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间-《沉川之罪》
“你不后悔吗?”朝川信奈没有因为问话而停下脚步,她没有停留地走入黑色的泥沙中,仿佛自问自答。
“……我要去救我的弟弟。”
血河涤荡,朝川信奈衣襟上的鲜血不断滴落,汇入那弯曲蔓延、不见尽头的血河。
朝川信奈正渡过鲜红的血河,那死者的脉搏冲走她手中的罪证。
——水是纯净的象征。
无论何处地域、何种文明,因其天然的特性,水这一事物都会被人类视为神明最初的造物,具有洗净污秽、回归自然的特性。
因此……水也时常被用于杀人。
溺刑是人类最古老的死刑之一。
“咕噜咕噜噜噜……姐姐………”男孩的声音在不断涌入口鼻的水流中化作一连串挣扎的气泡。
泡沫匀称着血色,涌出水面碎裂。
“姐姐……不要……、我不想死……”他的双手无力的挣扎,指甲在朝川信奈的手臂上撕出一道道怨恨的
血迹。
紧紧掐着他的脖子压入水中的少女,手臂因为过于用力而通红,绝望的脸上哭泣的泪水砸落在男孩挣扎溢起的浪波中。她没有回答的能力,只剩声嘶力竭的哭喊,与撕心裂肺的痛楚。
用力,更加用力!!!一旦心软,就永远无法再下手了!
她是为了什么走到这里?
杀死发狂了一般对她和母亲施行家暴的父亲。
抛弃已经沉溺于自欺欺人的迷信之中的母亲。
为了能保护好自己唯一剩下的弟弟……
但现在却不得不亲手
杀死他?
一颗颗如玉般大的泪水砸落在水波上,因哭泣而模糊的视线已经看不清水面下弟弟的面容。
朝川信奈用力摇着头,哭泣着,但是却没有松开手。
她是为了什么而来到这里的?
直到男孩脆弱的脖颈被黑紫色的手指印痕覆盖,河流带走手中残留的生命的温度,朝川信奈也依旧恍然地没有松手。
“嘻嘻……”少女似乎听见有谁在天空中嗤笑。
她怒视周围,寻找发出嘲讽的妖魔,她第一次如此期许一切都是神魔的恶戏。
她的愤怒、她的绝望、她的痛苦,就可以有了宣泄的对象。
有的人缺少的不是治愈伤疤的机会,而是可以愤怒怨恨的敌人。
她抬起头,向左盼望。
——天空仍是湛蓝。
她转过头,向右期望。
——白云悠然飘散。
天气如此的美好,但像她这样的罪恶之人,难道不应该在地狱里饱受苦难?
少女视线彷徨茫然而虚无,灵魂在湛蓝与血红的双色中混浊。
她从水面下伸出泡得发皱的苍白的手指,颤抖的双手交叉起来掐住了自己的喉咙。
“唔呃——”
如果真的有神明存在该多好?可以寄托虔诚、理性与希望,用正确性保护人类脆弱的内心。
可以宣泄痛苦、愤怒与绝望,以复仇心驱使自我欺骗的行为。
“咳咳……呼咳……”
灼热的咳嗽感,鼻涕和眼泪混浊在一起冲入鼻腔。少女的咽喉发出嘶哑的呼吸声,窒息的苦楚令她的身体本能地松开了手。
人是无法自己掐死自己的。
终究,不是每一个悲剧都有阴谋,不是每一件惨案都有坏人。
这个世上不存在,也不该存在神明,她比任何人都理解——在这个故事中,只剩下她是那个犯下不可饶恕之罪的人,那个以英雄为名义遮掩犯下杀人罪行的侩子手,以拯救为借口谋求自私自利的卑鄙小人。
“倘若是为了正义而来,那此刻就该用手中的剑刃自刎。”
“倘若是为了血缘而至,那就不该一次次抛弃至亲之人。”
她已找不到借口去掩饰嵌入自身的
【罪恶】。
数不清的自责和怀疑彷徨她的脑海,拆解她的心灵与人格,直到寒冷与脱力蚕食她的肉体,像是死者的灵魂一样也将她拖入河底。
河面漫然,视野周侧是无数下沉的尸体,他们绝望地伸手向天空,痛苦与怨恨的面容朝向河面,却永远无法到达那一侧,永远无法重寻生机。那些死去的尸体们,只能抓住同样沉入河中的少女,令她一同永远被冰冷的血河压碎肺部,使血咳刺入脏腑,永无浮出水面之日。
溺亡是所有死者的终点。横贯冥府的无数河流卷攘着无数灵与魂的碎片奔向人类最终的死亡——崩解之海。
所有的神话中都有冥河,冥河下是无数无法浮出水面的罪恶之人的灵魂。
他们的命数已尽,永恒之后再无永恒。
基督徒会仿照上帝,用河水洗净罪人的生命,这一刑罚在中世纪的欧洲各国十分流行;即使是有着土葬传统的古中国,也有将不廉者与不贞者沉塘,令污浊的灵魂不入轮回;而在曾经的江户,将洗净的罪人绑上石头沉入东京湾,则是令大绵津见神吞噬来生的人柱祭。无论何处,沉川之罪人
(Asakawa Shina),都必然是无法救赎之人。
自少女害死自己的父亲与母亲,又亲手杀死自己的“弟弟”后,朝川信奈
(Asakawa Shina)于她而言,便已是合适不过的伪名了。
“……倘若这不只是梦就好了。”她从噩梦中又一次醒来,叹息中带着后悔的情绪,从虚无中醒来的少女本能地看向自阴影中浮现的。
另一位名为筑城紫苑的英雄穿着又一件陌生的女学生制服,像是面具一般带着笑容,手上牵着不见末端的锁链,像是歌伎游女般抑扬地吟唱:
“啊~,弑了父母和兄弟的极恶(Satan),
身上的原罪与以长枪杀死耶稣的更甚!
你手上既沾了这血,这诅咒,
又怎可杀不死天使和神灵?
正如你许的愿那般,
要叫那高于人的,施于人的,都消亡!”难以言语的呕吐感涌上心头,朝川信奈心知肚明。
她既渡了河,又浸了血,那这一切便避无可避。
英雄的宿命于她而言,是诅咒,是赎罪。
亦是奔向一切宿命终点的起跑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