布整片北方草原,往荒漠、山脈以西常使語言「耶波達」,而自蘇禾里特草原、濟馬山等東方一帶起則慣以「亞勒」作日常用語。可其實兩者在多數用語上並無太大不同,僅是在口音、聲調上有所差異。
  至於為何有此之隔,也不過是家系、血脈、土地、牧草之間為分你我而強行劃分。耶波達、亞勒本為一體,卻因各種緣由裂分兩方,真要說來,也是令人發笑。
  夏威拔想到自己剛來呼密延部時也因一口耶波達口音吃了鄰近其他部族不少白眼,是直到這一兩年起說慣了亞勒口音才有所改善。

  這時高明煜等人也到了夏威拔旁,一見張宿斗等大國人,高明煜連忙躬身行禮:「愚高熙,字明煜,籍貫五原。」高明煜已有半年沒做這些禮儀,如今做來不免有些彆扭。
  「咦?你有字?」張宿斗好奇地對高明煜自報名號表示質疑。
  說來也對,畢竟高明煜歲數看來不大,怎能有字?

  高明煜頓了頓,躊躇了下言詞後才道:「雙親期許熙能考得功名,於十歲時便予了愚字。只三年過去便……因故到此處鄰近。幸虧夏威拔垂青救下含熙在內一眾孩童,這才留得性命。」
  張宿斗也不過問高明煜中途吞吞吐吐一事,只是笑道:「不用這麼拘謹,我也不是你師長,現在更不是在大國,也別這麼文謅謅。你喚我一句升哥,我喚你熙弟,怎麼樣?」
  「是。」高明煜躬身,算是要把禮儀作盡:「升哥。」

  「既然不要謝禮,那順帶跟你提一句。」待與高明煜寒暄了幾句後,張宿斗對夏威拔道:「符路達部伊托病逝,想來幾天後消息就會傳遍整個蘇禾里特啦。」
  「是誰繼位?」夏威拔問。
  「他侄子,叫楠弗。」張宿斗補充:「也不知他施了什麼手段,連乙叔弈護的位置都讓他得了。」
  夏威拔瞇了瞇眼,看來最近又要陷進麻煩事了。

  「說回另一件事。」張宿斗看向高明煜道:「你說你是被救來的吧?我小滿前會回銀川一趟,那時攜上明煜你回大國可好?總是寄廡於這裡也不好。」
  「明煜是不想回大國啦。」穆兒札津於一旁插口道:「要回去咱們早就送回去了。」
  「咦?原來只是不想回去?」張宿斗道:「我還以為是由於霍駽那兒的事情呢。」
  霍駽於此地東南向約八百餘里,名義上是大國為當地居民所建之城,實則為邊境軍都護府駐兵之地。

  「霍駽怎麼了?」夏威拔儘管對這事不怎麼關心,但也就隨口問了下。
  「一些戎落兵叛變,搞得大國邊境又要整肅鄰近了。」張宿斗咦了一聲奇道:「怎麼,你們沒聽說?」
  夏威拔搖搖頭,此事若不假,那便是茲事體大。若真有這消息理應會從呼密延伊托處得知,可自己完全對此不知情。

  張宿斗抓了抓後腦:「那你們可得多注意點啊。」
  「反正我會先往東邊濟馬山那兒去,畢竟有人托我給人帶點東西和口信讓我轉交。約是三個月後會折返回此處,到時你再告訴我要不要隨我回去。」
  張宿斗眼看商隊整頓好貨物後,便轉身向高明煜等人揮別:「再會啦!多謝你們!」
« 上次编辑: 2022-06-06, 周一 00:55:13 由 黑大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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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成
« 回帖 #8 于: 2022-05-29, 周日 20:27:26 »
劇透 -   :
  杏月已至,且瞧大地吐綠、萬物迎春,比冬日時多了幾分生氣。羊羔與幼馬漸漸長得壯實了些,同時呼密延部也迎來了兩位新人的成長。
  欽則夫的女兒伊黎兒成婚了,對象是同村的男孩子。高明煜聽穆兒札津說,正是上個月兩人一同出遊遇襲後暗生情愫,兩邊雙親又看對方挺順眼,嫁妝、聘金那些事又談得飛快,竟僅一個月過去就準備把婚結了。

  成婚時四方親友皆來客,就連上回夏威拔幾人在帳集見過的楠弗也來道賀。
  他以弈護名義帶來八匹帖駒,這個數量放在哪兒都是價值不斐,就算以大國人價格來算,也能換得近千匹絹帛。
  「就當是上回的賠罪。」楠弗留下這段話後,在旁側穆兒札津的怒目注視下笑著離去了。

  穆兒札津一屁股坐到高明煜身旁:「吃撐了?還有好多東西得吃呢。」
  高明煜搖搖頭:「想點事呢。」

  「妳……知道我是被賣給奴隸商的吧?」可能是苦惱得久了,高明煜想找人說出心中苦悶:「原因是我雙親收養了另個才子,我自然無用武之地,就被賣出去了。」
  他又接續道:「我對雙親談不上喜愛,更別說尊敬。又隻身一人到了此處,想離開卻也不知該往何處去,哪裡好像都沒有我的位置。就連這裡……都有些格格不入」
  「我想穆兒札津妳應該能懂吧?」

  「儘管獨身來此,這裡依然願意接受我,也不會要我再自個去找其他親戚投靠,或是強逼我嫁人做傭。」踢著腿,穆兒札津長裙下的一對長腿被褲管所遮,卻掩不了她雙腿優美曲線。
  她笑道:「所以我願意將這裡視為我的家,大家都是我的家人。」
  「就算妳阿多回來接妳也一樣?」高明煜問。

  此句一出,穆兒札津卻沉默了,或許她在此數年,從未想過自己雙親或家人會重返此地來迎接她回家。卻也可能是刻意不去想,想起分離當下之哀,緊緊抓著已然淡去的希望不放,乃無法接受現實之舉。
  高明煜揣測著穆兒札津此刻心情,興許承認自身便是被家族所拋下,如自己來到陌生之地一般,若不澆熄內心期望火焰,歸鄉、思家之情只會一遍又一遍地於心底重燃。
  承認自己回不了當初,才是最佳選擇。

  「不──」穆兒札津的一聲輕喊打斷了高明煜沉思,又聽她說道:「這裡的大家都是我的家人,阿多、阿納也還是我的家人,一輩子都是。」
  「自知幼兒是累贅,隨著他們北遷必然熬不過第一個冬天……不如在此還更有可能活著。」
  「……這樣啊。」高明煜倒覺得穆兒札津相當豁達。素日裡瞧她大咧咧模樣,也許正是這番樣子才能欣然接受此些過往?
  這麼一想,自己倒是心眼小了。高明煜自嘲地笑了聲。

  「怎麼?不滿意我講的?」穆兒札津板著嘴角指向高明煜:「別婆婆媽媽的了,有屁就放!」
  「哦?妳這婆娘倒是囂張。」若是剛見面,高明煜或許會被穆兒札津此言堵得氣急敗壞,但他早已習慣了如此嘲諷,現今已能從容回嘴:「妳可不適合這樣故作多情,還是大剌剌地張著嘴大笑,整日跑來跑去好!」

  「你!」穆兒札津氣得咬牙,氣惱地舉起拳頭撲向高明煜:「你找死!」
  「喂喂!先說別打臉!喂──」

  ……
  只是時光飛逝,桃、梅兩月匆匆過去。期間穆兒札津時而試探、時而逼問高明煜:「明煜你覺得這裡不錯吧?」意在不想高明煜離開。
  「穆兒札津。」夏威拔也只是提醒道:「別煩明煜。」
  只是他未能說出下半句:「是去是留都是他的選擇。」畢竟連他也不清楚讓當事人自己選擇是對或錯。

  轉眼間到了蒲月,張宿斗如約而至。
  習習微風拂來,點點雨滴打落,模糊了遠處山景,也模糊了穆兒札津眼簾。

  「我想回家了。」高明煜最終選擇離開。
  「難道這裡不也是你的家嗎?」穆兒札津又問:「我們對你有不好嗎?」

  高明煜搖搖頭道:「我很喜歡這裡,但這裡不是我的家。」
  「我愛這裡的風,我愛這裡的草,能為了自己第一次騎馬歡喜,能為了伊黎兒的出嫁開心,還能因為各地惡匪暴行而替你們憤怒。」
  「可我終究是過客。」
  「曾以為一個地方容不下我,便只能往他鄉另尋歸處。」
  「但無論如何我的家在大國,我想回去找尋我的根、我的家庭。」

  「可是你不在,我會有點寂寞。」穆兒札津低聲道。
  高明煜拍了拍穆兒札津肩頭,笑道:「又不是一死兩相隔,我還會再回來的。」

  此時夏威拔將懷裡刀飾取出,慎重地遞往高名煜面前:「這給你。」
  「這不是……」他還記得,這是夏威拔兒子雕刻出來要交給夏威拔的,同時也是他的遺物。
  「這是什麼意思?」高明煜震驚地說道:「我不能收。」

  夏威拔並無收回,而是解釋道:「通常是父親雕給兒子狩獵後的第一份禮物,一般會刻上父親帶給孩子的祝賀。」
  想起了先前自己射箭欲救穆兒札津一事,高明煜急忙推辭:「那算不上什麼……」
  「但你成功做到了,那已與狩獵無異。」夏威拔將刀飾翻到另一面,原先光滑無物的背面刻上了太陽印記。
  「我想說你的名字代表了光芒。」他指著印記道:「希望它能不負你光芒。」
  「嗯。」哽咽地回應,高明煜緊繃面孔,牙關緊緊咬著,好像不竭盡全力眼淚便會掉出來般,連聲音也變得尖澀扭曲。他終是無法再裝成方才淡然模樣:「我知道了。」

  「呵呵。」此時一旁呼密延伊托問高明煜:「你可知黕露之足是何物?」
  「草原上……最沒有用處的物品?草原鷹犬?」高明煜只想起與穆兒札津初次見面時她解釋的那些。
  「那都是旁人叫喚的,實際上黕露之足另有意涵。」伊托道:「黕露生於草木間,與青青草色共生共榮。黕露之足正是不值一提的野草,可這野草卻也是所有人的家。」
  「功成名就也好、一事無成也罷、無所事事也行。」老人撚著鬍鬚淡然一笑,他早看淡了來來去去:「這裡會一直都是你的歸處。」
  「想回來,儘管回來。」
« 上次编辑: 2022-06-06, 周一 00:55:31 由 黑大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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禍事
« 回帖 #9 于: 2022-05-29, 周日 20:27:47 »
劇透 -   :
  高明煜離開後,同年壯月,帳集又起。
  此次帳集集結了蘇禾里特乃至更北邊的各地弈護,為商討重要事項而來,夏威拔則是受如今接任乙叔弈護位置的楠弗邀請來此。
  夏威拔算是因自身威名遠揚,又幸虧呼密延伊托過往聲名尚存,此時前來陪同新任弈護商議事情並未受到太多刁難。
  只是一些慣例嘲諷是少不了的。

  坐於主位的洪壯男子乃是阿瑪朗弈護,名叫阿朗格‧范英。他正值壯年時一手猛勁鋼刀可是打出了一陣威名,雖這幾年少有出手以致名聲不顯,卻也沒多少人敢輕視他。今日正是他召集幾個弈護要商量某件要事。
  「南方大國晉王遣人來密告,要我們集結出兵攻打銀川。」率先發言的自然是他。

  帳裡眾人譁然。
  有人道:「這晉王據說有謀逆之心,斷不能信。」
  也有人道:「這恰好是咱們進攻之時,只是這還得請奏族翁才是。」
  還有人道:「這定然是晉王詭計,我們只需靜觀其變即可。」

  「如今大國正值國內空虛,正是有利可圖之際,難道你們這些老骨頭還不明白嗎?」阿朗格嘖嘖嘴,道:「被掠奪之物品、被奪去之尊嚴,都該取回了。」
  「咱們這幾個弈護誰不是以當年武勇著稱?最常與大國人打交道的是咱們,最常被大國人欺壓的也是咱們,與北邊殷琮、火塗羅琮、卡克瑪琮何事?何須再事事求他們下令?」
  「只求遠禍自保早已不足護著咱們家園,是時候該主動出擊了,如今正是大好機會。」

  於阿朗格句句挑逗下,夏威拔彷彿聽到了帳裡眾人不約而同的哼聲。那是噬骨的惡意,纏繞在他人身上,誓言要將一切生吞活剝。以心中惡毒為餌料,大肆喧囂著一件事。
  ──戰爭要開始了。

  阿朗格簡單幾句說明白了他的意思,便是要以決鬥選出一位新任族翁,以此一統蘇禾里特各部,好進攻大國領土。
  他笑了笑,絲毫不在乎目的是否被他人得知。
  知曉了又如何?這可是赤裸裸的陽謀,攤在陽光下亮晃晃的刀子正直直往脖頸處送。
  他便是想透過這場決鬥以一眾突厥勇士之首立威,好讓自己能穩固新任族翁之位。

  「那就以『從古就新』之意,用最古老的儀式來慶祝新生族翁與嶄新未來,如何?」楠弗這時開口道。他表示仿效過往節慶儀式,提出以步戰而非馬戰,以百部而非數帳決出族翁。
  每帳皆有數部,能選出數位戰士一同合力奪下族翁乃是天大的好事,但也不知此事是否能成。
  眼見眾人尚在猶豫,楠弗明白現在只需再推一把就能成事,咧起嘴角道:「哈,誰開個口吧。」他伸指點了點幾人,其中也包含夏威拔。

  夏威拔外披一件裘服坐在楠弗身側,回想起那時楠弗來尋自己議事的情形。
  數月前於伊黎兒結婚時,楠弗夜裡重訪呼密延部,也不知透過什麼手段尋到了夏威拔居所。也好在楠弗一來乍看無敵意,二來兩手空空,這才沒和夏威拔立刻打起來。

  先行解釋了一番後,楠弗滿臉堆笑,笑裡卻絲毫沒有笑意,道:「阿瑪朗弈護可不像我這麼乖巧。若他真成了族翁,不出三日必當大肆進攻大國,而馬前卒會是誰?必然是你我這等接壤邊境之部。」
  「可邊境軍勵兵秣馬,聽聞去年秋末遠伐遠東契丹大勝,如今突厥、大國兩國相戰,這仗絕對打不出個結果。但此時大國內憂外患繁多,必定先行求和以安內。」
  「阿瑪朗弈護想獨得那大國歲幣,晉王欲令安北、銀川都護府分身乏術,兩者便以邊境一眾子民為階,成就他們所謂『輝煌盛世』,可這犧牲者卻是我們最親近的親人。」
  「雖然與你暫且聯手非我所願,但上回初次見面粗略交手後,我信你。」楠弗兩手一拍,道:「不鹿鋌不成事。就我倆聯手,獨可匹敵百夫,合可抗千軍。」
  又道:「呼密延伊托聲名也逐漸派不上用場了吧?就連我這種小毛頭都能挑釁。若你還想護著你羽翼下的這群黕露之足,應當要與我合作。」

  夏威拔愣了愣,他有想過楠弗心思縝密,但沒料到他竟算到了如此地步,不由得唸了一句:「穿窬之盜。」
  「可別這麼說我嘛,別看我這樣,我可是很容易受心傷的。」楠弗嘻笑道:「來吧,死者自認倒楣,以聲名與性命護家人一朝安全。」

  心緒回到帳集時,夏威拔卻彷彿見到了死去妻兒自地面伸出手拉扯著自己,大聲叫喚著是誰殺死了他們。
  是自己的無力,才讓族人全數慘死。

  ──夏威拔!
  ──你好狠的心!

  夏威拔心頭一寒,身子不住顫慄,過往如影隨形般地纏繞在他周圍,不斷訴說著自己沒能保住家人的無能。
  那些虛影緊抓著,刻在夏威拔手腕腳腕上的爪印猶如鍊銬;捶打著,彷彿要把夏威拔脊背打折,好讓夏威拔低頭看清自己身上傷口哪些是由他親手持刀一一砍殺出來的。
  就是他把患著病的親人、朋友砍成一動也不動的肉塊。
  不該是自己,也不能是自己出面,應得避而不戰,因為自己終將重蹈失敗之途。

  可這時想起高明煜身姿,他能鼓起勇氣回到大國面對親族,夏威拔不禁欽佩起他瘦弱身影下的堅定決心,那日呼密延伊托對高明煜說的那句話也同時浮上心頭。
  只要有家人,便無處不為家。
  夏威拔心想就連黕露也是家人,自己從不孤獨。
  不禁低聲喃喃道:「黕露之足,是野草,也是所有人的家。」

  或許自己也該出面捍衛呼密延部,就算身死也無妨,因為這裡不僅只是他的居住之地,更早已是他的另一個家鄉。上回自己失敗了,那麼這次搭上自己性命也得成功。

  憋屈不堪,抑或力搏奇蹟?
  身處囹圄,應當振翅飛越。

  他瞥了楠弗一眼,看向阿瑪朗弈護。
  「這場比試,我也同意。」


  秋去冬來,和煦的風輕輕捲來,卻捲不走此地沉悶,只攜來了一股冷意。
  草場上匯集人影漸長,隨著旭日升起拖曳出一道道清晰影子,眾人以一根根直立的旗幟為界,內裡是百帳中的勇士,外圈是各自懷著心思的親朋。唯有戰士失去戰意或不能作戰時,才能自行抑或他人幫助下離開圈子。

  可不知不覺間,與會者開始以阿朗格為中心散散落落地團聚起來,自是擰成了一股勢力。
  原來他早已打通了各路關係,在場大半戰士竟要先解決夏威拔、楠弗等未與阿朗格聯手者,再決出個所以然。
  楠弗眼看這局面連忙暗叫不好,他也想過阿朗格會如他一般尋求旁人協助,自己還背著夏威拔暗中尋了幾位伊托協助自己。可楠弗沒想過阿朗格居然下了狠手──百帳擇出者竟有八十餘人在他麾下,其中不乏楠弗找過的那幾位──這份手段楠弗自認遠遠不及。
  就連夏威拔面對如此威勢也不禁流下一滴冷汗,縱使他再強,要從這些勇士中脫身已是難事,可如今還須取得阿朗格首級,可謂烏頭白、馬生角。

  夏威拔再一看,訝然發現杜滿也在對面。
  「抱歉。」杜滿臉上滿是歉意,連忙道:「我三個女兒……都嫁給了阿瑪朗弈護親朋,不得不聽從,也沒法再尋機會告知你。」
  夏威拔擺擺手道:「我明白,無須多言。」他也清楚並非人人都像自己一般能憑著自己意願行事,更多的是受利益、血脈、親緣擺佈者。

  「可別忘了咱們的約定。」楠弗出聲提醒夏威拔現今杜滿可同是敵人。他可沒那麼多瑣碎心思,只想著這麼個絕境得怎麼活、怎麼勝。
  不急反笑,他貓著腰緩緩舉起手上兵器,右刀左劍,笑眼裡滿是挑釁與譏諷,道:「朱森伊托,可別那麼快死哦,不然我可會在你墳前痛哭一番的。」
  又吐舌咧嘴道:「哭完再笑個幾回!哈,怎麼樣?」
  夏威拔只哼了下後不再作聲,他也沒興致在生死關頭前陪楠弗調笑。

  只見身長六尺四寸的阿朗格穿著一襲虎皮戎袍,腰間掛著鋼刀可謂威風至極。他背著日光,陰影壟著他面龐讓人瞧不見表情,捻著臉上虯髯直指楠弗與夏威拔沉聲道:「等會先處理那兩個蠢材。」
  沒有人敢違抗他,只能聽從他號令,將理應以個人武勇取勝的決鬥硬生生改成一場立威的屠殺。

  「呵!」時至,於圍觀群眾齊聲高喝下,決鬥開始了。
  對方一人率先持刀衝來,後頭又跟了四、五個想藉幾人相鬥獲利的傢伙。
  眼瞧對面一哄而上,夏威拔一馬當先,彎刀橫掃揮擊,在空中劃出了一個弧形將來人攻勢打停。雙刀交會,刃口在撞擊之際擦出了一道火花,為這場戰鬥點燃了最為熱烈的開端。

  風翻草、血染土,腥風血雨撒遍了整個沙場,猶如冬霧瀰漫在眾人身旁,叫人不寒而慄。
  且聽砍殺聲、哀號聲不止,短兵交鋒下迸出的火花僅是未來戰事的一處縮影,也是戰士焚燒自己的證明。在日光映射下,每一束草兒猶如火苗燃燒著,噴湧出的鮮血點點滴落滋養著這片土地,於外圈戰士妻兒見證下,再生出更多恩仇。
  眾人雙目如銅鈴般瞪大凝視著,每每利刃揚起、揮落,那股勁風就似真有刀刃刮在自己身上一般生疼。

  群眾短接間,這才顯現出楠弗刻意提出不以馬戰而以步戰之由。
  若是騎戰,馬上顛簸,雙方交戰時間短暫,且騎戰兵器多為槍、矛等較長兵,兩者相加之下自然難以使出多少巧招,這對力道較弱的楠弗極其不利。
  但現在瞧他步法凌厲似風,雙手兵器一舉一落間定會撒出道道血花,絲毫不比夏威拔勇武身姿遜色。

  又擊殺兩人,楠弗抽空將背靠在夏威拔身上。他睹向夏威拔擊倒之人,泰半皆是暈厥而不殺,至多也是重傷,好讓圍觀群眾能趁機將人拖走以求一線生機。不禁諷笑:「朱森伊托這些日子也變得圓滑一些了。」他更是嘲笑夏威拔於命懸一線間還想賣人情。
  「少說廢話,多做事。」夏威拔悍然揮刀將對手兵器挑飛,再接一重拳把人擊暈。刀鋒指向不遠處杜滿,杜滿正猶豫不決是否要加入這場不公平虐殺。

  夏威拔雙眼更直瞪遠處的阿朗格:「來戰!」
  他對阿朗格著實憤恨,他正是自己最討厭的那類人,存心憑著算計與陰謀行事,完全捨棄突厥自先祖以來的驕傲。

  接踵而至的血戰終於到了尾聲,且看楠弗一刃斬畢,對方即刻頭首分離。
  「呃──」最後一聲哀鳴戛然而止,使爭鬥暫且停歇。

  只剩三人──楠弗、夏威拔,與阿朗格。
  連連惡戰過後,夏威拔以僅存的左眼瞥向斷了右手尾部兩指的楠弗,他正摀著側腹,也不知方才那刀有無傷著內臟。
  「還活著嗎?」夏威拔問。他可不想只憑自己十不存七的實力獨自面對阿朗格,那是存心尋死。

  「活不成也得贏啊。」楠弗咧嘴笑道,拍了拍胸膛強撐起笑容,只是臉上污血卻襯得他笑顏駭人:「為了能有個心安歸處。」
  夏威拔再舉刀,揚起嘴角道:「這話說得確實不錯。」

  楠弗與夏威拔欲一同夾攻阿朗格,只是對方卻對兩人聯手嗤之以鼻,揚起下巴自傲笑道:「殘兵敗將,放下武器還能留你們全屍。」
  兩人不答,楠弗更是往旁呸了一聲。阿朗格不得回應自是大怒,他連踏三步向前奔了三丈有餘,舉刀朝夏威拔狠狠砍去,想先將難啃的硬骨頭處理掉,再來好好料理楠弗。
  夏威拔則以靜制動,踩馬步,守勢如壁。刀勢短而精悍,如切、如劃、如刮、如轉,短暫幾個來回阿朗格竟是攻不下。

  一旁楠弗也沒閒著,且看他雙手齊出,左劍直切腹側,右刀看似橫斬,實則虛招,在左端後伺機而動。
  再打幾回,楠弗使一記晃花架,身搖臂晃足踩花。於夏威拔掩護下攻勢百密不疏、滑溜不沾。每當阿朗格欲舉刀攻擊時卻又硬生生地被逼得只能回守要害,可若欲強行以力破巧,卻也會被夏威拔阻攔。如此境地下,再壯的漢子也只能連退三步以暫避鋒芒。
  可阿朗格先退一步後以傷換傷,頂著楠弗一劍砍在肩頭上,隨即重拳擊在他傷重側腹。

  暫且逼退楠弗後,右足再一勾一挑,揚起了大片沙塵,趁夏威拔不住閉眼時往他頭頂劈去。
  夏威拔心道楠弗先行撤離,自己又目不視物,便也想著後退暫緩一口氣,而這正好躲開了阿朗格鋼刀。又眼角餘光瞥著阿朗格此時空門大開,竟是難得的進攻時機,這退便也只退了半步。

  但阿朗格下劈不中後看夏威拔不退,嘴角竟是得意一勾,激得一旁遠遠觀戰的穆兒札津汗毛直豎。她不明白三人一招套一招的驚險,只是隱約覺得不對勁,連忙揮舞雙手對夏威拔大喊:「當心!」
  可比話語更快的是阿朗格的招數,只見他以膝撞刀柄,刀路突變向上,直刺夏威拔面龐!
  晃眼間,夏威拔見鋼刀直面而來,眼看是閃避不及了,他竟側顏一口橫咬刀身,刀刃戳穿了左側臉頰,卻也硬生生地將其咬停!
  夏威拔連忙放開手上兵器,雙手緊緊抓著臉側鋼刀,含糊道:「動手!」

  兩人同樣認為這是好時機,楠弗連忙搶攻。不料阿朗格早已料到,他側身先避楠弗初招,又左拳分三勢襲來。楠弗急攻不成,竟是反被擊落雙手兵器,胸膛還中了一掌。
  明白此時阿朗格只能以單側應敵,這機會失了後可能不再有,因此楠弗強吞下喉頭鮮血硬是不退,但手裡無兵器只能赤手對敵。他便以右拳直衝阿朗格面龐,左拳化爪變掌又成鑽,意在取其下腹薄弱之處。
  可方才阿朗格那掌令楠弗氣血湧動,身法以不似方才靈巧。看楠弗如此不知進退,只見阿朗格暴起一蹴,那是踢得楠弗鮮血直流,倒飛一丈多遠。
  「哈!」阿朗格卻還不停手,即刻脫手卡在夏威拔臉上的鋼刀,大步流星拾起楠弗彎刀向前,準備將楠弗一刀解決。

  夏威拔瞧看兩人短兵交接下楠弗大敗,連自己傷勢也不顧,連忙吼地一聲也撿回自己彎刀衝向阿朗格。
  可這卻又是阿朗格詭計,看夏威拔匆忙前來不作防備,一霎間他殺紅了的血目隨即回轉直瞪夏威拔,鼓足勁力往夏威拔頭顱一砍。
  眼看阿朗格彎刀攜著雷霆之勢直劈而來,近身下夏威拔可謂避無可避,唯一勝機只得向前!可這同樣也是往死地闖,若有不慎便會被劈得腦漿迸裂、慘死當場。

  夏威拔一瞬間心頭劃過了百道思緒──自己同意與楠弗兩人聯手抗敵,卻也不知將來究竟如何,只是一心願不負家人,全然置自己生死於度外。
  他已經失去過一次家人,無法再忍受家人的死亡。
  原本同屍骨一起蒙塵的心被照亮,自己本想就這麼在呼密延部安安穩穩度過一生,不再與人深交。為部裡安危與尊嚴奉獻一切,直至將伊托的恩情還盡。
  他能死,但不能敗。

  可又再次體會過家庭的溫暖。
  長輩孜孜教誨、孩童天真活潑、朋友敦親睦鄰,這一切都讓夏威拔不願放下。
  他想贏,但不願死。

  心思一來一往間,夏威拔的心鈍了,人也慢了。
  面對阿朗格那絕殺一刀,以命換命的唯一機會稍縱即逝……

  說道高明煜返回大國、辭別張宿斗後,回到家鄉看著破落的家裡一陣茫然。
  一問左鄰右舍才知,家中收養的那義子竟又再轉投他戶。那戶人家乃是當地縣丞,高家雙親爭不過他們,又失了高明煜,竟是瘋了,轉頭夜裡竟縱火將自己連帶家中燒了個一乾二淨,兩人雙雙身死。
  也因鄰里間皆知他們為了功名將親生兒子賣給奴隸商,沒有人願替他們收拾殘局,高家斷垣殘壁也就留到了高明煜回來。

  「生我育我的家沒了,但我還有地方能回。」如今高明煜實在想念那些在蘇禾里特的日子,不自覺地學起夏威拔摩搓刀飾,喃喃自語道:「不知夏威拔和穆兒札津正在做什麼呢,只希望他們一切安好。」

  隨著天上一陣鷹鳴,高明煜目光往上。恍然間,彷彿自己回到了蘇禾里特中,與夏威拔、穆兒札津御著馬悠然於莽莽綠氈上快意人間。
  再看青空中鶻鷹迂迴盤旋,最後回到一處枝頭撫育著幼鷹。

  闖蕩得再久,恣意逍遙自在也好,負著風風雨雨也罷,終是得回到歸處。
  只要心安之地,便是歸處。
« 上次编辑: 2022-06-06, 周一 00:55:48 由 黑大拿 »
「──圓桌的桌緣,能坐下多少旅人?
來來來,坐過來點,跟我說說你的故事,如何?」


帶著狗耳朵和鴨毛的咕子,咕咕咕!
床上來自瑞典的鯊魚和豬是我最好的朋友。

偶爾會填補長團《大國年代記》
http://www.goddessfantasy.net/bbs/index.php?topic=13271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