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鸦(上)
湿润清爽的海风轻轻拂去额上甫沁出的汗珠,同时将市区的喧闹隔绝开来,只让哑哑的鸟叫进入耳朵。一路跑来,胸口早已闷得发慌,可他不能休息。
(不快点的话,就没法在天黑前赶回去了。)
他攥紧了袋子,尽量不去想越来越重的双腿。西方的天空涂满浓重的橘红,仿佛能无限延伸到大地的彼岸,海洋的尽头。目力所及处,仲春的鲜绿草丛被夕照染成有些没精打采的黯然颜色,洁白整齐的墓碑林和两旁的断墙残垣却映着金色的神采。
“哈………呼………到了……”
风声随着脚步停下,他大口大口喘息着,努力克制一屁股坐下去的冲动,沿着记忆中的路线慢慢走着。以墓志铭为“此人死于仓鼠”的墓碑为基准,向着右边走十步,左转,在第二根坍倒的柱子旁边的第四块石头上,刻有两年前自己留下的记号。然后顺着那记号所指,就能找到埋藏的地点——
“——啊咧?!”
大概是太专注于数数,当快要一头撞上的时候,他才发觉,那石头上正坐着一个家伙,屁股说巧不巧地压在记号位置上。由于逆光,一些细节看不清,但他背上那把大剑可是真真切切,腰间亦别着两把短剑;沾满灰尘、泥渍甚至鸟粪的黑衣上东一处西一处破了好几个口子,里面隐约闪现着金属的光泽。“奥德兰克达的名产,自称冒险者的暴民”——他耳畔似乎响起父亲讽刺而无奈的口吻,而就这几年的经历而言并没有原则性的错误——虽然那人弓腰歪头,坐姿无比慵懒难看,还在不断嘀嗒嘀嗒地淌口水,可若是会狂暴的主儿,就……
(等等,口水?)
打了一半的寒颤,被又一串晶莹透亮的口水硬生生刹住了。他忍不住凑近细瞧——果然,地上已经湿了一片,而且,在此起彼伏的鸟叫中,一个说着通用语的声音微弱而坚定:
“嗯……牛肉馅饼……”
“………………”
(原来是睡着了……在这种地方?)
他长叹一口气。父亲说过,这群暴民呃冒险者,总是会做出各种匪夷所思的事,包括“背着十天份的干粮和睡袋在城里逛街”,相比之下,“坐在墓园里睡大头觉”实在不算什么。然而,眼下的问题是,怎样在防止对方狂暴的前提下叫醒对方并让他挪走?凉意渐浓,他已经没法再等了——
“叭叽嗯叽……吾嗯~……再来一个……”又是梦话。
“遗憾哪,卖光了。”眼角余光瞄着那压住记号的屁股,他没好气地顺口接道。
“……呜~……吸溜!”
短暂的两秒沉默之后,那人发出刺耳的吸口水声——他不禁又打了个寒战——同时屁股连同身躯(或者该说是身躯连同屁股)一并开始蠕动。随即,那家伙缓慢而坚定地向后仰起身,双臂向左右而不是后上方打开,伸展,伸展,像一棵郁闷的树,最终定格为一个扭曲的懒腰姿势。
……问题好像就这么解决了。